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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海鷹揚》第20章
  第二十一章 能戰始能言和

  秦霜波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把整個過程完全剖析清楚,聞者無不明白,這才知道,秦霜波這一場贏得實是不易。這一場慶功宴,表面上歡欣熱鬧,其實陰憂重重,端木芙等人大有難以下咽之感。席散之後,廣聞大師和雷世雄兩人,情知明日非出手對付疏勒國師這等大敵不可,因此之故,他們早早就回房歇息及用功,以便集中全力,出手一拚。

  在另一座雅緻舒適的暖廳中,以端木芙、秦霜波為主,此處尚有宗旋、彭典、關彤、枯蓮大師、葉本明老道人等十多個人,共同商議明日的大計。自然本宅主人韓世青、韓世文、韓行星等,以及永遠站在端木芙身後的崔阿伯,亦在廳中。

  端木芙說道:「諸位對明日之戰,可有什麼高見?」

  關彤欲言又止,端木芙道:「關老師有何指教,何妨講出來聽聽?」

  關彤搖搖頭道:「在下要說的話,與明日之戰無關,是以決定暫時不說。」

  端木芙道:「原來如此,你的疑問,可向秦仙子姊姊請教,自然得到答案。」她不等對方講出,已知關彤要問什麼,這等敏捷才情,實是世間罕見。

  韓世青痰咳一聲,說道:「請問端木小姐,假如秦仙子今日不出手,明日對付疏勒國師之時,可有取勝的把握沒有?」

  端木芙道:「老先生問得好,這個問題,奴家也反覆自問了許多遍,直到秦仙子姊姊擊敗了蓮姬夫人,方有答案。」

  她停歇一下,才又道:「假如把秦仙子姊姊留到明天才上陣,以咱家的看法,最多只是個平手之局,動輒有落敗之虞。」

  彭典接口道:「若然如此,那就不如讓秦仙子於今日上陣,免得萬一敗在對方手底,可當真使對方變成橫掃中原無敵手了,現下那疏勒國師永無與秦仙子動手的機會,假使家師也不現身的話,則疏勒國師縱然連贏十場,也不能算是橫掃中原。」

  眾人都頷首同意此言,宗旋大聲道:「還有就是羅廷玉公子,如若也不能趕到出手的話,疏勒國師的遺憾更大了。」

  他這話一出,眾人都覺著他是特意提高羅廷玉的身份,亦等如當眾減低了嚴無畏的份量。因此關彤等人都投以讚佩的眼光。

  端木芙輕輕吁一口氣,說道:「羅公子很有可能趕到,但願嚴老莊主亦能趕到,則我們這一方,有雷大莊主、廣聞大師、羅公子以及嚴老莊主等四大高手,總能殺敗那疏勒國師。」

  她望了秦霜波一眼,又道:「假如明天准許秦仙子出陣的話,以奴家的管見蠡測,秦仙子當可擊敗強敵。」

  眾人都大表驚訝,因為她早先明明說過秦霜波最多只能鬥個平手,如何現在又能贏得對方呢?

  端木芙只讓眾人納悶一下,便解釋道:「這是因為秦仙子在擊敗蓮姬夫人的一場中,功行大有精進。假如明天秦仙子出言挑戰的話,疏勒國師一定安排好人手,個個激烈出言反對他接受,換言之,疏勒國師雖然未必就一定會輸給秦姊姊,但他當已看出秦姊姊的造詣,已達到無懈可擊的境界,也就是無人能擊敗她的意思。」眾人聽了此言,既覺得有點太過玄妙,但又不能不信。關彤道:「那多可惜啊!」端木芙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在疏勒國師來說,他寧可面對中原任何高手,也不願跟秦姊姊動手。」

  大家再商議了一陣,只澄清了一些問題,卻沒有半點收穫。關彤送秦霜波回房之時,便提出了心中疑問,那是關於崔阿伯突然出手制住他穴道之事。

  關彤道:「在下不解的是當時大家都十分焦慮愁急,崔阿伯如何竟能及時發覺在下想衝上台之心,先行下手制我穴道?」

  秦霜波聽他把當時的情形完全說出,想了一想,才道:「你可不許透露與廣聞大師得知。」

  關彤只好應承了,說道:「這事難道與廣聞師兄有關?」

  秦霜波道:「何止有關,簡直是大得很呢!端木小姐與廣聞大師之間,有一種很奇怪的敵對情形,因此,端木小姐雖然一早就看出我終不會落敗,但她卻不肯讓廣聞大師曉得。因為廣聞大師也認為我的情況危急已極。假如他得知端木小姐在那時已瞧出我必可轉敗為勝,則她的眼光才智,顯然勝過廣聞大師,這麼一來,廣聞大師可能以激烈手段對付端木小姐了。」

  關彤瞠目結舌。道:「這裡面竟有那麼多的文章麼?廣聞師兄與端木小姐會有什麼怨仇呢?這真是使人大惑不解之事。」

  秦霜波道:「我也不知道內情,不過可以斷定的是端木小姐將不會利用疏勒國師這個機會,去對付廣聞大師。」

  推山手關彤告辭而退,但走了兩步,便想起了什麼似地回轉來,壓低聲音,向秦霜波說道:「秦仙子,這端木之姓,環顧天下武林,當真沒有幾個。然則端木小姐會不會是南海端木世家之人?」

  秦霜波笑一笑,道:「當然很有可能,不然的話,她焉能博識天下武林各派的武功心法?」

  關彤道:「假如真是端木世家之人,卻又如何會與廣聞師兄過不去?」

  秦霜波淡淡道:「你怎知其中沒有別的恩怨?」

  關彤道:「倘若他們之間稍有怨仇,廣聞師兄先就過不了敝寺方丈大師這一關了。秦仙子自然懂得在下之意。」

  秦霜波點點頭,道:「這樣說來,武林中那個祕案傳說,竟是千真萬確之事了。」

  關彤急遽地點點頭,然後道:「在下回去再想一想,方始向仙子請教,妳今日力挫強敵,耗費不少氣力,也該早點安歇了。」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關彤這一夜輾轉床上,難以入寐,腦子一直不停的猜測這些疑團。他雖然沒有任何結論,但卻已感到這武林之中,除了獨尊山莊和翠華城行將一拚這件大事之外,另外還有一種奇異微妙的情勢,似乎尚有一件震驚武林的大事,正在暗暗醞釀中。

  翌日,天氣極好。那小明湖四岸,一清早就擠滿了人。只要是沒有資格在碼頭或浮台上觀戰之人,便莫不極力提早趕到,以便佔據有利的位置。

  雙方人馬出現之時,引起了莫大的騷動。許多今日方始從遠處趕到之人,都懷著恭敬的心情,聆聽已觀戰兩日的人指點出雙方高手的姓名來歷。

  端木芙在碼頭上,俏眼一轉,在那六七十位高手名家之中,只排出了十二人,前往浮台。

  依照規定,可以讓二十人到浮台上,以便出手作戰。因此端木小姐只選了十二人,眾人都十分訝異。

  但更奇怪的是端木小姐當眾請求華山葉本明真人、終南苦行庵枯蓮大師、百粵多異仙子王蘋等三人,把守住碼頭浮台之間的通路,不許任何人通過,除非得到端木小姐的准許。

  她似是尚嫌未足,最後還在那浮台上調回宗旋幫忙把守通道。人人暗忖她此舉不知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提防敵人硬闖不成?

  朝陽照耀之下,西域方面的人馬,都顯得雄赳赳氣昂昂,全然不因連敗兩天而有氣餒之色。

  明眼人一望而知,西域之人,乃是極為信賴得過疏勒國師,深信他今日必可獨立連闖十關而使然。自然事實上疏勒國師沒有連戰十場的必要,但須六場皆勝,他便可以博得橫掃中原的榮譽而奏凱言歸了。

  雙方都靜下來之後,蒙娜夫人高聲道:「請中原諸位英雄豪傑聽著,今日我方將由國師爺親自出手,他將按照規定,連贏六場,始行罷手。」

  這話雖然十分驕傲,卻也豪壯之極。這等氣魄和自信,縱然是敵人,亦不能不大生折服之心。因此之故,中原群雄很多都鼓掌喝采,表示甚為欽佩。

  那疏勒國師在掌聲中步上浮橋,走往擂台。端木芙沉重地吸一口大氣,道:「這六場之數,定須善為利用才行,奴家打算先設法略耗對方的功力真元,只不知廣聞大師和雷大莊主有沒有異議?」

  雷世雄和廣聞大師對望了一眼,都不作聲。端木芙道:「既然如此,奴家就依計進行了。」

  她的目光轉到關彤、晏明和青霞羽士三人面上,說道:「奴家一直不讓三位出手,為的就是留作消耗敵人功力之用,諸位輪流上陣,雖然必敗無疑,但既是事先得知結局,當有自保之道了。」

  關彤胸膛一挺,道:「端木小姐不必過慮,這回上陣動手,非祇是個人的生死榮辱,卻係與天下大局有關。在下胸中根本不作生還之想了。」

  這話說得雄壯激烈,那種視死如歸的氣慨,使人大為佩服,晏明、青霞羽士都頷首贊同,要知他們皆是性子剛烈不畏死亡之人,如若不然,早就屈服於獨尊山莊的手段之下了。

  雷世雄聽了這話,面子上可就掛不住了,因為人家關彤等人竟然自願拏命去拚,自己卻得等他們消耗了敵人氣力,始行上陣,此事傳了出去,他雷世雄還要領袖天下英雄麼?自然那廣聞大師又不一樣了,因為廣聞大師是少林寺之人,關彤亦是,是以關彤為他賀命,自然講得過去。

  雷世雄舉手教眾人注意,然後說道:「關兄等三位如若上陣,自然可以勝任愉快。但本人卻認為假如咱們不能在三兩場之內,擊敗了對方的話,則此戰不但敵人不服,連咱們中原武林之中,也會有閒話。」

  端木芙道:「大莊主之意,竟是打算現下就由你們兩位動手麼?」

  雷世雄點頭道:「正是此意。」

  端木芙道:「如此自然更好。」

  她的目光轉到廣聞大師面上,還未開口,廣聞大師已暗自忖道:「好丫頭,到了緊要關頭,竟要整洒家一下。」

  假如端木芙命廣聞大師先上陣,對他自是大為吃虧之事。只聽端木芙叫道:「廣聞大師。」

  廣聞大師點頭道:「貧僧在此。」

  端木笑道:「請你小心瞧看,如若大莊主不能取勝,下一場就要輪到你了。」廣聞大師一怔,心想:這丫頭居然放過了洒家,不知是何緣故?他當然想不到這敢情是關彤的功勞,正因關彤如此慷慨豪壯,端木芙不禁大為感動,先得必須盡力替少林寺多留幾分機會,才對得起關彤,雷世雄雖然輸了,但還有嚴無畏尚未出馬,誰也不敢看低了獨尊山莊。

  雷世雄提起怒龍杖,大步走出。關彤也十分佩服他的胸襟氣魄,當下高聲說道:「獨尊山莊雷世雄大莊主親自出手,疏勒國師可要小心了。」

  全場之人無不聽見,頓時采聲雷動,熱烈之情,真能使人熱血沸騰,豪氣沖霄,生死之念,自是不放在心上。

  疏勒國師與雷世雄道過仰慕之言,接著一挑大拇指,道:「中原人物,果然有過人之處。今日本座縱然全勝而歸,但仍然極佩服你們中原豪傑的心胸氣魄。」

  雷世雄曉得對方佩服的是己方並不派別人出來企圖作消耗實力的打算,是以十分傾倒折服,這倒是想不到的收穫,當下微微一笑,道:「國師好說了,在下有幸得會高人,實是有著急不及待之感。」

  兩人說過場面上的客氣話,雷世雄提杖作勢,疏勒國師先伸左手,把背上一把長刀掣在手中。他身上一共是一刀一劍兩件兵器,雷世雄早就暗暗猜測對方將以那一種兵刃應戰?抑是刀劍同使?

  卻沒想到對方竟是以左手掣刀,這等左手刀甚是陰毒刁滑,最是難鬥。這還不要緊,最可怕的是對方還末動手,就先在兵刃土佈下疑陣,此時奇兵突出,使他猜測不到,因而在某種微妙局勢上來說,對方已佔了先手。雙方雄踞虎峙,各自蓄養氣勢,一面窺伺敵人的空隙。

  那疏勒國師手中之刀,寒光四射,一望而知,乃是極為鋒快的寶刀。此時湧出陣陣殺氣,凌厲之極。

  若是昔時,雷世雄可能已耗費了許多精力以對抗對方的強大刀氣。但近來他經歷過秦霜波、羅廷玉這等超級高手,已有經驗。應付之時,得以省下許多不必要的氣力。

  全場千百雙眼睛,都睜得極大。但見台上的兩人,都靜如淵嶽,毫無出手之兆。但突然之間,人影交錯閃過,竟是乍合又分,已換了一招,迅快的幾乎瞧不清楚。

  他們雖然只拆了一招,可是雙方.表現出那種凌厲的氣勢,迅快的身法,在在都能令人緊張得生出窒息之感。

  觀戰之人雖多,但雙方合起來一共也只有六七個人瞧得出這一招的精微奧妙。武功稍差之人,縱然有人解說,也不會明白。緊接著擂台上傳出響亮的「鏗鏘」之聲,人影忽分忽合,如免起鶻落,如蝴蝶穿花。最奇的是他們並非一直纏鬥,差不多都是三兩招就已分開,隔了一陣,才再鬥三兩招。

  如此激鬥了二十餘招,雷世雄的氣勢雖然未見衰退,但在他對面的疏勒國師,已瞧得出他鬢腳微微沁汗,呼吸較為粗重,這自然是內力消耗過多之象。疏勒國師勝算在握,本應耐心再耗下去,等雷世雄不支落敗。這樣在疏勒國師而言,所耗的氣力有限,霎時即可恢復如常。但他為了揚威中土,決意不惜損耗真元,也要早早擊敗了雷世雄。

  他更不怠慢,左手寶刀起處,寒光閃閃,唰唰唰一連快攻了七八招。每一招都把左手刀的陰毒刁惡特性,發揮到極致,直是神出鬼沒,難以捉摸。

  雷世雄接完這一輪急攻,自知大勢已去,假如再鬥下去,形成泥足深陷之勢,便將有死無生,其實縱想後退,亦是有所未能。換言之,目下已是他最後的撤退機會。如若放過,那就只有在傷亡之後,這場拚鬥才能停止了。他幾乎不敢多想,就已決定竭盡所能,再鬥下去。

  疏勒國師從對方眼神中,看出他的決心,不由得濃眉一皺,湧起了滿胸殺機。要知他不惜施展損耗真元的無上刀招,用意就是迫使對方立刻自動認輸。早知此人寧死不退,他何必浪費了真元,以致削弱了功行。

  在他們這等超級高手而言,假如是動手時間太長,感到疲倦,對他們一點也不要緊,但須於戰罷略一調息,即可復元。可是損耗真元的話,卻須一段時間以精修苦煉,方能恢復,在未恢復之前,功力勢必減弱。因此之故,他們總是十分小心地避免使用會損耗真元的武功。

  擂台上森寒的殺機,連四下觀戰之人,全都感覺得到,不少人為之連打寒噤,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就在這弩張劍拔之時,端木芙高聲說道:「台上兩位暫請罷手,聽我一言。」

  疏勒國師何等高明,一聽而知她想說什麼,當即躍開了數尺。端木芙道:「雷大莊主,這武功之道,定須日積月累之功,不能勉強,似他方當壯盛之年,能夠有此成就,已足以震驚一代了,這場比賽到此為止,請退回來吧!」

  她雖然沒提到「輸」字,但意思顯然如此。很多人都感到不服氣,因為雷世雄明明還有如生龍活虎,多方面都未露出敗象,如何就不打了?卻見雷世雄向對方拱拱手之後,果真轉身返回己陣。於是議論紛作,引起了一陣騷動。

  廣聞大師正要出去,端木芙已高聲道:「疏勒國師你的武功雖是精絕一時,但像雷大莊主這等人物,定必已使你損耗了不少氣力。為了公平起見,請你運功調息,大約一柱香之久,應已足夠了。」

  疏勒國師居然毫不推諉,迅即在擂台上跌坐,閉目運功。端木芙此舉,又使群雄議論不已,甚至有人懷疑他乃是故意暗助強敵。端木芙向秦霜波苦笑一下,道:「小妹實是迫不得已,只好讓對方有休息的機會了,假如在一柱香之內,我方尚無堪以一拚的高人趕到,小妹只好另想別法,再行拖延時間啦!」

  關彤等人,這才明白端木芙此舉乃是拖延時間,以便援兵趕到。眼看一支線香已經燒完,碼頭上仍然沒有動靜。推山手關彤立刻自告奮勇,道:「端木小姐,在下請令出戰這一場,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端木芙心中掠過那廣聞大師的魔功手法,自然最好不過,因為廣聞大師施展這種激發催動身體潛能的魔功手法之時,如若深暗對方的武功家數,自然功效更著。但她同時之間就放棄了此想,因為這關彤如此的豪勇輕生,大義凜然。她焉肯毀滅這等人物?她妙目一轉,微笑道:「關老師且作壁上觀,到了要緊關頭,自然會相煩出手。」

  關彤只好默然退開,端木芙向廣聞大師道:「這一陣有勞法駕了。」

  廣聞大師道:「此是貧僧份內之事,豈敢當得有勞二字,只不知貧僧敗後,小姐打算派何人出陣?」

  他在這刻提出這個問題,當然扣人心弦,連秦霜波也禁不住顯出注意的神情,側耳聆聽。端木芙道:「假如連大師也不幸敗陣,奴家說不得只好勉為其難,出手一試了。」

  浮台上所有的人,都萬分經訝,尤其是雷世雄,深知她不識武功,如何能夠出手應付這等強敵?廣聞大師稽首道:「既然如此,貧僧已可放心,這一陣自當盡一己之力,與強敵週旋。」

  他似是深知端木芙上陣的話,真有剋敵制勝之能,竟自寬心轉身,大步走向擂台。疏勒國師望住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和尚,面上竟露出與對付雷世雄時一般的警惕神情。其實已有人大聲報出少林廣聞大師之名,觀戰群雄,幾乎沒有一個聽過他的名頭,又見他相貌和靄,滿面含笑,毫無一點威風,照他這等外表,自是本領有限。然而疏勒國師的神態卻如此慎重,如臨大敵一般。這又使群雄大感驚訝,於是紛紛交換意見,引起一陣騷動。

  廣聞大師合什道:「貧僧在敝寺中,籍籍無名。今月竟出陣對抗國師,實有不自旦力之感。」

  疏勒國師掀髯一笑,道:「法師毋庸自謙,以本座看來,少林寺雖然僧眾數千,皆通武功。但若論造詣功力,法師自是首選之人了。」這番話人人都聽見了,不由得又是一陣騷亂。

  廣聞大師空著雙手,至此還不撤出兵刃。但疏勒國師卻鏘一聲,掣出長劍,交於左手。他高聲道:「法師若然不取用兵刃,本座便以左手劍向法師請教了。」

  觀戰之人大都鼓噪起來,敢情廣聞大師當真不使用兵又,因此疏勒國師一劍在左手,當然佔去莫大便宜。然而這不過是一般的看法而已,武功煉到像台上這兩人的境界時,假如是專煉雙手的,雖是一對肉掌,其實也沒有什麼虧可吃。

  第一點,是他雙手必有奇異厲害的功夫,定須空手方能施展。

  第二點,他空手時雖是長度不及對方,但無論是拳勁掌力,都能及遠,並無遠近之分。

  除了這兩大原因之外,再加上雙方均是超級高手,必須要有一方露出空隙,方能趁虛而入,不似普通高手有硬拚強抗的打法。以是之故,假如疏勒國師功力造詣與廣聞大師一樣,則他恃著手中寶劍硬攻的話,勢必反而先傷亡在對方掌底。

  疏勒國師明知大部份人不懂此理,是以全然不把眾人鼓噪放在心上,他提劍催動劍氣,猛烈攻去,先行試探對方深淺。這一股劍氣,比之別人拏劍直砍還厲害百倍,如是功力稍差之士,吃這般劍氣透體而過,登時就得倒斃。廣聞大師手劃個圈子,輕描淡寫之間,已化解了對方這一股凌厲鋒銳的劍氣。

  但見這位少林高手右手捏拳,使了一招「黑虎偷心」反擊對方。這一招拳法雖是平凡之極,大凡是煉過幾下子武功之人,無有不識。

  可是事實上他們卻都看到一幕夢想不到的景象。原來廣聞大師拳頭出處,竟然勁風呼嘯,威勢之強,使人駭汗咋舌。尤其是如此平淡無奇的一拳,由於時間和位置的拏捏精確,竟暗蘊無數奇招妙著在後面,一派俟機而發的光景。

  全場之人,無不被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法所震茂,衷心敬佩,齊齊發出喝采之聲,響若雷霆。疏勒國師側身避過他這一拳,左手長劍振處,幻出七八朵劍花,踏奇門,走偏鋒的反擊,手法陰險之極。廣聞大師雙袖一揮,也化為無數袖影,嚴密封閉門戶。而袖影之內,但見雙手忽拳忽掌,作勢欲攻。

  雙方各以奇幻精奧手法,迅快攻拆,有來有往,鬥得激烈緊湊異常,奇招迭出,如五彩繽紛,眩人眼目。霎時雙方已鬥了三十招以上,但見廣聞大師奇招妙著,層出不窮。皆是以至精至妙的招數手法,抵消了對方左手劍那險毒之特性。

  四下鼓噪吶喊之聲,震耳欲動,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擂台上,甚至沒有人肯眨上一眨,以免有所漏失。只有端木芙沒有向台上瞧看,生似只聽四下叫喊之聲,就可以測知戰場上的形勢變化一般。

  廣聞大師突然間長眉高聳,那和善圓滑的表情,完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派肅穆森嚴的氣象。他的招數也突然大變,但見拳發連環,招招都是踏中宮走洪門的硬拚手法。那強勁的拳力破空之聲,竟不被群眾嗤聲掩沒,由此可以想見他拳力之沉雄,竟是到了何等地步了!疏勒國師這時把劍圈縮小得多,一方面不時發出右掌,異常謹嚴地護住全身。饒是如此,他仍然被對方那摧山撼嶽的拳勢,迫得一步步往後退。

  全場之人,更為興奮,許多人已叫得聲嘶力竭,竟比台上之人,耗費的精力還多些。

  端木芙雙目含愁,同碼頭上看個不停。忽見微微一陣騷動,原來是一群人湧到碼頭,擠到浮橋口。把守此關的宗旋、枯蓮、葉本明、王蘋等四大高手,立時被驚動了,轉眼查看。

  但見四名佩劍道人,擁著一位鬚髮如雪,相貌清奇的老道,要往浮橋上闖去。枯蓮大師首先一揮袍袖,湧出一股強勁內力,加以阻擋。誰知這股內力,碰上那幾個道人之時,宛如泥牛人海,無影無蹤。而對方也似乎全無覺察一般。宗旋橫身攔截,王蘋也從雙袖中飛出兩條五彩毒蛇,紅信亂吐。道人們這才不能不停下來。

  葉本明沉聲道:「諸位不能無禮,這位道兒乃是武當派掌教程守缺真人。」

  宗旋等人都煞住了出手阻擋之勢。那鬚髮皆白的老道人,自然就是程守缺了。他向四人稽首為禮,他右方一名道人已開口道:「諸位同道何故攔住了去路?」

  葉本明道:「我等奉命把守此路,其故安在,實是有所未知,歉難奉告,自然不會是特意設來攔阻程真人的。」

  宗旋接口道:「以程老真人身份之尊,自然是天下英雄渴慕歡迎的人物。但軍令如山,在下等這廂告罪,還須請示過端木小姐才行。」

  枯蓮大師冷漠的聲音接下去道:「端木小姐已指示只恭請程道兄獨自上台。」武當派四名護法道人,都勃然變色。反倒是程守缺真人示意他們閉口,很有禮貌地徐徐道:「既是如此,貧道就自個兒過去,你們四人可留在此地。」

  由於此時戰況激烈,因此之故,連這位武林一大家派的領袖走過浮橋之時,都沒有幾個人瞧見。浮台上的高手們眼見武當掌門真人駕臨,顯得有點騷動,都過來禮見說話。端木芙向他告過罪,便又直向碼頭上瞧看。

  果然她並沒有白費心思,敢情在這俄頃之間,竟先後有峨嵋派掌門人葛瀾、無極門掌門人岳中、崆峒派領袖眠雲山人、北邙教教主鄔陵、白鶴派掌門人高晉、太極門高手李伯勉等六人,先後出現。

  這些人物皆是當今武林各大門派的領袖,盛名喧赫,幾乎無人不知。個個都帶有門下同來。但結果皆是單身走到浮台。

  浮台上驟然間來了這許多負盛名的重要人物,自然免不了一番忙亂。可是事實上他們彼此連行禮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擂台上的戰況,激烈的出人意料之外。疏勒國師以左劍右掌,堅守不攻。卻被廣聞大師威猛絕倫的拳勢,迫得步步後退,已經靠近邊緣,最多再退兩步,就得掉在水中了。因此之故,沒有一個人能不全神注視著形勢的發展。也無一不是恨不得借點氣力給廣聞大師,好讓他再加上幾拳,當場擊敗了對方。

  疏勒國師雖是處於挨打的劣勢之下,然而他神態自若,連招數身手也無半點勢窮力蹙之徵。因此之故,儘管廣聞大師打得有聲有息,全場之人也儘管拚命吶喊助威。可是一重陰影,卻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上。只聽疏勒國師發出一陣笑聲,嚮澈雲霄。這一陣大笑,已顯出他深湛強勁的內力,幾乎不會被廣聞大師的強攻硬打消耗了分毫。

  他笑完之後,高聲說道:「法師把金剛力溶合在這一套降龍伏虎拳中,天下能夠抵擋之人,想必寥寥可數了,本座亦衷心佩服不已,但法師若是妄想仗恃此藝,就能擊敗本座,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廣聞大師恍如不聞,仍然運足全力迅急攻去,拳發連環,威勢凌厲如故,疏勒國師道:「這套拳法有三十六路,一共有一百零八拳之多,本座讓你打完最後的十餘拳,免得心中有所不服。」

  只見他在如山拳影之中,如淵停嶽峙,不可搖撼。晃眼間廣聞大師又攻了六七拳,所餘也只有七八拳之數了。

  端木芙突然高聲叫道:「廣聞大師,留得青山在,豈怕沒柴燒,這一場到此為止,請即退下。」

  廣聞大師忽然煞住拳勢,與疏勒國師對峙而立,相距不及五尺,卻並不立刻如令卻。這位少林高手一口氣猛攻了這麼久,招招皆是極耗內力的上乘手法,但這刻居然面不紅,氣不喘,宛如剛剛上陣一般。這等深厚修為,不但全場之人,無不震驚,連疏勒國師亦大為凜然,心中湧起強烈的殺機。

  疏勒國師自然是基於對方底子太好,一身所學復又博大精深,是以生出嫉妒之心,意欲趁此機會,殺死此人,以免他日後有勝過自己的一天。他嘿嘿一笑,又道:「法師就此退下,未免太可惜了,本座曉得法師尚有絕技未曾施展。何不趁此機會,讓天下英雄一開眼界?」

  廣聞大師至此,方始怵然驚心,微微一笑,道:「國師的神通絕藝,宇內罕有匹儔,貧僧自認遠有未及,就此告退了。」

  他迅即轉身返陣,步伐之間,極是穩定有力。然而回到浮台之後,竟禁不住全身微微顫抖起來。端木芙道:「疏勒國師,你連贏兩陣,足見高明。現在循例以一柱香時間為限,請國師盡量休息。」

  自然有人點燃線香,端木芙低聲向己陣之人說道:「這疏勒國師居然能連過我們兩大高手的重關,顯示出他的潛力雄厚無匹。而更可怕的是直到此時,他的真正絕藝尚未施展,他全仗功力較為深厚,這兩陣都是見機行事,以無上智慧,隱蔽起本身真正的絕藝。這等敵手,我們也只好承認運氣太壞了。」

  眾人都不作聲,包括剛剛抵達的諸派掌門人在內,都等著聽她底下的意見。要知這一群身份高隆的人物,其實非是此刻抵達,是以對端木芙的超凡智慧絕世才華,無不耳聽目睹。深知於心。

  端木芙歎口氣,又道:「我們這一方現下雖然實力大增,高手如雲。但假如沒有一定勝敵的把握時,豈能出場決戰?」

  她目光轉到程守缺真人面上,繼續道:「程真人德高望重,武功修為,自是已達天人之境。但無奈您老仙長聲望、身份在中原武林,實有舉足輕重之勢,因此之故,奴家若沒有把握的話,豈可勞動法駕,冒此大險?」

  她的話句句字字,都有份量,假使程守缺真人上陣失手的話,則縱然其後有人可勝疏勒國師,局勢也變得十分複雜,那疏勒國師儘可以說是耗力過多,以致失手,並且誇稱他仍然是橫掃中原之人。這時除非有人證明武當派掌門人非是中原第一高手,才能推翻疏勒國師的誇口,但誰會找程守缺挑戰以證明他不是中原第一高手呢?眾人莫不迅即考慮到此中利害得失,所以對端木芙的話,簡直是衷心佩服,無有異議。

  程守缺輕揮手中的拂塵,徐徐道:「端木小姐過於抬舉貧道了,天下之事,有時是形勢迫人,無從退縮,貧道倒是有意出陣,為天下同道略效綿薄。」

  端木芙尋思一下,道:「老仙長無疑有一拚之力,不過您假如曉得廣聞大師業已煉成了搜精剔髓大法,竟然也未敢貿然施展的話,老仙長或者會小心從事了。」浮台上那麼多的高手,大部份是一派宗師,見聞何等淵博,卻也不懂得何謂「搜精剔髓大法」?只覺得這種功夫的名稱,似乎不像是佛門高僧所應該修習的。

  程老真人驚訝地哦了一聲,向廣聞大師投以訝異的一瞥,隨即沉吟不語。眾人一瞧這等情勢,登時曉得程老真人,一定被這幾句話打動了。此時線香已快要燒完,無論如何,總得有人上台出手才行。

  新到的各派掌門人中,已有三四個人哼唧有聲,一聽而知,他們打算自告奮勇,出手擋上一陣再說。論起這些高手們的名望,那一個都比廣聞大師為強,但卻比雷世雄猶有未及。因此形勢十分奇異,除了程守缺真人,可以毫無疑間地高於雷世雄之外,餘人似乎都不行,但程真人正因聲望太高,地位太尊,所以又不可出陣。端木芙望住快燒完的線香,說道:「奴家留下了九個空位,現下只賸其二,諸位想必也猜得出這兩個空位,一是留給獨尊山莊嚴老莊主,另一個是留給翠華城羅廷玉城主。」

  眾人聽她提起這兩個人,都泛起了暴風雨之感。端木芙又道:「奴家最切望的自然是羅城主能及時趕到,因為嚴老莊主的身份,正復與程老仙長相同,都是只許勝不許敗的,假如羅城主在此,最低限度,這第三陣由他出手,當可迫得疏勒國師施展真正絕藝了。這是因為疏勒國師已不可能再用左手刀或左手劍的取巧辦法應戰之故,只要他露過真功夫,咱們方可希望有制敵致勝之道。」

  端木芙娓娓言來,剖析形勢,精闢入微,人人盡皆明白。此時那一支線香,已快要化作青煙,晃眼即盡。眾人既明白了非有羅廷玉出手不可之故,可就越發感到失望。

  都不禁把目光向秦霜波投去,因為即使江湖上的流言,說羅廷玉已與她結同心之盟一事不確,但起碼她與羅廷玉,乃是在場之人中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但見這位一向淡恬安閒的劍后,這刻竟也雙眉微蹙,透露出心中焦憂的消息。

  驀然間一陣清朗強勁的嘯聲昇起來,響澈雲霄。全場之人,不論武功高低,都從這一聲強勁震耳的長嘯,聽出發出嘯聲之人,必是當世罕有的絕頂高手。那澄淨的粼粼綠波,似乎也被這一聲長嘯,震得生出無數漣漪。擂台上剛剛張開雙眼的疏勒國師,也禁不住矍然起立,向湖邊望去。

  這一嘯雖然只是強勁震耳,可是當此眾聲俱寂,人人情緒緊張之時,竟然俱有無窮威力,大收先聲奪人之效。

  端木芙大喜道:「秦姊姊,敢是羅公子駕到了麼?」

  一面說時,一面向碼頭望去。秦霜波已無須回答,因為這刻那把關四位高手,竟不向端木芙請示,一逕放那一人踏上浮橋。

  但見此人只有二十來歲,長得面如冠王,猿臂鳶肩,背上插著一柄長刀,英氣勃勃。顧盼之間,豪氣迫人,卻又暗蘊一種溫文瀟洒的風度。

  眾人見了,但覺眼前一亮。霎時間有幾個人先後叫道:「羅廷玉………」「羅少城主………」「翠華城主………」等等。

  緊接著就是最盛大的喝采歡呼之聲。羅廷玉停在浮橋中央,回頭四顧,同時向群雄抱拳為禮,態度之從容大方,意氣之豪放雄猛,當真是舉世無有儔匹。他舉步走到浮台之時,眾聲已歇,都是等候著聽取台上此陣是否派他出戰之意。

  端木芙高聲說道:「羅公子,您來得正好,中原武林無不寄望公子虎駕出征。且待擊敗強敵,始行禮敘如何?」

  這幾句話,全場皆聞,因此更加靜寂。羅廷玉微微一笑,目光匆匆掠過秦霜波,便已回到端木芙面上,豪邁地點點頭,拱手道:「上台應戰,乃是份內之事,自當竭盡所能,以效綿薄。」

  當下大步向擂台走去,才走了數步,已掣出了天下皆知的「血戰寶刀」,寒光森森,耀人眼目。任何人一望之下,已知羅廷玉乃是上台就拚之意,並不打算與疏勒國師對答任何閒話。

  因此之故,吶喊助威之聲大作,震耳欲聾。疏勒國師見對方來勢如此威猛,豈敢怠慢,趕緊也撤出兵刃。他這一回刀劍齊齊出鞘,左手提刀,右手持劍。迅即擺好門戶,表現出從來未有過的小心謹慎的態度。觀戰之人,單單是看了疏勒國師如此慎重防禦之態,已感到十分興奮,更是狂呼大叫。羅廷玉步伐如一,同時既不加快,也不放緩,一直走上擂台。

  此時他那股沉雄威猛的氣勢,連遠處觀戰之人也能感覺得出來。身在台上的疏勒國師,更是不在話下。他但覺這羅廷玉的勇武,似是出自天性,氣勢之堅凝強大,似乎不是血肉之軀所可以抵擋得住的。以疏勒國師這等功力修為,尚且有這等奇異以及可怕的感覺,換了他人,只怕當真得棄械於地,屈膝乞降了。

  這一剎那間,正在狂呼高叫之人,都緊張得忽然沒有了聲音,因此全場驀地裡又陷入靜寂之中。這等忽而殺聲震天,忽而墜針可聞的巨大變化,也對羅廷玉的氣勢大有幫助,宛如火上添油一般。

  疏勒國師這麼聰明之人,至此方知這羅廷玉實是他踏入中原以來,所面對的最強的敵手。原來疏勒國師在這瞬息之間,方始曉得羅廷玉年事雖輕,但武功既強,才智更高。

  他這一聲長嘯,完全是為了先聲奪人,同時好使全場之人,為他吶喊助威,以增強他的氣勢。當然羅廷玉並非剛剛趕到,不然的話,他就不會在線香剛剛燒盡之時,才發出嘯聲。此是由於雙方講明疏勒國師可以運功調息一枝香之久,因而假如羅廷玉早了一點發出嘯聲,驚擾了他,便是破壞規定了。由此可知,羅廷玉竟是在現身之時,已經等如出手向疏勒國師發動攻勢。

  那端木芙果然是一代奇才,竟然省得此意,盡量不耽誤羅廷玉,使他的氣勢不致有中斷之虞。因此,論起聰明才智,疏勒國師亦至此方知還遜端木芙一籌。

  其實他老早就失算多次,只不過端木芙手段高明,處處都不肯鋒芒過露,使他感覺不出來罷了。正因疏勒國師至今方始發覺,所以未能把握唯一的機會,消解了對方這一股氣勢。

  這個唯一的機會,就是當羅廷玉步步迫到之時,雖然來勢洶洶,但他仍然可以不予理會,不掣出兵刃。這麼一來,羅廷玉勢必收回寶刀,到台上與他說話,方始動手交戰。

  換言之,疏勒國師可以用這個手法,弛緩局勢,使羅廷玉的勇銳之氣,不能發揮到如此強大威猛的地步。當然現在已經不能以計策謀略化解羅廷玉的氣勢了,唯有以真功夫抵禦。但這麼一來,疏勒國師等如已陷入了被動之勢。

  但見羅廷玉踏上擂台,毫不遲疑,以雷霆萬鈞之勢,揮刀直取敵人,口中又發出那震山撼岳的嘯聲。他的刀法,全不神奇奧妙,有如平舖直敘的文章,但卻有長江大河,一瀉千里之威。群雄這時才記得發出吶喊之聲,拚命狂叫助威。

  羅廷玉的血戰寶刀,在如雷的助威聲中,如虎添翼,平添一股激烈豪壯之氣。一連三刀,硬是把刀劍並施的疏勒國師,劈退了四五尺之多。羅廷玉得此先手,更是壯懷激烈,虎目中威稜四射,又連續攻了三刀,一刀比一刀威猛。

  疏勒國師心中雖是明知這刻乃是勝敗的關鍵,自己萬萬不可再退。如若不能堅守,則對方氣勢已成,此後再想平反這等劣勢,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行。但形勢迫人,他雖是用盡全力,想堅守原地,卻是不由自主的又被羅廷玉震退了兩步。西域一眾高手們,得見這等情勢,無不駭然變色,心中大是震凜。

  羅廷玉搶制了機先,豈肯輕易失去?當即使出了「君臨天下」七大招,但見他刀鋒微側,竟是用的一種極為罕見的「切」字訣手法。寒光一閃,羅廷玉手中寶刀,竟從對方刀劍的縫隙間直切入去。威勢雖然遠遠不及砍劈手法,卻奇奧靈動之極,極難封架。

  疏勒國師身處戰局之中,感覺與觀戰之人又不相同。在他而言,但覺對方這一刀宛如空中鳥跡,水中魚路,全然找不到絲毫痕跡。而在這縹渺虛幻之中,那股無堅不摧的氣勢,仍然緊緊籠罩著自己,沒有一絲一毫放鬆的意思和跡象。

  就在羅廷玉一刀切下之時,疏勒國師驀地爆發出一陣狂笑,側頭聳肩,竟是用他一隻左肩,聳起接刀。這一招以身硬碰兵刃,大出情理之外,卻使高明如羅廷玉,急切之間,也是不能罷手,只好原式運刀疾切。

  要知假如羅廷玉煞住刀勢的話,以疏勒國師的造詣,刀劍齊出,定可在他身上開兩個窟窿,那自然是有死無生的結果了。因此之故,羅廷玉目下是無論如何也得運刀疾切落去,保持攻勢,以免無端端失去了主動的優勢。說得遲,那時快,寒光閃處,刃刃已切中敵肩。但見疏勒國師身子一震,又退了兩步。

  可是疏勒國師此時刀劍交錯施展,已嚴嚴密密的封住了門戶。換句話說,他已用這硬接一刀的奇異方法,扳回劣勢,已不復是處於捱打的窘境中了。西域之人,齊齊喝采狂呼,加上中原群雄的聲音,簡直可以把人吵死。

  疏勒國師挨了這一刀,居然面色如常,若無其事。因此,雖說他已被對方砍了一記,但若是這等有意為之,而又不曾負傷的情況之下,誰也不能說他輸了。

  羅廷玉當此之時,無論如何也應放手再攻,盡力施為才是。誰知他反而收刀躍開數步,仰天大笑。雙方之人,見他仰天而笑,都感到奇怪不已。於是不約而同的靜了下來,看他有何話說。

  羅廷玉笑聲一收,朗朗說道:「疏勒國師,你的奇功祕藝,果是難以窺測,在下亦甚感佩服。」

  疏勒國師道:「羅公子好說了,本座為了要當真領略羅公子的絕世刀法,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倒叫公子見笑了。」

  他一面回答,一面住尋思對方為何突然停止攻擊,竟肯讓自己有喘息的機會?這一定有內情。

  羅廷玉微微一笑,道:「武功之道,貴在通玄入聖,如若定要在招數之間,爭雄鬥勝,便已落人下乘之道。今日之戰,閣下既然未能取勝,在下也無力斂手制敵,若然刀來劍往,浴血苦戰,縱然分出勝敗,亦不足號稱無敵於天下,您說是也不是?」

  疏勒國師聽了這番話,正如別人一般,竟是丈八金剛,全然摸不著頭腦。當下支吾道:「高論:高論!本座竟是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羅廷玉道:「既是如此,咱們何不就此化干戈為玉帛,握手言和?」

  此言一出,情勢遽然轉變,沒有人不是大感意外的。以秦霜波、端木芙她們如此聰明靈慧之人,冷眼旁觀,也一直猜測羅廷玉乃是別有出奇手段,可以不必掄刀揮劍,就較量得出高低。誰知他竟是主意言和,不欲再戰。這一著實是如奇峰突出,而又高妙無比,細究之下,竟是各方面都顧及了。

  首先在他本人而言,打成平手,絕對不會令人失望,降低了他的聲望。這是因為他已砍了對方一刀,同時前有雷世雄、廣聞大師兩大高手鍛羽敗陣,他能力迫強敵言和,這等成就,已足以誇稱一時了。其次,把虛名放在一邊,說到實在的利害得失,他不把對方迫得以死相拚,自是上上之策。否則以疏勒國師的功力造詣,如是打算同歸於盡,自然凶險萬分,大有兩敗俱傷的可能。

  第三點,便是他若是如今收手,莫說一般的高手,即使是雷世雄也窺測不出他的功力,究竟高強到什麼地步?

  這一點對羅廷玉而言,當然有無比的重要。日後與嚴無畏拚鬥之時,可收莫測高深之妙。

  總而言之,他這一著必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最佳途徑,從個人著想,固然是得益無窮。而在大家著眼,他不迫人太甚之舉,可以使西域、中原的武林之間,不致於結下不可解的怨仇。

  疏勒國師也怔了一怔,卻能當機立斷,頷首道:「羅公子一身武功造詣,實是有資格與本座決一雌雄。若是算作平手,兩不吃虧,本座自是贊同卓見。」

  這兩位代表中原和西域武林的當代高手,於是一齊收起兵刃,互相握手致意,全場之人,歡聲雷動,久久不歇。這個結局,連端木芙也料想不到,芳心中頓時湧起了欽佩之感,現在一共是兩個人能使她真心欽佩傾慕的,一是秦霜波。一是羅廷玉。至於其他的人,諸如獨尊山莊嚴無畏,或是少林寺廣聞大師等人,他們的武功造詣,誠然使她佩服,才智亦是罕有匹儔的高明,但他們的為人,卻是與秦、羅二人背道而馳,因為佩服是一回事,傾慕心折卻談不上。

  疏勒國師竟然跟隨羅廷玉到中原這一方的浮台上,與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以及一眾高手名家見面禮敘。當然最主要的是他想迫近瞧瞧端木芙,這一位巾幗中的奇人,竟是他平生出道以來,第一次在才智計謀上勝過了他的!不但如此,他竟是女子之身,這才是使疏勒國師最驚心之事。

  要知在西域諸國,因大都信奉回教之故,因而婦女地位全無,比之中原更甚百倍。大勢所趨,所有的男人都對婦女不予重視,連疏勒國師亦未能免俗。所以他特地過來看看端木芙,再就是看看秦霜波了。他首先向端木芙注視,想從她長長的頭髮之下,看出她面貌的整個輪廓。

  他看了一會,顯得十分滿意地點點頭,說道:「端木小姐不但才高八斗,聰慧絕世,同時竟也是世所罕見的美人。本座何幸,竟然得睹芳姿。」

  眾人都感到奇怪,心想:那端木小姐有半截面孔被秀髮所掩,他如何就敢力讚她是美人?說不定她唇崩牙缺,醜陋非常。則這等諛詞,豈不是變成了大大的諷刺?

  端木芙發出悅耳溫柔的笑聲,道:「謬蒙國師過獎,小女子大有受寵若驚之感,據凡是信奉伊斯蘭教之國,境內婦女皆須蒙面。國師與常人不同,煉就了觀幽探隱的目力,因是之故,任何女子雖然遮蔽起面龐,但國師一望之下,便可辨別出妍媸了。只不知奴家猜測得對是不對?」

  疏勒國師連連點頭,滿面盡是激賞和佩服之色。眾人至此,方知疏勒國師乃是有所根據,才敢稱讚端木芙的美貌,完全不是諛詞。

  疏勒國師的目光轉到秦霜波面上,微笑道:「秦仙子,妳的劍術獨步宇內,正堪與端木小姐的才慧並稱於世!以你們兩位姑娘文武雙絕之才,如是聯合起來,天下恐怕找不到可以抗拒的男人了!」

  秦霜波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向來都是暗合「劍道」,不發則已,一發必中。目下疏勒國師之言,分明把她的才智看得低了,認為遠有不如端木芙。

  這自然是不可以輕易接受的評論,當下展開反擊,淡淡說道:「閣下一聽端木小姐說得出伊斯蘭教之名,就感到異常驚訝。其實端木小姐胸中所藏的學問,浩瀚無涯,閣下似乎不無小覷了她之嫌呢?」

  這一番說話,表面上聽起來,正如她說的,只不過薄責對方低估了端木芙。事實上卻有兩大作用在內。

  第一點,乃是表示她秦霜波也識得「伊斯蘭教」才是回教的正式名稱。此教在中國來說,因為信奉者皆是回族,所以習稱「回教」,倘若提起伊斯蘭教此一名稱,一百人之中,準有九十九個不識是何物。

  第二個作用是指出疏勒國師何以會突然更為佩服端木芙的關鍵所在,這表示她本人才智更高一著,方能察看得出疏勒國師的一切反應。

  饒他疏勒國師氣吞斗牛,心高志大,從來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之人,目下亦不由得怔住,瞠目望住這位中原劍后,心中除了驚佩之外,別無他念。

  羅廷玉接口道:「疏勒國師打算何時回返貴國?」

  他這一問,總算替疏勒國師解了圍。疏勒國師回頭瞧瞧他,猛又暗吃一驚,忖道:「原來羅公子也曉得個中奧妙,特地為我解圍的。」

  因此疏勒國師對羅廷玉又是驚凜,又是感激,這感渤之念,並非現在才發生的,早在羅廷玉提出和局之時,他就暗暗感激了。他道:「本座帶領了近百之人,俱是異國之士,甚為礙眼。再者,這一群人當中,難免沒有強悍喜事之輩,一不小心,定必惹起許多麻煩。因此本座打算剋日啟程,返回西域。以後若有機會,本座定必再入中原,拜訪羅公子以及諸位朋友。」

  眾人聽他說得客氣,都紛紛出言邀請他再來。連廣聞大師亦開了口,只有雷世雄沒有作聲。這是因為情勢擺得很明顯,今日能與疏勒國師化敵為友,完全是羅廷玉的功勞。他獨尊山莊既是與羅家有不解之仇,自然不能掠人之美而隨聲附和。

  疏勒國師挽住羅廷玉的手,道:「羅公子,我替你介紹幾個朋友。」

  他們再經過擂台,走到西域群雄的浮台上,果然替羅廷玉介紹了七八個人。其中可沒有那個羅剎國高手在內,可見得疏勒國師亦認為此人天性過於卑鄙下流,是以不讓羅廷玉拿他當作朋友看待。羅廷玉跟那些人握握手,又互相笑著點頭,這是言語不通之時,表示友善之意的唯一方法。

  疏勒國師指著蒙娜、蓮姬二女,道:「她們在敝國都是一流的美女,又精通武功,妙解音律。羅公子乃是中原第一高手,本座為表敬慕之意,決定送一個給你!你收為姬妾也可,收為奴婢也可,悉隨尊便。」

  羅廷玉大吃一驚,感覺出那二女四道目光,都望著自己,可就連瞧也不敢瞧她們一眼。方在設詞推辭,疏勒國師又道:「這二女之中,任君選取其一。」

  他輕輕碰了羅廷玉一下,呵呵而笑道:「她們雖是遠比不上端木小姐及秦仙子,可是也算得是罕有的美女了!又經過本座後宮的名師指點,將來床第之間,包管羅公子不會失望!你選那一個呢?」

  羅廷玉瞠目結舌,答不出話。要知他文武兼資,出身於名門世家,講究待人接物之道,最是不可傷害別人的自尊心,眼下兩女站在近處,他固拒的話,一定使她們感到十分失面子。但接受的話,卻又沒有這種道理。

  疏勒國師突然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你力圖恢復翠華城,將與獨尊山莊龍爭虎鬥。如若此言不假,我替你選一個對你有用的,定必有利無害,你大可以放心,我可是拿你當好朋友,才這樣做的。」

  這幾句話如有莫大魔力,羅廷玉心中的張惶尷尬,突然間一掃而空,虎目一睜,向那兩女望去。蒙娜和蓮姬都被面紗遮住面龐,只露出一對眼睛。羅廷玉可沒有這等本事,單單見到對方眼睛,就辨別出妍媸美醜。況且她們煉就了些什麼絕藝,他亦全無所知。

  疏勒國師道:「蒙娜,到這邊來。」

  蒙娜移動玉立嬝娜的身子,走到他們身邊。她那對烏黑清亮的大眼睛中,絲毫不曾透露出她的情緒心事。使人生出神祕朦朧之感。此時對面浮台上,群雄都議論紛紛,敢情疏勒國師早先聲音甚大,人人皆知他要送一名美女與羅廷玉。這等贈姬送妾之事,在中國亦是屢見不鮮,不足為奇!不過羅廷玉所得的乃是胡姬,情形特殊,自然惹起了眾人莫大的興趣。

  疏勒國師低聲道:「羅公子,此女未曾上陣出手過,外人無從得知她煉有什麼技藝,這一點對你大有用處!況且此女能言善辯,精通漢家文字言語,甚至風俗人情,亦無所不知,當能避免發生不便之感。」

  羅廷玉大大方方的道:「國師如此厚貺,教鄙人如何還報?」

  疏勒國師道:「咱們既是好朋友,那就不必計較這一套了。」

  他隨即提高聲音,仍以漢語說道:「蒙娜,本座將妳送給羅公子為妾婢,往後你就是羅公子的人,須得事事服從。縱或有那麼一天,本座與羅公子發生衝突,妳也只許忠心幫助羅公子,不得偏袒本族之人,這話妳好生記住了。」

  這一番話,隨風四散,連湖畔觀戰群雄,亦通通聽到,他們是直到現在,方始曉得此事,頓時起了一陣騷動。疏勒國師又取出一個小小包裹,交給蒙娜。當即親自把這一對年青人,送回到對面台上。一眾高手無不好奇地注視蒙娜,連端木芙、秦霜波也不例外。

  疏勒國師與眾人辭別過,最後,深深的盯了端木芙一眼,這才離開。這一日,韓家大排筵席,整個淮陰城都被這些外地趕來的武林豪傑們掀起了空前的繁榮熱鬧。但聞笙歌處處,許多人家店鋪都張燈結采,宛如過什麼大節日一般。在中原武林來說,這真是大得不能再大的日子了。

  一則西域與中原的武林爭霸已告結束,中原大獲全勝,威德遠播異國。二則羅廷玉再度出現於武林,聲勢喧赫,翠華城的重建,已是可以預見之事。換言之,獨尊山莊從今而後,將不能再在江湖中唯我獨尊了。

  這後面的一點,對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意義重大異常。只因這數年以來,武林各家派為了避免與獨尊山莊衝突,無不力戒門下弟子,不許招惹是非。甚至都不許門人報出師門來歷。這在武林之人說來,實是莫大的屈辱。羅廷玉既然已經出現,技壓天下。

  獨尊山莊除非能擊敗了他,不然的話,天下武林都將風起雲湧的對付獨尊山莊,嚴無畏本事再大,也不能保持獨霸天下的局面。因此,人人心中有數,那七殺杖嚴無畏必須出手對付羅廷玉不可,但嚴無畏將於何時何地出手?則是所有的名家高手無法臆測得出的謎團。

  獨尊山莊之人,以雷世雄為首,仍然留在淮陰,參加韓家舉行的慶功宴。在那韓府右側的廣場上,早已搭起涼棚,筵開百席,上千的武林人物,歡笑飲啖,場面盛大熱烈之極。但這一次中西爭霸的主角羅廷玉,卻沒有在廣場中出現,他乃是送西域群雄離開之時,隨之而消失了。後來托一個路人來告知韓家主人,說他身有要事,未克回轉來參加慶功宴。

  這當然是使大眾失望之事,不過許多人一想到嚴無畏可能突然出現,當著天下英雄,向羅廷玉挑戰。便又感到羅廷玉避開這個場面,也是迫不得已之舉。

  要知七殺杖嚴無畏自從大破翠華城之後,聲望之隆,百年以來,無與倫比。天下武林中人,無不公認他是宇內第一高手。因此羅廷玉雖然顯示出強絕無倫的刀法功力,但大家認為他最多不過與他的父親羅希羽一樣,而羅希勿卻曾敗於七殺杖下,則羅廷玉目下未是敵手,也是天公地道之事。況且獨尊山莊盛大無倫的勢力,羅廷玉暫避其鋒,不但不是丟臉之事,反而是明智之舉。

  秦霜波在筵席上,淡恬如常。但她內心中實在有點不舒服。因為羅廷玉現在並非單獨行動,在他身邊還有一個貌美如花的胡姬。她雖然自以為可以把羅廷玉的影子抹掉,然而現在事實證明,她恐怕已不能心如止水了。她從雷世雄的神情態度上,試圖觀察獨尊山莊的動態,但雷世雄也是完全不動聲色。

  另一方面,端木芙和那少林廣聞大師,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隱微的敵對狀態。秦霜波不時也考慮到這個問題,深深感到迷惑。她暗自忖道:「當今的武林局勢,已因翠華城與獨尊山莊的敵對,已醞釀著天大的風暴。假如再來上端木芙和少林寺,更是天下大亂了。」

  秦霜波的目光轉到那儀容軒俊的宗旋面上,心中輕輕歎息一聲,忖道:「羅廷玉今日現身之時,已在暗中傳聲告訴我說,他得到小婢紫玉告警,及時趕來淮陰,並且已查明真的有敵人埋伏截擊,想那羅廷玉的行蹤,我故意洩露與宗旋得知,卻騙他說還有飛鞭孔翔等數人曉得,事實上只有宗旋知道,因此之故,既然有人埋伏截擊,自然是宗旋搗的鬼了!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等卑鄙可恨之事。」

  想到此處,宗旋的目光恰好向她投來,兩人目光碰上了,宗旋微微一笑,甚是瀟洒俊逸。秦霜波極力保持冷靜,淡淡地再瞧瞧他,然後移開目光。

  但心中卻覺得很難過,想道:「他為何要陷害羅廷玉呢?若說他是嚴無畏派出來的間諜,但有些事情上看來不像,例如彭典對他就禁不住流露出深心中的仇視,加上他在這數年來,有許多次在獨尊山莊的高手們圍攻之下,險險被殺。以那獨尊山莊五大幫派的首領們對他的仇視情形看來,的確不似是嚴無畏的間諜。可是若說宗旋他只是為了妒忌羅廷玉與我接近,因而才做出不利羅廷玉之事,卻又有一些證據,顯示出他與獨尊山莊早就勾搭。例如他喬裝改扮為老人,在江上劫去羅、楊二人,那一次倘若未與獨尊山莊暗通消息,焉能趕得這麼巧就碰上了?何況其後羅、楊二人果然是落在獨尊山莊的另一處巢穴中。」這真是一個令人難以猜測得透的謎團,在秦霜波來說,這還是第一個使她測不破的難題。

  在另一席上的彭典,不時向秦霜波這邊投視,當他發現宗旋向秦霜波及端木芙注視或談笑之時,便禁不住流露出仇恨。他自己當然一點也不知道此舉已落在嚴無畏算計之中,嚴無畏正是要利用彭典和洪方二徒發自衷心的仇恨嫉視,使外人更加信任宗旋。假如洪方末死,以他狂妄暴躁的脾氣,恐怕有當場出手之事發生呢!

  這一場慶功宴終於散了,只有極少數的人留在韓家未走,其中包括武當派掌門程守缺真人、廣聞大師、無極門掌門人岳中、崆峒派掌門眠雲山人等等。其他的人,都紛紛離開韓府,秦霜波雖然有意離開,但人多雜亂,韓家主人忙於送客。她的身份不比等閒,一旦說走,連各派掌門人都會相送,勢必惹起更多的紛擾,所以她暫不則聲,在宗旋陪同之下,先回到屋子裡。

  獨尊山莊這一路人馬,是全場最先離開的,端木芙踉著他們去了,臨別之時,曾經笑著向秦霜波道:「小妹先走一步,但願下回相見,仍能執手言歡,暢敘離情。」

  秦霜波當時回答道:「事在人為,端木小姐妳才慧絕世,當有迴天之力。」

  她們在話中各含深意,心照不宣。雷世雄聽在耳中,詐作不知。直到出了韓府,大隊人馬滾滾奔馳而去,雷世雄驅馬貼住端木芙乘坐的馬車,一面馳行,一面向她說道:「端木小姐,那秦仙子說得不錯,以妳絕世才慧,果然有迴天之力,只不知妳能不能在下回見到秦仙子之時,仍是歡談暢敘?」

  端木芙緩緩道:「大莊主這一道難題,使奴家生出無法措手之感。」

  雷世雄沉默不言,但聽勁厲的蹄盤和輪車聲,在靜夜中傳出老遠。馬車前座上的崔阿伯,不時側頭盯視著雷世雄,眼光中有一股奇異的神色。

  過了一陣,雷世雄又道:「端木小姐,假如妳無法使秦仙子退出是非圈外,則本莊與她遲早都得拚上,對也不對?」

  端木芙道:「不錯,大勢如此,實是很難挽回。」

  雷世雄下了決心似地道:「那麼咱們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端木芙柔聲道:「話雖如此,但這也不是急得來之事,我們最好不要過於迫她太甚。」

  雷世雄道:「她現下與羅廷玉不在一塊兒,正是千載一時的機會。」

  端木芙道:「這話也是,若是容得她與羅公子會合,那已是牢不可破之勢,縱有千計百謀,亦是無用。」

  雷世雄道:「那麼端木小姐可肯費點心血,為敝莊策劃一計?」

  端木芙沒有立刻回答,雷世雄暗自搖搖頭,崔阿伯看得真切,突然插口道:「大莊主,恕老朽大膽插咀。」

  雷世雄道:.「老前輩有何指教?鄙人洗耳恭聽。」

  崔阿伯道:「大莊主言重了。老朽想請大莊主暫時迴避一下,待老朽先與小姐講幾句話。」

  雷世雄心中一怔,但口中卻說道:「使得,老前輩不要著忙,儘管慢慢的說,鄙人耐性好得很。」

  他隨即退下,崔阿伯翻入車廂內,伸手一點,那侍婢燕兒一聲不響,雙目閉上,沉沉睡去。

  端木芙訝道:「你幹什麼?」

  崔阿伯道:「老奴有幾句話,不便讓她聽去。」

  他停歇一下,才道:「小姐,妳今年幾歲了?」

  端木芙道:「我已十九歲啦!你老人家竟忘了麼?」她眨眨眼睛,隨即恍然若有所悟,但卻不開口說破。

  崔阿伯道:「老奴怎會忘記?這十二年來,咱們形影不離。在此之前,老奴亦時時陪侍著妳………」

  端木芙突然間靠在他身上,輕輕飲泣起來。崔阿伯舉手撫拂她長長的秀髮,沉重地歎一口氣,道:「老奴並非故意使妳懷舊傷情,實是有一件極大的心事,不得不跟妳講個明白。」

  端木芙過了一會,才平靜下來。崔阿伯道:「妳既然已經是十九歲的大姑娘,雖說是有血仇在身,但那終身大事,也不能完全置諸腦後。」

  端木芙幽幽道:「我還有心情談到婚姻之事麼?」

  崔阿伯道:「男婚女嫁,本是人倫大事,尤其是到了相當年紀,必生男女相悅之情。縱然因為血仇在身,勉力自制,但這不過是隱藏在內心而已。」

  端木芙道:「這話若是半載以前說給我聽,我一定不相信。」

  崔阿伯道:「那是因為妳碰不上足以使妳傾心之人而已!現在妳已會過天下英雄,眼界大不相同,自然就不敢那樣想了。」

  他停了一下,見她沒有反駁,便又道:「老奴瞧來瞧去,只有兩個人堪以匹配於妳,第一個自然是翠華城羅廷玉公子了。」

  端木芙吃一驚,道:「還有一個是誰?」

  崔阿伯道:「咱們先說羅公子吧!他身為翠華城少城主,與獨尊山莊乃是死敵,咱們既須依靠獨尊山莊的力量,與他也就如同水火之勢了!況且還有一位劍后秦仙子,與他甚是匹配。以老奴想來,大概已無法選他為婿的了。」

  端木芙深深歎一口氣,低頭道:「是的,大概不行啦!」

  崔阿伯道:「那麼咱們談一談第二個人選,小姐你看雷世雄大莊主如何?」

  端木芙嬌軀一震,道:「竟是他麼?」

  崔阿伯肅然道:「除了他之外,誰還能配得上妳?」

  端木芙輕輕道:「像宗旋大俠,彭二莊主他們都不入選麼?」

  崔阿伯道:「他們雖然都年少英俊,武功高強,但他們都比不上大莊主,因為妳若是嫁給大莊主,等如把獨尊山莊完全控制在手中一般了。」

  端木芙道:「雖然如此,但我們只須利用他們一次就夠了,何須掌握在手中?」

  崔阿伯道:「小姐妳這般聰明,老奴不信妳看不出目下的形勢業已大變。妳除非嫁與雷大莊主為妻,掌握了實權,才能運用這股力量報仇雪恨:如若不然,老莊主豈肯在竭力對付翠華城之時,又另行招惹強敵呢?」

  端木芙歎口氣,道:「這一次讓羅公子出盡風頭,擊敗那疏勒國師,實在是我最不智之舉。唉!這麼一來,他聲譽突起,如日中天。天下武林聞風而起,心中都敢與獨尊山莊為敵,以致獨尊山莊驟然間勢力減弱了一半還不止。」

  崔阿伯道:「那麼小姐對這件婚事怎麼說呢?咱們撇開報仇之事不談,單論雷世雄這個人,實是罕有的人才。這等夫婿,決計不會辱沒妳。」

  端木芙沉吟一下,道:「這件事不急在一時,讓我想一想再說。再者人家的意思如何,我們尚無所知,說不定人家還不願意娶我為妻呢!」

  崔阿伯點點頭,道:「好吧!妳得認真考慮一下才好,至於雷大莊主那一方面,老奴相信決無問題。」他回到前座上,雷世雄瞧見了,催馬上前。端木芙招手道:「大莊主,進來說話吧!」聲音甚是溫柔。

  雷世雄聽了這話,不禁有受寵若驚之感,因為端木芙一向對他保持距離,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口吻,從來都沒有這般溫柔接近過。不過他也是自尊自重的人,儘管心中泛起溫磬之情,卻不敢想入非非,當下棄馬登車,與她對面而坐。

  端木芙道:「假如你決意向秦仙子下手,我們就不必往前走了。」

  雷世雄向車外發出號令,大隊人馬立刻捨下大道,轉入荒僻的曠野中,這才停了下來。這是因為這條大道上,不久」定有許多離開淮陰的武林人物隨後而至,若是大隊人馬停在路上,自是不妥。

  雷世雄道:「小姐對這件大事有何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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