☆、008親人
一場有驚無險的變故,嚇病了綠染。綠衣和林嬤嬤心性較為堅韌,且無大礙,服侍劉玉潔回到驛站包紮傷口,塗了消腫化瘀的藥膏,幾番耽擱,兩天之後才到長安。
劉玉潔腳傷好了大半,行走之間幾乎看不出,又撥了兩個小丫頭伺候綠染,請醫問藥的錢一律從自己手裡拿,綠染感動的跪地不起,劉玉潔拉著她的手,讓她起身。
她知道綠染是個好姑娘,非常非常好的姑娘,為了保護她,連命都豁出去。
「你從小就伺候我,我們主僕之間何曾需要這般生分。」
雖然小姐病好以後怪怪的,可具體又說不出哪裡怪,但綠染更喜歡現在的小姐,少了幾分天真,多了些許內斂。
綠衣也在旁邊道,「小姐疼你,給你銀子,你就拿著,快些養好身子陪伴小姐才要緊,況且你弟弟要讀書,阿娘身體又不好……」察覺失言,綠衣趕緊閉嘴。
恰恰是綠衣這一句無心的提醒,劉玉潔忽然想起綠染的阿娘不久之後就要病逝,時間大概在中秋節之前,豈不是還有三個月!
綠染曾為此哭的幾近昏闕,整整一個月才回魂。她阿爹早逝,全靠阿娘在府上掙扎養活姐弟三人,幸而綠染聰慧貌美才有機會成為劉玉潔的一等丫鬟,一家人苦盡甘來,不曾想阿娘竟病沒了。
沒人比劉玉潔更瞭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大夫開好藥方,劉玉潔便讓小丫頭指路,引大夫去綠染娘那裡,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綠染千恩萬謝,又要跪地給劉玉潔磕頭,若非主子授意,這樣的大夫怎會輕易給下人看病,尤其還是娘親那樣的粗使婆子。劉玉潔擺擺手,「待你阿娘身體康復再磕也不遲。」
沒過多久,大夫身邊的小藥童跑來回話,「老爺說大娘身子虧空又感染風寒,病邪入體才導致虛弱乏力,幸虧發現的早,配合湯藥針灸將養幾個月便能康復,倘若再遲十幾天那真是藥石無醫了。」
劉玉潔暗暗捏了把冷汗,轉而高興的望著綠染,「你娘會沒事的。」
「小姐!」綠染大大的眼睛淚盈於睫。
「好了,我還等你養好身子陪我打絡子呢。」劉玉潔抿嘴一笑。心裡特別高興,高興有機會為綠染做一件事。
前世都是綠染為她操心。
沈肅不跟她圓房,下人便逢高踩低,林嬤嬤只能勸她給丫頭開臉,吸引沈肅。以沈肅那樣的眼光,什麼丫頭才能吸引得了他?就連心黑手狠的肖姨娘都長得像仙女。
綠衣哭著請命,被綠染攔下,因為綠衣已經定親且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綠染哭著說,「小姐,我一輩子都不生孩子,就讓我替綠衣吧!」她垂淚,這些都是跟她一起長大的丫頭,如何捨得讓沈肅作踐。可是婆婆待她不好,娘家亂成一團,肖姨娘對她有著莫名的仇恨,這一切的艱難逼得她不得不答應。
主僕幾人終於盼來了沈肅,他也就走個過場,通常在花園轉一圈就走。可這回劉玉潔鼓起勇氣,戰戰兢兢靠近他兩步,立在十幾米開外,小聲道:綠染在東里間等你。
綠染的相貌比肖姨娘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一回她跟綠染坐在葡萄架下繡花,無意中發現沈肅朝這邊偷瞄,如此,劉玉潔哪能一點數沒有。
誰知沈肅目光一冷,轉身就走。
難道被她看穿心思面子上過不去?她追過去剛要解釋,就被他一聲「滾」吼得心魂震顫。
劉玉潔逃也似的的消失。
身後,沈肅面色烏青。
後來,他倒是經常留宿劉玉潔隔壁院子的肖姨娘處。
肖姨娘得意的哈哈大笑:不管香的臭的都敢往爺懷裡塞,就不怕膈應!哦,我忘了,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膈應三爺!
到底還是個臉嫩的小姑娘,劉玉潔面紅耳赤。沈肅面無表情立在旁邊,肖姨娘罵了半天一回頭才發現沈肅,嚇得魂飛魄散。
這一回,肖姨娘跟她倒是挺有默契,低著頭惶惶然的撤退。沈肅抓住她,問那個漂亮的丫鬟呢?她誠惶誠恐回答,在屋裡。於是沈肅就去她屋裡喝了半天茶。
她,綠衣和綠染大氣都不敢喘的立在旁邊。
終於到了侍寢的時間,綠染臉色蒼白,上前攙扶沈肅,誰知沈肅突然發神經,對臉色同樣蒼白的劉玉潔一頓冷嘲熱諷,扭身就走。
連男人都留不住,她成了滿府的笑話。
不,一切都還來得及,她絕不會成為笑話!她要跟阿爹說清楚,堅決不嫁!劉玉潔猛然睜開眼,失神的打量四周片刻,原來自綠染屋裡回來,她感到困倦,嬤嬤就給她鋪床,服侍她睡覺。
這是她的閨房,闊別五年之久。
鮫綃的帷帳綴著香櫞荷包,床頭還掛著白胖的兔子燈。滿屋都是佛手柑的香氣,沁人心脾。靠牆放著一排多寶閣,整整齊齊的擺了一溜小玩意,都是阿爹自全國各地搜羅給她的,拇指大的花觚,巴掌大的玉石盆景,還有一戳葉子就不停亂晃的金絲草兒,純金的葉片,薄如蟬翼。
林嬤嬤走進來,笑眯眯的用玉勾挑了綃帳,問她,「睡得好嗎?」
她愣了一下,嘴角彎起甜美的笑,推開窗,香氣撲鼻,昔年種下的繡球花,白的若棉雲翻滾,藍紫的好似煙光凝彩,葡萄也發芽了。
綠衣正在廊下照料青瓷大缸裡的睡蓮,那是去年阿爹送她的生辰禮物。
一個豐神俊朗的成熟男子走進院子,緋紅的襴衫(相當於古代的制服,官袍),腰系杏色宮絛,大步流星之間透明暖玉折射異彩。面白,蓄美須,高鼻深目,年約三十有三,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劉玉潔揉了揉眼睛,阿爹真年輕。
綠衣襝衽一福。
劉涉川問了幾句話,得知劉玉潔身體無恙才露出釋然的神情,又問她醒了沒,不等綠衣回話,但見一個雪團子從屋裡飛出來,好似乳燕投林撲向他。
潔娘!
「阿爹!」劉玉潔使勁抓著劉涉川的衣袖,這是活生生的阿爹。
劉涉川素日不苟言笑,唯獨對劉玉潔例外,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十歲之前,但凡看見劉玉潔撲過來,他就張開雙手,掐著她腋下,將她高高舉過頭頂,十歲之後成大姑娘了,他依然喜不自禁的摸摸她的頭,簡直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掉。
「在豐水有沒有淘氣啊?」他問。
劉玉潔眼淚汪汪,搖了搖頭,「沒有。祖母每天帶著我玩,教我種菜摘野果,編紡織娘的籠子,我認識好多莊稼,我們還吃包穀杆,像甘蔗一樣甜,立秋之後就有包穀吃,林嬤嬤會做包穀烙。阿爹,我還給你做了一雙鞋呢,我好想你。」
從前玩三個月也未聽說想阿爹,如今不到一個月就哭哭啼啼。「只有一雙鞋,沒給阿爹帶吃的?」劉涉川刮了下她的鼻子,誰知竟刮掉了她的淚,咦?還真哭了。
劉玉潔哭著抱住他,真實的,不是夢,「帶了,這麼大一罐槐花蜜,要不是天熱,我還能帶祖母做的槐花包子,可好吃了。」
劉涉川微笑不語,寵溺之色溢於言表,潔娘快到他胸口了,可在他心裡,她一輩子都長不大。
老爺跟小姐的感情真好。一回來就探望小姐。本來小姐還想等老爺下衙過去請安,誰知老爺竟提前回府。綠衣欣慰而笑。
小姚氏路過潔心園,正好看見這一幕,這麼大的姑娘,居然還抱在懷裡,平時嚴肅到不行的一個人此時溫柔的跟吃了蜜糖似的,心,不禁有絲黯然,自己嫁進多年,可曾被他如此看過一眼,就連抱抱她都那麼敷衍。
又想到自己生的冉娘,比潔娘大半歲,估計連阿爹的懷抱長什麼樣都不知。人呐,都是是愛屋及烏,老爺愛姐姐,姐姐的孩子自然珍貴,而自己,永遠都是姐姐身邊不起眼的小陪嫁。
綠衣眼尖,發現月門外立著的小姚氏,立刻給劉玉潔使眼色,小姚氏便大大方方走進來。
既然湊巧而遇,劉玉潔便在自己院子裡給父母跪安,先給劉涉川磕頭,又給小姚氏磕頭,劉涉川笑得合不攏嘴。
晚膳,一家人坐在宴息室,劉玉潔將禮物分下去,蜀錦的雲履鞋給阿爹,繡著荷花與蜻蜓的帕子團扇給繼母,姐姐劉玉冉的則是一隻散發獨特香氣的小荷包,繡著櫻桃。特殊的香氣源自瑞香,初春時節的瑞香被採摘下來,經過特殊制法,留下持久的香氣。
劉玉冉兩靨淺紅,抿著小嘴笑,「謝謝阿妹。」
她性格懦弱膽小,除了劉玉潔,跟家裡的姐妹玩不到一處。嘴巴也不甜,看上去木訥無趣,沒少被劉玉茗等人欺負,只有劉玉潔護著她。
前世劉玉潔失去父親,遭姜氏虐待,兩隻蓮藕似的的胳膊全是淤青,眾姐妹,平時甜言蜜語禮儀周全的眾姐妹,或閉門不見,或落井下石,只有劉玉冉義憤填膺要找薑氏算帳。
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姐妹,在偌大的侯府討說法,說出去都笑掉別人大牙。劉玉潔跪在地上,抱著姐姐的腿,求她快回去,否則姐夫會打死她的!
姐姐沒有被姐夫打死,第二年難產沒了。呵呵,難產沒了!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誰又能說得清呢!
還記得姐姐從威甯侯府出來時,邊走邊哭的樣子,正好撞上下衙回家的沈肅。她揪著沈肅衣襟問他為何要作踐劉玉潔。
那時劉玉潔被人欺/淩習慣,最怕出岔子,急忙抱住姐姐,一個勁對沈肅道歉,盡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肅打斷她道歉,只問她胳膊怎麼回事?當然不能說實話。雖說沈肅在她屋裡睡過一晚,可劉玉潔事後怎麼想都覺得沈肅在打綠染的壞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姜氏是沈肅的母親,難不成沈肅還能因為薑氏打她就替她出頭,就算出一次,還能次次出,而薑氏只會更恨她,接下來的日子也會更難過。
姐姐走了之後,她求沈肅不要告訴薑氏今天發生的事。沈肅低頭吻她,見她哭,大概很掃興,便默默離去。
如今,劉玉潔握著姐姐的手,大聲道,「阿爹,我不喜歡方家的小子,不要把阿姐嫁給他。」希望姐姐此生也能有個好歸宿。
小姚氏臉色一變,心中不快,方家,那可是五皇子側妃的娘家,不讓冉娘嫁給他,難道嫁給你的沈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