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山道崎嶇，馬蹄雜踏不歇，一路煙塵漫起又落下，澆了松油的火把“嗶剝”作響，火光斑駁，將騎兵身上的戰甲映得鋥亮，在夜裡泛著寒鐵一般的冷光。

　車輪轆轆，晉國公的車輦行在中間，山道上石子咕嚕滾動，將馬車顛得有些不穩。

　年輕的侍衛統領策馬在前，秋夜涼薄，月似水，輕輕一呼氣，已有白煙似的霧氣籠上眉宇。

　青涯面有憂色地往後望了一眼，猶豫了下，還是對身旁之人道：“大哥，九公子的傷……”

　驅馬在側的人一身戎裝，面目清朗，舉止間盡是沉穩練達的氣度，他側首看了弟弟一眼，又轉回了頭：“別逾矩了。”

　青涯愣了愣，兀自一思量，似也覺得不該多問，手搭著腰側佩劍，悶悶的沒了聲音。

　“小弟，”濃眉長目的男人似有所覺，輕輕一勒韁繩，緩了緩坐騎行進的速度，眼睛望著驅馳在前的前鋒，平板的語調裡突然多了幾分嚴厲，“我知你跟了九公子一段時日，心裡必有些想法，但你我是大人的耳目口鼻，萬事皆要依大人馬首是瞻。”

　青涯愕然地抬起頭，默了半晌，抿唇道：“我對九公子……只是多有敬佩，大哥言重了。”

　“敬佩可有，本分勿失。”青彌看他一眼，目裡透出幾分深沉之色，“日後九公子的事莫要多問了。”

　車輦在山道間輕晃而行，窗上一攏擋風厚簾微微掀了半形，自內漏出一絲柔和亮光，映地成雪。

　自那一隙漏角看去，紅木矮案上擺著鎏銀的熏香爐，龍涎的香息隨那扭拂若蛇的細煙彌散開來，琉璃罩下，懸珠薄朦的珠光流瀉，堪堪映亮了一室。

　墨卿上車的時候，已覺得有些不妥，身體跟浸了冰水似的，一陣冷過一陣，頭也疼得厲害，待人替他收拾好傷處，愈發難受得沒了邊，一言未發，裹了件袍子就睡下了。

　到了半夜，身上竟然發起熱來，人燙得跟扔進了金鼎鍋爐似的，翻來覆去地不安生。而往池中的道又極不好走，馬車顛顛晃晃行了一陣，突如其來地一震，驀地就把人給震醒了。

　珠光輕籠，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怔怔盯著那車頂，上面的盤花紋精雕細鏤，卻晃的他一陣眼花。手指按著眉角揉了又揉，還是覺得頭疼欲裂，索性撐了底下鋪著的細軟貂絨坐了起來。

　“怎麼了？”清清冷冷的嗓音如冰澗泉流，那舒爽的涼意似乎能透人肌理。紫君羽抬頭看了一眼，他素來少眠，夜色沉沉，也未睡去，懸珠燈下，一卷佛經泛著書卷香，梵語喃喃，青燈古佛下的虔誠也不過如此。

　墨卿也未搭理他，仰起頭，往身後的羽絨墊子上靠了靠，昏昏沉沉地拿手背蓋住了眼，呼吸間，只覺喉嚨都給灼傷了。他難受地扯了把衣領，霍地坐起來，伸手撈過矮案上的茶壺，仰頭就是一陣猛灌。

　冷卻了的涼茶咕嚕嚕的灌進喉嚨，沒澆滅嗓子裡的火，倒把他嗆得一陣猛咳。茶水從嘴角邊溢出來，沿著下頜的弧線蜿蜒而下，濕漉漉地化開一片。他身上有火燒著，心裡也似有火燒著，心浮氣躁，一抹唇，哐的一聲，抄手就將那紫砂壺砸回了矮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