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高高壘砌的基座,寬廣的屋簷,散發著凌然不可侵犯的高貴。夜幕中那層層疊疊延綿不絕的深藍色屋頂,就好像這座城市給人的感覺一樣,恢宏龐大,沉穩內斂,一陣微風吹過,黑暗中不知從何處飄過清脆的風鈴聲,在這沉重上增添了一筆輕快的色彩。
赤狄的皇宮較少有亭台樓閣之類的建築,遠遠望去最高處不過是皇宮最裡面小山上的一座三層樓而已,阿塵偷懶,不肯好好介紹,只說那差不多就類似供奉列位祖先的皇家祠堂,所有與皇室有關的重大慶典都在那裡舉行。
很藍色的圍牆一堵一堵的從眼前閃過,我已經昏昏欲睡的放棄了記路,準備跟阿塵懷裡眯上一覺,剛要閉眼,他卻停了下來,推了推我:「別睡,下面的路就要用走的了。」
我一點頭,他就知道我要睡覺……這人真是越來越瞭解我了。隨著阿塵跟在領路的青衣小童身後,長長的走廊兩旁是高大的樹木,時不時有黑影閃過,盯了好幾次,才發現那是種不知名的鳥雀,烏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亮光。
就在我快被周圍相似的環境模糊了時間和空間感時,前方猛的豁然開朗,差不多二十多節的漢白玉石階上是一座與之前見過的都不同的宮殿,寬闊的屋簷向外延伸著,邊沿處微微捲起,尖尖的四角也高高的翹起,彷彿展翅欲飛的雄鷹,每個簷角下都掛著銅鈴,時不時發出幽幽的碰撞聲。這明顯是極南方的建築,只有在多雨的地方人們才會把屋簷建成這個樣子,為了把雨水甩出去,藉以保護建築物,使之不至於太快被雨水侵蝕,放在乾旱多沙的赤狄倒顯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了。
「這是我母妃的住處,她是南越人,嫁來著寒冷又幹旱的北地本就水土不服,勉強生了我之後,沒過幾天就過世了。這是當初我父汗為了討好她而修建的,她走後,父汗還經常帶著我到這裡來。」
阿塵望著眼前的宮闕,眼神有些迷離,我靠了過去:「你爹一定很愛你娘。」
他低頭看了看我,輕嘆一聲:「也許吧,不然怎麼就算死也要死在這裡。」
「我們要在這裡見你四弟?」
「是,還有天妃。」他拉著我的手走上那反正螢光的雪白階梯:「這裡現在是天妃的住處。」
「天妃?」
「就是你們那裡的太后。」阿塵想了想說。
「……她怎麼能搶你娘的住處?你弟弟也不管嗎?」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包含著珍貴記憶的地方被別人佔據,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傻丫頭,人都死了,還要住的地方做什麼?」他笑著摟了我一下:「何況我從來沒見過她,自然也沒什麼感情。」
「可是……」我仰著頭還想反駁,阿塵卻玩鬧似的抱著我往上跑了幾步:「好啦,你把心都放在我身上就好,別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不然我可是會吃醋的。」
「你……被醋缸淹死算了!」這個霸道的壞蛋,連他娘的醋都吃!
阿塵哈哈一笑,乾脆打橫抱起我跑了上去,我滿臉通紅的推著他的肩:「快放我下來!好多人看著呢!」
本來只是為了讓他停下來而隨口說說的,沒成想腳一落地,卻發現我們站著的這個類似於門廳的地方居然真的有很多侍女。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整理衣服,阿塵卻一臉無所謂的說:「有什麼關係?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不知是誰飄出一聲輕笑,我大窘的踹了他一腳:「別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成你的人了?」
「你不是?」阿塵彎下腰,探過來的臉幾乎要貼上我的,呼吸間還帶著我們方才吃過的食物的味道,讓我想起一些很不純潔的事情,心跳突然加快了幾拍,連反駁都顧不上,直接一把擰了上去。
阿塵誇張的扭到一邊,擺出一副小媳婦的面孔說:「好嘛好嘛,你不願意做我的人,那我做你的人好了。」
氣急的正想上去拍他,旁邊飄出一個年輕的聲音:「王爺,汗王陛下和天妃殿下正在內殿等著兩位呢。」那聲音裡的忍俊不禁讓我又羞又惱,偏偏這麼多人看著,又不好做什麼,正好阿塵一把摟過我,我就勢鑽到他懷裡,用力在他肋下又掐拉一把,他皮皮的笑著握住我的手,俯在我耳邊說:「娘子莫氣,等一會回了府裡,為夫任你打罵便是。」那表情跟懷仲卿簡直是如出一轍,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又好穿過幾個典雅的房間,才行至一處較大的門前,兩個侍女恭謹的挑起紗簾。寬敞的大廳內上座一個年輕的男人,身型與阿塵很相似,都是修長又結實,濃黑的長眉下是一雙鳳眼,此時正審視般的上下掃視著我。略微有些高的顴骨配上有些鷹勾的鼻子,讓他精緻的面孔絲毫不顯的女氣,平添了一份嚴厲,雖是很隨意的歪在椅子上,渾身卻散發著一股威嚴的王者氣勢,使人不敢輕易冒犯。
他右邊的軟榻上斜著一個腰肢柔軟的美女,圓圓的臉蛋上一雙杏眼半睜半閉的透出一股慵懶。見到我們進來抬眼看了我一下,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老三,這就是你看上的媳婦兒?倒是個俊俏的娃娃。雖是個漢人,不過這模樣,做小倒也夠了。」
我正研究那個男人究竟是像阿塵多一些,還是像懷仲卿多一些,聽了這女人的話,斂回了心神,目不斜視的盯著眼前的地板。
「天妃說笑了,娃娃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這樣啊,那讓她做大,瓔甯做小好了。」那美女無所謂的動了動肩,她身後的一個女子,卻不依的叫道:「姨娘!」
「我的王妃只會是她,無分大小,只有她一人。」阿塵攬住我的腰,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什麼?你一個堂堂右賢王怎麼能只有一個女人?還是這個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漢女?搞不好生個孩子就能要了她的命了!」原本斜倚在軟榻上的美女聽了阿塵的話馬上激動的坐直了身體,緊緊的絞著手上的手帕,就差衝下來拽著阿塵的衣領晃上幾晃了。
雖然有些詫異赤狄的太后是個這麼年輕的女人,本來有些可憐她這麼年輕便做了寡婦,可現在這赤裸裸的侮辱讓我僅有的一絲同情也蕩然無存,狀似無意的靠在阿塵身上。阿塵大概以為我被她嚇到了,有些不高興的說:「我娶妻的事情,便不勞天妃費心了。」
「你……」那女人被阿塵堵得滿臉通紅,她身後的那個瓔甯郡主向前走了一小步:「叔虞……你……真要娶她?難不成你忘記對我說過的話了嗎?」
心上一緊,手也死死的攥住阿塵的衣擺。話?什麼話?深呼吸了幾下,我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直視那個讓我刺心的名字的主人。就像小攤販說的那樣,瓔甯郡主的確是個美人,只是看年紀倒是跟阿塵不相上下,早已不是個少女了。與慵懶的天妃不同,是個面頰紅潤、充滿活力的女人,纖細的腰肢,修長的雙腿,挺拔的胸部,包裹在合身的衣料下,顯露出很有生命力的線條,典型的北方美人,矯健又高挑。巴掌大的圓臉上杏眼柳眉、目若朗星,嬌俏的紅唇此時正被她咬在貝齒間,眉目間的幽怨看的我一陣心痛,指甲透過阿塵的衣衫深深的壓進手掌中,就像心一樣的痛。
「你誰啊?」阿塵大概發現了我異樣,用力的握著我捏著他衣擺的說,轉過頭不再理會那個泫然欲泣瓔甯。
這時那個自打一開始就沒出過聲音的男人說道:「你們當朕是不存在嘛?」簡簡單單一句話,震得原本有些嘈雜的屋子一下子鴉雀無聲,就連想發難的天妃,也咬著牙硬把話吞了下去。就見他面無表情的繼續說:「三哥的婚事,是朕允了的,天妃不必再多言。今個兒也晚了,散了吧。」
阿塵二話不說拉著我就往外走,轉身的時候眼角閃過一抹溫潤的白光,我呼吸一窒,死死的盯著瓔甯髮梢的飾物——一朵由細小的乳白色珍珠穿成的牡丹花,花心處點綴著一顆渾圓的黑珍珠,此時正好似嘲笑般的閃爍著,正是當初在商都時阿塵從我手裡硬搶走的那朵珠花。
她大概也發現了我視線,刻意挺了挺胸,揚起髮梢朝著我挑釁的一笑。我廢了好大的心力才讓自己定在當場沒有撲上去,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任阿塵拉著我走了出去。
一路上阿塵不停的告訴我他要娶的、會娶的只是我,甚至還開玩笑似的摸了摸我的胸:「那老女人歲數大了,眼也瞎了,我的娃娃哪裡沒有胸?等將來有了小娃娃,還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呢。」
心中煩悶,眼前總是閃過那朵珠花和瓔甯得意的笑容,我把頭埋在阿塵懷裡,硬硬的說了句:「別說了!」
察覺到我的壞心情,阿塵不再言語,只是把馬匹催動到極致,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右賢王府。
一下馬,我不發一言的扭頭便走,阿塵跟在我身後,直到進了房間才一把扭過我的肩,皺著眉頭說:「娃娃,你在鬧什麼脾氣?難道你到現在還不信我?」
「我的珠花呢?」我看著他的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
阿塵的眼中閃過一絲心虛,眼神飄了一下:「你問它做什麼?」
「我想帶,你把它找出來。」拳頭再次握緊。
「大晚上的,你要帶它幹嘛,明兒再說吧。」阿塵笑著把我往裡屋推:「今晚上也累了,先睡吧。」
掙開他的手,我執拗的說道:「把我的珠花找出來,你拿出來,我就睡。」
「你到底在彆扭什麼?」阿塵有些疑惑的看著我。
我淒然一笑:「拿不出來嗎?」
阿塵看到我的表情,愣了一下,我接著說道:「我來替你說!是送給你的瓔甯郡主了吧!」
我問的淒厲,阿塵的眼中也漸漸生出怒氣:「沒有!都告訴你別瞎想了。」
「沒有?沒有就拿出來給我啊!」自己突然拔高的聲線,連自己的耳膜都被刺得生疼。
「我……給弄丟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耳朵,拉過我的手柔聲說:「娃娃,你不信我嗎?」
我啞然失笑:「信?怎麼信?你說丟了的東西,剛才還在那女人的頭髮上墜著呢!」
阿塵這下是真的怔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越想越氣,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懷叔虞!我可以忍受跟不愛我的男人在一起,但我決不允許跟我在一起的男人心裡有別人。」一把甩開他轉身回房。一早才剛剛到達,小三給我的那個包袱甚至還沒打開,只是靜靜的待在床頭。我一把扯過它衝出房間,卻在門口處被回過神來的阿塵一把拽住。
「你去哪?」他厲聲問道。
「回家!」
「家?你還回得去嗎?乖,這事我會查清楚,你先別衝動。」
「回得去!怎麼回不去?楚雲天說不管我什麼時候他都會站在我這邊,我當然回得去!」我挑著嘴角,睨視著阿塵,悲傷和憤怒讓我開始有些口不擇言。
果然這句話一下便踩住他的痛腳,阿塵一把抓住我的雙肩用力的晃著:「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你提這個名字!」
懷中的包袱掉到地上,嘩啦啦散了一地的碎銀子,我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暴怒的男人,吼了回去:「憑什麼不許我想他?我偏要!他比你溫柔,比你脾氣好,你不是問過我你們倆誰的技術好嗎?我現在就回答你,他比你強多了!」
「你……你居然……」阿塵扭曲的臉一直紅到脖子,眼睛瞪的溜圓,連話都說不完整,只是張著嘴大口的喘氣。
我是那種越是氣頭腦越是清楚的人,當然這種清楚只是相對的,我只是很清楚怎樣能給對方一記重擊:「放手!我要回家!才不要嫁給你這個三心二意的瘋子!」
就像原本已經歪斜的塔,被人重重的一推,轟然倒地濺起一片塵埃,阿塵瘋了一般的把我往屋裡拽,我死死的拉住桌腿不撒手,他便直接過來一根一根的掰開我的手指,抱起我直接衝進裡屋,丟到床上。我打了個滾,飛快的起身就跳衝下去,卻被他一把拽住。
阿塵一手拽著我,一腳踩住床單用力撕下一條,一邊飛快的綁住我的兩隻手腕,一邊氣勢洶洶的說:「我是瘋子?好!說得好!我今天就瘋給你看!你不是想回楚家?想找你的楚雲天嗎?死了這條心吧,就是我死都不會讓你跟他在一起的。」拉扯間我的手撞到床柱,疼的我叫了一聲,他卻不管不顧的只是把我的手往床上綁:「你不是不想嫁給我嗎?我們後天、不!明天就成婚!花千樹,你給我記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