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黃帝問曰︰四時之氣,各不同形,百病之起,皆有所生,灸刺之道,何者為寶?岐伯對曰︰四時之氣,各有所在,灸刺之道,氣穴為寶。故春刺絡脈諸滎大經分肉之間,甚者深取之,間者淺取之。《素問》曰︰春刺散俞,及與分理,血出而止。又曰︰春者木始治,肝氣始生,肝氣急,其風疾,經脈常深,萁氣少不能深入,故取絡脈分肉之間。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針灸禁忌第一》
待孟弱幽幽轉醒時,窗外已是金烏高照,正午時分了。
這一覺睡得可真好。
因著肺腑長年痼疾,她夜里總是慣常喘嗽不絕,所以每每未能真正入眠,往往纏綿到清晨,眼皮酸澀,睡比沒睡還累。
不過大燕太醫果然醫術高超,她這會兒竟足足睡了兩個時辰有余,醒來後胸悶暈眩癥狀似也減弱了不少。
今晨把自己活生生憋氣憋暈了,還真是一舉兩得。
她也不怕後宮嬪妃們說三道四的,反正她便是天生體弱多病,時不時暈倒不是題中應有之義嗎?
孟弱嘴角彎起一抹愉悅的淺笑。
「娘娘,您終于醒了!」儒女听聞得這頭的動靜,忙撲了過來,見狀幾乎喜極而泣。「您可又嚇壞奴了,早知道奴就攔著溫姬娘娘她們,不讓她們進殿了。好在謝天謝地,黑子大監及時趕到,要不還不知怎麼鬧著呢!」
听著儒女三言兩語把她暈厥後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她不禁有些怔然,心頭浮現一絲莫名的、似悲似喜的酸澀。
他,出獵在外,居然還特意留下了大監黑子時刻護著芙蕖院?
孟弱呼吸沒來由有些亂了半晌後她重重甩了甩頭,揮去那該死的震蕩悸雷霆雨露,端在帝王一念之間,上一刻他能將她捧上天,下一刻就能將她踩進地獄底!
孟弱的眼神恢復冷硬。
「儒女,幫我各取十片金葉子賞給黑子大監和太醫,二十匹錦分賞今日來援的龍禁軍的將軍們吧。」她柔聲道,「就說本宮相謝他們了。」
「諾,奴這就去。」儒女笑吟吟回道。
自家主子這是終于打算要振作起來,在宮里好好立足了吧?
孟弱在另一名侍女小意兒的攙扶下坐起身,先讓候在外殿的太醫進來號脈一回,確定病體稍稍穩妥,並在太醫的「監督」下喝完了一直熬在小爐上的湯藥,又進了兩口溫梨水潤潤喉,邊心不在焉地听著侍女亞女的奉承——
「大君可疼娘娘了,這路陽梨皮薄汁甜肉脆,听說只進貢了一簍子,光是咱們芙蕖院就分得了一大盤呢!」
她噙笑靜靜听著,默不作聲。
「余下的分進給了貴妃娘娘、珍妃娘娘和風貴姬娘娘,奴下听人說呀,就連前陣子鋒頭最健的崔貴嬪都沒有得半只梨,可好笑了。」侍女迫不及待說給她取樂。
孟弱心下一震,忽地想起一事。「崔貴嬪不是跟了大君巡獵去了?」
「哪能呢,」侍女掩嘴笑了,「崔貴嬪自從三個月前在賞月宴上不規矩,已經被大君冷落至今,恐怕早就連宮里有這個人都給忘了,又怎麼能有幸陪在大君巡獵左右?」
她聞言,心里隱隱不安起來。
——怎麼同前世不一樣了?
不過,自她重生起,在刻意的引導與掌握下,本就有太多的軌跡走向已與記憶中分道而馳,尤其是在賞月宴上,她徹底斬斷了崔麗華藉救駕而獲寵之路。
只是,她也從不敢小覷站在崔麗華背後那個給予無限支持的龐大家族……
「亞女,明日幫本宮投一封拜帖到孋華院。」
亞女有一瞬地傻眼。「娘娘?」
「本宮只是……」她輕輕嘆了一聲,淡無血色的臉上有一抹淡淡的憂傷感慨。
「崔姊姊畢竟在北上的路途上,也曾關照過我,現在她犯了大燕宮規,大君責罰她是法理規矩,我這妹妹探問是同鄉情誼,雖說能幫的不多,總是能盡點心就盡點心吧。」
「娘娘真是惇厚善心,就跟神仙妃子似的,」亞女崇拜地望著她,「換作旁的娘娘,不趁她病要她命——」
「且住!」孟弱臉色微變,急急低喝道︰「這等胡話若是傳到了旁人耳里,縱是本宮也救不得你的。」
亞女嚇得臉都白了,忙跪下猛磕頭。「萬、萬謝娘娘提點……奴、奴下回再也不敢了。」
她舒了口氣,神色嚴肅地道︰「自個兒回屋自省三日,想明白了再回來當差吧。」
「諾,謝娘娘開恩。」亞女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待亞女退出殿外,孟弱下意識地輕撫著腕上那只暖玉環。
近來好似已經習慣了,每當自己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摸一摸這觸手生暖的玉,紊亂不安的心緒便能奇異地沉靜安穩下來——
孟弱渾身一僵,小手像是被火燙著了般,迅速地縮了回來!
「我是瘋了不成?那人——那人送的物事,」她暗暗咬牙,目光厭惡卻復雜地瞪著手上那只絳紅色暖玉,有些顫抖地低喃。「若不是為了取信于他,我、我早巴不得砸了!」
只要是他慕容獷給的,她永遠不稀罕!
巡獵場上,一馬平川的草原外圍駐扎上百座玄**帳,護衛著居中的一頂盤龍大帳,在寒意沁人的夏夜里,鋪著厚厚虎皮的榻上暖意融融,高大俊美的慕容獷身上單衣大袍半敞著,露出一抹強壯矯健的胸膛春光,他神情懶洋洋地勾著嘴笑,深邃鳳眸盯著luo裎嬌弱伏地的女奴。
豐/ru蜂腰翹臀,一身肌膚賽雪,披散的長發半遮半掩著誘人的玉體,本該是風情萬種、撩人欲火焚身。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還是個身強體壯精力充沛的年輕帝王,在女奴撩撥下,胯/下巨物自然蓬勃高脹,燙疼難抑,偏偏,就是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好像面前這女奴,容貌太冶艷了點,身段太豐滿了點,那胸那臀的肉又太膩了點,還有紅撲撲得像猴兒**的臉蛋,那嬌羞興奮的表情……
嘖!到底是孤嫖她,還是她嫖孤?
那種熟悉又陌生的不悅感又冒了上來,他煩躁地揮了揮手,不耐地道︰「下去!」
「大君……」女奴鶯聲瀝瀝,半是委屈半是嬌纏地拉長了音。
「滾下去!」
女奴驚恐得渾身直打顫,連衣衫都顧不得穿就逃出了龍帳。
慕容獷英俊面容一片陰沉,只覺無比敗火。
「玄子!」他冷冷地喚。
暗影統領玄子應聲而出,單膝跪在慕容獷面前,冷肅的表情底下是深深無奈,出來三日,這已是大君趕跑嚇跑吼走的第五名女奴了。
「臣下在。」
「看來這北羌人還是牛馬豐足,個個都吃得太好了些。」慕容獷很是不悅,修長大腿往榻上一擱,指尖在膝蓋上頻繁地輕敲著,濃眉蹙擰成一團。「人也該到了?」
「回大君,北羌王已在駐帳五里外待召。」
不久前北羌使者送了女奴和貢禮來,當時便奉上北羌王恭敬有加的國書,說是五日後會親至邊境獵場,向大君請安。
還暗示為表忠心,北羌王此行只隨行五十親兵
其實莫說五十,便是攜軍五萬,恐怕也只能拿來給大燕狼虎之師練練手、剔剔牙縫罷了。
慕容獷慵懶一抬眉。「嗯,召。」
「諾。」玄子倏然消失。
——卻半點也不敢提醒自家大君,此番巡獵,在龍帳之內,像這樣將暗影當侍人用,著實與法不符。
可誰讓黑子這個內侍大監被大君留在宮里照應孟夫人去了,子晨則受命在外布局,各方大將和統領皆有要務,此刻除了他這個暗影統領外,好像也就沒有旁人可以「跑腿」了。
玄子速去速回,自有旁的副將領命將北羌王傳召而至。不到半盞茶辰光,果然听見了龍帳之外,一個謹慎的足音由遠至近,最後停頓在帳門口。
「臣王戎歡,參見吾主慕容大君,願大君長樂千秋,四海臣服!」
「請。」
慕容獷已整妥衣冠,一身雪白大袍、純黑貂領圍脖,頭戴赤金玉冠,腳踩龍紋狼皮靴,越發襯得俊美無儔、英氣勃勃,尤其是周身上下邪魅中透著皇族尊貴的氣勢,令躬身入賬的戎歡心下一顫,只覺沉沉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戎歡定了定神,陰柔中透著幾分青白的臉龐越發恭謹。「大君風采更勝,實令臣不敢直視也。」
「多年不見,戎兄弟竟也染了幾分南人的扭捏之氣了?」慕容獷嘴角微微一挑。
戎歡腦中警戒更深,生怕慕容獷這是知道了什麼秘密。
「坐吧。」
戎歡小心翼翼地在鋪著暖厚熊皮席上盤膝而坐,狀若微笑,實則戒慎地盯著侍人在矮案前置下奶酒和大塊炙鹿肉,那肉還熱騰騰,焦香四溢。
「戎兄弟昔年不是最愛這炙鹿肉?怎麼淨看不吃,莫不是怕孤下毒吧?」慕容獷笑吟吟道,手中原割著肉的小銀刀倏地擲出去!
戎歡心一緊,忙接住了小銀刀,陰柔俊俏的臉龐微微變色,隨即笑了。「謝大君賜刀!」
慕容獷閑閑地支著頰,看著他利落老練地割起焦黃噴香的鹿肉,極為歡快地大啖起來。
至此,緊繃如弦的氣氛終于一松。
慕容獷噙著笑,擊了擊掌,一列身段嬌小的舞伎翩然而入,有的懷抱琵琶,有的手持箜篌,身穿絳紅石榴衣,柳腰系著白玉帶,隨著樂聲婆娑起舞,聲如黃鶯出谷,舞有天魔之態。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隻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隻中,罾何為兮木上。沅有芷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戎歡嚼著肉的動作一頓,隨即假作迷惘地望了慕容獷一眼,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跟著歌聲搖頭晃腦,彷佛極為投入。
慕容獷鳳眸低垂,好似專注在手中的奶酒上,神態一派風流,慵懶如故。
直至一曲演罷,那南朝美麗舞伎嬌喘吁吁伏地為禮,戎歡不由大大鼓掌,連聲大贊︰「好!好!」
「戎兄弟看著當真好?」他懶懶地揮了揮手,自有幾個其中最嬌媚動人的舞伎婷婷裊裊上前,柔順地偎在戎歡的腳邊。「那就別客氣了!」
「咳,听聞前些時日陳國進貢大燕錦帛美人無數,臣在北羌可是心癢難忍,若非無奉召不得前來,臣還想厚著臉皮跟大君您討要幾個美人兒,也好嘗嘗這傳說中柔若無骨、嬌膩可人的南國佳人滋味兒。」戎歡嘿嘿笑,滿眼好色yin邪,大手迫不及待揉弄起其中一名美人的酥胸。
那力氣蠻橫又粗魯,該名舞伎被捏抓得花容失色,疼得眼淚都要滾出來了,卻也不敢掙扎,只是惹人血脈債張地嬌喘連連。
「疼……嗯……」
戎歡下腹一緊,原來三分的刻意倒成了七分的動情,索性將那美人撈進懷里,一把扯開她的衣襟,只見那雪白如凝脂的渾圓玉/ru微微彈跳了出來,被低下頭的戎歡張嘴餃了個正著!
然後便是一陣叫人臉紅心跳的吸舔揉咬,弄得那美人哀哀嬌喚,渾身顫抖難禁。
其它幾個舞伎萬萬沒想到這北羌王下手這般粗蠻,個個小臉發白,淚盈盈又楚楚可憐地祈求望向主榻上那高大俊美的慕容獷。
她們隨著五名秀女前來大燕,為的就是能夠也得了慕容大君的垂青憐寵,一舉脫離賤籍,日後好和這位俊美君王恩愛纏綿,享盡富貴榮華。
可是誰知道大君巡獵帶了她們來,竟是要她們服侍北羌王的?
慕容獷看著她們苦苦求助中帶著嬌纏勾引的眼神,心頭沒來由一怒——
誰準她們效阿弱那似顰似淚之態了?
他的阿弱就算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也是強撐著不落下來,那單薄如雨打杏花,卻又倔強如雪里傲竹的楚楚風骨,哪里是這些個庸脂俗粉比得的?
哼,她們就是幫他的阿弱提鞋也不配!
他這幾日原就強抑著不去時時惦念那個身子不好、易病易傷的小人兒,免得自個兒正事沒辦完,就匆匆想打道回宮,她們偏偏還來搗亂!
這下子火氣一起,慕容獷連戎歡也看不順眼了,邪魅迷人的笑容一收,淡淡道︰「戎兄弟遠道而來,沒好生瀉一瀉火,倒是孤這個大君招呼不周了。來人,替北羌王收拾一個清靜舒服的大帳,讓他好好跟這些美人兒弄上一場,記住!得讓北羌王盡興,否則孤可不放過你們。」
「諾!」侍人忙笑應道。
戎歡僵住了,自渾身酥軟的舞伎身上抬起頭來,尷尬地想說些什麼,卻被慕容獷含笑的銳利眼神凝住了。
「戎兄弟,莫不是嫌棄孤這一、番、好、意?」
「臣、臣不敢。」
慕容獷驀然一笑,剎那間宛如萬花齊放,令人為之心旌搖動、神魂顛倒……
舞伎們看呆了,戎歡則是心下怦怦直跳,咬牙告誡自己︰本王喜歡女人、本人喜歡女人。
然後喜歡女人的北羌王,被「關」在大帳中和眾舞伎大戰三天三夜,最後被榨得面色青白、體虛腳浮,上馬要回北羌時,還是被護衛給扶上去的。
腿都軟了。
在數百名金盔銀甲的鐵血兒郎簇擁下,身為大君的慕容獷笑咪咪地佇立在巡獵大營門口,手負在身後,一雙漂亮鳳眸微微邪挑,和抖著手、神色復雜的戎歡打了個照面。
「好走,不送。」
簡直氣煞人也。
「謝大君款待。」戎歡強自咽下洶涌的憤意,硬擠出一抹笑,對他行了一個禮,「臣,永銘在心,矢志不忘!」
話畢,隨即撐著一夾馬腹,和五十名同樣騎著馬的親兵往北方疾馳而去。
片刻後,但聞慕容獷慢騰騰地問了一句——
「用的是「迷情香」還是「迷春酒」?」
「香。」身畔一名個高腿長的英俊護衛低聲回道,臉上笑意隱現。「北羌王對于入口之食尤為謹慎。」
「嗯,南人有些小玩意兒還是挺管用的。」他摩挲著下巴,嘴角往上揚。
確實藥效極好。那英俊護衛在心中默默贊同。
慕容獷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消逝的煙塵,眸底精光微閃。「黑風,黑弓,盯住東西二路。」
「諾!」兩名面容陽剛的將軍箭步而出,握拳擊胸領命而去。
「子陽,子鳴,隨孤回帳議事。」
「諾!」
那英俊護衛子和另一名面白如玉陰沉妖美的護衛子鳴恭敬地隨員而行。
龍帳內,慕容獷盤膝坐下,一掃慣常懶洋洋的神態,沉聲道︰「稟吧!」
子和子鳴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極有默契地由負責機要鷹信的子陽先開口。
「稟大君,北羌那兒的探子有訊來報,日前北羌王攜愛姬到天荻山別莊住了七日,回程時車馬數目不變,然卻留下了幾名據說犯錯的女奴,並帶走了數名莊中僕婦。」
「多大年紀的僕婦?」
「年紀有老有少。」子曝頓了頓,又道︰「其中最年輕的是一名初出月子的婦人。」
「戎歡還是那麼小心。」他淡淡道,「若是心中沒有鬼,又何必畫蛇添足?」
愛笑的子神情有一絲嚴肅。「大君,臣下亦覺此事有異,已交代隱于北羌皇廷的探子密切追蹤下去了。」
他點了點頭,側首看向子鳴。
「稟大君,子賁將軍率領十萬大軍追擊北蠻三部余孽到斷翎大山口,目前正原地駐扎,飛鷹傳信請示大君,是否要進山滅了余孽?」子鳴陰郁妖美的神情森冷,語氣卻是至為恭順。
「斷翎大山素來是北徭人的神山,大軍貿然而入,並不妥。」慕容獷修長指尖輕揉著系在衣襟內的如意刀幣。
三個月前,阿弱為他擋了一劍,而她親手為他編纏的這枚刀幣為他避去了一劫。
自那日後,他便將這枚略凹了一處的如意刀幣貼身戴著,再不離身。
想起那個花容雪膚卻病懨懨的小人兒,他心一暖,隨即細細抽疼起來,眸光也不由有些黯然了。
沒有孤盯著,也不知阿弱有沒有好好喝藥?
慕容獷有時候也深感迷惘和莫名惶然,怎麼自己就對這麼一個病弱嬌柔的小女人上了心,雖然不至于惹得他神魂顛倒,可是心里深處總有個柔軟的地方被她的一舉一動牽著、扯著不能自已。
這滋味並不好受。
「大君,子鳴願往。」子鳴陰惻惻地微笑,主動請纓。
慕容獷回過神來,有些好氣又好笑。「孤要是哪日想滅了北徭,自然會派你去,現下你給孤憋著點兒。」
「諾。」子鳴眨眨眼,玉白俊臉頗有一絲委屈之色。
不能大開殺戒的感覺真不好,可不從大君的話,只會比死還難受。
「暫且擱著吧,北蠻皇族如今除了血脈稀埂的分支,也就只剩下一個年方三歲的小兒不知去向」慕容獷心念一動,神情倏寒。
「大君?」
他以指尖輕敲著矮案,片刻後,嘴角笑意勾起。「這就串得上了。」
子和子鳴神情嚴肅,斂神靜听。
「北羌王戎歡有一愛姬雪,是北蠻王當年和集木部首領之女生下的私生子。」
子陽和子鳴兩人恍然大悟,很快就抓住了蛛絲馬跡。
「北蠻王麾下定有死士趁大亂之際,將那小兒護送到雪姬的身邊!」子一擊掌,疾聲道。
子鳴蹙眉接了下去。「北羌王戎歡明面上不敢與我大燕為敵,然倘若有一個機會能夠令他掌握到北蠻皇裔,就等于手中多了一個籌碼,這等好事,他是不會放過的。」
「無怪乎此次戎歡來得這般爽快,原來是心虛了。」子陽俊朗的臉頰梨渦隱現,卻是笑得不懷好意,「這次的迷情香,下得還真值。」
「若依我的法子,就該下「索魂斷魄香」。」子鳴冷哼道。
「別總那麼粗暴好不?」子神情有些無奈,「要現在能殺,大君還會放他回北羌嗎?我們大燕人做事還是能很婉轉,很有心計的。」
「嗤!」
慕容獷鳳眼微翻,懶得理會這兩個最愛互相抬杠的心腹愛將,而是思索起接下來,究竟是要先好好敲打一番,抑或是直接大動一場?
說來大燕此次師出有名,一舉佔了北蠻十之七八的土地,但是北蠻人血性未滅,除非是屠戮殆盡,否則一有了火苗子,定會虎視眈眈以待日後大火燎原、卷土再來。
他不怕屠邦滅族惹來上天降罪,因為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為了大燕和北地的安定,就算得一舉滅了北國蠢蠢欲動的蕃地,他眼也不會眨一下。
但,他卻不想行非必要的殺戮。
北朝的燕魏齊周四國,雖說各自雄據一方,四國關系亦敵亦友,但他毫不懷疑一旦大燕窮兵黷武,耗損了國力元氣後,那三個混蛋仍會按兵不動,眼看著大塊肥肉自嘴邊飛走。
「別以為現在後也娶了,娃也養了,孤就會相信他們真的「從良」了,吃素了。」他喃喃,鳳眸里閃動的卻不是戾氣而是別的什麼
慕容獷堅決不承認自己在羨慕!
「大君,北羌王從陳國請了大儒秘密至北羌後,便開始了一系列的改令易政,看來,所求者大啊。」
「連《楚辭。九歌》中的「湘夫人」都通曉了,可見得這幾年戎歡真沒閑著。」
他慢條斯理地道。
那陳國舞伎的詞兒曲里拐彎的,北人多半當繞得人頭昏的梵音听了,戎歡雖然努力表現出一臉茫然,甚至還多了個心眼,裝作听得樂陶陶,可慕容獷自己就是個最心機狡詐的,又如何看不出面前的是人是鬼?
子和子鳴不約而同望向自家大君,滿眼嗜血興奮——
「請大君示下!」
「唉,還真不好這麼直接打擊「斯文人」。」慕容獷大手斜撐著頭,想了想,「不過孤自己性情粗野,最厭人自命清高,也就顧不得成全他了。」
子陽和子鳴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不管證實了沒有,立時放出消息,北蠻王幼子「現在」就在戎歡手上。」慕容獷笑咪咪的道。
想要滅了一頭狼,最好的法子就是替它放一放血,惹來其它噬血的狼群。
況且小兒抱重金過市,誰不想分一杯羹?
——太無恥、太強大了,不愧是他們的大君啊!
子和子鳴崇拜得五體投地。
「好,孤玩夠了,明早起駕回宮!」慕容獷一拍大腿,眉飛色舞起來。
寶花大園的隱林深處,有座小小雅苑,對坐著兩個後宮嬪妃們絕不敢相信,她們居然也會和平共處、相對烹茶賞景的人。
「竇姊姊,原來咱們兩個都賭錯人,看走眼了。」珍妃縴手端起了茶碗,吹開熱氣,啜了口茶湯之後嘆道,眸中卻掠過了一抹森森陰鷙。
「本宮給過你選擇的機會了。」竇貴妃神色依然優閑,彷佛如今宮中風起雲涌,還是撩撥不動她的心和地位。「往日你總也不服本宮勝你一頭,坐上這貴妃之位,現在可知道這場博弈遠遠沒你想象的這般簡單了?」
「竇姊姊還是好大的口氣。」珍妃終究忍不下一口氣,咚地將茶碗置在矮案上,面露嘲諷。「我沒有贏,可你也沒有佔到便宜。崔麗華尚未完全投入你陣營中,甘心為你所用,但現下宮里真正足以威脅到你我的人卻已經冒出尖兒來了!」
竇貴妃不語。
珍妃見狀咯咯笑了起來,眸中滿滿惡意。「哎喲!我的好姊姊,如今你可打算怎麼辦呀?」
「妹妹想是忘了,不管誰得了大君的寵,本宮永遠是大君最親的表妹,這後宮中獨一無二的貴妃。」竇貴妃心底波濤洶涌,美麗的臉上仍然沉穩。「本宮又何須仿那些以色媚人女子之態以博寵愛?」
若不是珍妃已經跟她斗了好幾年,深知她溫柔面孔底下的狠心腸,恐怕也會以為她竇香君天生就這麼溫良恭儉,到死也不知道個「壞」字怎麼寫呢!
「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美人,姊姊畢竟還是貴妃,不是皇後喲!」珍妃故意戳她最痛的痛腳。
竇貴妃臉色微變,藏在袖里的指尖掐得掌心都出血了。
這賤人……這些賤人……
「珍妃,別以為本宮父親與你父王有所協議,你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本宮,」竇貴妃雍容溫婉的面具終于有一瞬間的剝落,咬牙切齒道︰「惹急了本宮——」
「試試看呀,看最後誰才是那個真正能得孕大君龍種的勝利者。」珍妃見她被自己逼得狠了,不禁笑得更歡,一臉得意洋洋地道︰「我會讓人通知我父王,不用跟你們竇家連手先斗垮外頭的人了,你們竇家呵,是注定成不了氣候的。」
「貝爾珠!」
「姊姊的寶花大園風景雖好,還是留著自個兒慢慢賞吧。」珍妃嬌嬌娜娜地起身,嬌俏中帶著一抹惡毒的輕蔑笑道︰「往後君恩不再,長夜無聊,可有你賞的了,哈哈哈哈。」
竇貴妃掌心沁出的血蜿蜒而下,濡濕了珍貴華美的綾羅錦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