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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宮花寂開:美人如玉前傳:那夕風流》第69章
○六九

 梅園內,清寂無邊。

 花枝疏影,路盡隱香,紫流煙望著那人漸行漸遠,手扶在梅樹上,微微笑著,眉目似水墨描畫,眼波千轉間,竟似生了西子湖上的空濛之色。

 “墨卿,哪怕你再不願相信,那也是真的,父親他就是這般……無心之人。”

 ……

 ……

 珞獻帝晉元七年。

 夜雪初霽,冬陽出,朱樓玉閣外,臘梅疏枝,薄薄的雪光映得苑內紅梅驚心,冷豔寒香飄逸,卻是無人省得。

 冷面鐵甲的侍衛將扶風苑隔了起來,掃雪的僕役們輕手輕腳地自側廊上匆匆行過,眉眼垂得低低的,也只作不見。

 紫流煙已不記得,驚惶中他是如何沖進扶風苑的,侍衛們似早得了令,一見是他,也不阻攔,紛紛讓開了道。

 他跌跌撞撞地踏進門,卻恰是手起刀落、血濺當場的一幕,那噴薄而出的一腔猩紅幾乎灼傷了他的眼,他身子晃了下,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滾到了腳邊。

 一瞬間,凜冽的冬寒融進血肉,滲進骨髓,冰寒刺骨,卻叫人清醒得可怕。

 “啊——”泣血般的的淒厲悲鳴撕心裂肺,若子規悲啼,驚斷了遙天外的雁陣,枝上白鳥驚惶而起,雪落,卻是拂了還亂。

 “弟、弟弟……啊……”

 女人跌伏在地上,手捂著臉瘋了似地悲泣哀嚎,雲鬢散亂,胭脂落,淒惻絕望的神色仿若魂魄一併失了去,張著嘴咿咿呀呀地嗚咽著,似泣似訴,那般苦楚宛然曉月墜,殘紅落,秋霜覆雪只餘寒涼。

 紫流煙呆立在在那,木然地彎下腰,慢慢將腳邊那顆扭曲了面目的頭顱捧起來,手指止不住地顫抖著,溫熱的鮮血滴滴答答地順著手指滑下,灑在衣袍上,宛若紅梅開,驚心動魄得豔。

 他抬起頭,流不出淚的眼睛直直望向那抹矜貴冷情的身影,嘴唇動了幾下,嗓子乾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父親……”

 尊貴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過來,清冷的眉目淡得幾乎看不出任何神情,衣袖一拂,便沉穩優雅地朝門外而去。

 “你娘瘋了,叫人看好她。”冷冷淡淡的聲音中卻帶著不容忤逆的威嚴。

 瘋了……到底是誰瘋了……

 他僵立著,眼睛直直盯著地上狀若瘋癲的女人,嘴唇動著,卻是喚不出聲,一時間,心也茫然無措起來。

 “三公子,”侍衛冷淡而客氣地一躬身,打開了捧在手裡的黑木匣子,低眉垂目地示意道,“請。”

 紫流煙微微一怔,盯著那空洞洞的匣子看了半響,忽然淒然一笑,慢慢將手中的人頭放進了黑木匣子裡。

 好不容易才逃到了這裡,竟仍是要被送回去麼?

 “……都道是……當時不是錯,好花月、合受天公妒……多情總比無情惱……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隔窗下,臘梅瘦影婆娑,白了一重又一重,暗香裡,只余女人那淒涼苦楚的軟儂細語,咿咿呀呀的,曉夢迷蝶,空自歎。

 真嵐氏綺羅,南國雲珠的十一公主,十年前遠嫁北珞國。如今雲珠變天,太后弑君,臨朝稱制,一干皇子皇孫皆被屠戮乾淨,唯餘一個軟弱怯懦的十五皇子、綺羅公主的胞弟逃到了珞國……但命運偏是如此弄人,以為逃出生天,終究仍叫人一刀了結送回了雲珠。

 ……

 ……

 那年的早春,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滿目蒼然晶瑩的白,形若縞素,冰冰冷冷的沁進了紫流煙的眼睛,凝成了寒霜。

 “三弟,方才你那句‘好自為之’道的是什麼意思?”高貴的少年昂然立著,冷森森地逼視著他。

 紫宇湛的眼睛像極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尤其是那般細細眯起來的時候,寒厲的流光在眼底一掠而過,仿佛那般端華驕傲皆是天生。

 紫流煙淡淡然地一瞥,垂了眉目:“沒什麼。”

 “沒什麼?”紫宇湛長眉揚起,倏然冷笑一聲,腰間長劍驀地出鞘,劍光寒洌如霜,一抵他脖頸,強勢地將他頭抬起來,“流煙,別逼我跟你動手!”

 紫流煙默然半響,抬起眼,迎上紫宇湛陰鬱森冷的目光:“我看到了。”

 是的 ,他看到了。

 紫宇湛喜歡男人。

 “看到了……”低低言語著,紫宇湛的神色一刹那變得很奇怪,眼神冷森森的,眸中卻似燃起了狂亂的火,冰火相觸,忽起,忽又滅。

 劍風起,刀劍的寒影掠過眼眸,紫流煙立著沒動。

 咄的一聲,劍尖深深戕進他身後的樹幹上。

 紫宇湛粗粗喘著氣,眸中泛起一種赤紅的顏色,突然扔了劍,緊緊揪住他的衣襟:“你看到了?你看到什麼了?你說你看到什麼了?”

 “你放開!”

 對方冷笑兩聲,突然捏緊他下頜,強壓著他狠狠咬了口,然後又放開,狂佞道:“看到了又如何?就是你,我也敢上!你以為你還剩什麼?”

 屈辱的感覺冷冰冰地從身體裡滾過,碾得他腦中一片空白,掙扎間,手摸到了劍,他猛一拔劍,劍柄一下砸到了紫宇湛頭上。

 對方踉蹌地退了幾步,慢慢抬手,一抹,竟是滿手的血。滴滴答答的,殷紅的血自指縫間滴落到地上,霎時若紅梅傷逝,作盡那番絕豔的姿態。

 “你敢傷我!”紫宇湛怒吼一聲,竟又要撲上來。

 紫流煙白著臉,翻腕提劍,劍尖掠起寒厲銀光,直指過去,溫婉的目光竟也生了幾分凜冽深沉的意思:“紫宇湛,別欺人太甚!”

 就在這僵持之際,忽聽人喝道:“你們是誰?不准你們在這打架!壞了本公子的梅園!”

 流珠擊玉的聲音帶著些許稚嫩,卻滿是傲氣,話甫落,一道淩厲的鞭聲便呼嘯而來。

 啪的一聲,梅枝亂顫,泠泠的梅花和著雪末一塊飛起,晶瑩中揉著一點嫵媚的色澤,連帶著那抹小小的紅影一起落進眼睛。

 苔枝上墜下的梅瓣輕輕抹過眼梢,紫流煙站著未動,只是輕眨了眨眼睫,冰冰涼涼的一點細雪揉著清淡的寒香融在眼中,似水漫起又淹下。

 是那個孩子。

 父親從江南帶回來的孩子。

 漂亮而精緻的眉眼,有著世間罕見的姝色。

 九公子,紫墨卿。

 明明是江南水墨般靈秀的人,偏總著一襲紅裳,穠麗得過分。

 六七歲的孩子,手中一條銀鞭使得如流風回雪,淩厲勁峭,紫宇湛一時未料,躲避不及,被突如其來的鞭子狠狠抽過臉頰,雖不見傷口,半邊臉卻立時腫了起來。

 他頓時怒不可遏,猛地一把拽住鞭梢:“真是少人管教!”

 紫墨卿畢竟年幼,被那般重重一扯,身子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想是自小給人寵慣了的,一時間,那漂亮俊俏的小臉漲得通紅,眉目間生了惱意,恨恨瞪了紫宇湛半響,倏然又一笑,小手一鬆,繃得緊緊的軟鞭猛地回彈,速度之快,竟讓拽著鞭梢的紫宇湛頓時措手不及,鞭柄“噗”地一聲重重彈上了臉,紫宇湛狼狽後退,立時捂住了口鼻,就見有血從那指縫間湧了出來。

 霧綃冰裾的紅衣映著白皚皚的雪,似梅心驚破般的豔,紫墨卿奔上去,拾起落在地上的銀鞭,挑釁而蔑然地嘲笑道:“你真沒用。”

 那時的紫宇湛也正是少年心性的年紀,一向盛氣淩人慣了,聞言自是怒極,鐵青了臉,撲上去拎住他:“一個小賤種,也敢這麼倡狂!”話音甫落,抬手便是一巴掌摔下。

 小小的孩子揚著漂亮的臉,狠狠咬了咬唇,柔軟的唇下竟似滲了一絲絲的血,緋紅的,墨玉似的眼眸融了細碎的陽光,亮得驚人,也冷得驚人,就那般倔強而傲氣地瞪著對方。

 紫流煙上前一步,攔下了紫宇湛的手:“大哥!”

 紫宇湛錯愕又憤恨地瞪過去,眼神中有種熟悉的冷酷,像極了他們的父親:“滾開,別礙事!”

 他看了看紫宇湛,淡淡的一眼,幽然若水:“大哥,他是紫墨卿。”

 因為,他是紫墨卿。

 父親疼寵之極的九公子,紫墨卿。

 誰都打不得。

 其實,他該冷眼旁觀的。那一巴掌打下,許是可以看出很多東西,比如父親那難以揣摩的心意……

 紫宇湛似也想到了什麼,眼神變了又變,恨恨地跺了下腳,丟開紫墨卿,怒氣衝衝地出了梅園。

 小小的孩子跌在地上,細細的雪末沾在唇上,晶瑩嫣紅中泛了一點白,他輕輕眨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似墨蝶攏起的翅膀。

 可是,這麼漂亮的孩子,身後卻似乎搖曳著破碎而寂寞的影子。

 紫流煙看他悶悶地坐在地上,忍不住微笑,蹲下身問他:“你坐地上不冷嗎?”

 對方抬起眼來,濃郁的金墨染在瞳仁裡,有種剔透的黑亮,看了他半響,秀致的眉目輕輕一蹙,哼聲道:“走開,你們是一夥的。”

 他頓時失笑,伸手拂了拂那孩子眉眼間的細雪,抿著唇笑:“一夥的怎麼還會打架呢?快起來吧,墨卿。”

 小孩回過頭,眨了眨漂亮的鳳目:“你怎麼知道我叫墨卿?”

 “我自然知道,你該叫我三哥。”

 紫墨卿歪著腦袋思量片刻,突然彎起了眼睛笑:“既然你是我三哥,那你背我好不好?”

 紫流煙怔了怔,然後低低笑了聲,摸了摸對方的頭:“好。”

 花影下,清霧間,點點細雪憑空而舞,梅萼綴晶,冰清玉潔,暗香浮動間,梅枝疏影,銀白的狐裘披上明豔的紅裳,擁著綿綿香雪,細細碎碎地沾上了眼睫。

 紫墨卿問他:“三哥,你叫什麼名字?”

 他沉默了下才道:“……流煙。”

 小孩好奇道:“流煙是什麼?”

 “流煙、流風皆不拘於形役,起無源,散無蹤,隨心所欲,隨心所至。”他笑著,眼裡卻忽生了哀傷,“我娘親是雲珠人,她希望我們有朝一日能代她回雲珠看看。”

 紫墨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似也生了些苦悶:“我娘親是江南人,我喜歡江南,不喜歡這裡,這裡沒人陪我紮紙鳶玩。”

 紫流煙淡淡微笑,垂睫間掩去了眼裡悵然若失的失意:“有父親待你好,還不夠麼?”

 “父親他不陪我玩,”小小的孩子皺了皺鼻子,“以前月叔總陪我玩,幫我紮紙鳶,還教我鞭子,可是他走了,都是我娘親把他氣走的……”

 “你不喜歡父親?”他側過頭問道。

 “喜歡的,”紫墨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臉,咯咯地笑起來,“父親長得比你還好看,雖然他從來不笑。”

 紫流煙眼眸彎了彎,微微喘著氣,呼出的白氣在眼睫上凝成了點滴的水珠,滑下眼角,濕潤潤的:“我也從沒見過父親笑。”

 “月叔說,人不開心的時候才不笑,我娘親以前也不愛笑,”小孩趴在他肩頭,軟軟糯糯地問他,“三哥,父親是不是也不開心?”

 “或許吧。”他歎了一聲,“沒人知道。”

 “那我摘很多很多梅花送他呢?我知道父親喜歡梅花。”孩子掰了掰手指,細細數落道,“我還知道月叔喜歡蘭花,我娘親喜歡青青的蓮花……‘越江女,越江蓮,齊菡萏,雙嬋娟’,江南的船娘都這麼唱,我娘親說菡萏就是蓮花。”

 越江女,越江蓮,齊菡萏,雙嬋娟……

 紫流煙淺淺笑著,眉目間卻生了幾分惘然的神色。真嵐綺羅似乎也有喜歡的花呢,可如今尋思起來,竟已記不得了……

 紫墨卿問他:“三哥,你喜歡什麼花?你說給我聽,我就能記住,以後也送你。”

 他笑道:“墨卿喜歡什麼花?”

 “我喜歡梅花。”小小的孩子少不更事,眨了眨美麗的眼睛,伸出稚嫩的手指,輕輕摘了朵流晶的紅萼,悄然放在了紫流煙的頭上,一點點清冷,一點點嫵媚。他歪著小小的腦袋那般瞧著,慢慢地,彎起了眉眼,伏在少年的肩頭軟軟噥噥地笑起來,似南國芳春裡的乳燕婉轉淺吟著:“父親喜歡的,卿兒都喜歡,娘親說,不能惹父親生氣的。”

 “這樣啊……”紫流煙點點頭,笑道,“我也喜歡梅花,你喜歡的,三哥也喜歡。”

 紫墨卿眼珠子轉了轉,又道:“那我還喜歡放紙鳶,你喜不喜歡?”

 紫流煙答應道:“等開春了,三哥陪你放紙鳶去。”

 小孩歡呼了聲,摟緊了他脖子,靠上去咯咯地笑:“三哥,我也喜歡你。”

 那年,春未至,花也未開,蝴蝶尚在眠睡,曉夢迷蝶,一切都還未開始。

 就是連情,也還是春發未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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