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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軒》第9章
  第九章 兒女是債

  福伯噙著淚慢騰騰走出房門,小王、小周和小鄧迎上去幫人提行李。薛靜依隔著博古架木愣愣地看著,一臉的茫然無措,仿佛還沒弄明白狀況。

  當福伯走到門口,哽咽叮囑她保重身體時,她才像觸了電一般跳起來,尖聲嘶喊:「福伯你真的要走了嗎?」她原以為那是哥哥的氣話,福伯不是下人,而是他們的家人,從小照顧人們長大的家人啊!

  然而所謂的照顧,也只是照顧她一個罷了。對於患有情感缺失症的潔癖症的薛家大少,他總是避而遠之的,感情不過如此。

  「我不要福伯走!哥哥,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你快讓福伯留下!」她眼淚汪汪地朝薛子軒撲去,卻被他厭惡地推開,然後用餐巾紙反復擦手,仿佛碰了什麼髒東西。

  周允晟捧著碗,旁若無人地吃飯。

  薛靜依好半天爬不起來,干脆蜷縮在地上哀哀哭泣,一面哭一面求。福伯等人連忙跑入餐廳,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想把她扶起來又怕碰碎了她,急地滿頭大汗。由此可見,薛靜依這個養女才是薛家的寶貝,薛子軒這個親生的反倒像外面撿來的。薛子軒鬧出再大的動靜都沒什麼,薛靜依卻只要喊一聲疼,所有人都會圍著她轉。

  這待遇,標准的命運之子啊。周允晟夾起一塊回鍋肉,酸溜溜地暗忖。薛子軒也繼續優雅地進食,對蹲在自己腳邊的一群人視若無睹,更聽不見少女凄慘的哭聲。

  福伯又氣又痛,哀求道:「少爺,您讓我走我立刻就走,養老金也不要了,您過來看看小姐吧,告訴她不要傷心。小姐從小最聽您的話,您一句頂我們百十句。您看看她,哭得都快背過氣了,這樣下去怎麼能行?少爺,算我求您,啊?」

  話落衝小周大喊:「快給吳醫生打電話,讓他趕緊過來!」

  薛子軒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字一句說道:「福伯,你可以走了。」

  一句話噎得福伯啞口無言,定定看他好半晌方頹然離去,臨到門口,他回頭質問:「少爺,您怎麼變成這樣了?」

  薛子軒聽而不聞,甚至連個眼角余光也沒給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若不是這些人聯手謀殺自己的少年,若不是他們把他送到手術台上,試圖掏挖他的心髒,自己絕不會變成這樣。自己本可以成為一個情感健全的人,本可以擁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但是毀了,全被他們毀了!

  不過幸運的是,他又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想到這裡,薛子軒綻開一抹溫柔繾綣的微笑,輕輕揉了揉埋頭苦吃的少年的發頂。

  周允晟也抬眸微笑,對薛子軒這神經病的好感度持續攀升。

  薛靜依最依賴的人除了哥哥便是福伯,現在哥哥厭惡她,福伯又被趕走,她直覺得沒法活了,一口氣喘不上來,翻著白眼暈死過去。客廳裡自然又是一派兵荒馬亂。

  若是往常,周允晟好歹還會裝裝兄妹情深的樣子,但現在,他既然知道自己早晚能擺脫反派系統,竟連表面功夫也不願意做,隨便扒了兩口飯就上樓玩電腦。

  薛子軒親手切了一個果盤,擺得漂漂亮亮,准備拿上去供少年享用。小王等人暗暗搖頭,為少爺的冷血無情感到咋舌。

  在醫生的救治下,薛靜依轉危為安。她躺在巨大柔軟的床鋪上,由於太過虛弱,蓋上被子連人都找不見。小王越看越痛心,拿出手機給薛瑞和薛李丹妮打電話,將少爺不著調的舉動一一詳述。

  電話那頭,薛父薛母暴跳如雷,分別訂了最近一班的飛機票,匆匆往國內趕。

  「少爺,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姐?她昏迷中還在叫您的名字。」小王掛斷電話後斟酌片刻,走到黃怡房間門口叫人。

  「你是不是也想走?」薛子軒放下手裡的文件,語氣十分冷酷。

  「不,」小王搖頭道,「小姐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少爺您不理她還好,但千萬別再刺激她,她受不住。我多一句嘴,雖說您和小姐沒有血緣,但好歹從小一塊兒長大,情分放在那裡,是外人能比的嗎?」

  薛子軒埋頭看文件,似是什麼都沒聽見。小王心內嘆息,終是不甘心地走了,關上房門的最後一刻,他看見對方捻起一顆草莓,喂進專心玩電腦的少年嘴裡,目中沒有冷酷,唯余滿滿柔情。

  原來他並非情感缺失,而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一個人身上,所以在不相干的人看來,才會那般冷漠無情。什麼叫不相干的人?除了自己,大概連小姐、先生、夫人,也是一樣吧。

  小王的怨憤絲毫未曾影響到薛子軒,翌日,得知薛瑞和薛李丹妮接到電話已經在趕回國的途中,他直接開了一張支票,讓小王走人。

  本還心存僥幸的小王這下蒙了,提著行李走出老遠還回不過味兒來。在薛家供職,不但每月有高額的工資和獎金,還能隨便使用車庫裡的各種豪車,條件十分優渥。正是因為得到這份工作,他才能買得起市中心的房子,娶得到心中的女神,供得了兒子上最好的學校。

  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一個沒文憑沒能力的破司機,上哪兒再找一份更好的工作養家糊口?思及此處,小王終於被遲來的懊悔打擊得五內俱焚,但他很快又笑開了,暗忖還能拿謀殺的事狠狠敲薛家一筆。薛瑞為了女兒,薛子軒為了黃怡,兩頭都得付錢。得,日後的生活來源不用愁了,興許還能發一筆大財。

  薛子軒到底是個毛孩子,辦事不牢靠。家裡的老人,那是能說趕走就趕走的嗎?也不怕惹來一身騷。反復琢磨了大半天,小王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舒坦了,大步流星地走下山。

  與此同時,薛子軒正帶著周允晟在一間高定服裝店裡試禮服。

  「薛少,您稍等,我去拿衣服。」店員端上兩杯熱茶,目光在少年過分精致的面容上轉了一圈。

  薛子軒頷首,彎腰為少年脫鞋。他知道他懶,能坐著絕不站著,有坐的地方還不算,還得把鞋子蹬掉,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兒搭在座沿上,怎麼舒服怎麼來。

  果然,周允晟十分默契地曲起雙腿,蜷縮在沙發上,左右挪動屁股,還是覺得窩在青年懷裡最舒坦,將他一只手撩開,直接往他胸膛上靠,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玩得不亦樂乎。

  薛子軒低低笑了,有一下沒一下地纏繞他腮邊的發絲,嘴唇貼在他粉白的腮邊,像隨時都會吻上去。

  兩人親密無間的姿態不但吸引了店員,還吸引了顧客。都是一個生活圈子裡的人,大多互相認識,然而他們只見過獨來獨往、清高孤傲的鋼琴皇帝,何曾見過如此溫柔繾綣、眉目含情的青年?

  大家辯認了半天,硬是不敢上去打招呼,就怕搞錯了。恰在這時,店員捧著兩套同款式同顏色的西裝走出來,笑著引兩人去試衣間。

  周允晟收起平板電腦,問道:「你真的要帶我去參加宴會?先說好,我什麼都不懂,可能會給你丟臉。」薛子軒想干什麼,他已經懶得去探究了,只順其自然便成。

  「沒關系,你愛干什麼就干什麼,我不覺得丟臉。」薛子軒早打聽過,薛閻現在不在國內,所以才敢把少年帶出去。但他很不喜歡這種狀態,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擁有少年,而非現在這樣躲躲藏藏,像是偷了別人家的寶物。

  掩去眉間的郁氣,他親手幫少年換衣,邊邊角角撫平。店員幾次靠近都被他擠開,只得站在一旁干看,心道這人是誰啊?薛少的小情人兒?瞧這殷勤的樣兒,嘖嘖。

  改好衣服,兩人參加了晚上的酒會。只要有人問起,薛子軒必定會把少年的身世坦然相告,且走哪兒都環著少年的肩膀,愛護之情溢於言表。現在的他周旋在爾虞我詐的名利場時,並不像初出茅廬的新手,反倒極其干練老辣,叫一眾老狐狸都覺得悚然,一個勁兒地暗嘆後生可畏。

  不出一天,全帝都的上層圈子都知道薛靜依是從外面抱養來的,薛家心善,得知她的孿生兄弟無依無靠,也一並接來撫養。薛瑞和薛李丹妮下飛機後得到消息,氣得臉都綠了。

  兒子不但拆除了手術間,辭退了福伯和小王,還把黃怡那野種當成薛家的干親介紹給外人,他想干嗎?

  「你是不是想造反?啊?」回到家,飯也顧不上吃,薛瑞把兒子叫到書房,厲聲質問。

  「薛家遲早是我的,我有必要造反嗎?」薛子軒點燃一根香煙,不急不緩地抽了一口,似想起什麼,他低笑兩聲,目中滿是嘲諷。

  「你才接手薛家多久,就認為薛家是你的了?告訴你,就算你翅膀再硬,那也是我的兒子!你這麼干,有想過你妹妹的死活嗎?」

  薛子軒此睇一眼七竅生煙的薛父,平談開口:「沒想過。她是死是活,那是她的命,關我什麼事?又關小怡什麼事?」

  「你個孽子,這種無情無義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你說,你是不是看上那小雜種了?」薛瑞氣得幾欲吐血。他萬萬沒想到潔身自好的兒子,臨到頭來給他弄了一個同性醜聞。在車上聽見助理的報告時,他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不過想到黃怡那張精致妖異的臉龐和兒子近來的反常,他又覺得這事兒八成是真的。

  「請你放尊重一點,父親。」薛子軒杵滅香煙,漆黑眼底流瀉出一絲怒火,「如果小怡是雜種,那薛靜依是什麼?小雜種?」

  「好哇,果真是翅膀硬了。你給我滾出去,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告訴你,就算你翅膀再硬,我也能把它打斷!還沒掌權就對妹妹這樣。要真讓你當了家,恐怕連我和你媽也沒有說話的地兒。」說到這裡,薛瑞衝門外大喊:「小周,小周,去把那小雜種送到市裡去,找一個地方關起來!」

  薛子軒眸色陰森地瞥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把手裡的一個文件袋扔到桌上,淡淡開口:「你現在就試試看,能不能把我的翅膀打斷。」

  薛瑞被他看得遍體生寒,不由自主地打開文件袋翻閱,然後愣住了,面容漸漸扭曲。好,真是他的好兒子,接管公司不到兩個月,卻已經把所有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這份文件,不但囊括了他偷稅漏稅、非法融資、商業欺詐等罪證,還有大房、三房、四房那些人虧空公款的詳細條目。

  手裡握著這份文件,他想收拾誰就收拾誰,壓根不用顧慮,更甚者,他要想毀了薛氏財團,也是輕而易舉,朝夕之間。

  怎麼會?他畢竟是薛家的繼承人,不會這麼狠。薛瑞剛這樣安慰自己,那頭,薛子軒就開口了:「父親,你說薛氏財團現在究竟是誰的?我想要它,它自然蒸蒸日上,我不想要它,它也能頃刻間分崩離析。是現在就離任退休,還是放過小怡,你怎麼選?」

  這些罪證,上輩子薛閻打擊薛氏財團的時候就曾公布過,這輩子,他自然能輕易弄到手。他知道薛瑞本質上是什麼人,他看重的只有家業、權力和地位,妻子兒女都要靠邊站。

  上一世他能為了巴結薛閻而放棄薛靜依,這輩子也能為了屁股底下的座位,再次放棄薛靜依。薛子軒知道,他的選擇不會變。

  果然,薛瑞靜默良久,終於頹然開口:「子軒,你長大了。爸爸沒想到你能成長得這麼優秀,你是爸爸的驕傲。」裝模作樣地喟嘆一番,他擺手道,「好了,你回去吧,爸爸累了,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薛家早晚是你的,你別急。」

  薛子軒面無表情地點頭,推門出去。

  在門外待命的小周立刻迎了上來,躊躇道:「少爺,還要不要送......」余下的話全強行咽了回去,只因青年的眼神太過陰森鋒利,像是要將他凌遲。

  小周膽怯了,略一點頭,飛速遁走。

  掩上房門時,薛子軒狀似不經意地道:「還有一件事忘了提。福伯和小王知道得太多,父親最好處理干淨。」

  能跟薛閻周旋一輩子卻沒被徹底打壓的人物,又豈是泛泛之輩?處理這些邊邊角角,壓根無需他親自動手,誰起的頭,便該誰善後。

  薛瑞一面擺手說知道了,一面點燃香煙大口抽吸,目中滿是陰狠算計。他拿兒子和黃怡沒有辦法,難不成還對付不了幾個小嘍啰?福伯如果忠心,他可以放了他,小王那人貪欲過重,卻是不能留下後患。

  薛子軒處理完薛父,轉而去處理薛母,來到薛靜依臥室,發現母親沒在。

  「哥哥你來看我了?快過來坐。」薛靜依拍拍床沿,表情歡喜雀躍。只要哥哥肯來看她一眼,她能立刻把福伯拋到九霄雲外。

  薛子軒聽而不聞、視若無睹,反手掩上房門,去薛李丹妮的臥室,同樣找不見人,眉頭一皺,匆匆跑了出去。

  薛靜依臉上的燦笑慢慢扭曲,最終凝固成怨毒。

  薛李丹妮探望完女兒,聽見丈夫和兒子在書房裡爭吵,憤怒之下去找小雜種算賬。不敲門就徑直入內,看見煥然一新的客房,她委實愣住了。

  原本空蕩蕩的房間,現在多了兩面巨大的書架,放滿了有關於機械方面的書籍。一米五的單人床換成了兩米的雙人床,一個高低兩用的書桌擺放在窗邊,兩台筆記本電腦置於其上,一台關著,一台開著。把薛家攪得天翻地覆的小雜種,此刻正專心致志地盯著屏幕,雙手「劈裡啪啦」敲擊鍵盤。

  這是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房間,看上去溫馨舒適,卻讓薛李丹妮的心髒持續緊縮。她走到浴室門口,匆匆瞥了一眼。果然,裡面的所有物品都是成雙成對,情侶款的水杯、情侶款的毛巾、情侶款的拖鞋、情侶款的牙刷......凡是能湊成對兒的,都是情侶款。

  她哽了一口氣,越發顯得臉色青白,表情猙獰。

  周允晟知道薛李丹妮進來了,卻不想搭理對方。他現在完全沒有必要與薛家人演戲,反正薛靜依身體還虛著,他們得好吃好喝地供著他。等薛靜依養好身體,可以動手術了,他大概也擺脫了系統的掌控。

  什麼?你說萬一沒擺脫呢?傻啊,再刺激刺激薛靜依,讓他繼續躺屍唄。拿捏一個病秧子還不容易?

  薛李丹妮要是知道少年的真實想法,估計會氣炸肺。當然,她現在已經快爆了,走到書桌邊,正欲開口叱罵,兒子卻進來了。

  「母親,父親有事找你。」薛子軒緩步而入。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薛李丹妮一臉怒容。

  「攸關薛家生死存亡的事。」薛子軒敞開房門,做了個攆人的手勢。

  薛李丹妮遲疑了,看了看小雜種,又看了看兒子,轉身離開:「我待會兒再找你們算賬!」

  然而沒有所謂的「待會兒」,薛李丹妮進入書房沒多久便臉色蒼白地退出,走路一腳深一腳淺,仿佛失了魂。這人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嗎?他怎麼能這麼狠?怎麼能這麼狠!

  最近周允晟過得舒坦極了,也不知道薛子軒背地裡干了什麼,他原本以為薛父薛母匆匆趕回國是為了處理自己這個「小妖精」,但其實沒有。只除了到家的當晚,他們態度比較惡劣之外,翌日,他們便將他當成透明人,來個眼不見為淨。

  這種態度無疑是最受周允晟歡迎的,他也不耐與他們虛以委蛇

  薛靜依這回病得不輕,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能勉強下地。他現在每每看見她站在離自己不遠不近的地方燦笑,就會覺得毛骨悚然。她的笑容是亮的,眼睛卻是涼的,非常瘆人。

  還有,她越發地黏人,便是用「死皮賴臉」來形容也不為過,無論周允晟怎麼惡語相向,都沒法把她趕走。

  不過在欺負薛靜依的過程中,他也不是全無所獲,每當他舉止稍微過分一點,譬如暗中把薛靜依的速效救心丸換成維生素丸,就會受到系統嚴厲的懲罰。意圖謀殺命運之子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便是系統再想節約能量,再想裝死,也不得不運轉起來。

  劇烈的疼痛中,周允晟會把速效救心丸重新換回去,惡趣味地告訴系統,他只是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有那麼幾次,系統被他氣得死機,重啟時,表盤暗淡了很多。

  它一天比一天虛弱,而周允晟的精神力,也一層一層地推進核心。

  這日,周允晟躺在車底,把最後一個零件安裝上去。薛靜依讓小鄧在車庫的角落擺放了一個小沙發,正蓋著毛毯蜷縮在上面。

  她雙手托腮,看著這輛完美如初的火紅色超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黃怡親手拆掉,雙親手組裝的。她原本以為它會變成一堆破銅爛鐵。

  「改好了嗎?」她輕聲細語地問。

  周允晟不搭理她,鑽出車底後自顧自脫掉髒兮兮的工作服,准備進入駕駛室點火。他秉承了薛子軒的做法,對薛靜依采取三無政策——無視、無聞、無話。

  薛靜依抿嘴笑笑,仿佛孿生兄弟只是在跟自己鬧脾氣,端的是大度包容,貞靜賢淑。然而很快,她就維持不住表面的淡然,只因那台車,竟然動起來了!黃怡這個小土包子,竟然真的把它改裝成功了!

  薛靜依從小在富貴已極的薛家長大,見識自然非同一般,怎麼可能不知道改裝一台頂級超跑,且還未投產的概念車,需要多高精的技術。便是制造商的專家團隊來了,也沒有把握在短短的兩個月裡改裝成功。

  但黃怡做到了,這只能說明他是天才,真真正正的天才。

  薛靜依嫉妒得眼睛發紅。不知道為什麼,她尤其受不了把「天才」這兩個字安在黃怡頭上,仿佛他合該平庸,合該被自己壓制,那才是正確的人生軌跡。

  她撩開毛毯,緩步走到跑車旁邊,狀似好奇地問道:「真的點燃了啊,看來發動機這塊兒沒問題。那其他部件呢?你要不要試一試?」去吧,開出去,撞死在外面才好。黑暗的念頭一旦湧起就停不下來了。

  周允晟如何感知不到她的惡意,漫不經心地答道:「我正想開到哥哥公司裡去,你來不來?」

  聽說要去探望薛子軒,薛靜依糾結了。她已經很多天沒與他說過話,若是有黃怡在,他好歹還能給她一個正眼。

  「可是你沒有駕照。」她目露掙扎。

  「那有什麼關系。我跟哥哥學了兩個月的車,技術很好。」周允晟不是吹牛,他連機甲和星艦都能玩得飛起,更何況這種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薛靜依還在猶豫,他卻邁步下車,直接將她推進副駕駛座,綁好安全帶,呼嘯著開出車庫。前後只過了十幾秒,薛靜依發現自己已經在去往市區的路上,兩邊的景色看都看不清,僅是一片浮光掠影匆匆而過。

  盤山公路蜿蜒曲折,更有車輛不時迎頭撞來,惹得她驚叫連連,冷汗直冒。

  「小怡,慢點開!」她試圖去握周允晟擺放在操縱杆上的手。

  「想一塊兒掉下山崖,你就隨便碰我。」周允晟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車輛擺尾漂移的尖銳剎車聲也隨之傳來。

  薛靜依被慣性狠狠甩在車門上,半邊胳膊全麻了。她不敢再碰少年,捂著胸口哀泣:「小怡,你慢點開,我求求你慢點開。我心髒不好,會死的,一定會死的!」眼淚鼻涕立時糊了一臉。

  周允晟踩下油門,篤定道:「放心,你死不了。」你可是這個世界的命運之子,怎麼可能輕易死掉?

  速度瞬間飆升,令薛靜依緊緊貼在車座上,隨時都會窒息。她閉上雙眼,不敢看外面的景像,越發哭得不能自己。直到此時,她才算窺見了少年內心的冰山一角。自己對他滿懷惡念,他對自己又何嘗不是?

  然而為了哥哥,她只能在心裡想想,表面還要討好親近,他卻能肆無忌憚施加傷害,甚至將自己逼到瀕死的邊緣。

  她拿什麼跟他鬥?他太狠了,心狠,手也狠,更不乏聰明絕頂的頭腦。在這一瞬間,薛靜依對黃怡不可遏制地產生了恐懼。

  同一時刻,周允晟也接到系統的警告:「檢測到宿主正在傷害命運之子,請宿主馬上停下,否則本系統將實施半個小時的電擊懲罰。」

  半個小時的電擊懲罰?什麼鬼?與一到十級的懲罰比起來簡直像撓癢癢。此時此刻,周允晟衷心感謝系統之前對自己的調教。它讓他歷經苦痛,卻也讓他無堅不摧。

  他沒搭理系統,一再踩下油門,觸電的劇痛竄入四肢百骸,令他痛快地大笑,興奮地大吼。他打著呼哨翻山越嶺,風馳電掣,差點把薛靜依活生生嚇死在座位上。

  最後,系統為了命運之子的生命安全,在電擊了十分鐘後不得不草草取消。周允晟神清氣爽地把車開到薛氏財團樓下,熟練地打開薛靜依隨身攜帶的小包,取出一料速效救心丸,塞到她舌根下。

  「好玩嗎?下回我再帶你飆車。」他眉眼含笑的樣子像個惡魔。

  薛靜依捂著胸口,好半天沒法動彈。她腿軟腳軟,渾身都軟,唯獨心髒怦怦直跳,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你不怕被警察抓到?」她艱難開口。

  周允晟不以為意地挑眉。這輛車的車牌號、車窗、車漆都經過特殊處理,從監控裡看只能捕捉到一個黑影,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你要是沒力氣了就在車裡躺著,我上去找哥哥。」他朝電梯走去,手裡提著一個銀色的工具箱。

  薛靜依怎麼可能放棄接近薛子軒的機會,便是爬也得從車裡爬出來。她打開車門,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少年後面。兩人乘坐電梯來到一樓,由於薛靜依參加過許多鋼琴比賽,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前台很快辯認出她的身份,直接放他們通行。

  助理不在,沒人攔門,兩人直接進入辦公室,發現薛子軒與一名坐輪椅的男人正在喝功夫茶,桌子上擺放著一整套茶具。

  看見當先而入的少年,薛子軒表情凝固了一瞬卻又很快收斂。他壓下滿心恐懼,招手喚道:「小怡,坐哥哥身邊來。」

  「哥哥,我也來看你了。」薛靜依緊跟著開腔,試圖提醒哥哥自己的存在,看清坐在他對面的男人時,不自覺瑟縮了一下,低聲叫人:「叔公好。」

  男人便是薛氏宗族現在的族長薛閻,年齡不大,輩分卻很高。

  「嗯,」薛閻瞥她一眼,「你看上去倒是不怎麼好,病情又加重了?」

  「沒什麼,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薛靜依強笑擺手。

  薛閻不過隨口一問,哪裡會管她的死活,偏頭看向自顧自在的薛子軒身邊坐定的少年,笑問:「這就是你的干弟弟?」

  他刻意加重了「干弟弟」三個字的讀音,仿佛有些不屑,還有些反感。

  周允晟打開工具箱擺弄裡面的零件,對這種戴著有色眼鏡的人不屑搭理。

  看見兩人互動,薛子軒忽然之間心平氣和了。他將少年樓入懷中,一面彎腰為他脫鞋,一面笑語:「叔公語會了,小怡是我的家人。」

  薛閻挑眉,不予置評,點了點桌上的文件袋說道:「你如果有意就給我打電話,我隨時恭候。」

  「好的,我送叔公。」薛子軒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推他出去,兩人行到門口,薛閻不疾不徐地告誡:「聽薛老二說你最近鬧得很不成樣子。男人嘛,玩玩可以,千萬別走火入魔,到了年紀還是得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傳宗接代,這才是正經。」

  薛子軒定定看他一眼,頷首道:「叔公,我有分寸。」話落將人交給等在外面的薛老四。

  目送一行人走入電梯,他這才關上房門,低低笑了。薛閻竟然告訴他傳宗接代才是正經?這真的是上輩子那個傲睨萬物、狂放不羈的薛閻?他竟然輕視小怡?他竟然覺得一個人就該循規蹈矩地活著?

  可笑,真的可笑!薛子軒覺得荒謬極了,同時也輕松極了。他走回雙人沙發坐下,拿起文件袋拆封。周允晟順勢把腿搭放在他膝蓋上,不滿地嘟囔:「那人是誰啊,太惹人厭了。」

  薛子軒又是一陣輕笑,捏捏少年柔軟的腳心,嘆息道:「那是薛閻,薛氏宗族的族長。」

  周允晟點點頭不再追問,繼續擺弄箱子裡的零件。

  薛靜依坐在兩人對面,把喝過的茶水倒掉,重新烹制。

  薛子軒並未抬頭,拿起手機給小周打電話:「薛靜依在我這兒,你帶小鄧來接她。」

  「哥哥,我能跟你一塊兒下班嗎?我很久沒見你了,真的很想你,我們等會兒帶小怡去潘家園吃飯吧?」薛靜依放下茶具,眼睛被渴望的淚水打濕。她快受不了哥哥的冷待了,心髒真的真的,快碎掉了。

  薛子軒一頁一頁翻看文件,偶爾捏捏少年不停晃動的頑皮雙足,對少女的眼淚和哀求不為所動。這些東西,他上輩子早已經受夠了。她的眼淚是毒液,虛弱是武器,連哀求都隱藏著別有用心。等忙完這一陣,他會把她送得遠遠的,最好此生不再相見。

  小周和小鄧迅速趕到,把哭哭啼啼、踉踉蹌蹌的薛靜依帶走,直接送到醫院。一直沉默安裝機械的周允晟這才抿著嘴笑了。

  薛子軒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地瞥他一眼,末了拿來了條毛毯蓋在他腿上,然後繼續翻閱文件。許久之後,他扔掉手裡的紙張,無聲笑開。

  如果說之前只隱隱約約有了預感,看完文件,他已經百分百能夠肯定,剛才那人不是薛閻,確切地說,不是跟他鬥了一輩子的薛閻。

  連幾百個債僅人都擺不平,還得向自己這個小輩尋求合作,這可不是薛閻的實力。而且現在的薛家,遠沒有達到上一世的高度。

  方才那個薛閻狠毒有余卻大氣不足,行事方面偏於保守,缺乏銳氣,薛家在他手裡不會沒落,但也不可能更近一步。無論是行為模式還是個人氣質,他都與印像中的商業霸主相差甚遠,他們絕對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薛子軒所有的擔心和恐懼,都在一瞬間消失。他不好奇此人是誰,也不好奇上輩子的薛閻去了哪兒。他只需確定,少年還是自己的少年就夠了。

  心中百感交集,他把半躺在沙發上的少年抱入懷中,綿貫密密地親吻。

  周允晟早已經習慣了親吻狂魔偶爾的抽瘋行為,一面躲避雨點般的吻,一面熟練地組裝零件。若非助理敲門說有事,他嚴重懷疑自己的臉皮會被對方親掉一層。

  助理進門時,boss正捧著少年雙頰,響亮地親吻他鼻尖、額頭、眉眼等處。少年白皙嫩滑的面皮反射出濕漉漉的光芒,可見少年被荼毒。這還不算,boss甚至拉開少年的高領毛衣,在他粉嬾的脖頸上咬了一口。

  冰山boss秒痴漢,助理有些接受不能,拿著文件呆呆站在原地,連門都忘了關。若非少年推了boss一把,不耐煩地說了句「邊兒去」,助理敢打賭,boss一定會親到天荒地老。他看上去高興極了,笑得那樣純真燦爛,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薛子軒意猶未盡地放開少年,轉而翻閱助理帶來的文件。見他沒時間騷擾自己,周允晟加快速度,終於把半尺高的小機器人組裝完畢。薛子軒對他十分大方,把自己的副卡給他用,愛買什麼買什麼,完全沒有上限。

  正所謂投挑報李,眼看對方快過生日了,他用余下的零部件給他做了一個小玩具。他現在還不能肯定薛子軒對自己懷抱著怎樣的感情,但已經確認他不會傷害自己,因為沒人會為了一個心髒供體花費那樣多的時間和金錢。

  等助理拿著簽好的文件出去,他把雞蛋形的小機器人擺放在地上,衝薛子軒招手:「過來看看喜不喜歡。」

  「這是什麼?」薛子軒圍著小機器人轉了一圈。

  「這是我提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發泄型的小機器人。你要是覺得壓力過大,或者生氣暴躁,可以肆無忌憚地踢打它,它不會壞掉的。」周允晟點了點小機器人光亮的鈦合金外殼,笑容詭異,「對了,它叫反派系統。」

  雖然小機器人的功能頗為魔性,名字也很怪異,但薛子軒依然覺得很高興。他從背後摟住少年,輕輕搖晃兩下,貼著他耳廓笑問:「它能啟動嗎?還是只能單純地擺著看。」

  「能啟動,我示範給你看。」周允晟一腳將反派系統踢翻,解釋道,「它的啟動方式全靠震感,外部沒有啟動鍵。你狠踹它一腳它就能動了。」

  果然,雞蛋樣的小機器人長出短手短腳,「哢哢哢」走了兩步,忽然跪下頻頻磕頭,用滑稽的電子音不斷重復:「主人我錯了,主人饒命!」

  薛子軒表情有些微妙。無可諱言,這部小機器人組裝得極為精密,外形也非常獨特,但性能真的很邪惡。

  周允晟卻沒意識到這一點,上前又是狠狠一腳。小機器人「丁零哐啷」滾了一圈,然後頑強地爬起來,不停扇自己巴掌:「主人我錯了,主人饒命!反派系統一輩子給主人當牛做馬......」

  檢測到這一幕的真正的反派系統:「......」

  薛子軒看傻眼了,直到少年掙脫他雙臂,硬扯著他上前踢踹才回過神:「小怡,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我舍不得。」他心疼地抱起小機器人。

  反派系統卻不領情,誠懇地央求道:「請主人務必按照一日三餐的頻率踹我,拜托了!反派系統給主人磕頭!」

  一時間,薛子軒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心道小怡真是頑皮,干嗎把小家伙設定得這麼賤。然而再賤再喪失,他依然喜歡得不得了。

  周允晟捂著肚子笑倒在沙發上,惹得反派系統連連發出警告,讓宿主不要對系統進行人身攻擊。但那又怎樣,在不知不覺間,它早已失去了主動權,未來更將失去掌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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