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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第16章
第一章 廟算 (三)

關於未來,文天祥沒有蘇家兄弟想得那麼遠。無論是他還是另一個世界裏的文忠,對水戰都是一竅不通。利用方家去騷擾蒙古人後方的思路來自文忠記憶裏關於甲午海戰的思考,據說當年東邊那個島國是傾國而來,如果滿清能派一支部隊在那個島國登陸,那場戰爭的結局,未必如歷史所寫。

  經歷了六個多月的掙扎,文天祥現在已經學會了如何與腦海裏不同的思維相處。雖然文忠的思維和文天祥的理念在很多地方格格不入,但文天祥試著理解文忠,試著從自己和文忠兩個角度看同一個問題。大多數情況下,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在內心深處交流,就像兩個老朋友在交換彼此對事物的看法。

  今天,無論從文忠的角度,還是文天祥的角度,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眼前這場仗,將是破虜軍下山以來所面臨的第一個挑戰。打贏了,將一舉奠定整個福建北部山區的反元鬥爭格局;打輸了,破虜軍將被迫轉移,放棄在邵武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

  精細的“沈氏地圖”上(帶有高度標記的地圖,據說為北宋沈括發明),一道粗粗的黑線從泉州直奔邵武背後的汀州,所過之處,民不聊生。幾根黃線從南劍州,建武軍,福州府蜂擁而來,試圖跟在黑線旁邊湊熱鬧。

  邵武軍春節後在南劍州擊潰李英部的戰鬥,把忽必烈真的打痛了。所以他不顧一切給蒙古軍統帥達春下令,命他迅速抽調兵馬,撲滅邵武地區的反抗之火。達春接到聖旨後不敢怠慢,從海邊將圍堵大宋行朝的主力部隊抽調出一支,由悍將頁特密實帶領,前往邵武“平叛”。

  而頁特密實就是上次攻入邵武,將被俘虜的宋軍將士綁在水牛上分屍的那個殺人魔王。自從蒙元南下後,他一直沖在最前線,將一個個繁華的村鎮燒成了瓦礫場。

  邵武附近的幾支新附軍在達春的嚴令下相繼採取了行動。上次被杜滸打殘了的李英,和一直對破虜軍有私下聯繫的武忠的部隊都開始向邵武軍附近移動,就連一直被破虜軍嚇得不敢出福州半步的王積翁,也帶領兩萬人馬傾巢而來,前鋒已經入了建寧府(在邵武東北,與邵武境內的建寧縣重名)距離邵武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看來韃子這次要跟咱們玩真的了”,破虜軍副統制,兵部侍郎鄒洬看著地圖上那一個個指向邵武的粗大箭頭,微笑著說道。接連打了幾個勝仗,大夥的士氣正高。鄒洬希望趁著這股士氣再狠狠給北元來上一下。那樣,各地的反元力量就會得到更大鼓舞。後方越亂,蒙古人將不得不騰不出手來處理,結束對漂流在海上已經四個多月的大宋朝廷的圍追堵截。

  四個月不上岸,鄒洬不敢想像體弱多病的小皇帝和朝廷中的文官們會難過到什麼樣子。

  “來就來,咱怕他個鳥毛” 大將張唐出口成髒,聽得眾人直皺眉頭。他天生就是一個不怕打仗的主,空坑兵敗時諸將心灰意懶,惟獨他豪情不改,如今麾下兵多了數倍,說話更加豪氣“任他幾路來,我自一路去,韃子和王積翁又不是一個媽生的,我就不信他們能同時到邵武”。

  這句話點到了此戰的關鍵所在,幾個與張唐交好的將領轟然回應。敵軍十余萬,分四路撲向邵武。但除了頁特密實的主力,每一路人馬不過是兩萬多新附軍,正面對敵,再多的新附軍也不是大夥的對手。

  “只是我軍馬匹少,來回奔波,體力消耗過大。並且一旦放韃子入了境,開春剛剛種下的莊稼估計會被禍害一空。今年我們的補給還得依賴建武軍那邊”。簫明哲看看地圖,謹慎的說道。親眼目睹了邵武從破敗慢慢走向繁榮,和當地將士一樣,他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園。

  “只怕這也由不得我們,敵眾我寡,硬拼不得。只能利用我軍地形熟,圍著邵武周圍的群山跟他們周旋。什麼時候他們拖疲了,拖垮了,什麼時候咱們再一個個將他們吃掉”。第三標統領林琦低聲建議。他剛剛被提升為第三標統領,麾下只有一個營是百丈嶺帶下來的老班底,剩下的全是攻破邵武後收攏來的俘虜。所以對正面接戰心懷疑慮,想出了個運動戰的點子。

  “如果再有兩個月時間就好了,至少弩箭和鎧甲會裝備多些。”軍械監簫資的話語中也不無遺憾。邵武是個礦產豐富的好地方,江源的銀,泰甯的金子,寶積生鐵,唐石泥炭,讓輜重營有了充足的材料來打造軍械。眼看著剛剛壘起來沒多久炒爐和灌爐被迫要全部破壞掉,著實讓這位已經迷上了研製武器的軍械監有些捨不得。

  “咱們也未必非要離開邵武,不跟他們硬拼,依然可以把戰場拉到邵武之外”,聽大夥議論了一會兒,第二標統領杜滸拉過放沙盤的桌子,指點著議論道:“咱們的老“朋友”,武忠那路好解決。他是個腳踏幾隻船的老滑頭,一心自保。眼下是怕韃子皇帝事後怪罪,萬不得以才動一動,內心裏還打得觀望的意思,只要咱們在戰場上跟韃子沒分出上下,給他天大個膽子,他也不敢越過大武夷山半步”!

  “我覺得也是這麼個理兒”,張唐笑著附和,抬頭看看文天祥,見丞相大人一直笑咪咪的聽大夥議論,用手點了點連綿的武夷山,鼓起勇氣接著杜滸的話頭分析:“如果我們在這裏派一小股人馬,現在就翻越武夷山,威逼新城一帶,那個武忠的老家受到威脅,當然就有了不出兵與頁特密實匯合的藉口。至於李英,不過是仗著蒙古人勢力的一條狗,狠狠給它來一下,他就會夾著尾巴逃了”。

  “對,那個李英,上次挨打沒挨夠,這次,咱們給他再來一下狠的,看他記得不記得疼”,有人笑著附和,對即將來臨的大戰充滿信心。“嚇跑了武忠,打疼了李英,四路大軍就去了兩路,剩下這一東一西,咱們分頭迎擊,未必戰之不勝”。

  行軍參謀按照眾人的分析,輕輕將沙盤上代表新附軍李英部和武忠部的旗子拿開,四面受敵的邵武登時空出了兩面,只剩下一西南,一東北,兩支最粗的箭頭。

  據各地斥候傳遞回來的情報,頁特密實的三千蒙古軍和三萬新附軍,走的西南方向,準備從汀州奔建寧,繞過相對較低的荊棘嶺,然後直搗邵武。而福州的王積翁走的是東北,打算在破虜軍在頁特密實手上吃了敗仗後,沖上前揀個現成的便宜。

  “咱們的兵不能分,集中力量和頁特密實周旋,至於王積翁那邊,先找人把他擋在唐石山外,等咱們收拾西路的蒙古軍,轉過頭來再教訓他”。張唐從桌子上揀了面代表破虜軍的紅色小旗子插在唐石山和七臺山的交界處,“若想從建甯進邵武,水路走邵武溪,是捷徑。但王積翁與李英素來不和,必不肯繞行南劍州。若其北上建寧府,則兩山之間的建陽關是必經之路。如果我們派人死死扼守住建陽關,王積翁只能眼望著邵武戰場乾著急”。

  經過半年的薰陶和實戰,民軍出身的將領張唐身上,體現出越來越多的大將風範。對局勢判斷得准,戰機把握得及時,鼓舞士氣,也很有一套。

  不僅張唐在變化,每個人都在摸索中前進。破虜軍將領都不是什麼蓋世名將,沒有經驗的同時,也沒有太多負擔,對新武器和新戰術沒抵觸情緒,並且想方設法將其發揚,以己之長,擊敵之短。

  “對,一口口吃,先打韃子,再鬥王積翁這個大奸賊”。帥殿中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按著這個思路,一個粗略的作戰方案慢慢成型。

  文天祥滿意的點點頭,起身走到了沙盤旁。戰前聚將議事,各抒己見,是破虜軍成立後對大宋軍制的一次顛覆性變革。經歷幾個月的磨合,麾下將領已經漸漸適應了這種坐在一起討論軍情謀劃方式。

  每個人都敢表達出自己的看法,這讓文天祥的指揮工作輕鬆了許多,也周密了許多。他自知沒有絕世名將那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統籌能力。也知道自己的作戰經驗也比照著蒙元那些身經百戰的將軍們相差甚多。但眼下破虜軍勝出北元的,是一系列全新的情報收集、參謀運作和戰況作戰推演體系。這種制度上的革新,足夠用來彌補人力上的不足。

  四下環視,正打算挨個徵求大夥意見,文天祥卻發現座位上空出兩把椅子,新加入的降將張元和李興沒有到場。

  “李將軍和張將軍呢”,文天祥回頭向負責組織戰前會議的陳龍複問道。

  “他們不肯來,說一切服從丞相安排”,雖然是文天祥的師門長輩,陳龍複還是禮貌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低聲回答。

  幾個將領聳聳肩膀,臉上帶出了幾分不屑。對於俘虜來的降將,大夥本能的有些排斥。估計李興、張唐也能從和眾人平時的交往中感受到這一點,所以這次戰略會議,主動退出避嫌。

  軍中早早出現的派系,讓文天祥十分不滿意。眼下破虜軍兵微將寡,必須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從兵源角度而言,受過一些訓練的新附軍,遠遠比普通百姓容易被轉化成戰鬥力。隨著北元對破虜軍這支新生力量的重視,將來的戰爭會越來越艱難,破虜軍必須學會從戰爭中補充兵源。而諸將的心胸,顯然沒有預想的那樣寬廣。

  “把他們找來,告訴他們如果不來,我會親自去請他們,都是破虜軍弟兄,入了門後,就不要再乎原來幹過什麼”。文天祥掃視四周,沈著聲音命令。

  杜滸聳聳肩,將頭轉到了一邊。簫明哲笑了笑,神情明顯是在敷衍。陳龍複猶豫著,不知道該派誰去執行這個命令,或挺身而出,阻止這個亂命。

  大夥都是百丈嶺上下來的,忠誠無可懷疑。可李興和張元算什麼,兩個降將,一旦他們陣前投敵,帶來的危害遠遠大於大夥對他們的懷疑。

  “我們將來要走出邵武,面對的不僅是這些新附軍。還有北方的同胞組成的漢軍,契丹和黨項人的探馬赤軍。他們不是蒙古人,能給跟在蒙古人後邊搖旗呐喊,也能跟在我們身後。蒙古人能容下他們,難道我破虜軍將士,心胸反而不如韃子”?文天祥站起來,厲聲問道。

  諸將沒有回答,大夥從來沒見過文天祥發這麼大的脾氣,躲閃著,避開他那逼人的目光。

  “如今大夥心裏包容不下他們兩個,就等於把大宋境內四十萬新附軍和上千員戰將拱手讓給了韃子。咱們的心胸有多寬,今後大宋的疆域就會有多寬。我不多說,夫子,你親自去把李興和張元請來,他們是破虜軍將領,咱們必須聽聽他們的建議”!

  “是”,陳龍複答應一聲,快步走出了帥殿。相處這麼多年,他今天終於發現了文天祥威嚴的一面。而這份威嚴中,分明帶著包容天下的雄心和期望。

  “大家聚過來看,邵武四面環山,唯獨西南的山勢相對平緩。韃子擅長騎兵奔襲,我軍擅長山地作戰,各有個的長處”,文天祥揮揮手,把眾將叫到沙盤旁,開始分析局勢。目前軍隊中的癥結,還需要通過戰鬥來解決。無論原來百丈嶺上下來的老弟兄,還是邵武之戰後從新附軍當中接納來的新鮮血液,只有一同經歷過戰火洗禮,才能真正的融合在一處。“頁特密實麾下的蒙古軍和新附軍人數雖然多,卻無法捏在一整塊。頁特密實本人也看不上那些新附軍,我們剛好在這上面動手,如果能成功的把新附軍和蒙古軍本隊分開…….”

  文天祥猛地一揮手,做了個下切的動作……,他要讓蒙古人知道,當一個民族覺醒時,再想奴役他,必須付出多大代價。

  “嗚-嗚-嗚”,悠長的號角聲縈繞在邵武城頭。聽到集合號響,駐紮在城中各處的士兵迅速集結,原破虜軍,新附軍,交錯著跑在一起,士兵,軍官,身上穿著相同的服色,煙塵裏,再分不清楚他們彼此的差別。

樹葉的間隙透射下稀疏的日光,照在用鍋灰塗黑了臉的李興身上。此時若不是有人刻意地觀察,哪怕將臉湊到他身前,也很難發現巧妙地扭曲著身軀將自己“塞”在石縫之中的他,更何況他身上還披著一層蓑衣,蓑衣上面尤鋪著新鏟下來的草皮,一隻夜間玩耍夠了的黃蝶,靜靜地停在他頭上那用藤草編織的隱蔽物上,與那枝堅強生長的小黃花一起,構成一幅寧靜的畫面。

  不遠處的草尖突然動了動,小黃蝶受驚,拍打著翅膀快速飛入了油菜地裏。一大群各色鳥兒驚惶的尖叫著,呼啦啦飛入半空,投向山后。還沒等鳥翅扇風吹落的花雨散盡,數到鐵騎呼嘯而來。

  砰,砰,砰砰,前方的斥候過後,大隊人馬踏著李興心跳的節奏,出現在山邊小路上。前方是探路的新附軍,中間是蒙古軍鐵騎,後邊,還是新附軍。迤邐望不到邊際。刀尖上的寒光,照亮沒有生命色彩的雙眼。

  蹄聲起起落落,蒙漢聯軍卷著一路的煙塵,已然過了山下,李興把手中銅鏡調了個角度向對面的山頭晃動了幾下。

  幾個新附軍小卒看到山間有陽光異樣的閃了閃,剛回過頭去看,背上立刻挨了一馬鞭。“找死啊你,東張西望什麼,今晚趕不到寧化,誰也甭想吃晚飯”。跟在人群後邊的百夫長狐假虎威的罵道。

  小卒子嘟囔了幾聲,灰頭土臉繼續趕路。直覺告訴他,剛才看到的絕對不是草尖露水映出的幻象,可人微言輕,作為給蒙古軍喂馬鋪床的小卒子,誰會有耐心理會他的感覺呢?

  就連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看的李興自己,也無法發現對面山頭茂盛的樹林裏,那顆不起眼的消息樹是否有被放倒,但他知道自己這次行動的副手王老實一定能看見,因為王老實手裏有文大人按天書裏的教導,弄出來神奇的法寶--千里眼。

  這個阻擊敵軍的將令是李興自己請的,那天被文天祥從軍帳中揪出來,劈頭蓋臉一頓臭駡後,李興決定徹底把自己的命交給文丞相。

  “要想讓別人瞧得起你,你先得瞧得起自己。要想讓別人不懷疑你的忠誠,首先你不能懷疑自己。你李興當年在臨安城外是個爺們兒,別自己把自己瞧扁了”。文天祥的話至今還在耳畔回蕩,每當想起來,李興就覺得耳朵熱乎乎的,脊背發緊。

  那天,他和張元一個請命打阻擊,一個請命守後路,文天祥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望著文大人那坦誠的目光和周圍將士滿臉不服氣的神色,從那一刻起,李興知道,自己今後永遠不可能再做回新附軍,再有臉提一個降字。

  人以國士待我,我必須以國士為報。李興的處世原則很簡單。別人眼中,他只是個不入流的山賊,所以,他只奉獻山賊的忠誠。而文天祥,曾拍打著肩膀叫他兄弟,曾用自己的生命擔保他的忠誠,曾經脫下別人獻給他的寶貝鎖子甲穿在自己身上。這樣的信任,李興不敢辜負。

  從林間緩緩散去的煙塵中,可以看出這隊蒙古人走得並不快。眼前的地勢高低起伏,林深草密,騎兵的優勢打了很大的折扣,更何況這隊蒙漢聯軍是剛剛從泉州前線日夜兼程賓士而至,人馬皆疲累不堪。而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隊伍中,安排了大量打探敵情、隨時能接敵的前鋒,還安排了大量承擔運輸輜重、警惕後方任務的後衛。當然,這些雜活都是新附軍幹的事,對於真正的蒙古軍人而言,新附軍的作用,原本便是雜役與肉盾。

  頁特密實從草原上帶出來的三千蒙古鐵騎就悠閒地走在整個佇列的中間,此時衛護他們前後的新附軍,也只是一樣鬆鬆垮垮地行進著。不過那些蒙古軍人,除了偶爾抽打眼前的新附軍小卒幾皮鞭取樂外,對此卻也沒有多加呵斥。千里跋涉,連他們也都是人困馬乏,何況在他們眼中一向劣等人種的南蠻子。

  在這種連蒙古鐵騎都感到疲累不堪的行軍強度下,南蠻子能提起十足的精氣神,才怪!

  猛然間,一聲尖厲的鑼響,劃破了山林的寂寂。就在蒙漢聯軍勒馬回首,尚未來得及有所反應的時候,從山林的四面八方飛出了十七八枚黑乎乎的石榴狀物體,在半空中噝然冒著白煙,瞬間煙霧便籠罩了位處中軍的蒙古人的上空。兩枚鐵石榴在空中已然先後熄滅,只是那生鐵鑄就的傢伙仍然把騎在馬上的蒙古人砸得一聲悶哼,就此栽下馬去。走在隊伍中間的蒙古將領博哥阿海身手非凡,見有一枚向自己落來,不慌不忙地冷笑一聲,伸手將它接住,正自端詳間,引信卻已自燃到盡頭,只聽得一聲霹靂響起,火花迸現,硝煙四起,伴著一聲慘叫,柏格阿海的半排嵌了金的牙床被爆裂的氣流高高掀起在空中。

  就在這個時候,那十四五枚落在地上的石榴狀物體,接二連三的爆炸了,儘管那手雷的質量很差,就算炸開,大多也是炸成三四半,能炸成多瓣碎片的極少,但對於從未聞聽過這種爆炸聲的戰馬來說,卻已足夠醞成一場致命的混亂。

  “吁吁噓”,當先的戰馬發出一串長嘯,一個撅子,將主人摔在了馬下,撒開四蹄向前沖去。隊伍前方的亂成一團的新附軍躲避不及,登時被踏到了四五個。沒等倒下的人爬起來,更多的驚馬從人身上飛奔而過,堪堪沖出五百余步才被新附軍中的機靈者砍翻。再看新附軍隊伍,被戰馬踏出一條血河,百十人躺在地上,翻滾呻吟。

  在一派馬嘶人吼的亂相中,縱橫天下的蒙古鐵騎終顯出了他們非凡的素質。幾員蒙古軍官勒轉了馬韁,帶隊沖進了新附軍隊伍。鋼刀閃處,十餘個亂奔亂跑的新附軍立刻身首分離。被嚇住了的將士不得不打起精神,按照蒙古軍官的指示,戰戰兢兢向左邊那飛出這些鐵蛋的山腰沖去。

  待得他們沖上山腰,絕崖上卻只剩下幾條線索,投彈之人卻早已經失去影蹤。沒等他們回去彙報,右邊溪澗下又一陣弓弦起,數百支弩箭飛蝗一百飛向停留在原地的人群。不分蒙古人和漢人,登時射到了一大片。

  驟然遇襲擊,身經百戰的蒙古鐵騎也出現了幾絲混亂。葉特密實咒駡著,大聲呼喝著麾下將領的名字,騷亂很快被制止。幾個低級蒙古軍官跳下戰馬,抽出彎刀,帶頭撲向溪澗邊。按蒙古軍法,隊長戰死,一隊武士都要受到責罰。士兵們見長官出手,不敢怠慢,飛身下馬,緊緊護在上司前後。

  才沖出幾十步,山坡上已經分出蒙古軍和新附軍的差別,穩定了心神的蒙古士兵不顧迎頭弩箭,越沖越前。而伴隨他們衝鋒的新附軍卻跌跌撞撞,稍有危險便趴到石頭後邊不敢起身。

  “挑著韃子射,節約箭支,別理那些新附軍那些窩囊廢”,剛剛因戰功當上都頭的王老實低聲吩咐,從山石後邊探出半個身子,一弩將帶頭的蒙古百夫長脖子射了個對穿。麾下的士兵見樣學樣,瞄準蒙古人放弩,兩輪箭雨過後,沖上來的蒙古武士已經寥寥無幾。

  “一隊,狙擊,別讓韃子靠近,二隊,放炮,給他們來個大的”,王老實大聲嚷嚷道,士兵們答應一聲,從石頭後邊搬出個竹架子,轉動轆轤拉彎粗毛竹做成的彈弓,將一個點燃了引線的大彈丸放到了發射位置上。

  “嘣”,毛竹呼嘯著彈開,鐵彈丸帶著風聲飛了出去,正砸在山谷中列隊準備上沖的新附軍中間。哄的一聲炸裂,將十幾個逃避不及的士兵掀翻在地上。煙塵帶著血肉,亂紛紛落下來,落了士兵們滿臉。

  “媽呀”,彈坑周圍的新附軍慘叫一聲,掉頭就向回跑。沒等跑出幾步,對面一陣箭雨飛來,督戰的蒙古馬隊將他們全部射殺在陣地前。

  “讓這幫廢物讓開,咱們自己的弟兄上”,頁特密實皺皺眉頭,氣哼哼的命令。今天出師不利,對面的敵人分明只有百十個,卻攪得數萬大軍無法前進。如果照這樣的行軍速度,殺進邵武境內得到明年這個時候。

  頁特密實麾下的蒙古軍個個都是身經了百戰的,經過最初的慌亂後,很快想出了應對辦法。判斷出敵人的方向和打擊範圍,一邊大聲呼喝著讓新附軍讓開衝擊路線,一邊持弓在手,列隊準備。

  片刻間,人馬準備停當。隨著帶隊軍官一聲令下,百餘戰馬迅速沖向破虜軍陣地。再聽聽見弓弦翻響,密集的弩箭如雨而至。蒙古騎兵全無怯色,霍然蹬底藏身,彎弓搭箭便對射而去,這第一輪對射蒙古騎兵並沒有吃多大的虧,只不過三五人被射落馬,生死未蔔罷了。

  同伴的血更激發了蒙古人的凶厲之氣,一輪箭方過,剩下的騎士毫不遲疑地翻身上馬,迅速向前衝擊。正幻想著如何去屠盡百步外溪澗邊的漢人,耳畔卻已自又聽得一陣弓弦聲響,第二波箭雨兜頭襲來,連人帶馬射倒一片。

  蒙軍百夫長吉布身邊一個騎兵翻身藏在鞍下,一隻長箭不知何處飛來,竟是由馬頸處斜透而入,去勢未衰,竟尤穿入那騎兵的胸口。那騎兵一聲慘叫,飛墜下馬,手足亂舞,眼見著就不得活了。饒是見慣了同伴的鮮血,吉布也大驚失色,在箭雨中翻身下馬,拔了箭矢,帶領隊伍迅速撤出對方射程之外。走到遠處定睛細看,卻是更加詫異,眼前的箭矢明明不是宋人守城用的床子弩,只是又如何能射得這般快又力大?

  號角聲起,一隊蒙古弓手接應上來,替下騎兵,各自尋到可依據的地形,與宋軍據守對射。巴掌大的山溪前弩箭呼嘯,白羽紛飛,一時間競射了個旗鼓相當。

  蒙古軍騎射之技,天下無雙。這麼多人壓不住對方百十個散兵遊勇,此番對射,顯然是輸了。頁特密實眉頭緊鎖,鬱悶得在馬背上連連轉圈。眼前這小小山林可謂一目了然,宋軍根本不可能有大部隊在此伏擊,但此時眼前的箭雨又是無窮無盡,讓他實在想不清楚宋軍到底有多少人?那動輒炸飛的鐵彈丸又是何物。

  十射之後,對面的箭雨卻自稀了,草叢間傳來細密的腳步聲,顯是溪澗的宋軍已經開始撤退,吃了虧的百夫長吉布回頭望著滿地的鮮血與屍骸,想想頁特密實對部下的嚴厲,崩緊的臉上冷冷地擠出兩個字:“上馬!”

  所有蒙古人轟然應諾,翻身上馬,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一股嗜血的狂熱來。向來只有蒙古人殺漢人,那有漢人殺蒙古人的道理?

  營正李興慢慢掀去身上的偽裝,從潛伏的草叢中站起,他手持一張半人高的長弓, 如抱嬰孩的右手夾著特製的長箭,箭頭的白磷已在風中燃燒,他這一箭必須射中一百五十步外的那顆中空的大樹,引爆其中炸藥,以讓王老實率領的百余名弟兄有撤退的機會。他知道這一箭射出,自己斷無生機,但這是他自請的任務。

  文大人那天當著全軍的面說了:“無論先後,入了破虜軍這個門,大夥全是弟兄,誰心裏容不下後來的兄弟,誰自己滾蛋”,沖這句話,李興覺得自己沒白乾。

  長箭如流星般離弓,一點火焰插進遠處的大樹上。大樹轟然炸開,卷起漫天的煙塵。李興棄弓,出刀,迎著沖過來的新附軍殺上去。

  手持鋼刀九十九,趕走韃子才罷手。打了半輩子仗,終於打明白了一回。旋劈,柳葉刀帶著巨大的慣性,將面前一個武官砍成了兩半。斜挑,李興的刀又插入了另一個士兵的肚子。兩杆長槍刺來,封住了他的退路。李興微微一笑,不閃不避,揮刀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士兵砍去。

  背後突然一緊,有人拉著李興的背,拼命向後拉。刺到胸前的長槍貼著鋼絲編就的鎖子甲滑過,無力的墜到了地上。持槍的士卒捂住喉嚨,向後便倒。

  “跟我走,弟兄們在暗處狙擊”,沒等李興反抗,來人熟悉的聲音已經傳入他的耳朵。凝神細看,沖上來的新附軍都已經被暗處的弩箭射翻,草叢裏,幾個人影閃了閃,分散著,向遠處跑去,迅速消失在山林間。

  “苗將軍”,李興覺得心裏有些暖,不知道如何跟救了自己的恩公道謝。江淮營營正苗春順手點燃一個手雷拋進向追兵,一邊跑,一邊說道,“丞相料定了讓你帶隊出來打阻擊,你必然不肯讓別人斷後。所以特地派了我來,接應你回去。你小子,別總想著和人拼命,咱破虜軍規矩,活著是第一要務,活下去才能繼續殺韃子”。

  手雷轟隆一聲炸開,將追兵炸得鬼哭狼嚎。李興跟著苗春的腳步閃進一個山石後,順著石頭縫隙消失在山嶺中。

  翻過山梁,江淮營營正苗春又開始兜售他那套獨特的戰術,“爺們,我知道你狠,但打仗不能這麼玩命。韃子兵好幾十萬,咱破虜軍就這兩半人兒,拼一個少一個,拼光了,也把他們趕不回河北去,所以咱得學會玩陰的,韃子狠,咱比他更狠,更毒,就像今天這樣,抽冷子打,打完了,能走即走,不能走在想殺一個夠本兒的事兒”。

  “嗯”,李興點點頭,苗春的話讓他想起了當年去臨安勤王前的江湖生活,跟緊幾步,低聲問到:“苗兄弟,你原來是幹什麼的”。

  “李大帥(李庭芝)帳下的,當年咱江淮軍在天下也能排上一號。韃子勢大,李大帥不肯棄城,弟兄們差不多都拼光了。城破時我惦記著鄉下的老婆孩子,混在百姓堆裏逃了出來。結果,回到家一看,家早被韃子燒了,老婆孩子都變成了野狗的點心。我把著碎磚亂瓦哭了一回,把心一橫,就跑到了贛南投了鞏信,然後……”,苗春像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平靜的說著一年來發生的往事,李興和跟上來的士卒們聽得血脈賁張,“打贛南,打吉州,圍贛州,咱們幾個江淮軍的老兄弟都是沒家可歸的人,走到哪都沖在前頭,反正死也死得有個男人樣。後來又有些同樣無家可歸的老弟兄來投軍,文大人都交給了我,就是現在的江淮營……”。

  酒徒注:北元士兵大體分為四類,蒙古軍,探馬赤軍,漢軍,新附軍。戰鬥力和地位按此次序由上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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