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都和魔法師
1
「——穗波小姐,快伏下!」
剎那,柏原的飛身躍出,跟尖銳的爪子劃過虛空,幾乎在同時發 生。
保護了穗波的柏原滾落在地面,而爪子的主人則輕輕躍上了天空。
在沒有助跑的情況下仍然輕易躍起數米。
眼睛無法捕捉的,疾風般的速度。
只見對方無聲地落回地面站穩了。
然後回過頭來。
「…………」
那是一隻怪物。
如果要形容的話,樣子有點像豹子。
但模樣卻比豹子古怪很多,完全是個怪物模樣。
不管是條紋狀的皮毛,還是緊盯獵物的貓眼,都呈現出半透明。
那讓人情不自禁聯想起古代的莎貝爾虎的黑色尖銳鉤爪,以及比一般又長又大數倍的牙齒。超過了兩米的身體沒有一片贅肉。要是讓那身肌肉和爪牙抓住的話,一般的人肯定會被啃咬撕扯得屍骨無存。
貓屋敷一眼看破了怪物的真正身份。
「……人工精靈……」
那是大部分西洋魔術中使用的基礎性精靈。
它們的形象和能力會因為創造的魔法師不同而干變萬化。
既可能成為溶化萬物的海蜇形狀,淡淡的鬼火般的身姿也並不稀奇。
就像這個豹子似的人工精靈,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
不過,能夠擁有這麼強大力量的靈體的話,看到的機會的確不多。不單只能夠實體化,而且還能夠根據自己的判斷來決定是否傷害他人,不要說是一般的魔法師了,就連很多高手都會望而卻步。
就連貓屋敷在領悟到個中乾坤的時候,也不禁忘記眼前的狀況喊了起來。
「你是…………」
嘎啊!
好像突然間聽見了一聲吼聲。
下一瞬間,猛獸消失了身影。
它眺起來了——向著貓屋敷撲了過去。
「!」
修煉而成的條件反射比沸騰起來的焦躁反應得更快。
「——疾!」
貓屋敷以直覺畫出了五芒星,投擲出咒符。
在漆黑的符紙上,用朱墨寫著「急急如律令」幾個大字。
這就是傳說中的黑龍北斗水帝靈符。
靈符在半空之中飛舞,轉眼化作一條水龍,一口吞下了精靈之獸。
凝聚著咒力的強韌的下顎,咬碎了靈體,然後撞上了建築物的牆壁消失了。
數秒,在猛獸完全消失之前,貓屋敷完全無法動彈。
然後——
「啊…………」
他深深吐了一口氣,站穩了腳步。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攻防戰,但極度的集中產生的疲勞卻不小。實際上,要是靈符沒有擊中目標的話,現在倒下的說不定就是貓屋敷自己了。自己被那尖牙撕裂喉嚨的畫面,浮現在腦內揮之不去。
「……喵。」
「喵啊~」
黑貓和白貓在少年的腳下想要安慰他似的發出了叫聲。
「玄武,白虎。」
這一刻,他才終於回過神來,開始打量四周。
「——柏原、先生!」
「啊哈哈,總算……沒事了……』
柏原的聲音聽上去有點虛弱。
他慢慢地抬起了倒在地面上的身體,搖了搖緊抱在懷中的少女。
在他的臂彎之中——穗波已經昏死過去了。
「這個……雖然說是總算及時推開她了,不過好像還是沒有保護周全啊。」
哈哈。柏原向著少女露出了愧疚的笑容。
「比起那個,更重要的是剛才的——!」
聽見貓屋敷的疑問,柏原抬起頭來。
「……剛才的……是黑澤爾夫人的守護精靈呢。」
「為什麼黑澤爾夫人的守護精靈會襲擊我們和她的孫女啊!」
「看來是有人……搶走了這個工房了吧。因為搶奪的技巧實在太厲害了,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注意到。」
也就是說,有人連同這個工房的咒性守護一起奪取了。因此本來是用來守護工房的人工精靈,卻對貓屋敷他們進行攻擊。
同時,也代表了——
黑澤爾·安布勒的魔術,已經被別的某個人改寫了。
「…………! 」
一種陰暗而沉重的情緒,開始在貓屋敷的下腹部沉積。
是恐懼。雖然不想承認,但內心卻再清楚不過了。
另外,還有別的感情。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撤退吧……」
柏原說的話,貓屋敷並沒有聽到最後。
「我先過去了!」
「等、等一下、蓮先生!」
貓屋敷沒有理會柏原的制止,一跳躍入了洋樓之中。
也許剛才的人工精靈就是主要的守護獸了吧,穿過外院,一直走到玄關附近,也沒有任何別的怪物出來阻擋了。
他把符咒貼到門上,強行爆破。
沒有絲毫猶豫。
只一味往前跑。
「!」
穿過第一道走廊之後,貓屋敷不禁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間相當大的房間。
裡面並沒有擺設什麼像樣的家具,整個房間顯得十分空蕩。
也許本來就是為了舉行儀式時而使用的關係,沒有多餘的牆壁分隔,所有的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只有暖烘烘的黑暗包圍著房間。
地板上,一個魔法陣正在旋轉。
是沙塵。
魔法陣之上,沙子正在蠢動。
不,應該說是蠢動著的沙子形成了這個魔法陣。
沙麾法陣。
「……奇怪啊……」
魔法陣的中心響起了一把嘶啞的聲音。
只見圓陣之中坐著一個矮小的老人。
老人背向門口,從腰間的口袋中取出了干棗子。
「我已經計算過,黑澤爾·安布勒還有一個星期才會回來……難道我的計算出錯了?早知道這樣的話,就應該放下神岡山那邊,先處理好這裡的啊。」
咕咕。老人的喉嚨中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抬起幹枯的脖子,把干棗子放進了口中。手指上流下來的口水一直順著手腕滑下。
喀嚓喀嚓,口中發出的咀嚼聲。
「你……是哪一位?」
貓屋敷極力隱藏自己的緊張,問道。
「你要問魔法師的名字嗎?』
「……我是的貓屋敷蓮。」
「哦……」
老人發出似乎有點意外的聲音,回過頭來。
年齡看上去應該已經過了六十歲。
滿是皺紋的臉上,小小的眼睛和鼻子快要被埋住了。頭髮好像很久都沒有梳洗過,被汗水和油脂黏成了一塊塊,蚯蚓似的垂在頭上。身上穿著的衣服也是一件積滿了污垢的長衣。
也許本來是白色的,但是因為污垢實在太多,已經變得接近茶褐色了。就算離開一段距離,那令人反胃的臭氣也還是聞得到。
那黑色的皮膚也讓人分不清是曬黑的還是因為蓋了一層污垢的關係。
不過,貓屋敷能夠從他身上嗅出一股沙漠的味道。
直覺告訴他,這是一位在乾燥的沙漠中生活的,老練的旅人。
「看你這副架勢,應該是陰陽道之類的吧。真名不是應該儘量隱瞞的嗎。看你這麼直率地說出來,要不是十分有自信的話就是單純的笨蛋了。」
「這種事情,你自己判斷就行了。」
「咔——」
聽見貓屋敷的話,老人的嘴角歪了起來。
然後——
「我是納吉姆。」
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叫我納吉姆就行了。老是要追溯祖先的姓氏的話,恐怕會沒完沒了。」
在阿拉伯國家中,名字的後面還要加上父親和祖父的名字。
看來納吉姆老人所生活的,應該就是阿拉伯地域了。
那麼他所使用的魔法也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貓屋敷在保持著緊張感的同時,也開始觀察時機。
他小心翼翼地跟老人——納吉姆所造的魔法陣保持著距離。
「………………」
貓屋敷在保持著緊張感的同時,也開始觀察時機。
他小心翼翼地跟老人——納吉姆所造的魔法陣保持著距離。
如果老人已經搶奪了這個工房的話,那麼自己的敵人就是整個建築物了。就算像剛才那樣的人工精靈從牆壁或者天花板上跳出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心中這樣想著的同時,少年開口了:
「……請問你在幹什麼?」
「也沒什麼啦,本來想趁這裡沒人的時候趕快完成的,不過,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那也沒辦法。老實跟你說吧。雖然瑪爾切拉那傢伙肯定會發飆。這種狀況在日本好像有個成語形容的吧,叫做『正中下懷』是不是?啊啊,好像說錯了呢。」
老人口沫橫飛地說個不停。
不知是哪裡覺得有趣了,說著說著他自顧自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簡單來說,就是正在處理這裡的靈脈,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別來多管閒事?」
他說得一臉理所當然。
於是,少年思索了一會兒後回答道:
「你覺得……一般的魔法師會願意嗎?」
魔法師對於保護自我地盤的意識十分強烈。
因為自己的魔法跟土地是息息相關的。
如何控制靈脈,如何活用,這就決定了一個魔法組織的級別。能夠左右組織命運的,不是個人範圍的魔法水平,而是使用大地這個範圍舉行的儀式魔法。
「而且,雖然我不是黑澤爾夫人的徒弟,但應該沒有魔法師能夠看著自己同輩的工房被人如此對待而無動於衷的吧?」
「……哈……」
笑聲嘎然而止。
老人在微微顫抖著。
原因是因為貓屋敷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
「……這個這個,看你這麼年輕,沒想到處事這麼衝動啊。最近正經的魔法決鬥這種事已經很少見了吧。」
「本來,我也不覺得你是什麼正經的魔法師。」
侵入工房也就算了,竟然還來干涉其他組織的靈脈的話,就算是不輕易行動的也未必會袖手旁觀。
對於破壞秩序的人,一向是最為敏感的。
反過來說,也就只有完全沒有把放在眼裡的邪魔外道的魔法師,才會這樣做。
貓屋敷發問道:
「如何?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
「這真叫人頭疼啊。」
老人的聲音之中帶著苦笑。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跟自己同種的人。」
「同種?」
「難道不是嗎?」
說著,老人的身體放射出一種不可視的氣息,慢慢地,包圍了兩人之間的空間。
殺意跟殺意產生碰撞,猶如蜘蛛網一般把對手網羅其中。在這殺意編成的纖維之中,混和著名為咒力的尖銳毒針。不管哪一方都心 裡明白,只要一旦粗心大意碰上這毒針的話,就恐怕會給自己帶來致 命傷,回天乏術了。
「你自己也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吧?」
老人笑道。
「就算我不主動挑釁,你也會自己跑過來挑戰不是嗎?」
不知什麼時候起,語氣開始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了。
看來這才是他的真性。比起那種故作老態的語氣,這樣的口吻跟老人更相稱。
貓屋敷也露出了微笑。
「你說……你跟我是同種?」
「沒錯。」
老人把放在旁邊的壺拉了過來。
看來似是一個陶壺。
那光滑的表面上描畫著色澤鮮豔的模樣。雖然看上去似乎相當年代久遠的樣子,不過跟老人那骯髒的衣服相比,這個陶壺卻顯得異常幹淨,一塵不染。壺上畫著的紋樣看起來像是野獸或者怪物,活靈活現地彷彿馬上就會撲過來似的。
「……也許是呢。」
(………………! )
聽見自己的回答,貓屋敷不禁吃了一驚。
對於唐突地開始的戰鬥,沒有一絲猶豫。
對跟素未謀面的對手賭命搏鬥這件事,自己的精神和肉體都沒有任何拒絕反應。
反而,身體之中騰起了一股莫名的興奮感。
一種可以稱之為歡呼雀躍的感覺。
「…………」
咕的一聲,往喉嚨中吞了一口唾沫。
啊啊,沒錯。
這樣就對了。
剛才為止在露天咖啡廳和坡道上那種緩和的空氣,開始從貓屋敷的腦中消失。
(……沒錯。)
少年再次點了點頭。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因為貓屋敷蓮自己本身就期待著這樣的情況發生。
能夠痛快地打痛快地殺,從而提高自己的能力。這樣的情況,不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嗎。
「……哈哈!」
貓屋敷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高興得不得了的笑容……興奮到極點的笑容。
2
——就在同一時間。
布留部市中,從布留部車站延伸過來的路上,投落著兩個人影。
夏日強烈的陽光鋪下了濃濃的影子。由於周圍人來人往,影子連成一片,看上去猶如變化成了某種生物。這個緊貼著地面的生物彷彿正在人們的腳下,持續發出人類無法聽見的呼吸聲。
因為炎熱而讓人頭腦昏沉、光影交集的道路,使人不禁產生這樣的幻想。
兩個人就站在這樣的一條路上。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一身茶色的外套在風中翻飛。
另一個則是形成鮮明對比的瘦小身材,穿著墨染的袈裟,拿著經卷箱,手中的錫杖發出嚓啦嚓啦的聲音。要是再加上一頂斗笠的話,看上去就是一副虛無僧的打扮了。
這兩個人分別是伊庭司和支蓮。
兩人正並排走著。
腳步悠哉悠哉,不快也不慢。
這樣的組合實在是引入注目,而步伐看起來也十分奇異。再加上不管是司還是支蓮,都是存在感很強的人,所以感覺也就更不一般了。
於是,司把兩手舉起架在大衣的領子後面,用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看著蔚藍的天空。
「……我總覺得好像惹上了不得了的麻煩……」
「從剛才起,您就淨在說這個了哦。』
支蓮話中帶刺地說道。
「話說回來,社長您接下的工作,不麻煩的能有幾個?」
「你這話也說得太過分了吧。我可是很認真地在當社長的啊。」
「不認真的社長要來有什麼用。」
「你、你也不用拿這種道理來頂撞我吧!」
司撅起了嘴唇抗議。
不過。兩人雖然在互相鬥嘴,但注意力卻是放在別處。
現在兩人走著的,正是以車站為起點的靈脈之上。一般土地上的主要車站,雖然基本上都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選擇地點,但碰巧位於靈脈上的卻為數不少。因為人的流向跟土地氣脈的流向,在某個觀點上是有所關聯的。
現在活著的人們的各種行動,會給大地帶來一定影響。
單獨每個人的命運動向,可以匹敵靈脈。
所以。司和支蓮正順著流向的指引。
不是依靠五感,而是利用其他的模糊地感應到的感覺。
混雜在人潮中邁步前行。
如果所謂的混濁真的存在的話,那麼順著流向走,總能找到它的所在。
終於,司開口了。
「……好像臉色不好的人很多啊。」
「似乎是這樣。」
支蓮也表示同意。
他們所說的是身邊人群的情況。
跟剛才正好相反。
如果靈脈出現混濁的話,同時也會給生活在那裡的人帶來影響。
初期會出現的現象就是例如身體不舒服啦,感冒老是治不好啦之類生命力變弱的跡象。
要是到了嚴重的情況——應該就是超越物理現象,出現無可挽回的咒波污染了。
接觸靈脈就是如此。
「好了——」
司開口道,
「支蓮君發現了沒有?」
「嗯,算是發覺了吧。」
說著支蓮嚓啦一聲搖了搖手中的錫杖。
「這麼快就自己送上門來,也省了我們的時間。」
司和支蓮穿過商店街,開始移動到人流比較少的路上。
偶爾說說天氣和飲食的話題。司的午餐大部分都是由支蓮準備的,所以說到這類話題的話司也會變得相當認真。
例如,八寶菜要炖得再爛一點。
又例如,可以的話要再多放一點肉。牛肉之外的不能叫做肉。
再例如,貓屋敷喜歡挑食,冬菇和胡蘿蔔應該剁碎偷偷多放點進去。
時而認真商討,時而鬥鬥嘴,時間在漫不經心之間度過。
他們的影子很快被另外更大的黑影吞噬了。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一座小山前面了。
松樹和楠樹的枝條在夏日涼風中搖曳,長長的石砌山路在期間延伸,驟眼看去起碼有三百多級,四處長滿了青苔。
兩人開始攀登石階。
遠處傳來了蟬鳴。
雖然這樣的昆蟲在都市中已經越來越少,不過似乎在這個寺院的周圍卻是例外。知了知了的嗚叫聲形成大合唱,彷彿是遙遠國度的音樂隊。
兩人推開寫著龍蓮寺三個大字的大門。
一踏進去,周圍便被清新的空氣包圍了。
這裡除了司和蓮之外,沒有別的人了。
夏日的強烈光線彷彿上演皮影戲一般,把兩人的身影以及寺院烘托出來。這個陰暗的空間之中,似乎被隔絕在世界之外了。
司突然回過頭去。
「好了,沒問題了吧?從剛才起似乎就一直跟著我們了呢。」
「——讓你們費心,實在不敢當。」
有人應道。
忽然,門上出現了另一個人影。
從聲音來看,應該是女子。
不過,來人的頭上帶著寬沿帽子,臉的下半部則用繃帶遮蓋著。
整個臉只露出了從眉毛到鼻樑的部分,健壯的身體上穿著意大利風格的黑色西裝。胸前隆起的部分,應該也可以作為判斷是女性的材料吧。
不過,她有著一雙美麗的棕綠色眼睛。
「你就是的伊庭司對吧?」
「嗯,你是?」
「瑪爾切拉。」
包著繃帶的女子回答道。
聲音很冷硬,猶如機械一般沒有任何多餘感情。
不過這種說話方式跟這個自稱瑪爾切拉的女子所給人的感覺倒是很相配。
「我就單刀直入了。你已經接受了的首領、歐茲華德的委託了?」
「這個嘛……」
司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的確有夠直接的。魔法師的話在這種情況下,不是一般都會選擇婉轉一點的做法的嗎?例如用一些像煉金術之類的隱喻、暗喻什麼的……」
「真不巧,我不喜歡兜圈子說話。」
瑪爾切拉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你們真的接受了歐茲華德的委託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夠遲點再行動。」
「哈哈……」
司眯起了眼睛。
「遲點再行動?」
「沒錯。我們的行動再過兩天就結束了。就算你們到那時再跟歐茲華德報告,對於你們的信用也應該不會有影響。」
「……這個還真讓人為難啊……」
司搔了搔頭。
瑪爾切拉再次發問:
「還是說,你們跟歐茲華德簽訂了契約,不得不按照他的命令行動?」
「也不是這麼回事啦。」
司聳了聳肩。
他再次望向天空。
萬里無雲,蔚藍如海的天空中掠過一隻雲雀。
「我可以吸根菸嗎?」
「……隨便。」 、
「呀,謝謝。」
道完謝,司從大衣的胸前口袋中掏出了一個金屬的盒子。
裡面裝的是細葉煙。
不必把煙吸進肺中,只在口中享受那種芳香,再把剩下的煙吐向空中。糾纏的紫煙不斷改變形狀在風中吹散,最終溶入天空的另一端。
呼的一聲,司的唇邊露出了極為幸福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要是在事務所吸的話,會被柏原君罵的呢。他老是說這種會污染身體的東西不適合魔法師。不過,我自己也比較在意二手菸的問題,所以也在儘量忍耐。嗯,這樣子偶爾吸一下,坯真的是一流的享受啊。」
「在寺院這種清靜之地內吸菸,我倒是不敢恭維。」
「呀,這個嘛——」
被支蓮從旁邊瞪了一眼,司輕咳了兩聲。
「那麼——要站在哪一邊?」
瑪爾切拉問道。
那簡單而嚴肅的口吻,似乎在宣告不接受回答以外的應對。
「唔,聽你們的話可能會省去很多麻煩。」
細葉煙的菸灰從司的指間落下。
「不過,這裡的龍恐怕在哭了吧?」
「……Che Cosa(什麼)?」
一瞬間,瑪爾切拉的臉上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之所以沒有使用一直在說的流暢的日語,而是脫口而出母國的語言,也是因為聽到的這句話太過出乎意料的緣故。
「其實我不會使用魔法的啦,只不過是感覺比常人敏銳一點而已。不過,也正因為這個,所以大家都叫我妖精博士——從我的經驗來看的話——」
伊庭司頓了頓,吸了一口細葉煙之後,慢慢地說道:
「這裡的靈脈,正在因為被人任意妄為地蹂躪身體而哭泣……這個難道是我的多心嗎?」
「…………」
數秒的沉默。
「你是說……不要這樣?」
「我是不喜歡這樣。」
司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瑪爾切拉壓低聲音,推測著他的真意。
「對於魔法師而言,不管是其他人還是靈脈,一切的事態和現象,都是依靠對自己是否有利來判斷好壞,不對嗎?」
「真不巧,我不會魔法。」
司輕輕搖了搖頭。
「所以,也沒有這種想法。」
「奇怪的人。」
「很多人都這麼說。」
司露出了苦笑——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細葉煙也落到了地上。
因為一瞬間,瑪爾切拉的手顯得模糊起來。
「——太可惜了——」
聲音未到之前,繃帶包裹著的手刀已經直劈司的喉嚨了。
「社長!」
同時,支蓮也跳了起來。
往上的跳躍加上側移的步法,就在瑪爾切拉的手刀快要劈到的一瞬繞到了司的前面,伸出了錫杖。
猶如蛇一般凌厲的手刀跟支蓮的錫杖產生了碰撞。
不可視的「力量」頃刻炸裂。
「——! 」
旋風驟起,沙石以暴風之勢直擊司的臉面。
那是由於瑪爾切拉的手刀中攜帶的咒力跟支蓮的錫杖相撞所引起的反作用。
通常,不管操縱的咒力有多強大,都不會起到強化肉體的作用,因為人類的肉體和過剩的咒力是會產生排斥的。
要實現這種不可能的事,究竟要使用什麼樣的魔法?
「太可惜了。」
女子再一次說道。
無機質的聲音中沒有絲毫殺氣。
既然有必要的話,那就必須排除眼前的對象。對女子而言,應該就是這種程度的道理吧。
「支蓮君。」
「社長,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談的了吧。」
支蓮向著司搖了搖頭。
一滴冷汗和紅色的液體,從他的臉頰上滑下。
剛才的交手,瑪爾切拉所使出的手刀並不是只有一擊。光是司眼中看到的,兩人交鋒的一瞬間,起碼發動了五六下攻擊。
——龍蓮寺這片淨土,已經變成了死鬥的舞台了。
* * * * *
「……你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啊。」
老人盤腿坐在沙魔法陣中,臉上的皺紋變得更緊了。
那表情看不出是笑還是在發怒。
或許從這個自稱納吉姆的老人看來,這兩種感情並沒有太大差別。
「那麼,開始吧。」
枯樹枝似的手伸進了身旁的壺中。
然後,老人的喉嚨之中發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美妙詩句——
——從泥中創造出人,從無煙之火中創造出幽精的高貴之人啊。
彼方之語並無虛假,請勿懷疑。
作為雙東之支配者,統治兩西的高貴之人啊。
彼方之語並無虛假,請勿懷疑。
統一異晦,使其斷絕紛爭、再無欺壓的高貴主人啊。
彼方之語並無虛假,請勿懷疑。
那是在沙漠之國裡世代傳承的某個聖典中的一節。
深遠而美麗,據說詩中的美好情懷,能夠讓語言不通的外國人也歸依其下的聖典。
那些詩句在神的名義之下,甚至能夠令人類以外的生物也乖乖聽命。
例如——
例如——就連從壺中滿溢出來的沙子,也能在詩句的影響之下與內側的靈體結合,轉眼化作身高三丈的巨人。
「幽精……是嗎。」
貓屋敷說出了那個巨人的真正面目。
「你知道嗎。」
「實際上看到卻是第一次。」
「這可真難得。你就好好學習一下吧。」
兩個人的對話,聽起來就像是長年累月在一起的師徒一般。
不過,唯一不同的,應該就是聯繫兩人的那種一觸即發的意志,以及,不打倒對方就絕對不會罷休的決心吧。
「——那麼——」
少年的手伸向校服的懷中。
「——疾!」
純白的符咒切斷了虛空。
那符咒在貼上地面的同時,立刻以不同尋常的速度飛速隆起,化作無情的劍山,向著沙之巨人直撲過去。
這是太白破軍金神符咒。 .
本來是用來對付分類為木行的靈體的,金行之符。
五行之理——金克木。貓屋敷選擇的是對於沒有實體的魔物而言可以說是天敵的符咒。
「……那麼……」
然而,同時老人也念起了詩句——
——非步正道者,難成火獄之薪。
在被劍山刺穿的同時,巨人化作了火焰。
「……! 」
就連距離甚遠的貓屋敷的皮膚也感到了灼熱,身後的白虎和青龍不得不飛身跳開。
那非同一般的熱度讓劍山為之熔化。
——火克金。
火焰能夠攻破金行。
這也是五行之理之一。
(果然是……幽精術!)
貓屋敷咬著嘴唇。
那是在中東的傳說之中,被稱為幽精的魔靈使用術的總稱。
幽精。
在傳說之中,那個使役靈有著多重姿態。
如果要說具體一點的話,應該就是阿拉丁擁有的神燈裡的魔神了吧。
就像現在的這個巨人一般,所謂的幽精有時可以是火焰,可以是沙子,可以是風,在各種各樣的故事裡,有著各種各樣的姿態。
不對。
恐怕幽精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形態。
就像所羅門王魔術中有名的「七十二魔神」一般,沒有特定的個性或者能力。只是作為遠古原始的魔術形態,使役一些模糊沒有概念的靈體而已。
不過,這並不是指幽精術比不上所羅門王的魔法。
如果只限於魔法戰鬥的話,幽精術反而是更有利的術式。
如果使用的是所羅門王的魔法,就必須要針對對手選擇出合適的魔神,但在幽精術中只要變化出合適的形態就可以了。
(只是,如果只有一頭的話……)
只要攻擊快於它的變化就行了。
更為合適的戰術在貓屋敷的腦細胞中閃出。
支撐陰陽道的,是能夠考慮一切情況的富於應用性的術式。少年一直以來經歷過的艱辛修煉,已經足夠讓他靈活運用這種長處了。
然而——
「……不過啊——」
老人按住了胸口。
第三次,從他口中流淌而出的詩文——
——那位高貴主人啊,曰業火乃汝之居所。
英明而全知的高貴之人啊,非其許可不能逃脫此獄。
不義之徒因己之罪而聚集,因己之罪而毀滅。
朗誦到詩文的最後,沙之巨人顫抖起來。
表面開始微微蠕動,發出了破裂之聲。
爆開的巨人在房間之中到處散落沙塵,消失了。
(自滅!?)
不對。
看就知道了。
雖然大小有變,但巨人的身體此時分成了三具。
(……分、裂?!)
瞬間,貓屋敷往後方遠遠跳開。
沒有思考。
只是單純的反射行動。
然後,區分生與死的,只是那麼一剎那的差別。
分裂開的幽精巨人分別向著貓屋敷襲擊過來。
沙、炎、風——分成了三種形態!
沙塵成為了散彈,火焰融化了石砌的地板,風揚起了極小卻兇猛的龍卷。
不把周圍的一切毀滅決不罷休的.災害的具現。
(……………………!)
在顫慄的同時,少年大叫起來。
「玄武!白虎!青龍!朱雀!」
「……喵……」
「喵啊」」
「嗚喵~」
「喵~~~~~~~~~~啊!」
隨著一聲命令,四隻貓在地板上飛奔起來。
四隻貓作為少年的式神,以主人的咒力為中介,張開了堅固的結界。不可視的牆壁跟三個巨人的魔力抗衡,把整個房間變成了阿鼻地獄。
少年那尖銳的聲音在這剎那響起。
「——疾!」
使用的是九天應元雷聲符咒。
這是貓屋敷能夠使用的符咒之中,最為快速的五行之符。
它的目標,不是幽精。
也不是沙之巨人,炎之巨人,嵐之巨人。
化作了雷的靈符一直線向著作為幽精主人的老人吐出了死亡之光——然而,就在快要接觸到的瞬間,卻被老人手中握著的符咒擋住了。
「……好危險啊。」
呼的一聲,老人吹了一聲哨子。
他的手中有血液滴下。
看來他沒能完全擋住。老人握著的布制符咒吸收了血液碎開,就像突然經過了數百年似的風化,悲傷地散落在腳下。
「目標定得很準。沒有任何猶豫,一心只想取對方性命,這種想法也很好……不過,殺氣太露的同時,防範也就變得容易了。」
老人低聲說道。
以這聲音為背景,已經化作了天災的三個巨人開始慢慢侵蝕四隻貓張開的結界。
沙、炎、嵐互相摩擦,正奏著可怕的勝利凱歌。
那巨大的聲響,是死亡的宣告嗎?
「啊?」
看著眼前已經無法改寫的勝利,老人皺起了眉毛。
「……為什麼笑?」
「?」
貓屋敷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啊啊……我在笑嗎……」
摸著嘴唇,貓屋敷的笑容更深了。
看來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笑容,正反映著少年的內心。
啊啊,沒錯。
終於變回本來的自己了。
終於取回了一直欺騙,一直偽裝的自己了。
「哈哈……」
深沉的聲音從喉嚨中發出。
從心中發出。
沒錯。
再多一點。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再多暴露自己一點吧。
讓這一直期待的戰鬥,永遠持續下去吧。
「……這失禮了。」
少年輕聲說道。
在正被逐漸破壞的結界內側,銀發在劇烈燃燒的火焰中閃閃生輝。少年的右半邊臉上投落著陰影,失去了一切表情。
「好了……我們來繼續吧。」
帶著陰暗色彩的聲音,從少年破裂的唇間發出。
奇怪的現象,說不定就是由這把聲音引起的。
三個巨人紛紛向後退去。
「……你打算幹什麼?」
「覺得實在太可惜了。」
老人淡淡地回答道。
「啊?」
「你要不要加入我們?」
老人盤腿坐在魔法陣上,用及其認真的聲音問道。
「加入、你們?」
「沒錯。比起那個叫做的奇怪組織,很明顯,你更適合我們這邊。」 .
老人興奮地點了點頭。
「…………」
少年沉默了。
難以衡量老人的意思——同時,也不得不壓抑自己內心的劇烈痛楚,少年一時說不出話來。
(跟這個叫做納吉姆的傢伙一起走……?)
某種東西正在動搖。
與其說是甘美的勸導,不如說是灼熱的誘惑。
彷彿在自己內心的狂亂野獸,被人撫摸著喉嚨似的感覺。
「我……」
少年那白皙的喉嚨像在喘息似的顫抖著。
嘻嘻。老人的嘴唇咧開了。
就在這時。
爆破聲從背後響起。
那是入口處的門被刮開的聲音。
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那裡飛身躍進。
「痛、痛、好痛痛痛痛痛!好熱!好熱啊,這個房間!?」
「柏原先生!?」
回過頭去的少年喊出了男人的名字。
男人——柏原看到巨人和老人的身影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忙重整了體勢。
「…………蓮蓮蓮蓮、蓮先生,要不我們先撤退吧?!」
他用手遮擋若巨人捲起的熱風,大叫道。
「……不……」
老人用冷冰冰的聲音說道。
在全身僵硬的柏原和貓屋敷面前,他慢慢地聳了聳長衣包裹著的肩膀。
「這種情況下,要撤退的人應該是我吧。反正這裡的事情也基本上結束了。」
老人抬起了臉。
「而且,也找到了一個有趣的對手了。」
「…………」
「…………」
貓屋敷和柏原都沒有說話。
他們正因為不知道如何解釋老人所說的話而迷惘。完全搞不清狀況的柏原,交替地看著少年和老人。
「我是納吉姆。不要忘記我的名字。」
老人凌空躍起。
只不過是屈起膝蓋眺起,高度卻幾近兩米。
沙之巨人分解了,包圍著老人。嵐之巨人和炎之巨人也跟著一起從破掉的窗戶中消失了。
數秒之後,房間中只剩下了貓屋敷和柏原——以及四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