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暴走2
那陰森森的目光幽黑地宛若深淵,只一眼就會墜入其中,方宜臻只覺心臟驟然緊縮,不可名狀的驚駭像空氣一樣如影隨形地充斥在全身所有的神經、血管以及細胞。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間,他再定睛看去時,那木偶卻依舊毫無生氣地被阿雲抱在懷裡,用墨發如潑的後腦對著他。
方宜臻微微動了動一陣發麻的雙手,這才發現,手心已經沁出了汗。
他恍惚間想,剛才那個意味深長的目光,還有那血紅嘴唇略微上翹揚起的微笑,究竟是錯覺還是……
阿雲見他沉默良久,不安開口:「哥哥……」
方宜臻回過神來,微蹙眉,目光像是躲避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繞開了那具木偶。
這時系統提示音響起:「當前面臨選擇。摧毀人偶or留下人偶?」
摧毀或者留下……
方宜臻回憶著進入紅門後短暫的一段時間內看到的一切,包括自己和阿雲的穿著打扮,他內心有了大概的判斷。紅門後的背景大概是在民國時期,而聯繫到剛剛他與阿雲的對話,可以猜到他們的父親原本是靠做這種陰邪之物謀生的。
這種陰森森的東西有什麼用?自然是陪葬了。
在民國之前,很多偏遠閉塞民風剽悍的地區流行以童男童女陪葬。水銀灌進活生生的小孩的耳朵裡,沒一會兒,人就倒下了,眼睛卻亮亮地睜著,猶勝活人。民國後,此類惡習被禁止,陪葬品從人變成了金器玉器等物件,但仍然有不少有錢有勢的人家還保留著「只有人下去了,才能伺候好過世的人」這種想法,所以做陪葬人偶的行業就應運而生了。
方宜臻一想到他們過世的父親是背了太多陰債,被鬼纏上了才死的,就渾身發冷。這、這個世界該不會……真的有鬼吧?!
「還剩十秒。十、九、八……」
如果真的有鬼……方宜臻忍著頭皮炸開的衝動,往後瞥了眼懸掛了幾十條人皮的鐵鉤,心想,他這個妹妹大概也要走父親老路了。他的設定是不忍心讓妹妹受到一點傷害,所以他該做的選擇已經很清楚了。
他果斷道:「摧毀人偶。」
話音剛落,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被阿雲抱在懷裡的人偶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那順滑黑亮的長發逶迤於地,遮擋住了它絕美卻慘白的臉,竟無端流露出一絲哀戚幽怨。
做出選擇後,系統操控著他的身體,不由分說地從阿雲懷裡把人偶搶奪了過來,無視阿雲的尖叫哭喊,將她反鎖在木房內,然後徑直走到庭院之中,將人偶扔在了地上。
他折身回廚房拿了火把和柴薪,面無表情地將人偶搬到壘好的柴薪上,然後用火把點火。
阿雲淒厲地哭喊著,用盡力氣捶著門:「哥!哥!你不要殺了他!他是唯一一個活的——!」
火舌漸漸躥高,舔舐著毫無生氣地躺在柴薪上的男人完美無瑕的面孔,他蒼白的臉皮被火星濺燙出了一個又一個烏黑的小洞,而那頭烏黑的長發也被灼燙的火焰燃燒地只剩下頭頂一片細小的茬。
男人依舊睜著墨筆點綴的眼,空洞而幽深地望著不知名的虛無之處。
方宜臻放下了火把,靜默良久,說道:「這位大哥,現在拘著你魂魄的木偶已經毀了,你也自由了,如果你心無怨念,就入往生道,來生投個好人家吧。如果……你怨恨我把你最後的皮都燒成灰的話,你可以來找我,但是請別去害我妹妹阿雲,她只是個孩子。」
此言一出,方宜臻一臉懵逼。
???系統大哥,什麼仇什麼怨?
他內心痛哭流涕:這位大哥,你要是真的變成飄飄了,可千萬別來找我,你的死跟我和阿雲一點關係都沒有,要找就去找殺你的人吧,謝謝謝謝。
火星的噼啪聲斷續響起,木房內阿雲的哭喊漸漸減弱。方宜臻還沉浸在被系統坑慘的抑鬱之中,沒有注意到躺在火堆裡的人偶的烏黑的眼珠子突然微微地轉動了,艱澀地將視線投向了被煙氣氤氳的模糊的方宜臻。
那雙墨黑的瞳眸就像無底深淵,沒有一絲生氣,只餘一片森然的死寂。
直到人偶被燒成了炭灰,方宜臻才長出了口氣,把阿雲從木房裡放了出來。阿雲哭累了,抱著膝蓋縮在角落,時不時抽噎一聲。
方宜臻把鐵鉤上的人皮全都取了下來。手上滑膩冰冷的觸感讓方宜臻整個人都不好了,簡直想去死一死,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的話老早躲得遠遠的了,碰過這些人皮,他今晚肯定睡不著了!
阿雲可憐兮兮地問道:「哥哥……你要做什麼?」
「把他們都好好地埋了。雖然他們在之前就已經去世了,但是偷剝他們的皮,還是你的錯,如果不想再走父親的路,你就聽哥哥的話,別再執拗下去了,跟其他女孩子一樣,乖乖地去上學,不好嗎?」
阿雲把臉埋在了兩臂之間,沒有說話。
方宜臻嘆了口氣,走出家門口,在空巷子深處找了個附近沒住房的地方,挖坑把人皮全都埋了下去。
這些人的魂魄還沒有被拘在人偶裡,而四處遊蕩的魂魄容易被道士捉了,繼而打散,所以他們大抵早已投胎去了,方宜臻並不擔心他們會為難他跟阿雲。但他還是燃了香,好生祭拜了。
這事過去後,方宜臻把木房鎖了,不允許阿雲靠近一步,而阿雲難過了幾天後就恢復正常,臉上有了笑影。
數日後。方宜臻背著斜挎包,騎著一輛破破爛爛的舊自行車從學校回來,剛騎進路面高低不平的巷子口,就被一個坐在家門檻上抽菸的中年男人叫住了:「小臻啊,放學啦?」
那男人聲音粗嘎嘶啞,十分難聽。方宜臻聽到有人叫自己,就從自行車上下來,轉頭看過去,然後微微笑著朝他打了個招呼:「趙叔,下午好。」
經過幾天的適應,方宜臻已經把這個環節的背景弄清楚了。
這裡的確是民國,而他現在的身體也叫方宜臻,而且無論是面貌還是身材,都是小了幾歲的他自己。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一樣,方宜臻頗覺新鮮。
他住的地方就是這條被劃分到了貧民區的巷子尾。叫住他的趙叔是他爸年輕時在賭桌上的朋友,後來建立了「長期合作關係」——趙叔是個挖墳盜墓賊,只不過手藝不佳,挖不了好墳,只能靠著一里外的亂葬崗艱難維持生計。而將那些為數不多的陪葬財物搜刮一空後,趙叔就會把水銀從那些屍體頭部灌下去,剝脫下一層完整的人皮,帶回去賣給他爸。
估計之前木房裡那幾十條人皮也是阿雲從趙叔這裡買的。
趙叔乾枯蠟黃的手指夾著根廉價香菸,指甲皸裂,皮膚發皺,兩側臉也深深凹陷下去,只有渾濁眼球高高凸著,面相就有幾分陰森可怖。他眯著眼,不著痕跡地上下看了眼生的挺拔乾淨的清秀少年,滿佈血絲的眼裡掠過一絲貪婪欲念,然後咧嘴笑了:「小臻啊,好久沒到趙叔家玩了,進來坐坐?」
方宜臻婉拒了:「謝謝趙叔,不過阿雲快從學校回來了,我得回家做晚飯。」
趙叔手指搓了搓煙:「說起阿雲,上次那些『料』,她錢還沒給足呢。你們兩沒父沒母的小孩,我也不好為難你們,原本想著算了,但是這幾天手頭實在是緊……」
方宜臻微微一皺眉:「趙叔,還差多少?」
「不急,你現在能給多少是多少。」
「那好,我現在回家拿,待會送過來。」
「行。不過我要出去買點東西,你拿了錢過來直接放桌子上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
方宜臻回家數了自己打零工賺來的錢,把生活開銷必須要用的都拿出來,只餘手上幾枚銀元。嘶……他再次體會到了生活拮据的痛苦。
嘆了口氣,聊勝於無吧。
揣上幾枚銀元,他走去趙叔家。推開半開的木門:「趙叔?」
沒有回音,大概已經出門了。
因為往日趙叔跟他爸很熟,方宜臻不疑有他,走向院內唯一一間屋子,推門而入。
然而就在他把銀元放到桌上的一瞬間,突然,一道灼熱而腥臭的氣息從後面撲了上來,緊接著,兩隻枯瘦卻迸發出巨大力量的手緊緊地把方宜臻的身體從後抱住了。
趙叔醜陋卻滿是欲望的臉露出一絲沉醉,起皮的嘴唇不住地摩挲著方宜臻後頸白皙的皮膚,貪婪地嗅著他的氣味:「小臻,你真好聞,不要動,趙叔陪你玩個遊戲……」
方宜臻一驚,噁心地幾欲嘔吐,瘋狂地在腦內呼叫系統。
「狗比系統快把我身體支配權還我!!!」
「……掙扎or順從,請選擇。」
「這還用選嗎我要打死他個龜孫子!!!!」
「……請選擇。」
「掙扎掙扎掙扎!!」
下一秒,方宜臻就一個轉身,揮起一拳砸在了趙叔凹陷的臉上。
即使挨了打,緊箍住他的手卻不捨得放,甚至貪婪地想鑽進衣服撫摸方宜臻的皮膚,方宜臻頭皮都要炸了,他赤紅著眼四處看了一圈,然後奮力將趙叔推開,掄起椅子就直接朝他腦袋上招呼。
趙叔被打趴下了,兩道濃稠的血液從頭頂緩緩流下,空氣中隱隱瀰漫起一絲血腥氣。
「靠,這次便宜你了,要是敢再對我動手動腳,老子直接把你嘴巴撕了,手指一根根拔了!」被激地狠了,方宜臻腦袋裡充斥了一股股無處發洩的狠戾,他暴躁地把椅子全踢翻了,臨走前看了眼還有餘力坐起來休息的趙叔,確認人死不了,這才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裡。方宜臻馬上脫了衣服去洗澡。
被趙叔粗糙的手指摸過的所有地方好像都像有針在刺一樣,方宜臻反覆地搓洗著,直到心情平靜下來了才關了水龍頭。
「真是倒了血黴了……」
他用毛巾擦乾身上的水珠,探手去拿乾淨衣物。
就在這時,耳邊驀地傳來一聲細微的呵氣聲。
冰冷的、黏濕的,緊貼著他的耳廓,令人油然而生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方宜臻揉了揉耳朵,以為是水進去了。他拿到了內褲,彎腰穿時,尾椎骨處突然傳來一陣涼意,那滑膩的涼意一點點地沿著他彎腰時突出的脊柱線往上挪動,就好像是在撫摸上好的絲綢珍品一般,因為怕弄皺了弄壞了,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觸碰。
森寒的感覺從四肢神經傳到大腦深處,方宜臻倏地直起身,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
這是個狹小幽暗的浴室,頂上的燈十分昏暗,好像下一秒就能熄滅一樣,而窗口出了鏽,關不緊,留了一指寬的縫,涼風就從那縫裡吹進來,充作窗簾的黃布一角被吹拂地翻飛起來。
並沒有異樣。
方宜臻覺得自己被鬧出了疑心病。
這時一滴涼水滴在他的背上,他扭身一看,原來是淋水下來的口子沒關緊。難怪剛剛背後總感覺涼颼颼的。
渾不在意地抹掉了水珠,他把衣服一一套上,然後洗了把臉,走出了浴室。
第二日,他一大早起來給阿雲做了早飯,然後叼著個饅頭騎著自己的破自行車,一顛一顛地駛出巷子。
貧民區裡人很多,但是這條巷子裡卻沒有多少住戶,多半是因為方宜臻他爸還有趙叔都幹著跟死人搭上關係的活兒,陰氣重,也怕被鬼纏上。所以當方宜臻看到巷口裡裡外外圍了三層人時有些意外。
系統操控他下車,朝人多的地方走去,方宜臻無奈道:「系統大哥,我不想看熱鬧,快遲到了誒。」
「與你有關。」
系統這麼一說方宜臻就來了好奇心,越走近他心底的驚疑越甚,這……不是趙叔家門口麼?怎麼突然圍了這麼多人?
他擠不進去,只好站在最外層,踮著腳伸長脖子往裡看。
這時旁邊吃瓜群眾的談話傳入他耳中。
「……死了啊?」
「對啊,聽說死相可慘了,昨天晚上一個小偷進他家想摸點東西的,結果就發現了他死在地上,那小偷都嚇得自己去報警了。」
「怎麼個慘法?」
「我聽別人說的啊。聽說是腸穿肚爛,面目全非,一張嘴被撕地裂到耳根子!還有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眼眶了,就像看到什麼東西了似的,死不瞑目啊!」
「還有還有啊,」接話那人刻意壓低聲音:「他兩隻手掌都被拔了下來!連手指,也一根根拔了!是真的拔下來,不是用刀剁的!你說誰能有這麼大的力氣,把人的手硬生生拔下來?……都說啊,是那個玩意兒。」
眾人立時議論開了。
「這趙二本來就常常去那陰測測的地兒逛,還偷死人的東西,不被惦記上就怪了。」
「對啊,真是死有餘辜,這邪物也不是亂害人的。」
在一旁聽的方宜臻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嘴巴撕了……手指拔了……這不是他昨天氣急之下說的狠話麼?
怎麼、怎麼會……
「系、系統大哥……我這個身體,該不會有半夜夢□□凶的毛病吧?我該不會被抓進局子喝茶吧……?」
系統:「除非你自己去警局自首。」
方宜臻這才放下心來,但是一想到趙二的死法,他還是從心底裡覺得不安。
這時,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從裡面走出來,滿面肅容,而隨後跟出來的擔架上則躺著趙二不成人形的屍體。
一陣風吹來,掩蓋屍體的白布被吹起一角,露出趙二血肉模糊的半張臉。
他遍佈血絲的眼球暴突,直直地盯著方宜臻的方向,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他的身後,某個看不見任何東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