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誰也不是傻子,雖然窗子是開著的,可是外面的侍衛並沒看到有人跑出去,自然不可能全部都跑到外面去找,房間裡留下一個丫鬟,房間外也守著一個侍衛。我躡手躡腳的往角落裡縮了縮,屋子裡面能藏人的地方總共不過三處:茅廁、衣櫃、床下面。衣櫃當然是最先被檢查的地方,那丫鬟看完了,正準備去看看茅廁。
床下面早晚也是會暴露的,我從床縫裡看到那丫鬟完全進到茅廁裡面之後便手腳並用,飛快的鑽了出來。幸好北方的床為了避寒氣,都離地較高,而且茅廁的門口處也被床帳擋著,外面的侍衛看不到我。拿過一隻花瓶屏息靠在茅廁門邊,心中暗自祈禱:你可別怪我,我……我不會用太大力的,只是敲暈你而已。
一個茅廁不過一眼的功夫,那丫鬟大概是順便打開窗子看了看外面,我剛做好準備她就走了出來,手起瓶落,她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暈過去了。倒地的聲音引起屋外侍衛的注意,顧及這裡是我的閨房,並沒有馬上進來,只是揚聲問道:「翠翠?」
我心慌意亂的試了一下那丫鬟的呼吸,確定沒搞出人命之後一閃身便從茅廁的窗戶跳了出去,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混合著嘰裡呱啦的鬼方語,這幫人八成已經急的顧不上府內的規矩了。
院子裡大概是剛才已經查過,再加上現在他們都聚到我房間裡,外面反倒一個人也沒有。大冬天的樹葉子都掉光了,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我手腳並用連抓帶爬的好不容易才上了房頂,看來姑娘我爬牆的本事多少還是有一點的,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自己的功夫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退步的那樣厲害之後,戰戰兢兢的扒在背對院子的那一側,靜靜的等著那些侍衛離開。
在赤狄除了阿塵和巫馬青嵐,沒有人知道我會一點功夫,就見那幫侍衛急匆匆的跑了出去,連頭都沒抬一下,大概是根本沒想到我還能上房。等人都走光了,我才小心翼翼的滑了下來,提起裙子飛快的沿著昨晚的那條路,往側門跑去。雖然咱方向感不算很好,不過記路的本事還是很厲害的,不論拐成什麼樣的路,只要帶我走一遍我就能記住。
看著那深藍色的雕花小門就在眼前,我的心漸漸飛揚起來,開始盤算著等一下跑出去之後是先去找懷仲卿,還是乾脆當了身上的首飾買匹馬去聖湖找懷伯成?也不知道哪個才能鎮得住阿塵……
正想著眼前突然憑空出現一抹深沉的紅色,我剛道不好!便直接衝進阿塵懷中。箍在腰上的那兩隻手彷彿要把我捏斷一般漸漸的收緊,我喘著氣埋在他懷裡,眼睛亂轉著,尋思怎樣才能死的比較不難看。
「我的娃娃長大了,長本事了。」阿塵不打算讓我在他懷裡變鴕鳥,握著我的腰就把我往外扯,饒是我死死的抱著他的肩也沒能敵得過他那股蠻勁,生生的被他從懷中拉了出來。眼神左右亂飄,就是不敢看他,希望能找到根救命稻草,這傢伙說話的口氣越輕,就越恐怖!
「看著我!」阿塵捏著我的下巴一把扳過我臉,微眯著眼睛:「說,你跑什麼?」
那口氣輕的就好像在撒嬌,半閉的鳳眸,微張的朱唇,如果不是我太瞭解他,八成會以為這人在挑逗我。可現實是殘酷的……我現在只想有個人能出來救命!
「老……老三……你冷靜點!」
宛若天籟的聲音,幾乎讓我熱淚盈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歡喜過懷仲卿的出現:「二哥!救命!」
「不錯不錯,還知道要找靠山。」阿塵輕笑著,估計如果不是因為兩隻手都放在我身上,他就要撫掌而笑了:「乖,叫一聲『夫君』來聽聽,反正你二哥都認了,應該不在意提前認夫君吧。」
我被他眼中的寒意嚇得都快哭了,死命的想要掙脫他的手,好不容易跑過來的懷仲卿,扶著邊上的一棵樹,邊喘著粗氣邊說:「老三……你……你快嚇死弟妹了。」
阿塵冷哼一聲:「她還能被嚇死?膽子大的都知道要逃婚了。」
我求救般的看向懷仲卿,他看了看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只是嘆了一聲:「唉……弟妹,你這又是何苦?」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阿塵:「我沒要逃婚……我就是想去找你,」說到這裡時阿塵眼睛亮了一下,表情也沒有那麼陰森,只是聽到我後面的話有逐漸的變成一個冰人。「咱們就不能……呃……晚兩天再成……」在他越來越冷的眼神中,我越說越小聲,最後很識時務的自動消音。有必要急成這樣嘛?明明就是他惹出來的事,還搞得好像我對不起他一樣,變態!
「怎麼,怕了?」阿塵挑著眉,一臉欠揍的表情。
切,你當姑娘沒出來混過就好欺負啊,我仰起頭理直氣壯的回道:「對,怕了!」
「好!好!」阿塵這回是真的笑出聲來:「還沒傻,不錯。」說完馬上又變作一副晚娘面孔,陰測測的說:「沒關係,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就好。」
就是有你在才會怕好不好!我想往後退一步,現在這樣的距離他那身高讓我比較有壓迫感。阿塵大概以為我還想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正好握到我的傷口上。我眯著眼皺了皺眉頭,他見到我的表情低頭看了看我的手腕,眼中滑過一絲愧疚和心疼,稍稍緩了語氣:「你是要自己走,還是我抱你走?」
什麼嘛,凶成這樣。我扁扁嘴,把眼眶裡的眼淚眨了下去:「你背著我走!」
他輕嘆一聲,乖乖轉過身蹲了下來:「上來吧。」
我一下撲上去,死死摟住他的脖子。我勒死你!勒死你這個不講道理的混蛋!他輕輕鬆鬆的站起身來,雙手扶好我的腿:「抓好了,別掉下來。」
我緊了緊手,沒好氣的說:「我哪有那麼笨?」
「你沒有嗎?」阿塵隨口說了一句,不等我回答就轉頭對懷仲卿說道:「其他的事情就拜託二哥了。」
懷仲卿笑著揮了揮手:「放心吧,你看好弟妹就好,可別讓她又跑了。等事成之後別忘了你二哥就成。」
阿塵點了下頭,背著我往回走,走了兩步才說道:「娃娃,手下松點。赤狄的規矩,成親當天死了丈夫的女人被視為不祥,是要被迫殉情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立馬手上一鬆改成扶著他的肩膀,順便支起上身抱怨:「真是野蠻!」
「你才知道?」阿塵呵呵一笑,手上一用力把我往上顛了一下:「只讓你松點,沒讓你鬆開,乖乖抱好。」
我被他顛的輕呼一聲,趕忙又抱了回去,就聽他接著說:「別鬆手,我不喜歡你離著我那麼遠。」
這個多變的人,昨晚凶暴的彷彿修羅惡鬼,現在又溫柔的好似一江春水。我被他弄得滿臉通紅,把頭埋在他頸間:「你就會變來變去。」
阿塵歪了歪頭,靠在我的頭頂,淡淡的說:「娃娃,其實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也沒有變過。」這一瞬間周圍靜悄悄的,似乎連小鳥都跑的沒了蹤影。
他越說越煽情,我越來臉越紅,趕忙轉移話題:「誒!你要往哪裡走啊?這不是回房間的路。」
阿塵輕哼一聲:「你以為我還會放你一個人待著嗎?」
「……可是……可是行禮前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
「那咱們剛才算什麼?」
「……」
「反正見都見了,就別計較那麼多了。」他皮皮的說。
「可是我一會要換衣服啊!你在旁邊我怎麼換?」
「有什麼關係?反正早晚都要看。再說了,我才不稀罕看你換衣服,我比較喜歡看你脫衣服。」
「……」真是無語問蒼天,這世間臉皮厚成這樣的不算多,怎麼就都聚集到他們家了呢?
阿塵七拐八拐的把我帶到一個書房一樣的屋子裡,喜娘和梳妝的嬤嬤早就等在那裡了,一見我們進來剛忙行禮。
阿塵隨便抬了下手,示意他們起來:「都準備好了嗎?」
那群女人中走出一人,身材高挑聲音沉穩:「回王爺的話,東西都備齊了。王妃母家不在這邊,方便許多,定能在吉時之前準備妥當的。」
細一看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小間,擺著桌椅軟榻,大概是阿塵看累了書的時候休息用的,現在那裡聚著一群丫鬟婆子,阿塵『嗯』了一聲之後,她們就齊齊的回到小間裡,團團轉著,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麼。
我好奇的看著,直到手上一涼,才發現阿塵不知什麼時候取了一罐藥膏,正小心翼翼的塗抹在我手腕上的傷處。其實本來就只是擦傷,只是稍微有些紅腫,如果不用力按,是沒有感覺的。可他的動作就好像我的手腕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斷掉一樣,我好笑的說道:「不用那麼小心啦,已經不疼了。」
他卻不理我,只是默默的做著重複的動作,末了居然抬起我的手腕在上面輕輕一吻,溫熱柔軟的觸感讓我渾身一震,猛地抽回手:「你瘋啦!那上面有藥膏誒,吃到嘴裡怎麼辦?」
他抬起頭,滿眼笑意的說:「好了,去吧,別讓我等太久。」
這……這傢伙今天不正常!怎麼一張嘴就是這麼煽情的話……我紅著臉吶吶的被個丫鬟扶著進到小間裡,呆呆的任她們為我梳妝打扮。
剛才出來回話的那個高挑的中年婦女,托著一盤子首飾走了過來:「要委屈王妃了,時間緊,嬤嬤們一會可能手上會沒個輕重,烏雲先替他們配個不是。」
我笑了笑:「沒關係,我什麼也不懂,麻煩你們了。」
「王妃說的哪裡的話?我們這幫人是攢了幾輩子的福氣,今兒個才能來伺候王妃殿下。」
之後便是一同手忙腳亂的忙活,不大的房間裡丫鬟婆子們轉來走去的,給我梳頭的那個嬤嬤還邊梳邊哼唱著我聽不懂的當地小調,烏雲在一旁解釋說這是鬼方族的梳頭歌,大意就是姑娘已經長大嫁人,希望今後的日子能和和美美之類的。
這嬤嬤手上的力氣實在不是蓋的,估計我剛嫁人就要成禿子了,我聽這烏雲說了一口純正的徐方國官腔,為了分散注意力便和她搭訕:「你是漢人?」
烏雲挑了一對月季花樣子的黃金小耳環在我臉邊比了比,搖了搖頭,又放了回去:「奴婢是天都人,不過娘親是漢人。」
原來是個混血,「你娘真勇敢,居然隻身嫁到這麼遠的地方。」
烏雲手上的動作頓住了,猶豫了一下才說:「呵,奴婢的外婆家當初養不起奴婢的娘,才把她嫁到天都的。她經常跟我說天山的那一邊是怎麼漂亮,說要是今生還能再看上一眼,也就死而無憾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愣了一下,突然想到阿塵也是北狄人,嫁了他我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妖媚纖細的樣貌,純正的官腔,都讓我忽略了我們兩人原本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中的人,從小受到的教育,遇到的人都是完全不同。
「那你娘她……現在幸福嗎?」我問的有些如履薄冰,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答案。
烏雲隨意的笑了笑:「有什麼幸不幸福的?現在我嫁了人,我的弟弟們也出門工作了,日子還過得好些。之前每天光是發愁下一頓就忙不過來了,哪有空想別的?」她見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以為我是沒聽到預想中的答案所以才會這樣,趕忙又說道:「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哪有王妃這樣的福氣?王爺謫仙般的人物,定是能讓王妃幸福的。」
醍醐灌頂般突然明白了那鍾馗的話,前世的我從不曾真正的付出什麼,只是守著自己的心,等著別人走進來,輕輕的囁嚅了一句:「幸福不是別人給的,是要自己去創造的。」
烏雲有些疑惑的看著我,大概不明白我怎麼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折騰了好久這妝和頭才算弄好,外面的日頭已經有些西斜,丫鬟們已經點上了燈,夕陽加上燭光將這小小的隔間照成暖洋洋的橘黃色。三個丫鬟拿過裝著嫁衣的托盤,天藍的綢緞,雲白的輕紗,在這崇拜雄鷹,嚮往藍天的民族中,是最高貴和聖潔的顏色。
一個小丫鬟走上前來幫我脫身上的外衣,我雙臂向兩側平伸,方便她們動手。衣衫一件件落下,漸漸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覺,電光一閃之間突然想到那外間還有個阿塵!我嘴角有些抽搐的向邊上挪了一步,那火辣辣的視線便跟著我挪了過去,無奈的轉身:「你就不用去換個衣服什麼的嗎?」
阿塵輕笑一聲:「我等你換完了再去。」
「你不是不稀罕看我換衣服嘛?」
「沒關係啊,反正換衣服的前半段我還是蠻喜歡的。」他托著腮,一臉興趣盎然的盯著我看,此時我正好脫到上身只著肚兜的狀態,他那毫不掩飾的眼神激得的我一下護住胸部,罵了一句:「變態色狼!」
身後丫鬟婆子們壓抑的輕笑襯著阿塵爽朗的笑聲一下下越傳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