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牆頭柳浪鋪翠，蘅蕪花好，竹梢疏處，有青色的蜓蟲低掠枝頭，淺弄花影。

　紫君羽踏進銀鴛盛雪時，舉目望瞭望，竟覺著有些生疏，似是許久未曾來過了。

　翠玉樓前，看那一陂湘水搖盪湘雲，依稀又憶起些陳年往事，微駐了下腳步，一雙韻致清冷的眸也不知望在何處，細細眯起，眉端落了幾分水雲繾綣的痕跡。

　“大人。”緊跟在後的離牧老眼低垂，面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也是平平板板的，“還是快進去吧。”

　紫君羽未應聲，負著手又立了會兒，才折身往裡去。

　水榭碧堂內，墨卿執劍相對，青鋒長劍只離對方咽喉要害方寸，清寒透碧的冷光裡沁著一滴血，一身雍容之姿的女人矜貴地昂著頭，微微挑起的眉目間三分高傲，七分輕蔑。

　綠湖夫人失態地驚叫出聲，一臉花容驟失顏色，若不是小婢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那弱骨身段幾乎跌下地。

　杵在門邊的一眾家醫也驚覺事態嚴重，個個不知所錯，卻在這際，又突然看到晉國公踏到了門前，頓時愈加惶恐起來，齊齊跪倒：“大、大人……”

　屋內幾人乍聞動靜，也都是一愣，墨卿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大人！救命啊！”綠湖突然一聲尖利地大叫，掙開小婢，朝剛進門的紫君羽撲過去，卻未料身形踉蹌，一腳踩了裙裾，身子一歪，竟整個人撞向長公主。

　誰都沒料到她有這麼一出，連墨卿也未料到。他手上的劍本握得穩當，若非真心傷人，決計出不了差錯，但綠湖這麼一撞，竟直接將長公主的命送到了自己劍下！

　心驚之餘，他急急收劍，卻又收得住幾分？劍從對方側頸擦過去，青鋒瞬間染血，血色嫣然。

　“姐姐！”綠湖一聲驚叫，將人扶住，見她頸上一道血口將衣服濡濕半邊，嚇得手一抖，失聲大呼，“來人！快來人啊！”

　長公主抬手捂了捂傷口，看到滿手殷紅，臉上神情竟漠然得很，厭惡地將她揮開，看了眼怔在那的墨卿，朱唇抿出一絲冷笑，對綠湖道：“大驚小怪什麼？有人不懂尊卑，你難道也不懂？也不看看誰來了，大人在這，休得在那放肆了！”

　端華的女人眼波一轉，流出尖銳的尊嚴和冷漠，望著走過來的紫君羽，一聲嗤笑後，福身作了個禮，話裡帶出幾分尖刻之意：“托九公子的福，妾今日有幸得見大人一面。”

　紫君羽與那尖利帶刺的目光一觸，幽然的眸子亦泛起冷波寒色，瞥了眼她頸上用帕子輕捂著的傷，竟無半點顧惜之情。

　“大人！”風情深韻的高羅美人突然撲上來，埋在紫君羽懷裡掩面啜泣，梨花帶雨，芙蓉泣露，繡著紅牡丹的帕子抹上妝容精緻的眼角，好一副扶風弱柳、不堪驚嚇的嬌柔態，“大人要為妾和姐姐做主啊！九公子是大人血脈，尊貴之身，妾這庶母在他眼裡無甚地位也便算了，但姐姐是他嫡母，又是金貴之軀，他怎好拔劍相向，要傷她性命？”

　墨卿鳳目微斂，盯著那倚在紫君羽懷裡柔弱無骨的女人，寒惻惻一笑：“不是你要她死嗎？”

　“……你、你胡說八道！”綠湖雲鬢微亂，絲絹捂住那還落著指痕的半側臉，氣得面色泛白，幾乎昏厥過去。

　墨卿立在那廂只是冷笑。

　“鬧夠了麼？”紫君羽側頭看他，面上溫情淡薄，“鬧夠了就回去。”

　墨卿深深看他一眼，昂起頭眉目桀驁，語帶譏諷：“父親有美眷如雲，想來也不差玉晚清一人。這紫家後院既容不下她，墨卿自請帶娘親離府，日後……”

　紫君羽突然揚手一巴掌摔過去，“啪”地一聲震得滿室清靜。對方那雙微微眯起的眸子裡寒煙沁骨：“日後怎麼樣？”

　那巴掌極重，墨卿一下被打偏了臉，舌尖輕舔了下嘴角，漫上些許腥澀的滋味。心下冷笑一聲，慢慢轉過頭，腰背直挺，眉間風骨傲然，一字一句，咬得極重：“日後與紫家再無瓜葛。”

　紫君羽盯著他，面沉如水，手指捏了捏，幾乎又想一巴掌扇上去。

　這時候，離牧輕輕上前一步，堪堪擋在跟前，抬了抬老眼，恭聲道：“九公子，太醫院的人已到了，玉夫人那還得您去照看著些。”

　墨卿看了那老臉半響，立在那裡，未挪寸步。

　離牧又道：“聽人來報，玉夫人的病情輾轉反復，頗有疑難。”

　墨卿變了臉，隨手一拔戕地的長劍，扔給十夜，然後頭也不回地匆匆而去。

　長公主冷眼瞧著，高高昂著頭，脖頸的傷已由侍婢包紮住，衣襟上沾了大灘血漬，卻絲毫無損她一身紆尊降貴的高傲姿態。

　倏然一聲嗤笑，細長的丹鳳挑起半分，斜斜睨著紫君羽，眼裡有尖利的嘲弄之色一劃而過：“這就是大人寵的好兒子啊。這北疆一行，竟是心也野了，連紫家也看不上了。”

　紫君羽回首看她一眼，冷冷清清的聲音，卻比臘月的冬雪還要寒上幾分：“江山易改，別唯恐天下不亂。”然後徑直拂袖而去，竟似連一眼也不願再施捨於她。

　長公主失血的臉色竟有些發青，直覺一股冷意沁入心脈，雲袖下玉指捏得幾乎掐進肉裡。江山易改，這珞國的天下早非當年的羽氏江山了……

　“大人！”

　綠湖難得能見紫君羽一面，心下哪裡甘心，欲追上去，卻被離牧那個老傢伙擋了回來：“夫人受驚不小，還是在屋好好休息吧。”

　“你！”鬢搖煙碧的高羅公主僵了半響，咬咬唇，含湖美目中有深濃的怨色流出來。

　長公主虛搭著侍婢的手，面無表情地自她身邊走過，鳳釵輕搖，環佩叮噹，與生俱來的端華雍容之貌直叫人望塵莫及。

　“姐姐！”

　綠湖緊走幾步，欲扶她出門。長公主腳步輕輕一頓，倏然抬手一巴掌扇到她臉上，將綠湖打得一怔，美人臉龐立刻高高腫了起來，指痕尤為驚心。

　長公主冷笑著看過去，目中盡是輕蔑之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那點心思。想爭什麼就自己去爭，想踩著我的屍首往上爬，那你就真輕看我玉梨了。”話畢，款然離去。

　心高氣傲的高羅公主立在門前，望著走遠了的人影，恨恨咬牙，塗了紅豔丹寇的指甲一點點摳進了門框。許久，忽然掩嘴一聲嬌嬈輕笑，抬手理了理微亂的髮鬢，鳳釵翠翹綴在濃密青絲上，美人還是美人，仰首間，眼波輕輕一繞，便是萬種風情。

　“你以為你還有多少好日子嗎？待玉晚清那賤人……”話至一半，月容花貌的美人咯咯亂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輕輕咬著手指尖，眼裡有綿密如針的怨毒之色輾轉而出，波色一繞，冰肌玉骨上那五指紅痕愈顯淒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