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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姬》第22章
第三十四章 離去之夜

   夜色沾染著絳紅的群腳,聽著深巷中傳來的犬吠……

  蒼白的五指拍擊著透出昏黃燈光的木門……

  「打烊了!打烊了!」門那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拍門聲卻沒有中止,反而一聲強過一聲……

  「幹什麼!……」一人從門中探出頭來,卻感頸間一絲冰冷—— 一把赤刀控住了他的喉嚨。

  「開門,做生意。」黑暗中傳來略帶沙啞的聲音。

  「是……是……」那人慌亂的將門打開,哆哆嗦嗦地退回了鋪中。

  這是一個綢緞鋪子,藉著櫃檯上的油燈黃蕊,那人看見一個紅衣少女,蒼白的臉彷彿凝固了般……

  「需要些什麼?」那人顫悠悠的問道……

  「白絹。」

  「白絹!?有有有!」那人利馬轉身拿出了一匹來。

  少女低眉看了看,道:「窄了。」

  「這……小店只有這種的,不如您去別家看看?」那人獻媚的笑著,手往外指了指。

  赤刀卻不由分說的更加靠近了他的脖子——「你想辦法。」少女說著,拿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櫃檯上。

  「我……我這就去叫內人和小女為您縫一匹!」那人見到銀子心下莫名的歡喜,但似乎又有些忌怕……只得大聲將自己的妻女從裡屋喚了出來……

  一家三口商量著將三匹白絹縫合在一起,由那人的妻女著手同時開工。昏黃的油燈下,纖細的絲線在白絹上下穿梭著,沒有停過片刻。那人好意為少女搬來板凳,少女卻不坐,似乎隨時要走的樣子。

  這對母女也算手巧,趕到夜深時分,終於將白絹完全縫合,折好,遞到了少女手上。

  那一刻,少女總算露出了一個讓人舒心的笑容。她多放下了一錠銀子道:「打攪了。」轉身跨出了綢緞鋪,沒入在夜色之中……

  城中夜色荒涼,遠遠的,少女看到城門口有個人站在那——長長的水袖,冰魄般的發帶——曲百納?

  「殳姑娘。」

  難道她在等著自己……

  「我們見過面的,殳姑娘。」曲百納道。

  殳言心念那長生園莫非反悔,派這曲百納前來攔截自己?冷言道:「何事?」

  曲百納看著殳言懷中捧著的白絹,無奈地說道:「師傅讓我來勸勸你……」

  「我再也不會聽長生園說任何事了。」殳言將頭扭向一邊,不去看她……

  「把你蟲偶的咒解了,蛐蛐和陌橫便都可解脫了。」百納走上前來。

  「不!蛐蛐沒死,他還有復生的希望!」

  曲百納看著殳言那執著的神態,輕嘆道:「師傅說……如果你現今仍不願意交出符咒,便告訴你一件事……」只見她低下頭去想了想,似乎很難說出口的樣子……

  「還有兩顆長生藥遺失在外,似乎和一條蝴蝶項鏈有關……」

  長生藥……

  殳言腦中一片空白瞬間襲來,輕聲道:「告辭。」匆匆繞過曲百納離去了。曲百納亦無阻攔,甚至沒有回頭……她只是獨自踏著淒涼的夜色走在城中的大道上,拖著長長的水袖,向長生園走去……

  一路奔回山洞,殳言扶在洞口用力的喘著……看著洞內靜靜躺在火邊的蛐蛐,殳言咬牙奔上前去,伏倒在他的身上,哭道:「死了……死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死了……」

  哭著,哭著……那盤旋在山洞上空的哭泣聲卻又逐漸被肆意的笑聲所取代……只見殳言輕撫蛐蛐的面頰道:「我不能在乎那麼多了……我不會把你交給他們的……」說完,她拿起身邊那本曾經被她丟棄在牆角的書,一頁頁的翻著……

  那書上記載著蟲偶的誕生,成長,死亡……只要符咒不取出來,就可以屍身不敗,等待回天……但是機會只有一次……那麼說,蛐蛐已經沒有機會了……可是殳言不信……

  「待我找到陀羅香,我們便離開這……好不好?」殳言看了看蛐蛐,笑道:「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荒道上,蝗迷迷濛濛的睜開雙眼……

  「不會吧,居然又暈了……」他掙紮著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枯葉,心中抱怨著自己如此走走停停,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殳言和蛐蛐,「希望沒暈太久……」他用力的舒展了下身子,只覺精氣恢復大半,人也清爽了許多,快步向前走去……

  殳言躺在蛐蛐身旁——洞中很安靜,只有火焰中的噼啪聲在耳邊迴響……伸開雙臂,向上拋出白色絹布……絹布在半空中輕悠悠的展開,緩緩落下,蓋在了殳言和蛐蛐身上……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能感到些許透過絹絲的朦朧黃光……

  墳墓……

  「蛐蛐,殳言!」

  白絹驟然間被人掀開,火光居然刺眼起來……

  那血色白衣,空氣中的陀羅香和奇香下的血腥味……

  蝗……殳言看著他笑了……

  「你沒事吧!」蝗一把將殳言拉了起來,緊張地看著她兩手的手腕。

  「我沒割脈。」殳言將手抽了回去。

  蝗輕舒了一口氣,道:「你怎麼知道教中的習俗是用白絹……裹尸?」

  白絹裹尸,祈魂之安寧……

  「我在這本書上看到的……」殳言將書遞給蝗,「我只是想讓他好過點,他……也許走的很難受……」殳言努力的平息自己喉嚨中的哽咽,卻還是被蝗聽入了耳中。

  「這上面……」蝗翻看著書頁,模糊的水漬,已經尋不著字跡了。

  「你對著火光看下。」殳言將蝗的手抬到半空中——

  紙頁在黃火的襯透下,顯出了寶藍色的字,一行行,映入蝗的瞳中——

  那干烈的白日下,枯枝上的屍鴉,催著自己快些死去……

  有人遮住了眼前的陽光,拔出了那隻箭……

  呢喃的咒語,胸口的冰冷開始感到了熱度……

  那蘆葦邊的紅裙,掩著面……

  晃動的光影下,憂鬱的匕首,喘息聲,血肉翻濺的聲音……

  自己這樣來的,他也是……現如今,只有自己幸運的活著。

  「疼嗎……」

  蝗循聲看去——殳言正將手放在心口上,看著自己……

  「不疼……」蝗笑了笑——他只是忘記了那疼痛,那麼久了……

  「我們何時安葬他。」蝗輕聲問道,將書放回殳言的手中。

  「為何我要葬了他?」殳言滿面疑惑的望著蝗,「國師告訴我,還有兩顆長生藥!」

  蝗先是一驚,遂又低下頭去,道:「對不起,我並不想吃那長生藥,那也許原本是屬於蛐蛐的。」

  殳言沒有說什麼,許久之後,只聽她慢慢道:「你沒事便好……只要找到那兩顆藥,蛐蛐就會醒了……」

  蝗無奈的揚了揚唇角,低頭思索了片刻道:「可是長生藥能起死回生嗎?我只知道它能救人於垂危,駐顏長壽,並沒聽說過能……死而復活……」蝗將死而復活四字說得極慢,注意著殳言……

  殳言出神的聽著,只是淡淡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我親眼看著你從地獄走回來……真的……很奇妙……」

  蝗的心中一緊——若不是丹兒和阿默將那兩顆藥給了自己,蛐蛐興許還有試試的機會……

  「你有何打算?」蝗關心的問道。

  「蝴蝶項鏈,長生藥,師傅……」

  「你為何還要去找那老太婆?!」蝗很是不解。

  哼,殳言冷冷一笑,道:「我如何知道那項鏈在哪?如今之計,唯有找到師傅,才能尋著一絲希望。」

  娜雅……

  蝗想了想,道:「我們也尋那項鏈很久了,卻始終沒有找到……你師傅名叫辛娜雅,當初她和丹兒,也就是我娘,誤服了長生藥,一個得到了長生,卻失去了容顏,一個留住容顏不損,卻只能勉強保住性命……」

  殳言聽蝗這樣說,始才明白那老太婆的日復蒼老,明白那藍裙女人的年華依舊,明白蛐蛐和蝗的晝亡夜生……那些偏離了的光陰,那些被強行禁止的光陰……一切都是那長生藥和蟲偶之術造成的!……

  「我想,娜雅也許會回到故鄉,她和蟒的故鄉……」

  「哪裡?」殳言迫切的想知道。

  蝗笑道:「湘楚之地,也是我的故鄉……」

  「當真!」殳言急忙起身,卻又忽然失落地說道:「可是我還沒找到陀羅香……」

  「陀羅香?」蝗站了起來,「怎麼蛐蛐平時不服用的嗎,我都是被阿默和丹兒硬灌下去的。」

  服用……「不會啊,蛐蛐吃的最奇怪的東西就是紅果了,從來沒有接觸過叫做陀羅香的東西。但是這書上卻說,符咒能保住屍身不腐,只有陀羅香才能帶他遠行,否則,屍體會在途中損壞的……」

  蝗四處看了一下——盆罐,箱包都擺放得井井有條……木板車,當初他們就是這樣被帶出來的,一走便是幾十年……洞穴……

  「那裡面是什麼?」蝗向洞穴走去。

  「是個溫泉池。」殳言跟上了蝗,兩人一起走入了那個小洞穴。

  「你知道嗎……」蝗閉目輕輕吸著池中飄漫出來的水汽,「這裡有陀羅香的味道,不過你也許聞不到,因為很淡……」

  「你是說陀羅香在這裡!?」殳言不敢相信。

  「你知道陀羅香是什麼嗎?」蝗笑著走到池邊向下看去……

  「是……」殳言記得書上說,「是九九骨灰和香灰混著月圓之夜的初露,在純陰之火下燒製而成……能使你們身體輕盈,還有一定的愈傷功效……」

  「你知道的比以前多多了……」蝗淺淺一笑,「可是讓你將陀羅香做出來,恐怕很難吧……」他一邊說一邊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跳入了溫泉池中……

  「你在做什麼?」殳言看不明白……

  蝗摸著池底的岩石,笑道:「很堅硬呢……」只見他用力的摳著池底,那纖長的十指卻始終無法深入頑固的岩石……

  許久之後,殳言看到一絲鮮紅的血跡浮上了清澈的池面……

  「蝗,你流血了!」殳言想將蝗扶上來……

  「沒事,很快就好了……」蝗屏住氣息,雙手施力向上掀去——大片藍色翻湧了上來……

  「哈哈,果然在這!」蝗大笑著看向殳言,「快去拿東西盛起來。」

  殳言只被這片藍色迷了眼,跑出洞穴,抱了一個陶罐進來,遞給了蝗。

  蝗將陶罐放在池邊,小心的捧起池底的藍色放入其中——那是像流沙一樣的東西,青藍色,熒熒亮亮……散發出濃濃的香氣……

  「這就是陀羅香……所以蛐蛐身上才有這種香氣?」殳言緩緩地問道。

  「是啊,只不過這個東西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方才有效……若在晚上,我是斷不會吃這死人東西的!」蝗說著有些激動,他幾乎已經將那池底的藍色捧得乾淨……

  所以,老太婆才會讓自己給蛐蛐洗澡……

  「其實,我想那紅果八成也是陀羅香的一種……」蝗將最後一捧陀羅香放入了罐中。

  「為什麼這麼說?」

  蝗走出溫泉池,將陶罐交給殳言道:「你師傅為了蛐蛐,也花了不少心思……那紅果是用蛐蛐自己的符咒喂的,我想也是治傷固氣的作用。再來就是……蛐蛐他作為蟲偶,在很多方面極限都比我高,定和那紅果有關。」

  強又如何?現如今,他死了,你卻沒有……殳言心中如此想著,輕聲說道:「謝謝。」抱著陶罐走出了洞穴……

  蝗的娘和阿默對他都是好的,可是蛐蛐……殳言不知道老太婆是否真的關心他,還是僅僅把他當作是收集屍體煉丹的工具!若是能讓自己再見那老太婆,定要向她問個明白!……

  殳言小心地將陶罐中的陀羅香倒在了一個布袋之中,又用兒衣符纏住老太婆的金子放在了陀羅香下,封上了布袋。隨後,又折好布毯,收拾了一下瑣碎和衣物……用白絹將蛐蛐的屍身裹好,平放在了木板車上……

  「殳言,你真的決定要走嗎?」蝗看著殳言近乎忙碌的身影問道。

  「嗯。」殳言一切準備妥當,拖著木板車走出了山洞,回頭對蝗道:「謝謝你,幫我找到了陀羅香。」

  「我和你一起去。」蝗正欲走到殳言身邊……

  「不用了!……蝗……你已經不是蟲偶了,你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請……不要跟著我。」殳言說罷走出了山洞。

  蝗眉頭輕鎖,唯有看著殳言遠去,這才悄悄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回頭望去,那個山洞靜臥在野林的一端,越來越遠……溪水的聲音雖然清晰,卻也漸漸消失……只有那眼前的紅火忽明忽暗,只能聽見腳下枝葉碎去的聲音……一切都遠去了,殳言卻始終沒有回頭留戀一眼……

  一夜的行程過去,殳言不曾停下,蝗亦遠遠的跟著……他們已經離開野林很遠了,現正取道南下。

  那山崗上的路又窄又陡,著實不好走,更何況殳言還拖著木板車。一路顛顛簸簸,走走停停,殳言幾次險些摔下山去……

  蝗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想去幫幫殳言,誰料還未走近,便見那木板車卡到石塊向側一傾,連車帶人驟然翻下山去……

  「殳言!」好在蝗的手快,撲倒上前一把抓住了殳言的衣袖,這才沒讓殳言被那木板車給帶下山去。

  「蛐蛐!」殳言大喊一聲……

  兩人只見那木板車與蛐蛐一同墜下了山崖……

  「別看了,殳言,快上來!」蝗向殳言伸出了另一之手,希望殳言能夠抓住自己。

  「不……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山崖下……」蝗只覺殳言用力一掙,眼睜睜地看著她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空留了一隻紅色的衣袖緊緊地攥在蝗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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