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他想起來了，夢裡那紅得怵人的顏色，是火的顏色。

　　而這塊硯台的名字，是三醉芙蓉。

　　醉芙蓉，重瓣花，晨起初開時花冠潔白，至午漸遞為粉紅色，至傍晚則色如胭脂。顏色不定，一日三換，故稱三醉芙蓉。

　　而這塊硯台的神奇之處，便是名副其實——只需稍許清水滋養，雲白的硯台會漸漸轉為桃紅，觀如桃花凍；滴一些上好的墨進去，紅色漸漸加深，神似雞血石。墨家祖上制硯，而這一塊奇硯就是墨家的傳家之寶。

　　然而越是稀世之珍就越容易成為一把雙刃劍，尤其是在墨家漸漸衰敗之後，這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便被墨家人一代又一代地藏了下來，幾乎不見天日。墨華的娘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要他發誓只將這個秘密告訴能相伴一生同甘共苦的那個人——她深知兒子性情溫軟良善，不諳人心險惡，怕他守不住這傳家奇珍。

　　後來，她的擔心果然應驗了。

　　明德，是大雍睿皇帝的年號。這位皇帝在兄弟中年紀最長，又是皇後所生，所以理所當然地榮登大寶，奈何他在處理政務上實在沒什麼本事，除了紙上談兵就只會殺，殺，殺。殺了幾乎所有的兄弟，殺了許多直言納諫的朝臣，殺了不計其數的黎民百姓——就是這樣的一個皇帝，偏偏自詡風雅，喜愛舞文弄墨吟詩頌賦，更愛搜羅珍奇精巧的文房四寶書法畫作。皇帝要的東西，什麼時候需要花錢買了？好一點的派人上門去要，不客氣的就拿了一家子搜房明搶。有時想要的東西尋不到，天子一怒，點起一把大火燒了幾間屋捨殺了一家幾口人也是尋常事。百姓再怨，也是敢怒不敢言。

　　基於皇帝這般秉性，墨華一直將三醉芙蓉藏得死死的，無人知曉。偶爾往來的朋友帶著艷慕神色說起筆記傳奇裡記載的這樣一塊珍奇硯台，他也能掩藏得好好的，同大家一道，露出驚艷向往的神情，再帶著悵然歎息一聲。

　　可是偏偏，他遇上了他一生的劫數，那個名叫子安的男人。被無辜安上咒魘罪名下獄，他知道這飛來橫禍只能是為了三醉芙蓉，而這個秘密他只跟一個人說過，那塊硯台他只跟他一起玩賞過；最初他心中又怨又恨，心想定是子安為謀前程出賣了自己討皇帝的巧兒，於是不管受怎樣的酷刑他都咬牙忍了過來，心想若再見到那人，定要當堂質問看他卑鄙神色畢露無遺。直到最後審判那日，莊嚴明堂上坐著旁聽兼作證的，皇帝僅剩的一個嫡親幼弟、被人呼為平王爺的、姓衛名則平的那個人，不就是他愛了又恨的子安嗎？

　　從明德六年，到明德十二年；

　　從未及弱冠的兩個少年，到風華正茂的兩個青年；

　　從對弈共飲的點頭之交，到海誓山盟的戀人……

　　原來，原來啊，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刻意的接近，有預謀的利用，別有用心的眷愛。

　　他一下清醒，萬念俱灰。

　　原來他心中期許的愛情，根本從未存在過。他傻傻愛了，別人卻從始至終都是一場好算計——反正天下背信棄義的人多得是，也沒見哪個就被天打五雷轟。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執著了。以前怨恨是因為還愛，但到這一刻，他心裡卻實實在在是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恨有何用，然愛又何辜？

　　那人以扇遮面，對他唇語示意：翻供，我能救你。

　　而他視若無睹，跪在階前沉聲道：「墨華伏罪。」

　　——從今以往，無愛無恨亦無嗔。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繼續揭秘……其實前任小攻皇帝還不是特別渣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