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

　玉晚清所言，正是墨卿所想，當下不遲疑，四人一起離開。

　玉晚清道，當初開鑿這末段時，因設了石門機關，所以並未像入口處那般鑿通許多岩洞來掩人耳目，幾條岔道皆是天然所成，頗有鬼斧神工之妙。

　墨卿暗自留心了番，一路過去，愈走愈篤定，腳下岩石間遍佈水痕和細沙，循著岔道深入進去，地面也越顯濕滑泥濘，坑窪間偶有積水，再往裡走，積水漸深，石洞窄如細帶，幾人攀著岩壁方能勉強擠身通過。

　耳邊流水聲音漸漸大起來，涼風襲人，似有豁然開朗的態勢，他舉著火摺子探了探路，只見怪石嶙峋，高挺聳立，水聲在石後拍擊不絕。

　“小心腳下。”他看好怪石的一處缺口，淩身一躍，攀了上去，舉過火摺子環目四顧，眸光不禁一暗。

　火光及處，流水淙淙，兩壁掛水而落，水花自鐘乳石上飛濺似煙霧，洞頂石幔倒垂，幾近水面，一條水道蜿蜒幽深，靜若玉帶，不見源頭，不知所往。

　這麼看來，那條岔道在初時應也是一條支流，因叫人蓄意填堵截了水源，才乾涸成如今的模樣。

　眼下無舟無楫，要過這水洞，實非易事。他沉默半晌，回身道：“你們過來看看。”

　不遠處的三人見他神情，已知不妥，原本寄望河道水淺，只要淌過去，便能循著上層的旱洞找到半山腰出口，但眼下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玉晚清一望前方闊大的洞室和垂掛而下的水簾，也是意外之極：“不料這處竟是別有洞天，我當真疏忽了。”顯然當年開鑿地道一事，她並未太上心。

　墨卿低頭沉吟：“也不至於一籌莫展，只要水性尚可，還是有法可循的。”

　塵雪收回目光看他一眼，蹙眉道：“這水下底細深淺不知，我們又都有傷在身，一旦下水，萬般難料，你有什麼法子？”

　墨卿眼中狡黠之色一閃，古怪地笑了聲，正要說話，卻見落千寒回首去看後路，顏色冷寒地一抿唇：“有人來了。”

　塵雪吃了一驚，不可思議地道：“這麼快？豈非我們前腳剛走他們後腳便追來了。”

　墨卿察覺動靜，也覺得很不對勁，鳳目沉凝一掃，冷哼了聲，轉眼又笑出幾分冷酷色來：“還真是窮追不捨！”

　“快走！”他低喝一聲，輕身躍下，因勢乘便，故意留了一手，將自己隨身帶了多年的一串玉葉佩飾扔在近河的石縫間，好讓人以為他們已經泅水遁逃了。

　他們方退出那段窄長的岩洞，岔道口便火光盛起，燃得劈啪作響的松油火把將洞室映得通亮。

　石壁上人影婆娑，精壯的武士手搭刀柄，目露精光，作著隨時拔刀出鞘的謹慎姿態迅速圍過來。

　他幾人只來得及閃進另一邊的石洞，兩廂隔得極近，對方稍有深入，便能與他們打個照面。

　墨卿緊了緊手中的劍，凝神屏息，背貼著石壁不敢大意。

　對方確實人多勢眾，他悄然一瞥，只這些人便不下二十，看行裝打扮與上次野樹林圍殺他的是一夥人，他深悉這些人實力不俗難纏的很，同時亦驚異於茹夜的暗中勢力，或許茹夜在柔然絕非似表面看到的那般舉步維艱，但初次見面時，這人又確實受了扶餘的□之辱，這點最讓他想不通。

　“這裡！”聽得水洞那邊一聲呼喝，漸漸搜往這處的人頓時精神一震，掉頭奔過去。

　“稟六王子，在水邊找到這個！”武士手捧一串金玉佩飾恭敬獻上，火光下，那玉葉子晶瑩剔透，甚是別致。

　茹夜接過那串玉佩，順著手指垂掛而下的玉葉子相撞出琳琅之音，他一眼認出了這東西，眸光閃了閃，將這佩飾捏進手心，眼望前方掛水而落的洞室，忽然心中一動，吐了兩字：“不對！”

　那武士愕然以望。

　茹夜眸色晦暗，冷沉沉地一揚手：“撤出去！”與紫墨卿待久了，便知此人心思詭詐不遜於當今的柔然可汗郁久閭檀，當年扶餘一敗，非敗在勇武不敵或兵力不足，而是謀失當，能叫被吃得死死的段勿無極反戈相擊，又殺死扶餘，紫墨卿三字已叫郁久閭檀記上了心。

　想起那人譏誚世人的眼神，他其實是心動的，但這心動只能留在瀛煌台的一夕回憶，出了那裡他便又是鬱久閭茹夜，鬱久閭茹夜有他不得無為的無奈。

　墨卿一見那些人開始往外撤，心中狠狠冷笑，暗道進去了還由得你們出來？

　他示意了塵雪帶人先走，自己斷後，落千寒道：“我無礙了，與你一道。”

　他這麼一說，塵雪與玉晚清自也不肯走，墨卿一想也作罷，這地方方向不辨，分開來再要照應就難了，他提醒塵雪道：“殺殺他們銳氣便走，莫要戀戰！”

　塵雪白他一眼：“我豈是不知輕重的人？”

　墨卿一笑，一抖軟劍便殺了過去。

　他看准地道狹長窄細的天然優勢，對方縱是人多，施展不開來也全無用。茹夜正是也發現了其中不妥，才急於將人撤出，但已是晚了一步，週邊刀劍聲起，幾聲哀嚎，頓讓很多人大亂陣腳。

　塵雪對這些人早是恨極，短劍出鞘毫不留情，那些柔然武士雖然悍勇，但到底失了人多的倚仗，又因人高馬大，在這丁點大的地方可謂處處掣肘，被殺得幾無還手的餘地。

　墨卿見他們紛紛往後退進，一眼便瞧出他們意圖，哼了聲，一劍挑過火把，隨手扔進去。因是棗木把浸的松油，燒起來格外難熄，有人被火把擲中，皮毛的外衣瞬間燃起來，幾人撞作一團，人仰馬翻，堪堪堵了出口。

　“走！”墨卿招呼一聲，牽過落千寒往外疾奔，“塵雪護住我娘親！”

　誰知才轉過岔道口，竟迎面撞上另一撥人，墨卿一見對方懷中抱著的鳳首琵琶，心下咯噔一聲，當機立斷，身影一閃，直朝人撲上。

　這當口，若是慢上一步給人反應過來，對方琵琶一奏，又是一番惡鬥。

　頭罩斗篷的紫衫女人瞥見劍光，手指轉弦一撥，身形瞬移，抱著琵琶閃至後邊，身邊黑衣人聞聲而動，刀光翻腕直劈！

　墨卿不敢輕忽，蕩開對方的刀，翻腕引劍，抖直的劍身帶出柔韌纖薄的聲音，變化著繞向那女人。

　對方懷抱琵琶揚袖退避，不經意地一抬頭，目光卻正撞在墨卿臉上，那一刹那，驀然失聲尖叫，令人不明所以。

　墨卿眼眸一沉，不失時機，劍鋒削過她手腕，對方失手落了琵琶，鳳首斷，琴弦崩然，那些被落千寒阻住的黑衣人眼神一變，霎時似被定了魂，再無動靜。

　墨卿鬆了口氣，一腳踢開地上的斷琴，望見那邊茹夜已帶人趕到，他譏誚地一勾唇，橫劍冷笑道：“刀劍無眼，六王子可要想好了。”

　茹夜抬頭一望，臉色變了變，揚手叫停。

　“殺了他！”紫衫的女人尖聲叫道，她身體不住顫抖，半遮著面容的斗篷在臉上晃過模糊的影，那從陰影下看過來的眼睛滿是憎恨和瘋狂。

　墨卿鳳目眯起，手中軟劍忽然一抖，嘩地挑開那一襲從頭罩到腳的頭蓬。

　那女人淒厲地一聲尖叫，也不顧橫在頸上的劍，整個人撲過去抱住斗篷，重重跌進塵埃中。

　“玉蓮卿……玉蓮卿……”那人蜷縮在地上，手指拽著身下的斗篷，將自己的臉全部遮掩起來，一頭青絲半白，早不復當年的灼灼風華，“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郡主……”玉晚清臉色亦褪成雪白，眼中有濃濃的悲哀，怔怔望了她一陣，忽然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唇動了半晌，才惘然道，“蓮兒早死了，你仍不肯原諒他嗎？”

　伏在地上的女人渾身一抖，手指死死摳進地面，指甲都斷裂了，卻仍是抓著地上那塊陷進泥裡的青石不肯鬆手，她慢慢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墨卿，眼神中交織著怨毒和扭曲的恨色：“玉蓮卿死了，那你是誰？你又是誰？”

　墨卿被她抓過來的手驚得退了一步。

　對方臉上遍佈了深深淺淺的火灼痕跡，可謂容顏盡毀，只那一雙眼睛仍舊可窺得見曾經的風華絕代，眼波流轉似天淨秋思。

　墨卿心思一動，已猜出了這人是誰，對她雖有憐憫之意，但塵雪那些婢女又何嘗不可憐，如花年紀皆命喪在她手上了。

　他將人扯起來，對茹夜道：“六王子定非不孝之人，該怎麼做無需我贅言了吧？”

　茹夜望了眼神色木然的紫君如，揮手叫人退開。

　卻在這際，地道盡頭忽有異樣動靜，火光從那邊映過來，塵雪眼尖，一望下吃驚不小，黑甲兵士高舉火把如潮水般湧動而來，強弓勁弩盡搭在手上：“是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