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廟

　　將近一月前，方尋仙第一次進到這地方，險些丟了性命。如今再進去，也不知道會再遇見什麼。

　　方尋仙快步靠近幽密暗處，等到了近前，才發現那月下廟的廟門居然是半開著的，只因為這木門和裡頭渾然一色的漆黑，在遠處並不能叫人分辨得清。

　　此處禁地，除了崔緒在初一十五的清早會來此供奉鮮果，就再不會有人進入此處。尋仙此時心中突突的跳著，放緩步子挪了兩步，忽然見到裡頭負手而立站背對著一人。

　　那人猛的轉過頭，低聲喚道：「進來。」

　　尋仙未料到這裡頭當真是站了一人，而起那人轉身喊了自己，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等她堪堪穩住心神，便也看清楚了開口說話的那個人到底是是誰。

　　是穆舟。

　　「你怎麼在這裡？」方尋仙壓著心頭的怒氣問道。

　　穆舟斂聲道：「同你一樣，來看看方家的禁地有什麼秘密。」他已經轉過頭去，又似乎在揚著頭打量上頭的橫樑，等了一會仍是見不到方尋仙進來，才又開口笑了聲，挪揄著道：「怎麼，害怕了？」

　　尋仙只是遲疑不定，又道：「你進去的時候沒有發生什麼嗎？」她猶記得頭一次到這地方來的時候，才剛推門而入，就被一陣白煙迷住了自己，昏死了過去。

　　為何穆舟如今能好好的？

　　「這裡並沒有機關，你上次來的時候，月下廟肯定還有第二個人在。」穆舟轉身走出了幾步，站在木門處，外面懸著的燈籠光亮勉強能照亮他的半個身子。「進來說話，雖然是方家禁地，保不齊還有和你我一樣湊著夜色要來的。」

　　尋仙下意識的往身後看了一眼，心道他們總歸是一道為主上辦事，也並不用擔心陷害，遂橫了心進了月下廟。

　　只見尋仙才剛進了裡頭，穆舟就立即將木門給閉了起來。尋仙脫口問道：「你知道我要來？」卻見穆舟笑而不語，又繼續朝著橫樑上頭看。

　　要說月下廟並不大，只兩間屋子的大小，一眼就能看到裡頭的全部。兩側是擺滿了蠟燭的燭架，然而蠟燭都是熄滅的，廟堂裡面的兩個角落下擱著兩隻油碟。油碟裡頭浸了一根棉芯，棉芯一頭露出油面燃著幽幽弱弱的光亮。

　　閉了門後，就緊憑著這麼一點光亮，勉強能看出高挑的橫樑輪廓，若想看清楚這上頭到底有什麼卻是不大可能。

　　尋仙見他瞧得仔細，好像全付心思都凝在了上頭一樣。「你懷疑玉匣在上面？」

　　「看看這梁木牢不牢固，可會掉落下來。」穆舟一本正經的回道。

　　尋仙見他說話荒誕不經，又有那日結芳社所見時候的跡象，撇了撇嘴不願搭理，自己往其他地方找。等繞到佛像之後，才看見後頭地上竟是藏了一個暗道。是一個通往底下的石頭臺階。

　　尋仙朝著下頭探看，只見漆黑一片。「下麵還有一層！」

　　穆舟聞言竟是連步子都懶得挪動，「方才我已經下去看過了，裡頭不過是一間空著的石室幾張桌椅，並沒有旁的。」

　　尋仙不親眼下去看看是不甘心的，她上次來不過是剛踏進來就昏迷了，自然不清楚月下廟還有底下一層。可惜她此來身上並沒有帶火石一類，想了想，過去牆角想要拿地上擱著的那個油碟。

　　「別動那東西。」穆舟忽然制止，朝著方尋仙看了眼，頗是謹慎，「崔道過兩日就來，這裡頭的東西只要稍稍動過，他恐怕都能知道的。」他走到尋仙面前，指著地上說道：「這東西經年丟在這擺著，上頭積了一層灰，只要稍稍動了，就算之後再如何，都恢復不了原狀。」

　　尋仙聞言細看，果真見到一層細灰，只好訕訕的收回了手。心思一轉，對著穆舟噙著嘴笑道：「既然如此，只好勞煩尊駕將火燭借我一用了。」

　　穆舟見她帶著晏晏笑意，嬌憨靈俏的模樣，仿佛依然天真無邪。他垂眸，正待掏出懷中火摺子時，忽然聽見外頭有一陣腳步聲靠近。穆舟立即抬手抓住了尋仙的手腕，拉著她入了去密道。

　　然而漆黑一片，尋仙只被人拉著慌亂前行，留心不到腳下的臺階，一個不穩直接跌撞到前頭那人的背上。

　　穆舟立即回身，攬著她的肩膀止住去勢，方才感覺懷中之人反抗，木門就吱呀一聲被開了下來。

　　尋仙只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身，腳步細碎但是發沉，不像年輕丫鬟，應當是上了年紀的婦人。

　　緊接著聽到了一些東西被擱下的響動，過了會，終於聽見有人開口道：「月見娘娘保佑，保佑我大房這次能如願入繼男嗣，好保大房血脈不斷……」

　　這是……大太太何氏的聲音！

　　尋仙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個時前到這來的人竟然是她，又聽這樣話，顯然是將這事情看得極重要。可她口中叨叨念念的月見娘娘又是什麼人？方才廟中供奉的分明是一尊佛陀手持法印的坐象。

　　難道，大太太是曉得這月下廟的秘密的？為何方家禁地，她卻來此地信奉什麼月見娘娘？

　　尋仙好像心中陡然生出了諸般謎團，仿佛眼前被完全迷障住了，再不能看清這碧城方家裡頭到底還藏有多少為人聳聽的秘密。

　　「月見娘娘體諒，這些瓜果信女要收回了，等過了四月初一，信女再奉上新的祭品。這次老太太能應下此事，多虧了月見娘娘了……」

　　上頭仍在壓低了聲音絮絮叨叨的說著，尋仙聽著卻聽出了門道。原來大太太也每次來月下廟，只不過每次都算准了時間避開崔緒。

　　那上一次……尋仙回想了一下頭一次她到這禁地來的日子，正是上次初一前幾日，難不成果真就是遇見這個大太太，所以自己才會被迷暈的？

　　尋仙回過神，上頭的動靜已經沒有了，遠遠的木門似乎被關了起來。又隔了一會，穆舟才沉聲道：「走了。」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她們兩人貼得十分近，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尋仙抬起頭，看不清眼前這人的面容神情，卻忽然很想開口問他，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來方家的。可話剛要說出口，又被倏然咽了回去，大約也是為了玉匣。如此一想，也就興致缺錢懶得再開口了。

　　而穆舟的手一直握在方尋仙的手臂上，隔著衣裳那透過的溫軟觸感都叫他有心神一蕩。上一世的他，雖然心中早已悄然生出愛慕，可卻渾然不知，等到了最後……才明瞭自己一番情誼。

　　「尋仙……」穆舟忽然啞然開口，聲音之中好似藏了許多壓抑。

　　尋仙警敏，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而他們此時正是站在臺階上。如此一來，她就算是往高處占了兩層臺階，堪堪能與他視線持平。

　　穆舟知道她是對自己仍有警覺，可是許多事情說出來也恐怕是一場荒唐。「你既要下去查看，那我們就一起下去吧。」說出將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支火摺子拿了出來點亮，轉身沿著臺階下去。

　　尋仙跟在後頭，沒走開兩步就看見已經到了臺階的盡頭，露出一間地下石室來。不過是一座四面牆的密室，牆壁上嵌了幾個燭臺，只不過是如今都沒有被點亮。餘下只有一張床，和床前一張妝台。

　　尋仙心中一動，似乎曾經有個女人住在此處。二人又往著近處走了走，見那床簾下垂的床內似乎可見臥躺了一人。尋仙快步想要撩開簾子去看，卻被穆舟攔住。他略微皺了皺眉看著她，目光之中似乎有著幾分擔憂。

　　尋仙瞧了納罕，為何他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念頭翻轉就想到了恐怕是床上那人又古怪。下意識的朝著床上又多看了一眼，不敢輕易上前。

　　穆舟兩步擋在方尋仙的身前，歎了口氣道：「你若是害怕就別看了，是一具風乾多年的屍體。」說著，也去伸手撩開了床簾。

　　要說先前他獨自一人已經下來查看過，這個時候再看，也覺得膽寒。他是瞭解方尋仙的性子的，若不是親眼去看，她定然是不會死心的。

　　床上躺著的是一具乾涸枯槁的屍體，早已經辨認不清當年的面容樣貌。褐黃發黑，整個皮膚都塌癟在了骨骼上，竟是比骷髏還要恐怖上許多。然而它頭頂上還粘著幾縷稀稀落落的漆黑的頭髮，發間垂落一隻銀簪——是一個女人。

　　「怕是死的時候很不甘心。」穆舟輕聲道。

　　他側過頭去，看尋仙臉上青白不定，可仍然執意去看。

　　只見那女子雙手扣在的床板上，顯現出幾道深深的劃痕，好像是死去的那一刻十分怨恨，才會不惜折斷十指的指甲也要奮力宣洩著自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