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甘霖
「嗯……唔……」湯媛感覺嘴巴被火燎了,是真的燙嘴啊,第一個念頭竟是他燒成這樣為何還沒死?
像他這樣卑鄙又冷酷的人就不該存於世上。
前世乾爹就死在了他手裡,而她與賀綸一生的幸福也毀在了他手裡。
此生他又要故技重施,親自撕毀她好不容易盼來的安穩日子。
湯媛不明白究竟要度過幾番劫,經歷多少難,才能徹底的擺脫他,不再重蹈前世的噩夢。
她沒有掙扎,近乎平靜的梗在原地,腦子卻在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往事,梳理著對他的無邊的恨。
賀維微微垂著眼,輕輕嗅了嗅那兩片花瓣一般的櫻唇,甜美的猶如初夏的花露,時常縈繞在他紛繁而糾結的夢裡,動人又無奈。他空茫的眼底溢出了情動,臉上的神情卻慎之又慎,嚴肅而凝重,如膜拜,如朝聖,如渴慕了幾生幾世,終於在浩瀚的黃沙中迎來了甘霖,她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甘霖。
他緩緩閉目,以唇銜住那微涼的小嘴巴,在罪惡中沉淪,忘情,挖掘更深的距離,不斷的想要靠近她遙不可及的靈魂。扼住她兩腮的手已不知何時扣住了她蓬鬆的髮鬢,而困著她的臂膀早就愈來愈緊。
她不是甘霖,是火焰。
並不能熄滅他的痛苦,只會讓惡念越燃越烈。
賀維渾身一震,漸漸找回的理智令他周身發冷,陷入了深不可測的恐懼。他惶然止住肆掠的唇舌,安撫的啄了啄她紅腫的唇瓣,卻並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只能沉默的擁著一動不動的她。
喘息漸止。重歸平靜。
「你怎麼不打我了?」終是於心不忍,心緒難安,賀維小聲問了一句。
湯媛目無波瀾,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緩緩握成拳,又鬆開,轉而探向那個抵在自己腹部的硬物,狠狠攥住,猛然抽了出來,刃端死死抵在賀維的喉結下方,那是他系於腰間的短匕。
許是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她平靜的眼眸總算掠過一絲訝異的波瀾,卻又很快恢復如常。
「我不想打你,只想將你碎屍萬段。」湯媛道。
「你……」賀維錯愕了幾息。
下一瞬雙眸幾乎要噴出火星子。他,他只是親了下就該碎屍萬段,那麼賀緘呢?
別以為他不知她與賀緘在壽安宮花台幽會的齷.齪事。緊接著他又想起了更多,也燃起了更多的怒意。
「少在我跟前假裝烈女!你本來就不清白!」他惱羞成怒的吼道,「既是這般不容人侵犯,想當年緣何吃著碗裡瞧著鍋裡,一邊伸著脖子勾引賀緘,一邊又不知自愛的以苟且之藥取悅賀綸,落得一個三五年咳疾。」
他越說越怒,語速也越來越快,呵呵冷笑,「助興的苟且之藥,低賤如斯,虧你做得出。現在還沒好利索吧?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何拒絕賀綸納你做掌寢?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個安分的,也早就料到你與賀緘不清不楚。妻賢夫禍少,賀綸有今天,你也是‘功不可沒’,若非你挑逗的賀緘對你百爪撓心,不舍不忘,賀緘何至於這麼快收拾他!」
他用力握住她麻木的雙肩,總結道,「所以你是個壞女人,讓男人淪陷的壞女人。」每一個字都咬的那麼用力,與其說是在報復她,不如說他在努力的說服自己。
「我不過說了一句想將你碎屍萬段,你至於連珠炮似的攻擊我嗎?」比起賀維的震怒,湯媛表現的過於安靜和冷漠,「我就勾引賀緘了,想怎樣?事實上我寧願勾引一條狗也不會勾引你。我就以苟且之藥取悅賀綸了,那又如何?反正也輪不到你。低賤怎麼了,咳疾又怎麼了,我就喜歡,關你什麼事?你操哪門子閒心?」
她握著短匕的腕子微不可見的顫抖著,以致鋒利的刃端早已割破賀維頸間的皮膚,滲出兩顆殷紅的血珠。
是呀,她如何關他什麼事兒?賀維眼瞳晃了晃,翕合的唇角呐呐無言。
勢單力孤,還帶著個孩子,其實她握著短匕的樣子在賀維眼中就是個笑話,還是找死的那種,可是若連抵抗都沒有就認命,那也對不起受過的屈辱。
趁著賀維失神的功夫,湯媛移開了匕首,也移開了他隨時能將自己捏成齏粉的雙手,轉而將自己左手橫在一隻空茶碗上方,「其實我拿你的匕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要勞駕高貴的你,喝點低賤的血。」給彼此一個臺階下,她總要為阿蜜考慮良多。
湯媛這樣想著,利刃已經刺向了手心。
賀維猛然驚醒,在利刃刺破她血肉之前捏住了短匕,輕而易舉的從她手裡奪走,「別碰我的東西。」
湯媛,「……」
一炷香後,車廂內,湯媛默然的坐在賀維懷中,上半身被他擁的緊緊的。
阿蜜扶著小竹筐支起上半身,好奇的望著一臉麻木的阿娘和奇怪的叔叔。
當晚,他們在一家客棧落腳。
枇杷喜極而泣,推開郡王妃的房門,「娘娘,我的穴道自動解開了,現在我就去殺了那個王八蛋。」
然後翻遍了整間客棧,直至翌日清晨,枇杷和湯媛也沒找到賀維。
他走了,未留下隻言片語。
牛莊驛近在咫尺,再坐條船就能到建三衛。
這日,也就是四月十五,女宿等人在日落之前追蹤到了此家客棧。
湯媛被女宿的樣子嚇了一跳,只見他滿面風塵,眼窩微陷,氣色十分憔悴,然目光卻比往日鋒利數十倍。
看見郡王妃胳膊腿齊全那一瞬,女宿深深的松了口氣,腿一軟,險些暈倒,幸虧沒暈。
湯媛這邊自然也顧不上寒暄,儘量使得自己言簡意賅的講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講完了,枇杷又幫著罵了一陣,把她不方便罵出口的一一道出。
女宿面色微沉,「那日你們離開不久,我就追尋而去,一路打探,發現你們並未如戴新月說的那般去建三衛,就感覺事情不祥,只好遣人再顧戴家一趟,卻發現戴家的宅子已經人去樓空。」
女宿的人只找到了一臉懵逼的明通。
明通因為傷勢的緣故睡的很沉,壓根就不知夜裡發生了什麼,白日晨起時還納悶呢,怎麼沒有一個人進來送藥,戴家的下人也太懶了。出去一看,更不得了,整座院子連個鬼影都沒有。
連章姑娘也仿若人間蒸發,而瑪瑙姑娘的屍體早已僵硬,胸口泅了一大團凝固的深褐色的血跡。
女宿的人將懵逼的明通拉走。
章蓉蓉不見了,戴氏兄妹也杳無音訊,更要命的是郡王妃還在戴笙手裡,女宿幾欲吐血,恨不能將這奸佞兄妹二人大卸八塊,待要罵出口又忽然想起那兄妹倆是郡王妃的親表兄姐,諸多話語登時就堵在了嗓子眼,只能滿眼複雜的望著湯媛。
湯媛亦是流露哀傷之色,卻還是儘量打起精神道,「我也不知笙表哥是怎麼回事,不過月表姐……我相信月表姐並不知此事。」
如果戴新月參與其中,就不會拖到天黑以後再消失。明通不是說晚膳前還見過她,而且守城的兵卒也證實了這一點。寅時,確實有戶姓戴的持特殊路引出城。
是了,特殊路引!只有事關國祚或者軍情的情況,才能持此暢行無阻,因此等閒之人絕不可能觸及,而批復這樣路引的也絕非常人,蓋印者至少正一品以上, 再由皇上親審,湯媛想不出今上一個半死的人有什麼理由批給戴笙,那麼就只有賀緘了。
可她想不通。
賀綸那般謹慎的一個人,嘴上不說,可實際行動無一不對她的家人釋放了最大的善意和照顧。默默的派人去長平堡,處理了戴氏宗族的矛盾,甚至允許戴笙涉及韋都督的騎兵營,只要打開了這個口子,戴家將來就能從低賤的商戶一躍成為人人爭搶的皇商,是雲泥般的蛻變啊。
湯媛想不通戴笙有何理由背叛親人,背叛知遇之恩。又憑什麼被千里之外的賀緘打動?
除非……從一開始他就是賀緘的人。
想到這個理由,這個唯一能解釋一切的理由,湯媛如墜冰淵。
女宿試圖安慰她,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轉首望著天邊暗紅的積雲。
哀傷不過幾息,湯媛猛然又想起了什麼,「你有沒有派人去追戴笙?章姑娘在他手裡!!」
瑪瑙身死,章蓉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戴笙順手抓走了!
除了令男人無法忽視的美貌,湯媛想不通還有什麼原因能讓戴笙多帶一個女人上路。
而女宿望著她的眼,在提及「章蓉蓉」時徹底的黯淡下去,他囁嚅道,「沒有。我們要保護的人是你。」
他是郡王爺的暗衛,服從就是他的天職,哪怕他當時就知道蓉蓉被人抓走了,也得義無反顧的朝著湯媛的方向追去。
湯媛徹底慌了。
她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恐懼中。
賀綸請她照顧表妹,不管有多少理由,在外人眼裡,章蓉蓉的意外都與她脫不了干係!一旦章蓉蓉有個三長兩短……湯媛想到了女孩嬌豔的臉龐,綽約的身段,心就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我要你立刻馬上,就現在,安排兩個得力之人抄近路,按京師的方向去追。我知道你有能力辦得到!」湯媛竭力保持鎮定。
女宿,「……」
「你還愣著作甚?郡王爺可沒讓你不聽我的話!」她的聲音都拔高了。
女宿方才如夢初醒,對她拱了拱手,迅速退出房門,前去安排。
房間內,湯媛手心一片冷濕。
枇杷暗暗心驚,急忙忙安慰湯媛,「女宿的人皆受過專門訓練,而戴笙此行拖家帶口,就算再快也快不過訓練有素的斥候。如今事發還不到兩日,說不定他們才到京師,斥候那邊已經與京師的人制定好了營救方案。再一個,以當時的情況,留在戴家才是最安全的,一則免於牽連,二則免於奔波。章姑娘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並不想受娘娘拖累,否則豈會乖乖聽您的話。您不能怪自己,畢竟連您都遭了戴笙的算計。」
湯媛抿了抿唇,「郡王待我真心真意,自不會因為意外苛責於我。」
「那您還……」還怕什麼?枇杷不解的望著面色蒼白的娘娘。
「但郡王待章姑娘也是……是真心的。」湯媛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你在山上的時間多,可能還不太清楚郡王與章姑娘的感情,在遇到我以前,他們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郡王一開始待我並不好,我在他眼裡不過是個暖床的,當年他還許諾過我,如若從了他,就賜我一個有出息的羽林衛。我是個倔的,並不從他,為此吃了許多苦,哪怕被人譏笑打擊,也絕不做他的妾。他見我不好降服,期間又發生了一些事,機緣巧合之下,他總算娶我為妻,我們也就慢慢和好了。」
湯媛在枇杷駭然色變的目光中,漠然傾訴,「男人都是花心的,你還是姑娘所以並不明白。」她經歷過賀緘,又經歷過此生,「讓男人愛上你並不難,讓他只愛你是不可能的。他為了我,放棄了章姑娘,連娶她做妾都捨不得,又如何能受得了她被人玷.汙?章姑娘若是平安喜樂,他固然安好,否則,此生都將懊悔為何選擇我這件事。」
她並不敢深思賀綸的反應,以他的性格,定然是痛到死也不說,至少不會跟她說,但也永遠忘不掉——她將他的表妹留在戴家,而玷.汙他表妹的人是她的表哥。
就在主僕二人的頭頂上方,隔著一層黑瓦,賀維目不轉睛盯著遠處坐了一會兒,湯媛的聲音很好聽,保護她的人也已趕到。
她值得保護,因為她是個好姑娘,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他起身拍了拍衣擺,迎著夕陽的方向,漸行漸遠。
此時的章蓉蓉慢慢的蘇醒。
昨天她就睡了半日,醒來後又哭又鬧,長這麼大,她就沒經歷過這樣的悲催。後來戴笙為了清靜,又點暈了她。
馬車外傳來戴氏兄妹的爭吵,沒過多久,戴笙就將安靜的戴新月抱進了車廂,顯然,他把自己的妹妹弄暈了。
章蓉蓉厲聲尖叫,又在戴笙陰狠的目光裡自覺的捂住自己的嘴。
戴笙的神色方才有所緩和。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有很多疑問。」他說,「皇上已經駕崩,太子殿下順應天命,即將登基,你我都將沐浴在天恩之中。郡王爺雖然有勇有謀,卻不該有不臣之心,戴某敬他,但不敢苟同,唯有儘量讓所有的人和事回到本應該處於的位置。而你,是這一切的意外。」
以太子殿下的慷慨和仁義,莫說他要一個美人,就是十個也不在話下。再沒有比章蓉蓉這樣的戰利品更令人心動的。戴笙將跌坐地上的章蓉蓉拽起,拉至身前,「我見識過你調.戲暗衛的手段,我想你應該是個很有趣的人,此去京師,新帝登基之日便是我加官進爵之時,跟著我,總比跟一個暗衛好過一萬倍吧?而郡王爺,從前就懶得理你,往後能不能活還是個問題,就更沒工夫管你。如何選擇,應該不用我教了吧?」
戴笙勝券在握的望著章蓉蓉。
章蓉蓉也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恢復,戴笙這個賊廝,竟,竟是太子的人!
該死的!湯媛這個時候死哪兒了?
「郡王妃呢?」她問。
「郡王妃很快就會殯天,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
殯天?章蓉蓉眼珠微微一轉,目露驚駭,湯媛這個賤人,果然與賀緘有私情,登時氣的心肝肺抽痛,儘管她心裡明白,這「私情」多半是男方舊情難忘,卻也是可氣,氣湯媛有了賀緘這般優秀的人,卻還與她爭搶賀綸,男人都是賤,只喜歡賤貨!
戴笙見章蓉蓉呆愣愣的,不由含笑,傾身親了親她臉頰,「怎麼,想通了?」
章蓉蓉如被電擊,猛然往後退,「不准碰我!」想也不想,就朝戴笙扇去一巴掌。
揮到半空的手立時就被一隻堅硬如鐵的大手握住。戴笙沒好氣的甩開她的爪子,「我並不喜歡對女人動粗,不想要的話你就明明白白告訴我,說不定我就會憐香惜玉,尊重你的意見,反正來日方長。但你若不識好歹,我說不定會生氣。」
他鬆開她的手,拍拍章蓉蓉驚魂未定的臉頰,看了她片刻方才大步離去。
章蓉蓉癱坐地上。
愣怔了須臾,複雜的神情轉而變得有些古怪。
戴笙要帶她回京師,而五哥哥也在京師,以湯媛的尿性,得知表哥做下這等事,必然會派人來追吧,不管能不能追上,只要跟進了京師,她就有脫離虎口的機會。
五哥哥,你的心偏了,全部都偏給了湯媛,那如果我……被戴笙欺負了,你還會一如既往的心疼我嗎?章蓉蓉眼睫顫了顫,光芒閃爍。
當然,她並不敢對五哥哥撒謊,但戴笙欺負她是事實呀,又沒有說錯。
她終於有了正大光明撲過去打湯媛一嘴巴的理由。
因為這個打了湯媛,五哥哥還捨得苛責我嗎?章蓉蓉歪著頭,嘴角徐徐上揚。
那時湯媛一定心冷成灰吧?
從一開始她就走錯了方向,幹嘛執著的讓五哥哥對湯媛死心,其實讓湯媛對五哥哥死心,才是最大的打擊呢。
夜幕降臨,牛莊驛附近的客棧點亮了一盞盞燈籠。
客棧的上房,湯媛坐在燈下抱著阿蜜輕輕拍著,哄她入睡。
枇杷則乖巧的整理包裹,將曬乾的尿片疊成方塊,整整齊齊的收納進小匣子內。原以為娘娘說完那些事後會愁的吃不下,誰知晚飯竟比她都多吃了一碗。
她絞盡腦汁的替自家郡王說話,「娘娘,郡王爺待你最好了,以前,以前是因為沒人教他,您千萬別擔心他會因章姑娘記恨你,因為奴婢自會將事情始末一個字不漏的說給郡王爺。」
湯媛笑了笑,「郡王不會怪我,就算怪我也是不怕的。」
他最多只是在無人的時候悔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