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不知不覺中三個月悄然過去，客棧重新開門迎客時，已是到了入秋時分。這天清早下了一場綿密的雨，晨起時一推門，點點滴滴的沁涼就到了鼻尖兒。虞之卿撐著傘出去買肉買菜，回來時就見墨華半瞇著眼站在雨中，發絲衣袍俱已濕透，臉上神情近乎癡迷地抬手去接飄落的雨絲兒。

　　是極美的畫面，看在虞之卿眼中，卻無端覺得眼眶酸澀起來，忙快步上前，走到跟兒了又不知該說什麼，只悄悄把傘挪到了墨華頭頂：「老板，你這個淋雨法兒，是要著涼的。」

　　墨華笑歎：「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淋雨，就起來了。」

　　虞之卿張了張嘴，把本來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看起來今天心情不錯？做了個好夢？」

　　「那倒沒有，」墨華回頭望著他，微微一笑：「不過夢醒了，心情就好起來了。」

　　虞之卿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舌頭：「那……也挺好的。」

　　頓了一下，他說：「你若想睡得安穩些，我給你寫一道符，就不會做噩夢了。」

　　墨華卻搖了搖頭：「有夢……總比無夢好。我過了很多年沒有夢的日子，現在這樣，挺好。」

　　夢雖是噩夢，卻能讓他漸漸拼湊起一點早已遺忘的過往。更深露重，秋色霜濃，有人提一盞燈緩緩走過黑漆漆的山路，而山上是一座莊嚴寂靜的千年古剎。在月光下，蟲鳴中，幾層山巒幾聲寒鍾，前路始終茫茫，看不到彼端。他依稀覺得那個提燈的人就是自己了，看他怎麼也走不到頭，不禁急出了一頭大汗，想要開口喊人，眼前蒼茫夜色卻一瞬間化為無數赤色的噬人妖魔，猙獰地張開血盆大口向他撲來……冷汗滑落之前，懷裡有什麼東西「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剎那間妖魔退散，眼前幻景層層剝落，腳下就是通往古寺大門的石階。

　　他向前邁了一步，低頭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

　　那……是……

　　手還未觸到東西，他就醒了。

　　但是，他覺得他是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的，曾經日日相對，曾經愛不釋手，曾經因為什麼緣故時常拿在手中把玩的，可那究竟是什麼呢？他想不起來。

　　從前在每一次的睡了又醒裡，他從未執著於尋找過去的記憶——直覺告訴他，記起未必快樂，反而更可能是徒增煩惱。

　　直到這一次，有一個人來問他的過去：「你可記得一個名叫衛則平的人？」

　　雖然他不記得，但他卻忽然覺得，那些過往……未必全然無用。

　　也許有人對他來說很重要，也許他對別人來說很重要，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記起來，因為……他想要知道，或者想要別人知道，他其實並不是，被欺騙、被利用、被遺棄的那個。

　　他笑著看了眼虞之卿手裡的菜籃：「剖好的魚淋久了，可就不能吃了。」

　　對方立刻如遭雷殛，立刻提著東西直撲廚房，一路上跌跌撞撞砰砰光光不知撞歪了多少桌椅。墨華在後面撐著傘無聲大笑——他實在是，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大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