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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淪陷城中》第14章
第十四章

沈方宜卻問:「喬弘呢?」

雲施然歎了口氣道:「師兄他去了青鬆門。」

沈方宜撐著身子坐起來,披了件外袍,看著雲施然。只見雲施然一身月白衣袍,眉目清秀,雖然神色肅然但還是掩蓋不住和善的面貌。皮膚白皙面色紅潤,一頭黑髮高高束起成一個髻,怎麼看怎麼乾淨清爽,惹人嚮往。再一想到自己,重傷數日,蒼白憔悴,死氣沉沉,心情鬱鬱,整日都像具屍體一般躺著。無處可去,無路可逃,在此苟且,寄人籬下,就像隨風飄到何處就以何處為家,也不知何時會被風再次刮走的飛絮......

想著便冷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收留我是為了喬弘,對著這麼個殺父仇人,還要照顧廢人一樣的他,想必是心不甘情不願。趁喬弘不在,你要麼就殺了我,要麼就趕我走吧。」

說著已經是在系上衣帶,掀開被褥要下床。雲施然對他心裡有恨,心裡早就想把他手刃了,但是又不願意傷了師兄的心,此時沈方宜這般說,他便冷冷地看著。

一臉躺了好些日子,加上氣虛體弱,沈方宜甫一站起便是四肢無力,強撐著走了一兩步,最終還是撐不住地發軟。

雲施然沉著臉看他,心想道此時這魔教妖人比尋常人還要虛弱幾分,自己就算殺了他也是乘人之危勝之不武,罷了罷了。心裡的疙瘩這麼稍微一放,性子裡帶來的善良就湧上來,伸手把沈方宜給扶住:「我看你還是躺著吧,你這樣子,走也走不到哪去的。」

沈方宜瞥他一眼,垂眸悶不作聲。

雲施然見他沒有反抗的意思,便半扶半抱地把人給弄了回去,靠在床頭坐好。沈方宜懨懨地低頭看著床鋪,不知在想什麼。雲施然看他的模樣分明又有些可憐,與之前那個盛氣淩人的白骨城城主哪還有半分相像?

告訴自己不可以憑外表就去相信一個人,雲施然沉了沉氣,道:「沈方宜,我問你,你究竟是如何迷惑我師兄的?」

沈方宜冷冷一笑:「什麼意思?」

雲施然道:「我師兄從來就是正人君子,絕不會主動喜歡上你這樣的邪魔歪道,一定是你用了什麼邪教巫術讓他迷戀於你!」

沈方宜仍是冷笑:「就算是吧,那又怎樣?」

雲施然被他氣得一堵:「你......!你趕緊把那迷惑之術給撤掉!你這樣會毀了師兄一生的!」

「是誰毀了誰,我倒不知道呢......」

沈方宜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看著雲施然氣得發紅的臉,續道:「你放心,我照你說的做便是。但你要麼殺了我,要麼好好給我制解藥,要麼我走到他再也見不到的地方,要麼就死在這流雲樓裡,反正我都是無所謂的......」

雲施然聽他話語裡盡是悲傷,不禁愣了愣,隨即告訴自己不可以被這個人的話給牽引了情緒,道:「好,我儘快把解藥給你,放你走。但就這一次,以後見面,我一定會為我爹報仇的!」

說罷他轉身出了密室。

沈方宜待他走了以後,再次睡了下來,將被褥拉過頭頂蒙住,說不出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只覺得這些日子,這些變動,讓他思考都快停止了。若時間可以倒流,他寧願不要遇到喬弘,或者在那天抵死不屈服於喬弘的挑逗,把他一掌打死,落個乾淨。這樣的話,他的生活裡什麼變化也沒有,平時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城主,夜間在書房裡自己安慰......

身體虛弱就變得嗜睡,沈方宜想著想著,便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這一邊,喬弘追蹤著剛剛離去不久的周震山一行人到了青鬆門。他在門邊躲了一陣,只見一守衛提著褲腰帶到鬆林裡小解,便故技重施把他敲暈,換了衣服,拉低頭巾,在夜色裡倒也不容易分辨得出。

他就這麼大大方方地進了青鬆門,在裡面晃悠。上次來只為了救沈方宜,一路上都在找那大牢何處,其餘的都忘了。這次他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了韓律的住處。這地方雖然比起沈方宜的寢宮是差了不止一個檔次,但總的說來算得上豪華氣派,可見青鬆門現在的勢力,如日中天。

喬弘輕功躍上屋頂,想著等韓律睡了,偷偷地去查探。他俯瞰整個青鬆門,忽見周震山獨自一人朝著韓律的住處過來。這麼晚了,他來這裡是做什麼?這一舉動引起了喬弘的疑心,他下意識便揭開一塊琉璃瓦,貼在瓦下的木頭上聽室內的動靜。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周震山想必是快步走到了韓律旁邊。隨即聽到韓律把弟子下人等都遣走,關上了門。

越發覺得可疑,喬弘凝神去聽。只聽周震山道:「師父,雲舟瀾的房間裡什麼也沒發現。會不會是朱均萬那小子在騙我們?」

韓律道:「他倒不會騙我們,殺掉雲舟瀾,他也有份。他選擇和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我們人多,他肯定不敢做什麼違逆我們的行為。想必是那房間裡的密道過於隱秘,你們一時找不到罷了。」

周震山又道:「那,喬弘那小子該怎麼處理?要不......」

喬弘沒看到他,但猜到他一定是擺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韓律冷笑道:「我還沒說完呢。喬弘自然是要解決掉的,但最重要還是沈方宜。現在只有他懂得最精深的魔教心法,一定要把他給抓出來!我們費了這麼多功夫,為的就是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弄到手!」

周震山也附和著笑了笑,聲音諂媚地道:「師父說的是,弟子一定將人抓住!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

韓律道:「讓朱均萬那小子放火燒樓,我們的人喬裝成白骨城殘黨殺入流雲樓,抓住喬弘,挾持雲施然,讓他把密道的入口說出來!」

周震山不停地道:「妙計妙計,師父果然智計百出!」

喬弘每聽一句,心裡就愈涼一分。他坐在屋頂,目光忿然。沒想到,這兩個人面獸心禽獸不如的傢夥,就為了魔教心法,就能利用權力發動如此大規模的戰鬥。不僅是白骨城死傷無數,就是正道人士也是有所折損。

不僅如此,自己的師兄,朱均萬,在眾人心裡如此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居然會是內奸,還是殺害師父的共犯之一!

這等所謂正道之人,比起他那個雖然外表高傲冷淡不近人情,卻內心純然,還保存著天真良知的小城主,反而更加像是魔道妖人!

喬弘咬牙忍住現在就沖下去殺掉他們的衝動,不動聲色地跳下了屋頂。剛一跳下,只見一隻袖箭飛快地向他飛來!

糟,被發現了!

他連忙轉身避開,誰知這暗器手法十分霸道,僅被他堪堪避過。他剛鬆了口氣,卻見那暗器破風之處分開,一支子箭折返而來!

是子母箭!喬弘暗罵自己實在大意,可無奈這子箭實在太快,並且行蹤詭秘莫測,還不過一個眨眼,便嵌進了他的手臂裡。手臂裡頓時麻了一片,動彈不得,整個人噗通一聲摔落在地,掙紮著抬起頭瞪著從房間裡走出來的韓律與周震山。

韓律冷冷看他,笑道:「喬賢侄聽到些什麼?」

喬弘笑道:「你們不想我聽到的,我偏偏都聽到了。」

韓律也笑了起來:「很好,那麼就拜託喬賢侄,暫時閉嘴了!」

說罷上前重重一點封住他啞穴,喬弘即將脫口而出的罵聲瞬間被封在喉中,只能瞪著他們掙紮,卻被越來越麻的身體擊敗,趴在地上。

韓律對周震山說:「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

等了三天,也不見喬弘回來。沈方宜面上雖然仍是冷冰冰的不聞不問,心裡卻是忍不住地擔心起來。

近半個月不見陽光,他身上病怏怏的氣息更加嚴重。解藥一日不出來,他身體裡的氣息就一日日地減少。有時竟有喘不過氣來的跡象。身體不好,心情也會跟著鬱然,除了吃飯,沈方宜幾乎都是睡著。這麼吃了睡,睡了吃的豬作息,卻沒讓他長一點肉,反而更加瘦削了。

雲施然托著餐盤進來。自那一日與沈方宜攤牌,之後他只是照例送東西來,兩個人也不多說話。這三天,每一日沈方宜就至多能說上一兩個字。

不過今天雲施然倒是有話要說,他打開一個小瓶子拿出一粒丹藥道:「解藥我制好了,稍後我就幫你把它研磨成粉,然後放在水裡打散了喝。喝下去三個時辰內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是三個時辰後,丹田處會發疼,繼而疼痛擴散整個腹部乃至身體。會疼上三個時辰左右,不過你應該能忍住,祈求你自己疼暈過去吧,這樣好受些。這麼一共六個時辰,你便會感覺到內力從被封鎖的地方漸漸外泄,好像要泄出身體似的難以把持,但其實並沒有。再過六個時辰,內力便會全部回到它該回到的地方去,你的武功便全然恢復了。」

沈方宜心中一動,淡淡道:「多謝。」

雲施然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不必謝我。不過之前說好的事情,你不要忘了。待你疼痛過去以後,你便離開這裡罷。」

沈方宜微微頷首,笑道:「此地我亦不想多留。」

說罷靜靜地看著雲施然拿出個杵藥的石碗,細細碾磨。雲施然顯然對這些事情很熟悉,碾磨起來動作嫺熟,到有幾分平常人家的小藥童模樣。不到一炷香,藥粉都磨好了,在沸水裡滾了一滾,再兌上些涼水,變成了一碗濃黑的藥汁,。沈方宜看也不看便拿起來喝掉,苦得他喝完之後幾乎想立即吐出來,反胃得厲害。

雲施然道:「旁邊有水,你喝完水休息片刻,便把飯菜吃了吧。我走了。」

雲施然走後,沈方宜喝了幾口水漱了漱,這才把口中的苦澀給消散一二。他躺在床上感受著這藥進入身體,的確沒有什麼異樣。歎了口氣,想著自己很快就會恢復自由身,並且有著冠絕天下的武功,正道這群人對他無可奈何,他可以回到白骨城去重振整個魔道,亦或是向這些正道之人報仇......他心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只得暫且壓下。

壓下這些,喬弘又浮現出來。

按理說,去青鬆門一趟,無論如何也不用三天才對。他該不會是遭遇什麼不測了吧?

沈方宜告訴自己不要去關心這個人,只當兩個人從沒認識過。可是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怎麼可能管用,他無意識地擔憂著那個人,想著他現在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心亂如麻。就這麼像是死了一般地躺著,不知不覺三個時辰便過去。

沈方宜幾乎快睡著的時候,只覺得丹田處一陣被針刺一般的劇痛,讓他驟然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是很疼的。他咬緊牙關忍住,誰知這只是一個開端。隨即這疼便轉變成像是被重物不停地擊打震盪,整個下腹都要被錘碎一般的痛苦,讓他忍不住蜷起身子,冷汗涔涔地捂住那個地方。

劇烈的內力竄動在體內讓他虛弱的身體難以負荷,因此痛苦很快便擴散至全身。至此沈方宜已經是痛得半昏迷過去,只知道喘息,一雙眼睛裡霧氣迷蒙。他歪著癱軟在床上,面色蒼白如死,一身大汗把床鋪弄得濕淋淋的,好像要把全身的水都變成汗一般流出來。

一股強烈釋放的真氣猛然竄進心口,像是把心口附近的穴道全部沖散,生生撕開一道口子一般,沈方宜尖叫著吐出一大口血,終於昏死過去。

雲施然在密室頂上的房間裡聽到沈方宜一直輾轉反側的呻吟,以及方才那一聲撕心的尖叫,心裡也是一陣憐憫。他就是不敢看到沈方宜如此痛苦的樣子才沒有進去,而只是在這個地方關注著他。

就當他聽到裡面沒有動靜想進去的時候,忽然樓內一陣嘈雜作響,只聽房外有人奔走呼喊:「著火了!廚房那邊燒起來了!快來救火!!」

著火了!?

雲施然心裡大驚,連忙沖了出去,拉住一個跑出來大叫著的廚子便道:「火勢怎麼樣?」

那廚子一見是少樓主,連忙大聲彙報道:「火勢很急,少樓主,趕緊讓大家都出來救火,否則整個樓都要被燒光了!!」

「到底是怎麼燃起來的?」

「不知道......這不是剛過傍晚嗎,按理說廚房裡應該沒有燒火才對啊......但小的還在去的路上,就看見那濃煙冒起老高!」

“……」

雲施然把他放開,朝著廚房便跑了過去。只見這裡果然是濃煙滾滾,已經燃及旁邊的儲物倉庫,再不遏制恐怕真是要燒掉了整個流雲樓!雲施然心裡焦躁,立即發號施令讓所有人都來救火,大家都去水池那邊汲水過來潑上去,稍稍遏制住火勢,但始終無法撲滅。就這麼手忙腳亂了近一個時辰,忽然見一守門弟子渾身是血地跌進了廚房所在的這個院子,顫抖道:「......少、少樓主......有人闖進來了......還殺了我們好多守門的弟子......」

雲施然這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一起,從未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的他如今真是焦頭爛額,連忙問:「是誰!?」

這弟子答道:「......魔、魔道殘黨......」

說罷便斷了氣。

雲施然哪裡知道這些所謂魔教殘黨是青鬆門喬裝的?他正值忙亂之際又遭遇這麼一出,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後悔自己居然給了沈方宜解藥,讓他還有機會為禍人間!果然白骨城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趁他藥效還未完全發揮,先把他給制住再說,至少也可以要脅那些魔道殘黨!

想到這裡,雲施然憤然回到自己父親的房間,走進了密道。

沈方宜臉色慘白暈倒在床上,渾身濕透還在微微顫抖。雲施然原本覺得他可憐,現在卻又不想再有惻隱之心,當即把沈方宜給拉了起來。見其衣衫不整,還是沒忍住給他披了件外袍。

沈方宜睫毛一顫醒了過來,見自己被雲施然拉著下床,不禁反抗起來。這時身體已經不疼了,看來是處在恢復期,但還並沒有恢復多少,被這麼一拉便摔倒在地好不狼狽。雲施然等著他道:「我真是自找的麻煩!」

說罷認命般把沈方宜給抱了起來。雖然雲施然並不像喬弘那樣高大,但抱一個瘦的沒幾兩肉的沈方宜還是沒什麼問題。很快就把還在掙紮不休的人抱出了密室。

沈方宜見他出了密室,這才察覺到本質性的不對,警覺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雲施然恨聲道:「可惡的白骨城餘黨,竟然放火燒我們流雲樓,還殺我們弟子!這仇我說什麼也不能忍了,你就好好做我的人質吧!」

說罷點了沈方宜的幾處大穴讓他動彈不得,把人抱著就直奔雙方交戰之處。

這邊交戰正酣,流雲樓經過救火之疲慌,再招架這些殺意大盛的魔道殘黨,免不了節節敗退。很快被逼到了前院的角落裡。一片火把照耀中,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血,神色都是驚慌不定。

見雲施然還未出面,喬裝一番的周震山心中急躁,忽然抓住一個也是魔教殘黨打扮的人跳了出來站在一排照明火把之前。眾人一見這臉,竟是喬弘!

喬弘漲得通紅一張臉,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也動彈不得。可是他這麼一被拉出來,流雲樓的人紛紛住了手,不敢再向前進。這時周震山也壓了嗓子發佈施令:「住手!」

魔道殘黨也都停下了廝殺。

周震山一手卡著喬弘的頸部血脈,一邊道:「雲施然何處?為何畏畏縮縮不敢出來與我們正面相交!」

他這用的是內力傳聲,就算雲施然是在地底下,恐怕也能聽到。

他又道:「只要你們乖乖把我們城主放出來,我們就饒你們一命!」

他話音剛落,只見雲施然從流雲樓大堂中信步走出。懷中抱的人一臉蒼白,無力地靠在他身上,正是白骨城城主沈方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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