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財富神話 第二章 螢兒
騎兵們被倒在城門洞內的馬和馬車堵住,等他們在守城門軍士的幫助下拖開馬和馬車,沖進城內時,早已不見了路舒兩人的影子。
路舒兩人在大街上跑出沒多遠,就拐入一條橫街,說來也巧,這條橫街正好通往這城內唯一的市場。舒元琦忙扔掉手中長戈,路岩也插劍入鞘,兩人疾步奔進市場,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櫟陽縣令和縣尉很快得到騎兵的報告,櫟陽城馬上四門緊閉,縣尉一邊派人向各街坊喊話,一邊親自率領守卒,配合騎兵對全城展開大搜查,洪貴和來自咸陽監獄的一名熟悉路舒兩人相貌的獄吏緊跟在縣尉和騎兵隊軍官身邊,隨時準備對被抓獲的嫌疑人員進行辨認。
路舒兩人從容地走出市場,踅入了市場旁邊的一條街道,然後進入了一片居民區。由于兩人神態從容,人們踫見他們,也就沒有引起注意。
兩人只撿偏僻無人去處而走,不一會來到一座氣派大宅院的後門外。這時,不遠處已響起了里正敲著鑼喊話的聲音和軍士們的吆喝聲。
舒元琦縱身一躍,雙手扒著圍牆往里一打量,見這顯然是一戶富裕或官宦人家的後院,院中靜悄悄的不見一人,院子很大,但院中也無雜物可供他們隱蔽藏身,只在院子的東側有一大一小兩個圓錐形的糧倉。
兩人迅速翻牆入院,竄到那大糧倉跟前,見門上沒鎖,舒元琦一把就把倉門拉開了。糧倉內都是尚未脫殼的粟子,足有大半倉。就在這時,只听前屋通向院子的後門一陣響動,兩人慌忙跳進糧倉,剛拉上糧倉門,就听“吱呀”一響,後門開了,隨即有腳步聲漸漸近來,在這個糧倉前停住了。兩人知道不妙,拚命往粟堆里鑽,剛把腰以下的部位埋進粟堆,上半身還都露在外面,倉門就已被拉開。
開倉門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從她身上質地粗糙而又滿是補丁的服裝來看,顯然是這戶人家的下等奴婢。這女孩一拉開倉門,路岩手中那把青銅劍的劍尖就指在了她的咽喉處,她嚇得“啊”地一聲,手中簸箕落到地上,她呆立當地,眼楮和嘴巴瞪圓了,臉上血色全無。
路岩沒想到來開門的是個女孩,趕緊把劍收回,作揖陪罪著低聲說︰“得罪,得罪,請姑娘救救我們,不要告訴別人說我們在這里。”
女孩到這時才看清了路舒兩人的臉,見這兩個男人的樣子都不像凶惡之徒,並無絲毫要傷害她的意思,她才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喘了幾口氣,問︰“你們……你們……外面在抓的兩個咸陽來的逃犯就是你們?”
路舒兩人點點頭,路岩道︰“我們都是好人……”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打斷了路岩的話,三名軍士走進院子,其中一人粗聲粗氣地說︰“喂,小妞兒,看見有人進這院子了嗎?”
“沒,沒有。”姑娘連連搖頭,彎腰拾起簸箕。
“若看見那兩個逃犯的行蹤,即刻向我們報告,有重賞,知道嗎?”那軍士說。
“知道。”姑娘點頭說。
三名軍士走到糧倉跟前,向里面看了看,這時路岩和舒元琦剛剛用粟子把自己埋起來,他們的舉動使得糧倉上方的一些粟子嘩嘩地滑落下來。
那名粗嗓門的軍士有些起疑︰“粟子怎麼在流動?張丘,你用矛給我戳幾下,也許兩個逃犯躲在里面呢!”
“噢,那是我方才扒了一下,軍爺們進來時,我正要取粟子呢。”那姑娘忙說。
“算了算了,既然這小隸妾一直在這院子里的,那兩名逃犯若逃進糧倉怎會不被她看見?,走走走,去別處查看吧!”另一名軍士不耐煩地說。
三名軍士哼哼哈哈地回前屋去了。
“喂,他們走啦!”姑娘壓低聲向糧倉里喊。
粟粒飛濺,兩顆腦袋從粟堆里拱出。路岩用力噴出鑽進鼻孔的粟粒,咳嗽道︰“差點嗆死我。”
“傻瓜,你應該用手捂住嘴巴和鼻孔再鑽進去的。”舒元琦說著,見那姑娘一雙黑如點漆明淨如水的大眼正一眨不眨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就道謝說,“姑娘,方才要不是你救命,我們是死定了。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們沒齒不忘!”
路岩也連聲道謝。
那姑娘怯生生地問︰“你們是哪里人?官府為什麼要抓你們?”
路岩說︰“我們是漢中郡人,只因得罪了奸臣,那奸臣報復,誣陷我們謀反,我們被判了死罪,因此從監獄中逃了出來。”
“噢,”姑娘點頭道,“那你們都是好人,要不然也不敢去得罪奸臣。哦,我得干活了,待會兒管事的又要罵了。”
姑娘說著開始用簸箕往籮筐里裝粟子。
路岩和舒元琦忙伸手幫她把粟子推進簸箕里。粟子裝滿一筐後,兩人擔心地看著姑娘單薄的身子︰“你能搬得動嗎?”
“能。”姑娘輕松地將筐畚了起來,回頭悄聲說,“關上倉門別出來,外面到處在抓你們呢!”
舒元琦拉上倉門,悄聲問路岩︰“這是什麼地方?剛才進城門時,城門上方那兩個字我沒認出來。”
路岩說︰“是‘櫟陽’兩個秦篆,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在櫟陽縣城。你小子做了那麼久郡尉,還是沒認得幾字秦篆,也真不長進!”
“這鬼畫符的秦篆,老子才懶得認它呢!你說秦昭王會不會已經發出通緝令了?”
“既然追我們的騎兵人數在一兩百人,已超出了五十之數,那就說明這事早已驚動了秦昭王,通緝令即使還未發出,這櫟陽縣所轄的所有鄉、里、聚估計都已收到了追捕我們的文書,說不定相鄰的縣郡也收到了。”
“就算發了通緝令又能如何?沒有照片,誰認得出我們?”
“雖然沒有照片,但有畫像,而且我們的身高、相貌特征、口音等等都可以用文字描述得很詳盡很準確,因此,人們還是較容易認出我們的。東周列國故事里有一則叫《過昭關》,講的是楚國賢大臣伍子胥一家被奸臣陷害,父兄被殺,他只身逃亡吳國,當他逃到昭關時,見城門口貼著通緝自己的文告,那帛質的文告上畫有他的頭像,還有關于他相貌等的描述,他試了幾次都不敢過關,以至于一夜之間急白了頭。這一真實故事就說明,通緝文告對通緝犯的描述還是相當準確的。”
沉默良久後,舒元琦說︰“有了上次從雍逃走的經驗,我們這次是再也不擔心了,只要不進城鎮,在野外,無論如何抓不到我們。這兩天戒備肯定特別森嚴,我們很難找到機會,過幾天,他們若還未抓住我們,就會懷疑我們可能早已逃出城,戒備也就會稍許松懈一點,我們就可能找到逃出城去的機會了。”
路岩發愁道︰“逃出城去以後又怎麼辦?我們往哪里去呢?”
舒元琦道︰“當然是逃出秦國了!”
路岩問︰“逃出秦國又如何呢?秦國最終要統一六國的,我們能往哪里逃?”
舒元琦冷哼道︰“現在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統一六國,那至少是三十多年以後的事吧,到那時秦國人說不定早已把我們忘記了!”
路岩點頭道︰“這倒也是,而且,我們一逃出秦國,就改名更姓。”
舒元琦道︰“這是必須的,否則秦國人知道我們在哪個國家,只要通過外交途徑,逼他們交出我們的頭顱,就象範雎對魏齊所做的,那我們就無處藏身了。”
“唉,想想真他媽窩火!拋頭顱灑熱血,好不容易創出了一點基業,一些下子全成了泡影,而且還淪為了死囚犯,真他媽的一場黃粱夢!專制制度之下,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安全有保障的,財富、功業、性命,當權者一句話下來,說沒就沒了!”路岩憤憤道。
舒元琦深有同感,道︰“是啊,就連白起那麼大的功勞,也是說賜死就賜死,想想真太可悲!所以逃出秦國以後,老子再也不去追逐該死的富貴功名,為那些封建諸侯賣命了,我們就大干實業,賺他個盆滿滿,還是當一個舒舒服服的富家翁比較實惠,至于我們的財富在秦國統一天下的大戰亂中能否保住,那就到時候再說吧,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路岩問︰“想想看,我們往哪里逃比較妥當?”
“當然是離秦國越遠越好,離秦國越遠,就越晚被它滅掉,我們苟延殘喘的日子就多一些。”舒元琦不假思索地說。
“唉,苟延殘喘,別把我們說得這麼可憐好不好!”路岩不由得笑了,“你的那本旅游地圖呢?拿來我看看,讓我選一條最好的逃跑路線,這一帶的地形地貌,太不利于我們逃亡了。”
“幸虧我們爵位高,被捕的時候沒被搜身,所以我這一套寶貝都還在身邊,這也得益于我的良好習慣,在任何情況下,這套寶貝始終貼身帶著,你小子沒有養成這個好習慣,你那套寶貝現在不知被哪個秦國混蛋佔有了,想想都可惜!”舒無琦說著,從急救小包里拿出地圖冊給路岩。
路岩將倉門推開一道縫,借著門縫透入的光線,一邊將地圖冊翻到陝西部分,一邊說︰“我記得秦之櫟陽好象是在今陝西西安市閻良區武屯鄉。”
“‘今’什麼‘今’,我們現在是在戰國時代,這才是‘今’!”舒元琦沒好氣地說。
“別吹毛求疵,這不說習慣了嘛!”路岩說著,把手指指在地圖上一處,“哦……西安市在這兒,啊,有了!你看,西安南邊不遠就是終南山,我們夜里出城,如果走得快,也許到天亮就能逃進山里了,一逃進山里,我們就安全了。”
舒元琦把腦袋湊近地圖看了看,問︰“進山以後再往哪里去?”
“你好象沒有仔細地看過這本地圖冊。”
“買回來以後,就一直放在包里,到什麼地方旅游不認得路了才拿出來看一下。”舒元琦笑道。
“其實這本旅游地圖冊上面的資料相當豐富,對我們的幫助之大,將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這就是現代文明的成果啊!你看,這里有終南山的資料——終南山,位于西安市南四十公里處,是秦嶺西自武功縣東至藍田這段山嶺的總稱。”
“這麼說來,我們逃進了終南山,也就是逃進了浩浩茫茫的大秦嶺?”
“完全正確。”路岩激動地說,“秦嶺西起青海省和西藏自治區的傾山,東至豫、鄂、皖境內的伏牛山、桐柏山和大別山,東西綿亙千余公里,我們只要順著秦嶺山脈一直往東,就能走出秦國。秦嶺山中野生動植物資源豐富之極,這給我們提供了充裕的食物來源,看來這趟旅程既安全又愜意。”
“太妙了!”舒元琦興奮地一拍手。
“不過也不要高興得太早,”路岩說,“要在這櫟陽城中安全地躲藏幾天,可不是容易的事,就算沒人發現我們,這樣沒吃沒喝地困在這里,不完全餓死也得餓個半死。”
舒元琦不以為然,冷笑道︰“這點小事能難得到我?我又不是沒在這方面露過手段!等天黑了,我自然會出去找吃的,可惜我們的軍用水壺沒了,這會給我們的喝水造成很大不便,媽的,秦國人把我們害慘了!”
這天直到天黑,路岩和舒元琦始終待在糧倉里,除了那姑娘共來搬了兩次粟子,並將舂好的白米倒進旁邊的小倉庫里,此外再無別人來打擾他們,但時而有軍士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從後面的圍牆外傳來,說明搜查始終在興師動眾地進行。
夜幕在兩人瞌睡的時候不知不覺地降臨了,從巷外更夫所敲的更聲听起來,已經二更了,前面屋里的燈光和人聲漸已沉寂,舒元琦伸了個懶腰,說︰“我該行動了。”他剛將倉門推開一半,前屋後門那兒一陣輕輕的響動,隨即後門開了,一個黑影一閃而出,直奔糧倉。
舒元琦慌忙拉上倉門,路岩握住了劍把。
那黑影來到倉門前,輕聲道︰“喂,你們還在里面嗎?”
原來是那小姑娘!
兩人連忙推開倉門。
那姑娘從高高的倉門爬了進來,隨手關上了倉門,一邊喘著氣說︰“嚇死我了,差點被守夜的人發現。”一邊在路岩和舒元琦兩人的中間坐了下來。
“我想你們一天沒吃東西,一定餓壞了,白天我無法脫身,也不敢去偷吃的,你們知道,偷東西抓住了要被老爺砍手的,直到夜里收工以後,我才有機會。”
她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打了開來。舒元琦打亮打火機一照,一方粗麻布里包著兩個拳頭大的粟米飯團和一小撮鹽巴。
姑娘呆呆的看著舒元琦手上的打火機,一臉的驚詫莫明︰“咦,你是怎麼弄出火來的?”
“這東西叫打火機,在我們那兒不值錢的,送給你,不過,里面氣不多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了。”
舒元琦關上打火機塞到姑娘手里,又教她如何使用,那姑娘照著路岩的辦法一打,“啪”的一聲,火苗蹦了出來,她高興得咯咯直笑。
路岩和舒元琦一人抓起一個飯團,蘸著鹽巴就大口啃吃起來,那姑娘玩了一會打火機後,又把它還給舒元琦,說︰“我用不著這個,你還是帶著吧,你們有用的。”
“打火機我們還真的用得著,還是把這個給你吧。”舒元琦把他掛在頸子上的一個小玉飾脫下來,掛在了姑娘的頸上。
姑娘高興得連聲道謝。
“該道謝的是我們,要不是你救我們,我們就沒命了,現在又給我們送來吃的。”路岩感激地說。
片刻之間,兩人已把那飯團吃了個精光。
姑娘抱歉地看著兩人︰“沒吃飽吧?可是廚房里只有一盆剩飯,我不敢多拿,多拿了主人會看出來的。”
“飽了飽了,我們一向吃得很少。”路舒兩人連忙說。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路岩問。
“我叫螢,螢火蟲的螢,我家里人都叫我螢兒。”
路岩問︰“螢兒,今天上午軍士來搜查的時候,你救了我們,如果讓軍士發現,你也會性命不保,而你當時要是告發了我們,會有重賞,但你卻不要重賞,不顧危險救了我們這兩個陌生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們是好人嘛!”螢兒平靜地說。
“我們是逃犯,你以前又從未見過我們,怎麼知道我們是好人呢?”舒元琦很有興趣地問。
“好人壞人螢兒看得出來,再說,你們對我很好。”
“我把劍指著你的咽喉,你還覺得我們對你好?”路岩和舒元琦大感意外。
“可是,你一看到我,馬上就把劍收回去了,還向我陪禮道歉,在這個家里,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他們罵我,打我,欺負我,從來不把我當人……”說到這兒,螢兒哽咽起來,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