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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第18章
第二章 輕車(二)

山間臨時搭建的中軍帳裏,參謀人員緊張地在沙盤上推演出一個個不同的戰役結局。儘管事先安排的作戰計畫很精細,但戰局的發展,依然撲朔迷離。

  文天祥倒背著手在山坡上踱步,中軍帳前的草地,已經被他踩出了一條直線。

  夜風呼呼地在林間吹著,有些悶,令人煩躁地悶。

  實際上,事先安排的作戰計畫,已經瀕臨失敗。

  大夥低估了頁特密實的作戰經驗,也低估了蒙古軍的戰鬥力。持續數天的騷擾戰,在打擊元軍士氣方面,取得了巨大成效。但同時,加深了頁特密實對破虜軍的戒備。原來希望出現的那種情況,蒙古軍被激怒後孤軍深入,與新附軍脫離開一段距離的情況沒有出現。相反,頁特密實將蒙古軍和新附軍寸步不離的彙聚在了一起。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文天祥事先還準備了一個應急方案,就是派杜滸率領第二標的四個營在建寧前的荊棘嶺上阻擊,試圖利用新附軍的厭戰心裏,瓦解敵人的一部分戰鬥力。然而,狡詐的頁特密實卻把荊棘嶺當成了絞肉盤。大批新附軍被蒙古人趕上了前鋒線,用人海戰術來對破虜軍造成消耗。

  頁特密實看得很准,他知道破虜軍人少,消耗不起。當蒙古軍真正發起衝擊的時候,第二標已經成為疲兵。

  擁有武器優勢的破虜軍第二標,幾乎用二比一的傷亡比例,擊退了蒙古武士的攻擊。接連兩輪攻擊過後,從來不肯低頭的杜滸,給文天祥發出了急報,荊棘嶺已經守不住了。

  荊棘嶺失手,邵武北大門一開,整個戰役計畫就必須調整。而原來切斷蒙古軍與其僕從聯繫,專攻頁特密實本部的計畫,就變成了擊敗全部元軍。

  擊敗頁特密實麾下三千蒙古軍和兩萬多新附軍,並且不放敵人深入到邵武腹地。這個目標,對破虜軍來說,實現起來有點勉強、

  文天祥沒有充足的兵力,來一次正面決戰。

  破虜軍也經受不起足夠損耗,把勝利延伸到頁特密實不能承受的程度。相反,頁特密實卻可以不在乎僕從們的性命,利用新附軍與破虜軍打消耗戰。

  “丞相,最新推演結果出來了”,參謀曾宸輕手輕腳走過來,給文天祥披上件披風。第一次看到文天祥如此煩躁,曾宸的舉動顯得有些縮手縮腳。

  “怎麼樣,有希望麼?”文天祥沒有回頭,眼睛一直盯著遠方的山林,那邊,是杜滸堅守的方向。

  “大夥建議,將決戰地點向後退,再拖頁特密實幾天!” 曾宸的聲音很低,也有些難過。為了第一份作戰計畫的疏漏,同時也為第二標犧牲的弟兄。

  杜滸麾下的第二標,建立比張唐麾下的第一標稍晚。但第二標將士,卻都是贛南被打散後,歷盡艱辛趕到百丈嶺上的。

  在破虜軍全部人馬里,第二標戰鬥力最強。因為第二標的弟兄最不怕死。在經歷了贛南戰敗,依然千里迢迢來追隨文天祥抗元者,他們中間不會有軟骨頭。

  然而,這些老兵大部分永遠不會再爬起來,站到破虜軍大旗下。自詡為飽讀兵書的參謀們,沒有料到蒙古武士的戰鬥力如此強悍,比那些百戰老兵還高。

  “憲章,其他幾撥人馬什麼情況?”文天祥沒有理會曾宸的建議,低聲問道。

  “建陽關那邊,張元請丞相放心。他說,只要他活著,就不會放王積翁入關一步!” 曾宸想了一下,仔細地彙報。“從邵武和光澤抽調過來的弟兄們已經在路上,明天早上能到,不過他們都是第四標的幾個營,還沒完成第二期訓練”。

  是攻克邵武後收編的新附軍,文天祥點點頭。這已經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家底。“第三標呢,到了什麼位置。許夫人和陳吊眼呢,他們的人馬能及時趕來麼?”

  “蟲蟻師(宋代訓練信鴿和鳥類的人員代稱)已經檢查過鴿籠了,今晚還沒收到林琦將軍的回音。許夫人的興宋軍已經過了丁水,三日之內能到建陽關。陳吊眼的十八寨義賊正在南劍州,估計兩天之內會與李英部遭遇……”

  有些來不及,文天祥遺憾地想。這就是自己這個時代與文忠所記憶時代戰爭條件的不同。文忠的記憶裏,有一種可以千里傳音的東西,指揮者可以隨時瞭解各支隊伍消息,作出相應調整。而這個時代,只能靠快馬和信鴿。

  往往消息到了,實際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

  “丞相,您……?” 曾宸低聲催促,怎樣修改作戰方案,文天祥今晚必須作出決斷。

  “把撤下來的江淮營給第二標補充上去,讓苗將軍今晚就出發。還有,原來留給我的衛隊,也一併給苗春帶走。讓杜滸再堅持一天,然後,沿山路撤向預定地點!”文天祥毅然下達了命令。

  “丞相?” 曾宸明顯愣了一下。文天祥這個命令,相當於沒有對原計劃做太大修改,決戰地點還在老地方。而決戰對手,卻多出預計數倍。

  “把其他所有弟兄調到伏擊點,告訴大夥,在那裏跟韃子決戰!”文天祥點點頭,語氣裏不帶半分猶豫,“對於崇尚武力的民族,簡單直接的辦法,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是!” 曾宸將所有佈置記錄下來,迅速跑了下去。一隊隊傳令兵騎著快馬,沿著山間小路把命令傳到破虜軍各分支。

  “對於崇尚武力的民族,最有效的戰術,也許就是以簡單對付簡單!”參謀曾宸在自己的文集中記錄下了文天祥的話。這句話與他平生所學不同,卻讓這位北宋名臣曾公亮之後覺得非常有道理。

  風,在耳邊呼嘯。

  杜滸覺得自己嘴巴裏帶上了淡淡的苦味,腿有些軟,胳膊有些硬。

  幾把單刀同時劈來,直奔杜滸後背。兵器剛從一個蒙古武將腹中抽出的杜滸已經沒時間回頭,身子一斜,向旁邊撲去。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杜滸驚詫的回頭,只見一個從臨安時就跟在他身邊的護衛擋在自己的身後,身體被數把鋼刀同時砍中,血如溪水般順著號衣淌下。沒等屍體倒下,沖上來的蒙古武士已經砍掉了他的頭顱。

  “去你奶奶的”,一個士卒喊了一聲,挺槍將在杜滸身後偷襲的蒙古士兵刺倒,隨即,被蜂擁而來的蒙古武士包圍。在群狼環伺下,那個宋兵突然笑了笑,棄槍,拉開了衣襟。沒等蒙古武士對這個與投降類似的動作作出反映,一點火星宋兵身上濺出,隨即,繞腰間遊走。

  “轟”,騰空而起的烈焰淹沒了宋兵的笑容, 被氣浪推出數步的杜滸借勢躍起,旋身,柳葉刀帶起一片紅光,對面的頭顱無法阻擋這光一樣的速度,隨著刀身飛了出去。血在半空中雨一樣灑落,灑落于開滿野花的山坡。

  這是第四日傍晚,距離文丞相交代延長的堅守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負責阻擊敵軍的第二標兄弟完成了任務,同時也被元軍牢牢的粘在了荊棘嶺上。跟在蒙古軍撕開的缺口後,成千上萬的新附軍螞蟻一樣湧上來。無法形容在萬軍之中廝殺的孤寂,放眼望去,四下裏全是人。被人海淹沒的破虜軍士兵掙扎著,衝擊著,卻如大海中的一葉葉小舟,一個個,被驚濤駭浪所吞沒。

  “走,沿山路向兩邊撤,別走平地”,苗春帶著江淮營左沖右突,不斷將被包圍的士兵們人海救出來,交給李興和王老實等人帶著撤離,狹窄的山路上哪里走得了那麼塊,才幾步,已經被沖上山來的蒙古武士瞄上,漫天的白羽飛封住眾人的去路。

  騎射,是蒙古人從會走路就要學的技能。山上不能憑藉馬力,但對射技無影響。勁箭帶起的破空聲瞬間覆蓋山梁,躲避不及的破虜軍戰士倒下一片。

  “你奶奶的,跟老子玩弓”,苗春單刀橫抽,將擋在自己面前的蒙古武士抽翻。從背上抽下鋼弩,迅速上弦,射擊。正在瞄準的蒙古武士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飛來,哼都沒來得及哼,打了幾個旋,撲到在地上。

  “弓箭手尋隙射擊,給弟兄們提供掩護”,杜滸大喊,盡力召集還剩下的弓箭手。剛剛被從人海中解救出來的幾個弓箭手從地上撿起新附軍掉落的箭支,借著山石的掩護,和蒙古人展開對射。,

  稀落的羽箭壓不住蒙古人的攻勢,剛剛被擊退的新附軍士兵又沖了過來,在軍官的帶動下,使試圖再次將破虜軍分割包圍。

  “還有手雷沒有,騎兵快上來了”,王老實沖上來,對著杜滸大聲提醒。單刀斜隔,逼開當心刺過來的櫻槍,一腳撩在對方的下陰上。身子沒等直起來,身邊又有幾根白臘杆子捅到,眼看無路可退,旁邊一把鋼刀伸過,將幾根白臘杆子一併斬為兩截。

  “謝”,王老實拉住一把白臘竿子,借勢躍起,手中柳葉刀不停,斜辟進對面敵軍的頭盔中,將來人的半個腦袋砍入風裏。背後兵器交擊聲響做一片,王老實此刻才得到機會回頭,看到李興被幾個新附軍圍毆,身上已經添了兩三道深深淺淺的傷口。

  “你奶奶的,大夥全是宋人,殺了我們,給你什麼好處”,王老實怒吼著,瘋子般沖到李興身側,跟他並肩而站。幾個新附軍士兵不敵,招架著退了下去。

  “這邊來,我帶人斷後,李將軍先走,苗將軍率弟兄們入山,王將軍接應”,杜滸一邊廝殺,一邊安排撤離。三千弟兄如今已經剩下不到五百,能多走一個,就為日後多留下一份力量。

  “杜將軍先走,留幾個弟兄給我斷後”,李興跳到杜滸身邊,大聲抗議,“走山路,我的長項,我占過山,知道怎麼應付”。

  沒等杜滸回話,又一波蒙古軍和新附軍士卒亡命殺來,和斷後的將士戰做一團。山梁上,已經有蒙古武士將戰馬牽到,試探著坡度,準備順著山背面的緩坡,給對手致命一擊。

  一個倒在屍體堆中的破虜軍小卒突然翻身抱住了馬腿,“轟”的一聲,躍躍欲試的幾匹戰馬同時被掀翻,硝煙起處,宋兵的屍體也不見了蹤影。

  “大家勿慌,聚在一起走,有手雷的弟兄斷後,別讓蒙古軍的戰馬上山”,被手雷的爆炸聲所提醒,杜滸大喊道。如果蒙古軍的戰馬牽過了山梁,那麼,沒有一個人能在鐵蹄下逃出去。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卻有十幾個斷後的士兵不聲不響地聚集到一起,解開衣襟,將留給自己的手雷抽出,拋開藥線上的臘封,讓浸過磷的藥線暴露在空氣中。然後逆著人流向元軍最密集的地方沖過去。

  知道手雷滋味的元軍愣了愣,慘叫一聲,拼命向後跑,跟上來的北元士兵不知就裏,與自己的弟兄相撞,稀裏糊塗的滾做了一團。

  幾個大宋老兵笑著,對著滿山遍野的敵軍張開雙臂。

  當兵吃糧,早晚有這麼一天,當從贛南各地的死人堆裏爬出來,再次走向百丈嶺時,大宋老兵們就做好了準備。

  人都會死,但是要學會站著去面對死亡。

煙塵散去後,阻擋在頁特密實前面三天的荊棘寨徹底不見了,蒙古軍,新附軍愣愣的看著面前的大坑和敵我交錯的屍體,眼睜睜的讓杜滸帶著殘餘的幾百名士卒消失在山坡下。

  戰馬陸續被牽過山坡,蒙古武士跨上了馬背,卻沒有人提追擊二字。阻擋在這裏的是宋人麼,頁特密實自己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按以往的戰鬥經驗,傷亡到達這個程度,擋在面前的宋軍早崩潰了,成為蒙古人馬前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連日來,遇到的所有宋軍都不一樣。

  經過這一戰,蒙古軍和新附軍彼此之間的距離更近,行軍的速度也更慢。讓新附軍士卒奇怪的是,平素兇神惡煞般騎在他們頭上的蒙古士兵看向大夥的眼神突然溫和起來,哪怕是最趾高氣揚的傳來兵從身邊走過,偶爾也會點點頭,微笑著打個招呼。

  “這都是拜文丞相所賜啊”,一個老兵苦笑著,跟著隊伍在暮靄中向前挪。平時大夥怎麼拍馬屁都得不到的尊重,被破虜軍在戰場上給大夥爭來了。明白人看在眼裏,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如果不是咱們人多,一波波上去,把破虜軍拖垮了,也許今天敗的就是……”,有人回頭四望,低聲嘟囔。荊棘嶺已經隱藏在蒼茫暮靄裏,那上邊躺著六千多北元士兵,和兩千多南宋英雄。

  “唉,說這些幹啥,邵武就這麼巴掌大的地方,能撚幾根釘子”,有人歎息著,不知道是為大宋,還是那些鐵血男兒的最終命運。

  “唉”,有人附和,將腳步放得更慢,內心深處滿懷希望,希望在他們到達之前,文天祥能帶領人馬撤走,去百丈嶺也好,竄入浙東也好,只要不葬送在自己手下,心裏就會踏實一點。真的雙方遭遇了,自己又得被逼著替蒙古人打先鋒。這樣的鐵血男兒,他們不敢,也不願意去面對。

  你最不敢面對的,偏偏最容易出現在你眼前。就在頁特密實帶領大軍緩緩迫近邵武的時候,廣南東路宣慰使錢榮之,碰到了自己一生最怕面對的人。這位大宋降臣以性格謹慎而著稱,為了確保此次進剿文天祥部戰役的順利,達春特地把他從梅州調到汀洲,負責為頁特密實押運糧草。

  錢榮之不敢辜負達春的信任,衣不解帶的駐守在清流城,日夜盼望大軍早日凱旋。沒成想,凱旋的兵馬沒盼到,把個縱橫福建的大盜陳吊眼給盼來了。

  扶在清流城那低矮的城垛上,錢榮之兩條腿禁不住一陣哆嗦。盜匪們已經開始渡河,大毛竹紮成的竹排隨著九龍溪的波光,上下蕩漾。中間最大一個,由碗口粗的竹杆子紮成,像是船,又沒有帆和槳的“豪華”竹筏子上,一個光著膀子,斜披三角鐵索衣的壯漢手裏拎著把門板似的大刀,一邊向城頭張望,一邊和身邊的銀甲武將對著清流城指指點點。

  斜披三角鎖子甲的是江湖巨寇陳吊眼,但那個銀甲武將是誰?錢榮之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裏恐慌。那員銀甲武將似曾相識的身材,仿佛嵌在他記憶深處的萬年寒冰,回憶起來的,只有無盡的冷。

  “陳,陳將軍,能,能不能先聽老朽一句話”。錢榮之壯著膽子沖竹筏喊了一聲,顫抖的聲音就同被人卡住了脖子的鴨子般,聽了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銀甲武將聽見了,用胳膊碰了碰身邊的大漢。

  “有屁就放,別耽誤老子進城”,陳吊眼粗魯的回了一句,抄起把竹篙,用力一撐,竹筏刷的一下在水上竄出老遠,瞬間逼近了河心。周圍大小嘍囉見首領率先前沖,不甘落後,喊著號子殺過岸來,把錢榮之接下來的說辭淹沒在笑聲裏。

  秀才見了兵,有理說不清。錢榮之無奈的看著亂烘烘的“盜”眾,不敢叫守城的士兵開動床子弩射擊,又不甘心放對手這麼輕鬆的過河,腦門上的冷汗一滴滴的掉在青灰色的磚牆上。

  這夥強盜不對勁兒,跟在錢榮之身後的新附軍統領緊皺眉頭,目光深鎖在最後渡河的二十幾個竹筏上。那批人不多,但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比前邊的數千盜匪還重。喧嘩的匪群中,唯獨他們不呐喊,不爭渡,而是穩穩當當的齊頭並進。每一次下篙的動作都像事先演練過一樣,同時入水,同時前撐,向前逼近同樣的距離。距離河岸尚有一段距離,這批竹筏上已經支起巨盾,冷森森的箭鋒從木盾的後邊探出來,在太陽下閃出幽幽藍光。

  “颼”,一個守城士兵過於緊張,拉動了床子弩的扳機,丈餘長的巨弩刮著風,直插到九龍溪中,淺淺的溪水承受不了如此大的衝擊粒,嘩地被辟開。弩身射入河泥中,弩尾帶著水珠,在陽光下微微顫動。

  驟然遇襲,盜匪們發出一聲驚呼,旋即不管距離遠近,對著城頭胡混亂射起箭來,漫天的箭雨飄向城牆,半途中力盡,辟裏巴啦地落在地上。

  “幹了,給老子沖,誰砍了錢榮之,老子親自給他敬酒”,半裸著的大漢見兩軍開始對射,抓起鬼頭刀,一步跨到竹筏頭,身子一矮,把竹閥壓得晃了幾晃,蹭地躥起來,如一頭大鷹般撲上了岸。追隨他的大小頭目見狀,加快撐篙速度,幾百個竹筏冒著城頭的冷箭快速橫渡,刹那抵岸。幾千人馬亂哄哄沖向城門。

  有人在半途中被床子弩射倒,後邊的人卻不避不退,舉著盾,徑直前沖。城上的人看到便宜,剛剛放出第二輪箭,突然半空中暗了暗,一排整齊的箭雨澆上城頭,將垛口邊的弓箭手放倒一片。

  最後邊的竹筏也抵岸了,在銀甲將軍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像城牆邊推進,每前進數步,即射出幾排弩箭,將城頭上的弓箭手壓得無力反擊,眼睜睜的看著陳吊眼帶著部下沖到城牆邊,豎起盾牆。

  “別射,別射,陳大統領,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錢榮之急得幾乎哭了出來,恨不得將第一個開動床子弩的莽撞鬼綁了直接扔下城去。清流城乃彈丸小縣,能經得起陳吊眼幾沖。沒動手之前,攻守雙方還有個商量。眼下見了血,土匪們怎肯善罷甘休。

  “開城,我從東門進,你從西門出,我不趕盡殺絕”,關鍵時刻,城下的“土匪”居然能穩住陣腳,重重盾牆後,陳吊眼那粗豪的聲音傳了出來。

  錢榮之見對方刹住了腳步,趕緊命令城上停止射箭,探出半個身子,陪著一萬各小心商量:“陳統領,您,您老人家需要多少糧草兵器,儘管說話。能做到的,錢某不敢推辭。但讓城一事,錢,錢某也有皇命在身啊”。說道後來,交涉已經成了乞求,如果不是有無數士兵在旁邊看著,錢榮之簡直就要跪在城牆上,求對方離開。

  他是一個善於審時度勢的人,大宋朝廷氣數盡了,所以他沒等北元兵馬到來,先行獻城。將廣南東路的門戶梅州讓給了北元。文天祥在南劍州籌備北伐,他見勢不對,離開棄城而奔,逃到達春麾下尋求庇護。蒙古人攻廣州,他在身後籌款催糧,盡心盡力。眼下賊寇勢力大,錢榮之也不打算硬拼,期望大盜陳吊眼能像普通盜匪一樣,拿了錢財糧草了事。反正盜賊們閒散慣了,即便占了城池,也沒心思管理。

  陳吊眼從盾牌後露出身子,沖著城頭重重的啐了一口,“商量個球,你是宋人還是蒙古人,韃子皇帝的話也算聖旨。今天要麼你自己離開,要麼等我攻進城去將你剮了祭旗,沒有第三條路好選”。

  “對,一點兒小恩小惠打發咱們,沒門兒”周圍大小嘍囉搖旗呐喊,發出一陣鼓噪,“獻城,獻城,否則沖進城去,人芽不留”。

  “陳,陳大統領”,錢榮之嘴唇顫抖著,聲音打著哆嗦,“陳,陳將軍啊,獻了城給你,皇上也得剮了我啊。錢某身為朝廷命官,有,有守土之責啊”!

  “哈,哈,哈”,陳吊眼發出一陣狂笑,仿佛聽得了此生中最好聽的一個笑話,“守土之責,弟兄們,你們聽到沒有,這老傢伙跟咱們講守土之責。老子問你,大宋官家養活了你們這些貪官三百多年,元軍入侵時,你們誰放過一箭。老子沒吃官家一粒米,尚能為國盡力,今天你反而跟老子來扯這守土之責。姓錢的,我再問你一次,你棄不棄城”?

  城上城下,近兩萬雙眼睛一同盯到了錢榮之臉上。城下的“盜賊”們的眼神充滿鄙夷,城上士兵的眼神,在乞求中夾雜著絕望。

  “別,別,陳大統領”,錢榮之見陳吊眼馬上就要下令攻城,慌得連聲哀告,“陳將軍,這大宋氣數已經盡了啊。你為他盡力,有什麼好處。聖人說,良鳥擇木,良臣擇主啊?再,再說,你帶著弟兄們,風,風餐露宿,雖,雖然快活,可幾時是個盡頭。給,給老朽留條生路,老朽幫你接洽招安的事情,將來都督、萬戶,還不盡你選。”

  “嘿嘿”,陳吊眼發出一聲冷笑,“錢知州,老子想招安,也犯不著你和你來談。老子頭頂藍天,腳踏大地,不需要主子。你甭跟我在這消磨時間,這城裏的軍糧,我要定了。”

  “陳,陳將軍……”,錢榮之在城牆上不住的哀告,不戰而退,頁特密實領兵回來,第一個會砍了他的腦袋。戰,麾下的這些將士,有誰是陳吊眼的對手?

  “錢知州,棄城吧,帶著你手下五千弟兄回梅州,沒人能怪你戰敗之錯”,一個聲音從陳吊眼身後傳來,人群讓開一條通路,那個讓錢榮之眼熟的銀甲武士終於出現在他面前。幾個衣甲鮮明的侍衛快速跟上,緊緊護衛在武將身側。

  “林琦”,錢榮之腿一軟,一屁股跌在了城頭上。文天祥麾下愛將林琦來了,剛才那批和城頭對射的將士肯定出自破虜軍。想想傳說中的轟天雷和破虜弓,想想黃去疾麾下那兩萬人馬的下場,錢榮之突然覺得褲子底下一片冰涼。

  城牆上的士兵側過頭去,不願意看自己家主帥被嚇尿褲子的醜態,也不敢與城下的陳吊眼、林琦等人對視。有人想逃走,有人想開城,低低的議論聲順著城牆蔓延開去。

  沒有人預料到文天祥會主動殺出邵武。南劍州守將李英也沒料到。此番蒙古人大舉進攻邵武,他興沖沖的召集被杜滸打殘了的部署,側應頁特密實,打算跟在韃子身後打個秋風。不提防杜滸在沿途梯次阻擊頁特密實之際,林琦帶領一標人馬沿邵武溪順勢而下,一戰擊破順昌,直插到了李英的背後。

  李英所部新附軍本來就是破虜軍殺怕了,被林琦殺了個措手不及,狼狽逃向了將樂。屋漏偏逢連夜雨,江湖巨盜陳吊眼聽說蒙古人進攻邵武,召集了九山十八寨弟兄前來為國效力,剛好在將樂城外的桃源溪將李英截住。

  一個月內連遭兩次潰敗的李英部哪是陳吊眼等人的對手,桃源溪畔一場惡戰,李英被陳吊眼手下桃花寨寨主西門彪所殺,南劍州新附軍全軍覆沒。

  林琦和陳吊眼和兵一處,幾個將領一商量,覺得山中是對付蒙古騎兵的最好戰場。所以分出大部分人手,讓破虜軍將領簫明哲帶著,沿水路趕回邵武增援文天祥。剩下的萬餘人和破虜軍一個弩營,則繞著山路殺奔了清流。

  清流和甯化,如同兩扇大門一樣隔在邵武軍和汀洲的交界,二城一但失守,頁特密實的數萬人馬就被牢牢的關進了邵武群山間。

  “錢大人,你不做宋臣,畢竟還是漢人。何必為韃子殉葬,走吧,頁特密實回不來了,沒人知道你是否力戰而敗”,林琦微笑著,聲音就像勸一個犯錯的孩子改過,“頁特密實沒法子回來救你,其他人,你且來看”。

  林琦的親兵打開一個錦盒,將裏邊的東西扯出來,高高挑起在竹竿上。大元南劍州最高長官李英的空洞的雙眼,正對上錢榮之的目光。

  “你”錢榮之兩眼發黑,差點背過氣去。頁特密實進攻邵武,李英負責側翼援助,如今李英的腦袋掛上了高杆,頁特密實部……? 邵武的出口一關,群山之間,他們哪里還有生還的希望。

  也許,這就是文大人口中所說,堅守的文明吧。張元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趔趄著,巡視關口,催促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將弩箭裝好,將僅剩的幾枚手雷放到隨手可即處。

  關下的戰鼓又響起來了,王積翁麾下的新附軍馬上會進行下一次進攻。瞪著麻木的眼神,挺著麻木的身軀,走向死亡之路。

  當年,張元曾經是他們中間的一員,此刻,他身心中,卻充滿了驕傲。

  一騎輕塵,從邵武匆匆趕來。文大人麾下,聯絡戰況的信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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