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送走了陸庭玥,慕容卿和問他:“你有何打算?”
墨卿笑笑:“你信他?”
慕容卿和抿了抿唇:“我不信,但……”
墨卿昂首望瞭望天,臉色平靜:“天要下雨,你又能奈他何?”
慕容卿和似有氣惱,手心捏得發了疼:“只要離開這裡,天南地北誰又找得到你?”
墨卿眼光輕轉,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那時初見,你不是也想殺我麼?”
“我……”慕容卿和一時無話,別開臉,只看庭前梅花,雪落無聲,過了許久,那聲音夾雜在風裡,很輕很淡,“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救過你,你還欠著我一命。”
“不錯,我還欠著你一命。”墨卿低低笑了聲,凝眸盡處,有花有雪,風吹疏枝,香魂旖旎,“那你可知,償命容易,償情卻是難。我能欠你命,卻不該欠你情。”
慕容卿和疏情如斯,卻也有心,人心易傷易變,他卻難得的執著:“除了命,你什麼也不欠我。我想怎樣,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墨卿回過頭,卻見人已離開,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宛似孤絕清挺的寒竹,青空暖陽下,微微刺疼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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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府夜宴,華燈煌煌。
筵席未開,朝臣卻是早早聚在了憩心園,談笑風生,面上互道安好,心裡卻又各自較勁,狠狠算計著對方。
遙沐勻耿直脾氣,最不喜官場這套,見遙影然跟尚書台那幾個老傢伙有說有笑的,心裡煩的很,起身就出了門。
在屋外吹了會兒冷風,一回頭,正見紫墨卿往這邊過來。
他眼睛一亮,直沖過去,伸手就往對方肩頭撞了一拳:“可算來了,悶死老子了!”
墨卿笑道:“你若改改脾氣,就不覺得悶了。”
他不屑地哼了聲:“能改,老子就不叫遙沐勻了!”正說著,眼角餘光一掃,正瞧見陸庭玥,他張了張嘴,一臉吃驚。
墨卿眉毛一揚,裝模作樣地介紹道:“這是我新請的先生,如何?”
遙沐勻愣愣地道:“什麼如何?這不是……”
墨卿抿唇一笑,也不與他多說,轉頭對陸庭玥道:“先生,走吧。”
陸庭玥點點頭,一雙盲目望瞭望遙沐勻的方向,忽問他:“少將軍這兩日回□營麼?”
遙沐勻道:“我正練軍,自然要回的。”
陸庭玥笑笑:“那就好。”
遙沐勻奇怪道:“好什麼?”
陸庭玥仰起頭,輕輕眯了下眼睛,他目不能視,卻不知在看什麼:“這天乍暖還寒,誰知何時會下雨呢?”
遙沐勻不解,湊過去問墨卿:“他神神叨叨的,說什麼呢?”
墨卿沉默了一陣,側頭笑道:“層樓之上,十有九風雨,淡而處之吧。”
遙沐勻皺皺眉,心裡不安,再想問,卻見人已帶著陸庭玥進屋了。
他們這邊剛進門,就有不少人挪了目光過來。
紫家九子雖長居府中,但去年北疆一行,著實叫朝中眾人生了別樣心思。
“那是誰?”州郡使臣不知其故,見幾個朝官聚一起竊竊聲議論,不由好奇地問了聲。
旁邊人似是知情,壓低了聲道:“那是紫家九公子,晉國公平素最是寵愛。”
使臣豁然,又道:“昨日朝會上怎未見他?”
一位侯王笑道:“這九公子無官無職,怎會在朝會上露面?”
“原來如此。”使臣亦笑,朝那邊望瞭望,又應景地贊了聲,“晉國公之子,果真個個龍姿鳳章,驚鴻豔影。”
“那是那是……”眾人大笑著附和道,底下卻是各懷心思。
那邊遙影然見墨卿來了,便與尚書台的幾位大人道了聲辭,正要過去,卻被自家二哥截住。
遙沐勻將他拉到一邊,問他道:“九小子帶那姓陸的來作甚麼?”
遙影然蹙了下眉:“我也是才看到陸先生。”
遙沐勻驚訝道:“你不知情?”
遙影然搖搖頭,歎了口氣:“此事我正要去問。”他看了眼遙沐勻,“二哥,你怎心神不寧的?”
“我……”遙沐勻滯了下,突然煩躁起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坐不住,覺得心急。”
遙影然眉鎖得更深了。
“對了!”遙沐勻突然一拍腿,瞪著他道,“大哥死的那天,我也是這感覺!”
遙影然心一震:“你胡說什麼呢?”
遙沐勻沖他吼:“姓陸的神神叨叨地說要下雨,老子聽著就像要出事!”
“夠了,二哥!”遙影然斥他一聲,“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
遙沐勻面色一僵,喘了喘氣,忽然一跺腳,轉身就走。
“二哥!”遙影然拉住他,“你上哪?”
“回營!”遙沐勻怒哼一聲,沖出門去。
遙影然呆了片刻,忽然憶起什麼,心裡一驚,急忙回身去找墨卿。
墨卿正與紫亦靖在一起,紫亦靖自那次毆了皇帝後,性情慢慢兇悍起來,莫說紫家兄弟,便是朝臣亦有些畏懼於他,暗地裡傳著紫家二公子有瘋病,不敢與他太親近。
“二哥,”墨卿對紫亦靖介紹道,“這位是我新請的先生。上次說及辭賦,見你頗有興趣,正巧陸先生文采斐然,詩詞歌賦皆有造詣,雖是眼有不便,才學卻實令人讚歎。”
陸庭玥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陸庭玥,見過二公子。”
紫亦靖看了看他,臉上略有赧色:“我資質愚鈍,連父親亦常訓斥,只怕要令先生失望。”
墨卿笑道:“二哥只是不精文墨,哪有愚鈍之說?所謂術業有專攻,二哥的馬上功夫不差,若得空,我定要好好討教一番。”
“真的?”紫亦靖高興道,“那等開春了,我們去郊外賽馬?”
“一言為定!”
這麼說著,正見遙影然走過來,清貴之姿,溫文爾雅,堪當君子之風。
“遙大人才俊無雙,莫怪能得九弟親厚。”紫亦靖讚歎一聲,似有歆羨。
“影然是知己,”墨卿笑容無異,卻已別有用心,“然二哥與我,卻是兄弟。”
紫亦靖怔了一怔,轉過頭,神情似有些不自然。
墨卿道:“二哥,我若離開紫家,也望你好好的。”
“九弟……”紫亦靖張了張嘴,啞著聲道,“你別走。”
墨卿笑了聲,對陸庭玥道:“陸先生,我們走吧。”
陸庭玥頷首一笑。
“墨卿,”紫亦靖喚住他,“你走了,二哥會難過的。”
墨卿微笑著垂了下眼睫,青影疏落,西風凋碧樹,宛似動容的模樣。
然出門之際,扶著陸庭玥的手,卻慢慢翹起唇角,淡問了一聲:“陸先生,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