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墨卿急著往賀蘭府走一遭，索性跳過了離老頭那邊，直接命十夜備馬。本是準備速去速回的，卻沒料到在門口被人硬生生攔下，頓時心頭火氣，二話不說，出手就是兩巴掌，打得攔道的侍衛落了幾顆牙，趁機一躍身翻上馬背，駿馬昂首一聲嘶鳴，揚蹄奔出了府邸。

　暮色時分，青石街道上行人稀落，吆喝了一日的攤販也都收拾起行當，準備歸家歇息，只有街頭巷尾的楚館紅樓半遮湘簾，漸次掌起華燈，有搖曳生姿的美人倚靠窗前梳妝，斜插珠翠，風情萬種。

　墨卿一路馳馬而過，很快就到了賀蘭府門前。

　門楣光耀，顯然又是一望門大族。

　還未下馬，賀蘭府的大門忽然就開了。

　事實證明，木樁子一般的人也自有請人的能耐。

　紫亦靖與賀蘭無瑕雙雙跨出門來。

　紫亦靖一抬頭，似也有些意外：“九弟！”

　墨卿翻身下馬，扔了韁繩快步迎上去：“二哥。賀蘭先生。”

　紫亦靖下意識地想拍拍他，但一想，又忍住了：“九弟怎麼來了？玉夫人正病著，你該多陪陪她。”

　墨卿望著他，微微抿了下唇，突然上前，鄭重其事地一抱，又鬆開，真心道：“多謝你，二哥。”不管將來如何，這一刻，他確有一種兄友弟恭的感動。

　少年身上有種天然的香氣，似花非花，似竹非竹，湊得近了，就能撩人心弦。紫亦靖眼睛突然發了光，慢慢咧開嘴，笑著，卻沒發出半個聲音。

　一身青衫的賀蘭無瑕負手立在旁邊，靜靜看了會兒，忍不住輕咳一聲，道：“時候不早了，要去便走吧。”

　墨卿作了個請，行了幾步，還是直言道：“恕我不解，先生好棋，我二哥卻不善棋藝，不知先生怎麼肯走這一遭的？”

　賀蘭無瑕側過頭，微微一笑，目若清流潺潺：“我雖好棋，家裡老夫人卻是禮佛之人。”

　紫亦靖憨憨笑了兩聲，高興的時候，他總會多說上幾句：“二哥也沒什麼本事，只能替老夫人雕個觀音像。”說著，他又從懷裡摸了樣東西出來，輕輕塞到墨卿手心，“九弟，這個送你。”

　墨卿捏在手裡看了看，那是個佛陀的小降生像，紫檀木雕的，大小不過兩寸，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傳說，佛祖降生時，向東西南北各行七步，左手指天，右手指地，作獅子吼。

　於是佛曰：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

　華燈初掌，落地的青銅鶴嘴燈矗立一旁，兩顆南海夜明珠玉潤珠圓，流華引照，柔光鋪地，珠簾微微一挑，叮叮琅琅碰撞出幾聲晶瑩剔透的冰玉之聲。

　屋內侍婢盡數摒退了去，一室清靜。

　“你說迷陀散？”乍然聽聞，心驚之餘，更有一絲害怕的情愫悄然鑽入經絡，漸漸冰了手腳的血液。

　賀蘭無瑕坐於一旁，端起茶碗輕抿了口，面上亦無多少冷暖之色：“觀之情狀，應是無差。這迷陀散不是中土之物，故識得人不多。”

　墨卿臉頰繃得僵硬，手指捏緊，倏然一拳悶悶叩在案上，仰頭深吸了口氣，平復下心緒，轉頭望向賀蘭無瑕：“解法？”

　風骨清傲的男子深深看他一眼，卻也只是搖頭：“無解。”

　“不可能。”形單影薄，撐著案角慢慢坐下，鳳目裡夜色濃濃，珠玉流紫也映不入那一泓幽潭，盯住對面之人，勉強扯了下唇角，“賀蘭先生，墨卿雖不通藥理，但也知這萬事萬物都有一個剋星，管它毒蟲毒草千味，也定有解法。”

　賀蘭無瑕沉吟了會兒，靜靜道：“你說的不錯，是毒就有藥解。但我也說了，這迷陀散極為特殊，它既是毒，也是藥。若淺嘗輒止，可讓人忘情解憂，不知相思苦；但若過量，反而會墮入迷夢，再難清醒。”略顯蒼白的手指淡淡一叩那張擺在案上的藥方，淺掃一眼，推到墨卿面前，道，“這方子既出自玉夫人之手，那她便是早有所覺，步步深陷，是她自己所願。”

　扣在案角的手指痙攣似的一緊，墨卿忽覺得滿心疲憊，無力地仰頭靠上椅背，陷入沉默。

　步步深陷，是她自己所願……

　願什麼？願死麼？

　若是誰欲害她，他紫墨卿便豁出一命，也定護她周全，可是如今……這無疑是在他臉上摔了一巴掌，怎麼不叫他身心俱疲？

　幽幽淺淺的白煙自案上的翡翠香爐內嫋嫋升起，然後又散開，杜若的香息沁入心脾，聞得久了，卻反而愈叫人愁結百腸，抑鬱難消。

　賀蘭無瑕面無波瀾，眸中清流亦不氳絲毫煙氣，忽又淡淡開口：“迷陀散雖無藥可解，但有一法，你倒是可以試試……”

　墨卿睜開眼睛，側頭看他。

　“苗疆蠱毒。”對方說得平靜。

　墨卿垂眸微有深思。

　賀蘭無瑕頓了頓，將手上的茶碗悠悠放下，站起身道：“此法我只是一提，用是不用，全看你了。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府了。”

　墨卿起身親送他到門口，想了想，還是道：“若先生能驅蠱，我……”

　賀蘭無瑕一笑，打斷他：“我不會。”

　墨卿愣了愣，禁不住苦笑：“那先生所說豈不只是安慰之言？我縱有心去尋蠱師，但我娘親又如何等得起？”

　一襲青衫的男子仰頭望瞭望天上月，清輝流照，皎潔無瑕，片刻，回頭笑道：“我雖不會，但我府上有一人會。不過他素來不喜歡救人。”

　墨卿蹙眉：“誰？”

　他抬腳邁出門去，清風習習，拂得那一身青衫飄然欲飛：“我小師叔，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