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樵
得勢與失勢,有時快的人心都反應不過來。
就像年初還沒什麼人願意理會謝莫如,如今不過半載歲月,謝莫憂與寧姨娘在牡丹院說了些什麼,都有人自發過來告知謝莫如。
不論寧姨娘這些話是真心還是作戲,謝莫如都未放在心上,倒是謝柏又買了兩幅李樵的畫送她,謝莫如細細賞鑒一番,問,「二叔,這是落楓山秋景麼?可真美。」
謝柏笑,「待我得了空,帶你和莫憂去賞秋如何?」
謝莫如笑,「自是好的。」寧姨娘失勢,二叔對謝莫憂多了幾分關心。
謝莫如細瞧著這畫兒,問,「二叔,蘇才子和李先生現在如何了?」
「他倆呀,活像上輩子的冤家。」謝柏歎氣。
謝莫如卷上畫軸道,「我看蘇才子性子活絡,是個熱情人,李先生也不像不講理的性子,何況他們還是親戚,怎麼倒像有什麼事兒似的。」
謝柏道,「你怎麼知道他倆是親戚?」
「我又不瞎。」謝莫如道,「他們模樣那般肖似,定是有血緣關係的。」
謝莫如將畫軸繫好,收在畫筒裡,道,「二叔既與他們交好,若是誤會,二叔該幫著調解才是。」
謝柏心下一動,把丫環打發出去,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出去與人講。」
「二叔還信不過我,不要說我,就是我這院裡的丫環婆子也沒有會多嘴的。」細作她早攆走了。
謝柏便說了,「其實他們之間也不是什麼大事,蘇不語是個熱心腸,就像你說的,他性子活潑,愛與人交際,朋友也多。李樵則是沉默寡言,便是相熟的朋友也沒幾個,他是永安侯的庶子。這裡還有一段公案,永安侯年輕時為人頗是風流,年輕時得一對雙生美姬,那時他與蘇不語的父親蘇大人相交甚深,便將這對美姬中的一個贈與蘇大人。這對美姬十分命薄,都是在生產時難產過逝的。蘇大人當時已有兩位嫡子,蘇不語出生後便跟著嫡母長大,蘇夫人為人不錯,從蘇不語身上就能看出來了,你別看他左一本話本子右一本話本子的胡寫,他十四歲便中了秀才,如今在國子監念書,後年秋闈便會下場。李樵的運道則遠不比蘇不語,永安侯那時還年輕,尚未承侯爵之位,亦未議親,平常親貴之家,鮮少有庶長子出生的。身為庶長子,這也不是李樵的過錯,何況李樵自幼聰慧,天分驚人。但在他五歲時,曾祖父過生辰,李樵送了一匹唐三彩的小馬給老侯爺。」
聽到這裡,謝莫如都不禁大驚失色,脫口道,「這怎麼會!」唐三彩是唐時人常用的隨葬品,沒聽說生辰送這個的。
謝柏歎,「這就說不清了,但當時曾祖父過生辰,他送這等不吉之物,當下便把曾祖父氣懵了。人要走了背字,真是步步皆背,誰曉得老侯爺接著就病了,一病不起,沒倆月就去了。自此李樵大不孝的名頭兒算背身上了。他在國子監苦讀,文章較蘇不語更出眾,但國子監的先生都對他言,他再如何的錦繡文章也無用,將來春闈如何會錄取他這等大不孝之人。不要說春闈,去歲秋闈,他果然未在榜上。主持秋闈的禮部侍郎秦川就直接說了,不是他文章不好,是國朝以孝治天下,故此不錄。」
「要說蘇家與李家,並無親緣。不過,蘇不語生母同李樵生母是雙生姐妹。李樵在永安侯府十分艱難,早便住在國子監,去歲自國子監出去,就搬到了鄉下莊子裡。蘇不語幾次想幫他,但秋闈後李樵性子越發孤拐,蘇不語也不是有什麼耐心的人,自然越發僵持。」謝柏說著又是一歎。
謝莫如良久無言,半晌方道,「二叔與李先生相交,想也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一個五歲的孩子,他知道什麼是唐三彩麼?他知道唐三彩是隨葬之物麼?
謝柏道,「是啊,我少時,遇父母壽辰,嬤嬤也會替我備份壽禮,說是小孩子的孝心。這禮,合不合適,自有嬤嬤把關。我五歲時,連唐三彩是什麼都不曉得,如果有人哄著我讓我送,估計我瞧著五顏六色的小馬很好看,也就送了。」永安侯府這事,哪怕事由壽禮而起,但就此便說李樵是大不孝,實在過了。
謝莫如道,「我不信只有二叔一人知李先生冤枉,可為什麼沒人說句公道話呢?」
謝柏無奈,「你我皆知,這事定是出在永安侯府內闈不寧。永安侯尚文康長公主,這是今上胞妹,太后愛女,永安侯府尚不肯替李樵說句公道話,外面誰還會說呢?除了李樵,永安侯還有三位長公主所出嫡子。哪怕永安侯不是尚的公主,便是平平常常的正妻,難道為了一個庶子就置三個嫡子的生母於不顧麼?」
「如果當時重懲李先生身邊服侍之人……」這種法子,永安侯府肯定也用了,果然,就聽謝柏道,「永安侯杖斃了給李樵準備壽禮的嬤嬤,仍是流言洶洶。」
好不惡毒的心機!
用這樣的心機,只為了對付一個五歲的孩子!
謝莫如道,「如果長公主肯出面替李先生辯白,也不是沒有希望。」
謝柏道,「世間最可怕的就是婦人的嫉妒。」
謝莫如挑眉,「原來嫉妒還分男女。」
謝柏訕訕,繼而正色道,「我想著,待我大婚後,看有沒有機會,畢竟事情也過去多年,長公主總不會現在還容不下李樵吧。」
謝莫如明白二叔的意思,是想著大婚後能不能請宜安公主出面探一探文康長公主的口風。
想到李樵的時運,謝莫如歎口氣,她也沒什麼辦法,略一思量道,「要是想緩和蘇才子與李先生之間的關係,我倒是有個法子。」
謝柏知謝莫如性子端謹,她的話一出口,素來是有幾分把握的。謝柏忙問,「什麼法子?」
謝莫如道,「二叔買一套《人間記》給李先生送去。」
「就這樣?」
「對。」
謝柏再問,「這可有什麼說法兒?」
謝莫如不肯多說,只道,「二叔先試試,我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謝莫如的話,謝柏還是有幾分信的,第二日就打發小廝買了書騎馬出城給李樵送了去。
待謝柏得了蘇不語的謝禮,已是重陽後的事兒。謝柏豈肯無功受祿,將蘇不語的謝禮給了謝莫如,笑道,「蘇不語說了,不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待他尋子小姑娘喜歡的東西再來謝你。」
謝莫如倒不是為東西歡喜,她是為自己法子有用高興,笑道,「蘇才子熱情直率,李先生時運不濟,他們能和好再好不過。」
謝柏請教謝莫如,「蘇不語寫的那種神神道道的東西,我一個字都看不下去。想來李樵也不沒看過,如何一看就同蘇不語緩和了。」
謝莫如並不賣關子,老實說道,「其實上次二叔帶我去莊子上,我就注意到蘇才子身上衣裳華美不說,從頭到腳皆細緻周全,就知是有人特意用心為他打理的。那天又聽二叔說蘇不語頗具才幹,再看他的性情,一個人,只有自幼順遂,頗受家中關愛,才會養出蘇才子這樣的性子。依蘇才子的成長經歷,不該寫出《人間記》這樣的話本子來。」接著謝莫如便將《人間記》的內容與謝柏大致講了講,「寫話本子的人,多少總會在細節上影射自身。可看這本蘇才子的《人間記》,書生名媒正娶的是蛇妖,心愛的桃花妖香消玉隕,這說的是誰,總不是蘇才子自己吧。要是我想的不錯,蘇才子是在為李先生不平。我能看出來,二叔特意把這套書給李先生送去,李先生自然也能看出來。」
「二叔說李先生性子孤拐,那可能是他經受過太多的挫折與不公。多少人知道他是被陷害方背此惡名,這些知道的人,有惋惜,有冷漠,也有幸災樂禍,厚道的人說一聲不公道,冷漠的人什麼都不說,幸災樂禍的人會譏笑於他。只有蘇才子為他寫了一本荒誕的人妖傳奇,人情冷暖,想來李先生都嘗遍了。到李先生現在,虛情假意都難,何況有人為他憤怒至此。蘇才子不是李先生的知己,卻是真真正正關心他的人。李先生以往不見得不知道,或許是性情原因,或許是擔心自己的名聲拖累蘇才子的名聲,方與他疏遠。蘇才子性子直接,李先生啊,他看到這話本子定會急急的跑來找蘇才子,讓他不要再寫下去了。不然,倘文康長公主遷怒蘇才子,李先生還不內疚死啊。」
謝柏聽得又是歎又是笑,道,「莫如你實在洞察人心。」
謝莫如道,「二叔不愛看這些話本子罷了,你要看了,你也能猜到。」
謝柏不受此奉承,道,「我哪裡猜得出這些妻妾的事情來。」他素來不在這上頭留心,謝柏道,「總之多謝你。」
謝莫如認真道,「二叔對我好,我自然對二叔好。」她有今日,多賴二叔相助。
謝柏莞爾,謝莫如聰明絕頂,但又時常說出這樣直言直語的話來,想也有趣。
倒是蘇不語李樵這對血緣上的表兄弟十分客氣,蘇不語送了謝莫如一隻小松鼠給她,李樵畫了一幅山水圖托蘇不語帶給謝柏,謝柏一併轉交謝莫如,謝莫如笑,「這回是不花錢的畫兒。」
謝柏摸摸謝莫如的頭,「恐怕以後李樵都不好收畫錢了。」
叔侄兩人玩笑一句,轉眼已是胡五姑娘及笄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