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雷公問曰︰外揣言渾束為一,未知其所謂,敢問約之奈何?黃帝答曰︰寸口主內,人迎主外,兩者相應,俱往俱來,若引繩,大小齊等,春夏人迎微大,秋冬寸口微大者,如是者名曰平人。人迎大一倍于寸口,病在少陽,再倍病在太陽,三倍病在陽明。盛則為熱,虛則為寒,緊則為痛痹,代則乍甚乍間。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經脈第一》
恍恍惚惚,渾渾噩噩。
喃喃梵音聲中,前世種種歷歷轉現
「大君,如果臣妾腹中的孩兒是女兒,您會嫌棄她嗎?」
初初有孕兩個月的孟弱撫摸著依然平坦的小腹,語帶忐忑,小巧的臉上卻滿是母性溫暖美麗的慈光。
那扣人心弦的光芒,卻深深刺痛了慕容獷的胸口。
他深邃的鳳眸里有一閃而逝的復雜怨惱之色,修長大手卻輕柔憐愛至極地搭在她微涼的手背上,柔聲道︰「只要是阿弱和孤的孩兒,是男是女,孤都喜歡。」
「您……真、真的?」她眼楮亮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問。
「孤幾時騙過你?」他鴉黑漂亮的長長睫毛低垂下來,掩住了真正的心思。倒是你,騙得孤好慘。
「大君,您真好。」她喜極而泣,匆匆擦掉了眼淚,努力平穩著氣息,恢復溫婉之態。「呃,臣妾的意思是,臣妾、臣妾定會護好我們的孩子,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是啊,如今這孩子可是你的保身符……」他眸光微閃,笑得更加溫柔寵溺。
「所謂母憑子貴,孤等著你早日將孩兒誕下,好名正言順能再往上升一升你的名分。」
「臣妾不要名分,只要大君和孩兒都好好的,就是臣妾最大的幸福了。」她一臉真摯地仰望著他,聲音小小卻堅定如祈願。
他胸口一痛,隨即笑得更歡了,長臂環擁著她嬌小縴瘦的身子,有一剎那真想狠狠擰碎了她!
「愛妃真是孤最最貼心的人兒。」他在她耳畔低聲淺笑,鳳眸中卻連一絲笑意也無。「孤,以後絕對會好好地報答你的一片情、深、意、重。」
耙將他慕容獷玩弄于手掌心之人,他定當百倍千倍「傾力以報」!
「大君……」她靜靜偎在他溫暖強壯的胸膛前,忽又想起了什麼,小臉微微蒼白,咬著下唇猶豫掙扎了良久,終于輕嘆一聲。「崔姊姊說,很想您。」
他的下巴輕輕抵靠在她泛著幽香的發頂,想起那個明艷爽朗,一心一意守候著他的女子,心湖不禁蕩漾了起來。
是,他又何苦為了面前這心機狡詐、滿口沒有一句真話的賤婢而忿忿傷神?
「孤分得清楚,誰才是孤真正的心上之人。」他露出深沉的微笑。
可嘆孟弱聞言後,竟歡喜感動得一塌胡涂,環著他勁腰的小手抱得更緊更緊。
都是痴兒……痴兒啊……
混沌間,恍似有人一聲悲嘆。
慕容獷悚然驚醒,腦袋脹痛混亂得像就要炸了開來,方才夢里恍惚憶見的種種情境逐漸消逝,想抓住些什麼,卻覺腦際心口一片空空蕩蕩……
好似有個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他心緒沉甸甸的,有如大石壓胸,俊美臉龐依然透著蒼白,下一瞬昏睡前的記憶猛然回籠,急急低頭看著榻上沉沉未醒的小人兒。
孟弱靜靜地躺著,錦被下的胸口好像連微弱的起伏也沒有……他恐慌了起來,沖動地將指尖放在她鼻前,也顧不得這舉動是不是很蠢。
還好,她還活著。
「剛剛,娘娘可曾醒來過?」他渾然未覺短短一剎那間,自己已嚇出了一身冷汗,長舒了口氣後,才側首問一旁侍立的宮人。
那宮人心一突,立時恭敬地回道︰「啟稟大君,娘娘至今未醒。」
已經兩日兩夜了,她怎地還不醒?
「太醫!」他目光沉痛,隨即勃然大怒,「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都已經兩天兩夜了,為何娘娘還不醒來?」
老太醫嚇得膝蓋發軟,強吞口水,稟道︰「臣、臣啟大君,娘娘傷勢雖未中要害,卻失血過劇,再則娘娘原就玉體耗弱,又傷寒未愈,元氣受創至重啊,至今至今娘娘還能吊著一口氣就已經是蒙天垂幸……」
「大膽!」慕容獷眸里殺氣厲光一閃。「你敢咒她?」
老太醫都快哭出來了,撲通跪下。「不不不,老臣不敢,老、老臣的意思是說,娘娘的傷病只能靠養,現如今娘娘還能守著一口真氣……那、那就極有希望大好,老臣必定竭盡全力治愈娘娘的傷,還請大君再、再給老臣一次機會,就算肝腦涂地——」
「行了。」他揉著眉心,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總之救不活娘娘,你就等著抄家吧!」
「老臣領旨。」老太醫重重磕頭,整個人都軟成了一攤泥。
後來,孟弱整整臥床三個月,等到真正能下榻的時候,宮里宮外已是春暖花開時分了。
在這三個月內,慕容獷雖不是天天到她榻前報到,可至少兩三日就得親身去看一眼,確定宮人們回稟的「夫人日漸無恙」確實消息無誤,這才稍稍能安心些。
其余的一日三膳點心等等,無不讓人精心伺候,就是孟弱少喝了一匙的糜湯,服侍的宮人也得罰跪兩個時辰。
此舉一出,大燕前朝後宮人人皆知這位病懨懨的陳國美人兒,可算是在大君面前跳出來了。
後宮此刻氣氛詭譎得很,反常的平靜反而有種烏雲壓頂、大雨將至的抑郁感。
竇貴妃一如往常的溫婉雍容大度,時不時跟著賞賜一些錦帛首飾到芙蕖院,而向來脾氣最嬌最爆的珍妃,除了在自己的珍珠殿里摔砸幾套杯盞外,對外仍舊動靜如常。
風貴姬向來是觀望居多,更不會貿貿然出手。
後宮花紅柳綠滿眼嬌艷,不服輸的,爭著出頭的人可多了,她們只管安心坐著等,待前頭廝殺完了,再出來撿撿獵物,賺個風光。
崔麗華也想當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勝者,可是身為門閥貴女的驕傲怎麼也咽不下那一口氣。
她借著家族極不容易才隱藏在大燕的暗線,得知了北蠻降臣欲在賞月宴上行刺的消息,甚至動用了燕宮中兩名崔家死士,為的就是制造這個大好機會,讓她一舉成為慕容獷心尖尖上的人。
可萬萬沒想到,百般用心千般布置,最後卻生生被個她素來不看在眼里的病秧子給臨時搶摘去了桃子!
「她不過一小小庶族之女,居然也敢領封這夫人之位?」崔麗華嬌容蒼白而憤恨,幾乎咬碎了一口貝齒。
大燕宮中,除卻妃位外,就是夫人、貴姬和貴嬪並列為尊,底下的淑媛、昭華、昭儀、修容、婕妤、容華、美人等餃,便不值一提,從來就不被她這個士族貴女看在眼里。
崔麗華知道憑自己崔氏嫡長女的尊貴身份,受封貴嬪已屬委屈,只是初來乍到,她也不想惹來不必要的爭鋒相對,這才勉強受了。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如今連一個一個矯揉造作、病懨懨小缸花兒似的庶族子,竟也爬到了和她同級的位階之上,這不啻是活生生打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大君也真是的,那個賤子如何有資格做這夫人?」
「我原是不欲與你這庶族子一般計較的,可你壞我大事,令我崔氏損失慘重,甚至不惜用那下三濫的手段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榮寵,我崔麗華必與你誓不兩立!」
崔麗華嬌容依然有些蒼白,雖然那日強自吞下了那口心頭血,畢竟也傷損了幾分,至今仍得服用崔氏的秘造丸藥來慢慢將養,今番一動怒,又是好一陣劇烈喘息,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旁的皎女看得心疼不已,忙斟了盞熱參茶來。「娘娘,您千萬別為那等賤婢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咱們現下不過是騰不開手來對付她,且再容她多蹦達幾日,您看著吧,這宮里哪個都不是善荏,早晚自有人剝了她那一層狐狸皮去。」
「哼,你當本宮是個蠢的嗎?」崔麗華以指尖緊扣著茶盞,咬牙恨恨道︰「現在她聖眷正隆,我自然是動不得她,可真正動得了她的卻個個佔了高台子等著看戲」
這些北人思慮不甚細膩,心腸卻是毒辣的,崔麗華斷然忘不了,上回珍妃才同她互訂盟約,轉過頭來就迫不及待狠捅了她一刀!
「這珍妃真真不是個好的」盡管內殿只有她們主僕兩人,皎女還是壓低了嗓音,「虧得您還打算日後上了位後,也好好拉她一把呢。」
「看來是本宮一開始太光明磊落了,那些我不屑于用的手段,她們倒一個個都拿來用在本宮身上了。」崔麗華英氣漂亮的濃眉緊皺著,憑添了一抹陰沉之色。
「孟弱貝爾珠這可是你們逼本宮的。」
沒有人能耍弄她而不用付出代價的!
芙蕖院外院的那一大片池塘已冰消雪融,枯了的干殘敗枝早被殷勤的宮人們收拾一淨,取而代之的都是綠油油嫩汪汪的廣闊圓葉,個中穿插著或高或低的花苞出于水面,只待初夏來臨時,盛放一池托紫嫣紅。
悶得躺不住了的孟弱終于在千央萬求之下,求得了慕容獷點頭,允她在天暖微涼的午後,到芙蕖池畔的臨水小閣坐上一刻鐘——還必須得有他陪著的時候才行。
饒是如此,她渾身上下還是被裹成了一顆絨球兒似的才準踏出殿門,因為天氣再溫暖,她一張小臉仍雪白剔透得無血色,連一丁點兒汗意也無,手掌心依然觸之冰涼,可把慕容獷給心疼的。
「來人,再去多添幾個暖籠來。」慕容獷眉心蹙緊,長年暖熱的大手牢牢地將她一雙小手圈握著,低斥道︰「這麼七災八難的,還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再多的好藥都白填了,你就不能讓孤好好省一省心嗎?」
他的斥責中難掩一絲憐愛不舍,听在孟弱的耳中,卻沒有半點暖心悸動的滋味。
前世,這一類寵溺的好話她還少听了嗎?
卻也不妨礙他一邊蜜語甜言,一邊置她于死地
不過現在還是得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她微微低下頭,乖乖認錯。「是臣妾疏忽了。」
他低嘆一聲,實在不知該怎麼說她才好。
明明護駕有功,明明為他幾乎豁出了一條小命,即使他這幾個月來施恩榮寵有加,還晉了她的位分,可到了她這頭,也不見她多歡喜抑或是風光得意幾分。
好似他來,她便柔順乖巧的微笑迎他,他不來,她也不嗔不怨,依然默默喝著湯藥養著身子,該做什麼便做什麼。
慕容獷這幾個月來,心口總像被只小手撓得微微的酥麻、微微的刺癢。
「阿弱,你到底想要什麼?」他不知不覺問出了口。
她疑惑地抬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把內心深處莫名的渴求和悵惘吐問出來,英俊臉龐驀然一紅,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咳,孤的意思是,你救了孤,乃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麼封賞盡管說,孤不會小氣的。」
孟弱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臣妾想回家。」
他頓時僵住,暗自咬牙,重重悶哼了一聲。「胡鬧!你已經是孤的女人,這大燕就是你日後富貴榮華及將來百年埋骨之處,還回什麼家?」
沒良心的小東西,難道這幾個月來他還待她不夠好?
孟弱被他的怒氣嚇得瑟縮了起來,小臉慘白無顏色的怯怯望著他。
那一眼,充滿了深深的脆弱害怕霎時,慕容獷沸騰的怒火宛若被冷水當頭一澆,哪里還生得起半點氣來?
「你,唉!」他被堵得心口陣陣悶塞,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該了她的,就連發頓脾氣都舍不得。「孤不是吼你,孤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對孤有什麼不滿?就算是塊石頭,孤用一片真心焐久了也該焐暖了,偏偏你對孤不投懷送抱、曲意承歡也就罷了,到現在還不拿孤當夫君看待,你可知若孤有意追究,可治你一個不敬君王的大罪?」
「大君待阿弱好,阿弱自然是知道的。」她眸光一黯,低聲道。
「你若心知,為何總老是想把孤推拒于千里之外?」他才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濃眉一挑,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告訴孤,你到底在顧忌什麼?你,又在盤算什麼?」
她心下暗暗一驚,背脊生生竄過了股寒涼悚然感。
慕容獷從來不是個能被人輕易欺蹣掌控的帝王,盡管她所做的一切真真假假如雲似霧,可他終究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狀。
孟弱努力壓抑著不安的心跳,低著頭,半晌不語。
他的眸光森冷了一分。「你若是打著欲擒故縱的念頭,孤可以坦白告訴你——孤從不容女人算計。」
她單薄的肩頭微微一顫,依然默不作聲。
「阿弱,孤的耐性有限。」他低沉的嗓音里已有了隱隱煩躁慍怒之意。
她終于緩緩抬起頭來,蒼白清瘦的小臉上不見恐懼,不見慌亂,唯有一抹悲哀的笑。
他胸口猛然一疼。
「壽元有虧,天不假年。」那笑轉瞬即逝,她平靜得像在說著旁人的事,「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癇,這一生還有什麼敢盼敢求的?」
慕容獷臉色刷白,喉頭緊縮。
「我不想害人。」她眼角那藏抑了多時的淚水終于悄悄滑落了下來,無神的眸光似淒涼似惆悵。「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後,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阿弱」他眸底掠過一絲痛楚。
「倒不如不相識不相知,誰都不會那麼苦了。」她拭去頰畔的淚水,努力擠出一抹釋然豁達的笑,「大君,其實您也別把阿弱那日賞月宴上的舉動放在心上了,南北如今各據一方,輕易動亂不得,這天下能太平到幾時誰也不曉得。您是大燕明君,身系大燕安危,我無論是燕人陳人,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有事的。」
慕容獷無言以對,胸膛內那顆忽冷忽熱震蕩難抑的心髒卻像是被活生生掐擰住了,又是疼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
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救他只為公而不為私?
慕容獷只覺一股郁氣苦苦的悶卡在了胸臆喉頭間,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
「你、你好,還真是個一心為國為民的好姑子!」他霍地站了起來,怒極反笑,「看來孤封你為夫人還真是小覷你了,照理說,孤還應該封個護國仙姑之類的鬼東西給你才叫配當!」
男性尊嚴深深受創的慕容獷話一撂完,便怒笑拂袖而去。
留下孟弱獨個兒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臨水小閣里,怔怔地望著迎風搖曳的滿池綠意發呆。
守在外頭的儒女再也忍不住了,碎步上前,恨鐵不成鋼地急嘆道︰「娘娘,您怎麼又把大君氣走了?」
「走了就好。」
「娘娘!」儒女也生氣了。
「你別管,」孟弱一手搗著胸口,低低地喘咳了兩聲,疲憊地擺了擺手。「大君越惱我,往後就越不會想看見我,這樣待日後我死了,他心里也就不會難受了。」
儒女一愣,眼圈迅速紅了。「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呢?太醫又沒有說您這病是治不好的。況且況且只要大君心里是有您的,您日子也能好過些啊?」
「我何嘗不想圖著快活一日算一日?」她茫然地望著滿池煙波綠葉,幽幽地道,「可他那麼好,我不能害他。」
「娘娘……」
「這宮里的哪個娘娘,甚至是崔姊姊,她們都比我好……」她說到最後,還是有一絲哽咽了,鼻音濃重地道︰「無論待大君的心誠不誠,可至少她們都能長長久久的陪著他……只有我不能。」
儒女也哭了。
孟弱淡若褪色花瓣的小嘴微微顫抖著,緩緩收回迷茫悲傷的眸光,對著儒女滿眼的憐憫心疼,她終于再也憋不住地低聲悲泣起來。
「儒女,我也好想好好愛人,我也好想大君眼里心里有我……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嗚嗚嗚,我、我沒有資格……我不能夠……」
那個單薄瘦小的身子蜷縮地哭泣著,直教人心疼得都要生生絞纏揉碎了!
一個溫暖而寬大的懷抱驀地籠罩住了孟弱,她一抖,嗚咽著就要掙扎,卻听見耳畔響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寵溺而疼惜地低低一嘆——
「痴兒……痴兒……孤怎麼偏偏就拿你沒法子呢?」
被他牢牢擁在懷里的孟弱像是傻住了,一動也不敢動,似不知此刻是夢是真,唯有嘴角悄悄地往上揚。
自古帝王多疑心,她前世摸不透慕容獷的性子,可自醒來之後,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揣度著過往種種,自然知道說什麼樣的話、做什麼樣的舉動,能勾起他的疑。
武藝驚人的慕容獷,在受她一番前後矛盾的言論所激後,待稍稍冷靜下來,又如何能不暗暗繞回來窺查個明白?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的「吐露真情」。
自那日之後,慕容獷便天天在退朝後到芙蕖院,有時是停留上一兩個時辰,有時是待到夜深才戀戀不舍地回自己的寢殿,整整半個月再也未踏入過旁的嬪妃院里。
若說大君夜夜寵幸孟夫人,可彤卷上並無留侍寢之載,然既不是用狐媚身子勾得君王神魂顛倒,她到底又用何手段能讓大君日日往她那兒跑?
這下子,連竇貴妃都有些坐立難安了。
只不過竇貴妃還是沉得住氣,只在其它嬪妃面前溫柔淡聲地提了一句︰「孟妹妹身子弱些,大君多多看顧也是天經地義的。」
這句溫婉大度的話听在妒火中燒的嬪妃們耳中,不啻火上澆油!
好不容易,後宮諸人盼到了大君每季一度親自御駕巡獵,將有好一段時間不在宮里,便一個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找上芙蕖院了。
扁天化日謀害嬪妃是不敢的,可也不妨礙她們借機教訓一下這個沒眼色的小賤人!
大君御駕離宮的隔日清晨——
儒女氣喘吁吁地疾步進殿來,清秀臉上有著明顯的驚惶之色,「主子……嬌嬪娘娘、如姬娘娘和溫姬娘娘到。」
嬌嬪?盧嬌嬌也到了?
秉著銀狐裘衣的孟弱擱下手中書著藥理的錦帛,若有所思的笑容里難掩一絲諷刺。
正主兒都還沒來,這等小魚小蝦就急不可耐地搶先出頭了。
「有請。」她輕聲咳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溫和地道。
「諾。」
芙蕖院原來狗眼看人低的宮人現在個個殷勤得不得了,因為親眼見過大君對自家娘娘呵護有加、體貼入微,如今還有哪個腦門兒給門夾了,敢再怠慢娘娘?
人人爭著表忠心,甚至不等儒女多加交代,就忙分列兩排,威風凜凜地護衛著自家主子。
世人都是趨炎附勢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沒什麼好值得生氣的。
能用的就多用些,不能用的便遠著些,再不然現在以她的聲勢,想打發幾個奴還真是小菜一碟。
孟弱輕輕揉弄著雪白手腕上的暖玉手環,那玉色呈淡紅,乃是慕容獷費心搜羅而來,听說能暖身養人,她乖乖听話戴上後,還換來了他一個漂亮到令人炫目的笑臉
她低頭凝視著這極美極暖的珍貴玉環,莫名有些失神了。
「主子,幾位娘娘到了。」儒女的嗓音透著些憂慮的響起,她這才猛然驚覺過來,面色一凝。
現下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同自陳國來的盧嬌嬌雖然也獲封嬪位,可和大燕的嬪妃一比終究少了幾分底氣,所以一踏進殿內時,對穩穩端坐在主榻的孟弱越發妒恨難禁——
憑什麼她一個癆病鬼能越過她們坐上夫人大位?
「妹妹參見孟夫人,」只不過嬌嬪心下越恨,面上笑得越恭敬,「夫人康泰安吉。」
「快請起。」她輕聲道。
另外兩個身材高挑豐美艷麗的美人兒則是瞥了她一眼,站姿妖妖嬈饒,連意思意思行個福禮也懶怠。
「如姬見過夫人。」
「溫姬見過孟夫人。」
孟弱沒有開口,清澈星眸直直地凝視著兩人,嘴角噙著一絲若有所思的微笑。
如姬和溫姬被盯得渾身不對勁起來,忍不住怪聲怪氣地笑了。
「喲,夫人這不是想要給我們姊妹一個下馬威吧?」
「看來夫人是惱了我們居然不給她行禮可話說回來,咱們可是大燕的名門貴女,平常在貴妃姊姊面前也是有點兒顏面的,連貴妃姊姊都不勉強咱們要拜要跪的了,像夫人這已經不知排在咱後宮哪個牌名兒上的,難不成還當真要在我們面前耍這等威風嗎?」
「嘖嘖嘖,你好大的膽子,也不想想人家現在可是大君心上頭一位呢,要是惹火了她,說不定馬上就給我們一頓小鞋兒穿了。」
「哎呀呀,我好怕啊!臣妾罪該萬死,還請夫人高抬貴手、大人大量哪!」
如姬和溫姬一搭一唱,諷刺意味表露無遺。
嬌嬪則是狀若恭謹沉靜,甚至有一絲手足失措,實則暗暗竊喜。
芙蕖院里的宮人們听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儒女已經是氣得漲紅了臉,唯有孟弱依然慢騰騰地低嘆了一口氣。
「本宮倦了,送客。」
如姬和溫姬先是一僵,隨即勃然大怒!
「大膽!」
「不過看在大君的面兒上給你點臉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嬌嬪一臉花容失色,佯裝勸解道︰「兩位姊姊千萬莫生氣,阿弱妹妹慣常是個嬌弱的,精神不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想來也不是有心,況且大君如今這般愛寵著妹妹,咱們再怎麼也得退讓些,免得讓人以為咱們趁著大君不在,故意欺負人來了。」
「她是個什麼東西?本宮就是成心欺負她了,她敢吭一聲嗎?」溫姬是大燕豪門之女,氣焰自然高,毫不客氣地冷笑道。
「就是就是,我和溫姬姊姊都是這後宮的老人兒了,難不成份量還敵不過一個初來乍到的小賤人?」如姬語帶雙關地諷刺道。
嬌嬪笑臉凝滯了一下,心中暗恨——
早晚有一日叫你們這些蠻女知曉我盧氏女的厲害!
孟弱則是看著她們的高傲叫囂,蒼白臉上的疲累之色更深了,她用大袖掩住嘴角悶咳了一聲,正想喚儒女,下一刻卻暈了過去……
「娘娘!」
嬌嬪和如姬、溫姬愕然地看著榻上不省人事的嬌小身影,不知怎地齊齊打了個寒顫!
丙不其然,在起初的一陣慌亂之後,慕容獷貼身大監黑子面無表情地率了一隊龍禁軍殺氣騰騰入殿,隨後而入的太醫急急上前診治孟弱,剽悍的龍禁軍兒郎則是三兩下便將嬌嬪諸人和其侍女全數捆做了一團!
「你們、你們竟敢……你們可知本宮是誰嗎?」溫姬顫抖地尖叫。
「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快放了我們!」如姬激烈掙扎。
嬌嬪強自撐直了腰桿,卻止不住瑟瑟哆嗦,可憐兮兮道︰「你們弄錯了,我和阿弱妹妹都是陳國人,我們姊妹情深……」
黑子冷冷地看了這幾個不知死活的一眼,「大君有令,夫人身子不好,宮中人等一概打擾不得,奴下也是奉命辦事,娘娘們有什麼冤屈,等大君回來再具折自辯吧!來人,拖下去,拘于烏衣巷!」
「諾!」如狼似虎的龍禁軍喝應一聲,不由分說便動作迅捷地將人拖走了。
殿內一片騰雀無聲。
服侍的宮人嚇得不敢大意,有的拿團枕,有的斟參湯,還有的跪著替太醫拿針灸匣子,滿心祈求著自家娘娘千萬不能有事,要不她們肯定會被大君統統拿來活殉了。
就連黑子,垂手候在一旁盯著太醫看診時,一顆心也懸得高高的,冷汗自額際悄悄滑落。
大君出獵前可是特意交代過他,夫人連根寒毛都不能掉,要不回來以後他就等著掉腦袋吧!
黑子自幼侍從大君多年,還從未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般上心的,雖說也不知這股子興頭能維持多久,但黑子才不敢去賭哪個可能。
萬一,這病懨懨的小夫人就是得了大君的眼緣呢?
黑子吞了吞口水,終于按捺不住了,低聲催促問道︰「太醫,娘娘現下怎麼了?嚴重不嚴重?」
太醫靜心號脈後,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如釋重負地一笑。「娘娘這是一時驚怒攻心,憋暈了氣厥過去的,情況看似緊急,可總算無損元氣,還好還好,待針灸過後,好好歇神一日也就無恙了。」
「那就好、那就好。」黑子眼露釋然,隨即恢復深沉內斂。「有勞太醫了。」
「不敢不敢,應該的。」太醫也怕向來病弱的孟夫人身子有什麼不好,到時候就是殺了他全家也賠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