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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侍珠

  初夏的午後,是宮廷裏最愜意的時候,御花園子裏,收盡了春光……欽安殿往北,穿過幾個花門就能看到跨於水池之上的浮碧亭和澄瑞亭。亭下碧池中當令的荷花正舒展著它夏日的風情,此刻花園中流連著或兩人成行,或數人結伴的秀女,欣賞著那只屬於皇室的姹紫嫣紅。

  遠遠看來,正是“遠遠宮牆,隱隱池塘,颺青絲,衣角飄揚。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茉兒,怎麼不過去?那亭子好美!”

  扭頭看向引起額真興奮的目標——浮碧亭。那圓頂方身,上金下紅的亭子在一片花海中那樣醒目鮮豔,連太陽也毫不吝嗇地給鍍上一圈華貴的光芒……可是,我腦海裏老是浮現起曾經那個無比高貴的金黃色身影,卻流露著淡淡落寞神情的女人……赫舍裏。

  一陣輕風吹過,撩起我的發絲。身側的古松發出“刷刷”地聲音,仿佛在歎息……赫舍裏,我不欠你的,雖然如果當時我不答應交換,你或許不會死,但是我也陪你了一條命,現在還加上我的兒子……

  今日中午特傳太皇太后懿旨,在明天那最後的“殿試”前特開天恩允許秀女們半天歇息,並打開了御花園欽安殿以北的一片園子的宮禁,雖然“開放”的地方不多,也足足讓這些個能真正踏入皇家園林遊玩的姑娘們雀躍。

  已經半隱居的老祖宗怎麼想到插這麼一手?難道又是哪個“通天”之人去求來的恩准?呵……這樣的“後門”應該多走走,大家都能跟著沾光,妙哇。

  假山下幾聲鶯鶯燕語傳來……

  “你也是正黃旗的秀女?平日裏怎麼沒見過你?”

  “是啊,是啊,你叫什麼名字?”

  “因為我老站在後面的緣故吧,大家不覺得臉熟。見過各位姐姐了,我姓富察,叫侍珠。”甜膩膩的嬌聲傳來,如天籟般好聽。

  “你也姓富察?啊……和我可是本家!我叫玲瓏。”一向瞧不起人的玲瓏今日認了個本家倒是沒有擺大小姐的譜。

  “咯噔”我打了個激靈……不會吧,是她!!!我眯著眼睛從縫裏打量出去,那妮子也穿了身湖綠色的秀女袍子,淡荷色的精緻繡花蘭草滾邊一看就是蘭兒的手筆。她此刻正甩著手絹,扭著腰,掛著嫵媚的花兒一般的笑……笑得象個天使。

  天使的背後是魔鬼……我說怎麼深居禮佛的老祖宗今兒插手管起秀女放假的事情來,原來是這個小魔女去搬動了太上老佛爺。

  這個名字怎麼這麼怪……侍珠……侍珠……富察侍珠,我呸!虧她想得出來,“哈哈!”實在控制不住,我此刻笑出聲來。

  只見我家“富察侍珠”眼皮一翻,看她老媽叉著腰在那假山上毫無淑女氣質的大笑,就象老鼠看到了貓,嚇得瞳孔收縮了下,嬌顏頓顯驚惶。

  “各位姐姐,前面那亭子看著很是涼快,既能賞花又能遮陽,我們到裏面坐坐?”富察侍珠瞬間恢復了鎮靜,把我當成空氣,邀請著幾位同旗籍的大小姐移步去前面的浮碧亭。

  “我當是誰呢,又是那兩個下五旗的。”富察玲瓏瞟向額真,似從鼻子裏哼出音般的腔調說道。

  “哼,有的人啊,出生再高貴的繡花枕頭肚皮裏還是破絮爛糠,不期待你的嘴巴你能長出象牙!”

  唉,那個玲瓏,和額真鬥嘴從來不是對手,卻偏偏兩人見了又要鬥幾回。

  “走吧,剛認了個本家妹妹,咱們去亭子裏聊聊去。”那個和富察玲瓏一直“孟不離焦”的赫舍裏。容。拉著正在和額真瞪著眼做著空中較量的玲瓏,再挽著“侍珠”,翩然而去。

  “就是!咱們快走快走,別老怵在這裏。”早就想離開我銳利視線的“侍珠”也拉著玲瓏想快點離開這裏。

  “侍珠妹妹,容姐姐,難道你們怕她們?怕什麼怕!一個下五旗的不就仗勢著嘴巴厲害!”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現在好熱,想到前面亭子裏歇涼……嘿嘿,歇涼。”

  不怕?那晚上我來讓你知道什麼叫怕!我一個冷眼掃向前面那個湖綠色的背影……只見她那小小身子後面像是長了眼睛,六月的天兒也微微縮了下脖子打了個顫慄……

*

  紅色花,綠的草,藍的天,白的雲……

  我拿著毛筆在白宣紙上努力地揮毫……拿遠點,走兩步,仔細端詳。恩,非常不錯,這大膽的色彩運用手法很有點超現實的抽象意味。嘿嘿,不是我自誇,我那美術功底深厚的老媽如果看了絕對會欣賞。

  最後在我的作品的左上角落上我那個無比長的蒙古名字,丟下了我當做刷子使的毛筆。可……唉……一想到現實我只能歎氣,這裏是崇尚寫意畫風的三百年前的宮廷,我這樣的作品在這些“考官”的眼裏怕只能以兩個字形容——垃圾。

  看著欽安殿內別的姑娘或在沉思著剛才御花園的美景,或洋洋灑灑地潑墨揮毫……原來這半天假也不是白放,讓大家觀賞下花園美景,然後做畫,再交給考官評審後呈御覽,這個也是考察“才、工”的一部分。

  今日高高端坐在正殿中的考官是代太皇太后來考察“才、工”的皇太后和孝安皇太妃。

  端莊的皇太后坐在右首,太妃坐在左首,正在仔細地鑒賞著每一個已經完成的作品,並給出評語。旁邊恭身站立著一名“書記太監”,根據評語好壞分幾個等級記錄著。

  飄進我耳朵的有:“不錯”、“尚可”、“差”,等。

  正在估計著我的大作估計會是“差”……突然,一句話清晰地飄進我的耳朵。

  “好漂亮的畫啊!”孝安皇太妃咬文嚼字地發出奇怪的聲音。腔調怪,這個評語也怪!難得她這麼不吝惜語言去讚美一副畫,可見這畫果真出色!

  “誰是富察侍珠?”太妃開始點名。

  呀……這個小妮子丹青好了得,看來我小覷她了。

  “回太妃,我就是侍珠。”那丫頭喜滋滋地出列,嬌滴滴地施了一禮。

  “啊……”一向嚴謹端莊的孝安太妃發出了聲輕呼,隨即向“侍珠”瞪了一眼,看她還是笑顏如花。

  “侍珠,優。”太妃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輕輕地對旁邊的書記太監說道,眼瞼微闔掩飾著底下的情緒。

*

  “哈哈哈……”一串非常放肆的笑從乾清宮東暖閣的一間閣室裏傳出。

  蘭兒捧著我要的點心蜜餞的朱漆擱盤差點就要嚇得打翻,看我對著桌子上的東西笑個不停,急急擱下了盤子湊過來。

  “有什麼好笑的,宛儀這麼開心。”她瞅瞅我嗔道。

  我擺擺手,示意她看桌子上的畫:“喜兒,今兒下午畫的畫,你來看看,哈哈……”

  “好、漂、亮、的、畫、啊!”她一字一頓念了出來,納悶道:“這哪是畫啊,不就六個字嗎?也不是我家格格的畫兒啊,是個叫富察侍珠的。”

  讓她更鬱悶的是,她面前的這個女人等她說完直楞楞地看著她,怔了一會兒,卻馬上笑得更加倡狂……

*

  又入夜了,陽光從宮廷的各個角落剝離,如抽絲一樣緩慢,純淨深藍的夏日天空慢慢沉澱出黑色。

  正和現在已經是標準的嬤嬤樣的蘭丫頭絮絮叨叨地說著白日裏的“遊園”,喜兒的淘氣……不驚疑地瞥見御前大忙人全公公不知道什麼時候立在門口,想說什麼又憋著似的,神情詭異。

  看我們注意到他,他方跨進門檻,苦著老臉:“娘娘,喜格格已經自打下午被皇上叫去懋勤殿訓話後,一直在哭,本來她不要老奴告訴娘娘,可……”

  瞅一眼那案上皇帝陛下叫人給我呈來的“好漂亮的畫啊!”,心下明白,定是太妃下午特地叫人送到上書房給皇帝看的。不過,雖然我當時也笑得很爽,但好玩歸好玩,燁兒的對那丫頭的處置是對的,否則晚上我也會過去修理她,因為……太妃也姓富察;再因為……她搬來了多年不管後宮事的老祖宗懿旨,為了自己好玩打擾了祖宗清休。

  “皇上怎麼處置?”

  “禁足三月,不得出宮。”

  全公公說的宮,可不是皇宮,應該是乾清宮!自我回來後,按我這個母親的強烈要求,喜兒就從景仁宮又搬回乾清宮的“瑞喜軒”。禁她足對好動的女兒可是天大的懲罰,意味著再不能去慈甯宮騙老祖宗的好吃好喝啦,再不能威脅利誘在旒慶宮上學的弟弟們“捐”出各自珍藏的小玩意給她這個姐姐玩啦……看來她老子現在氣頭上。

  “在看到喜兒的畫之前,皇上在做什麼?”

  “召見禦史郭琇.”

  郭琇?江南道禦史郭琇?敢犯顏直諫朝廷各大員吏治德失,以膽大聞名,專愛彈劾皇帝寵臣的那個康熙年最著名的黑臉判官禦史?這個人最瘋狂之處還在於連皇帝的話也敢反駁,曾經駁過龍顏,果真不怕死!不過燁兒好象對他還蠻欣賞的,能在皇帝身邊敢說“不”字的芋頭青還真不多,物以稀有為貴。

  “他這次又是彈劾何人?”

  “河道總督靳輔。”

  哦……喜兒今日果真倒楣,撞上了鐵板。她老子最近除了憂慮俄羅斯和准葛爾的事就是河務問題,河道總督靳輔一年拿戶部一百萬銀子,最近又加到近二百萬兩,卻幾年治河沒有大的功效,本來就連年因戰爭不富裕的康熙朝能不急嗎?前幾日戶部連上幾個摺子都是說治河花費太大,有傷國力……今日郭琇必是彈劾這個問題。可……燁兒煩惱的是目前除了靳輔,對於治河,別的人又沒有一個可行的方案,現在倒不是怕花銀子的問題,是怕花的銀子如落花撒向流水,永無回報。

  “知道了,謝謝全公公了。”

  “娘娘不去看看格格?”他見我正襟端坐都沒有想動的意思,有點詫異。

  “我去,她會哭得更傷心,女兒哭我也跟著揪心。與其和她一起哭,倒不如好好想個法子討一個人開心。”

  我一邊說他一邊眨巴著眼睛消化我的言語,聽到最後小眼睛倒是放出光彩,釋然道:“奴才就知道母女同心,娘娘定是有辦法!呵呵……”此刻他開心得象個孩子,記憶中全公公少有對人這麼好。

  瞧他那上了點年紀已顯得不太年輕的背影,逐漸隱沒進暮色裏……他是真疼喜兒……印象中他的身影是矮小的,蜷曲的,因為這生來註定是皇家奴才的身份平日見他總是躬著腰,就沒有看到過他挺直過腰板。

  夜色中,就這樣的一個並不挺拔的朦朧背影……此刻在我眼裏卻慢慢變得高大起來。

*

  和乾清門相連的高出地面兩米的“禦道”,高貴的漢白玉須彌座台基上的雕雲紋飛龍的欄桿被燈籠染成晶瑩的緋紅。站在宮門前看向那“禦道”最中間的一路排開的高舉宮燈的內監簇擁著的那襲明黃身影……皇上御駕回宮了。

  張羅著幾個大丫頭和內監給他換上便服,泡上一壺他最愛的春茶,柔柔地給他捏著肩膀,和後頸處的僵硬。

  許是這乖巧小媳婦的作態讓他滿意,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超心的皇帝陛下此時臉上線條已沒有甫進門時候的僵硬,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張如妍是誰?”他閉著眼睛似說著夢話。

  咿……本來準備了一肚皮的回答關於喜兒的事,怎麼出口的卻是這個。

  “山東巡撫張汧之女,漢軍旗,和我同屬正藍旗。”

  怎麼問起這個?莫不是早有“好事者”告訴他這次秀女有個絕色吧……他卻是入定般,不做聲色。

  “張如妍、富察玲瓏和赫舍裏容和你關係如何?”沉默半晌,我都以為他快睡著了,突然說話把我嚇一跳。喜豬傍晚給他說了什麼麼?

  “張如妍和我一旗的,平日還算談得來朋友吧,另外兩個可是正黃旗的我也高攀不上啊。”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突然想起,明天的重要日子,馬上遊戲就要結束,可我連見他的資格估計都沒有,有這個“天大的後臺”也使不上,立刻向他埋怨。

  “放心,我有安排,你明天去去就好。”他轉過身來拍拍我背安撫道:“本來準備到時候隨便找個就好,沒想到這個意外的‘驚喜’自己就蹦了出來,張如妍容貌很出色麼?”

  懵懂地望著他,我點點頭。他今天什麼意思?老是說我不懂的話。瞅著他想著什麼約有得色的臉……張如妍?我眼睛眯了起來,危險地看著他。

  “唉……就知道你會胡思亂想!明天以後你就都會明白。”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窩氣:“這些年你都已經那麼多妃嬪、貴人、常在!還生了十幾個阿哥,四、五個格格!以前的我都不計較了,這次又看上了新的……”雖然有事後翻舊帳,矯情的嫌疑,但是我說起來還是泫然欲泣!

  “有你回來,我矣足已!”他定定地直視著我控訴的眼睛,象看進我的心裏。

  “那你幹嘛老提到張如妍那個秀女?”

  “因為我知道她很美麗……但是更想知道她是不是夠膽大,夠心細。”

  正在仔細思量他這番話的底下意思,他手指輕劃過我的發際幽幽道:“最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為什麼就我一個人在變老,你卻越活越小。有時候甚至比女兒還小!喜兒都比你會窺探人心。”

  喜兒……她,我發現真是人精!遺傳了他和我的最好基因,一想起她我就甜蜜得帶笑……正如此刻對著她老子誘惑地媚笑。

  帶著救贖女兒自由的高貴目的,我再一次地奉獻上身心,成功俘獲了這個自願上勾的男人……今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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