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終脫身
三拐兩拐走到堂中,陳玨一眼便看見五個身形氣質各有不同,但年紀都在四十歲上下的男子,陳玨換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這才踏進堂中。
陳玨甫一進門,那五個男子立刻齊齊起身,其中一個體型稍胖的笑容可掬地道:「武安侯爺,小民等有禮了。」
「多禮了。」陳玨笑著點了點頭,伸手示意眾人落座,不多時便進行了五個人的自我介紹,先前那胖子人如其名,姓范名同,又有四人依次而下,分別為林伯威,李發,范同,叔孫季。這些人入長安的目的便是為陳玨效力,因而也沒有人推三阻四地虛話什麼,一席話談下來,陳玨對這幾人也有了初步的瞭解,范同算是這幾人中最瞭解人情世故的人,其餘幾人也各自有些長處。
陳玨對林伯威等四人說了過幾日至大農官署報道的事,轉而對范同道:「范先生不妨暫留府中,武安侯府中往來諸事,說不得還要勞煩先生。」
范同對陳玨的謙和禮遇有點兒驚訝,很快地回過神才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小民必定竭盡所能。」
陳玨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句眾人的衣食住行各方面,親自吩咐了侍女諸事安排好之後,不多時范同幾人便起身告退。
「幾位若是有何不適,只管來這裡說一聲就是了。」陳玨最後說了一句,之後便將這幾個人一起送走。
范同外表平靜,卻絲毫掩飾不了內心中的興奮之情,陳玨看在眼中覺得有點好笑,心中卻也不介懷。
武安侯府初立,府中人多眼雜,急需一個即使才能不突出,但至少要一個擅長待人接物的人來幫扶府中的外事。既和芷晴有故主之誼,又能夠滿足條件的范同就是暫時的最佳人選。
范同臉上露出一個奸商似的笑容,跟桑弘羊之父有點相像,堅持送走了陳玨才離開,他看了看陳玨遠去的身影,亦覺得大翁主找了個好夫婿。這大漢的青年才俊,就是如此了。
…………
兩處之人,兩種心思。
陳玨這邊興致勃勃地為新一年做準備。平陽府上,平陽公主卻玉容含煞,陰沉著一張臉不語,跪在她面前的許多奴婢個個膽戰心驚。
「長公主。」董偃接過侍女手中的托盤,親自端來熱騰騰的補湯,道:「怎麼樣都要進些東西,就算潤潤嗓也好。」
平陽公主看了看董偃,卻不像從前那樣毫不猶豫地接過來,然後當著小男寵的面一飲而盡,只是坐在那裡不語。書信失竊,這件事甚是可疑,平陽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嫌疑。
平陽瞪著面前的幾十個家僕不放,臉上罩了一層寒意,她被天子弟弟禁足,心頭早就一肚子火,若是不能把竊她書信的那人找出來,平陽決不罷休。
「還是不肯說?」平陽冷冷地道:「今日已經是第六日,若還是沒有人承認或者告發,你們就自己估量著吧。」
最大的憑仗沒了,想到自己送進宮的女奴又不得寵,根本不用阿嬌動手,根本只能在掖庭令手下生活,平陽就覺得胸口處一陣憋悶。
董偃端著托盤不動,直至一雙手酸痛起來,他這才把托盤在桌案上放下。
「咣當。」
平陽華服袍袖一揮,連盤帶湯立刻盡數灑在地上,董偃連忙跪下請罪,連道:「長公主息怒!」
平陽胸口起伏不定,觀察了董偃好一會沒有發現什麼異色,這才稍稍緩和了神色。禁足的屈辱之時,董偃這種毫無條件的臣服畏懼,比往日裡更讓她欣慰。
即使如此,董偃仍然不能脫離嫌疑,平陽心中暗想。猶豫了一下之後,高聲對府中的護衛道:「你們給我用刑,我就不信找不出這個難防的家賊來!」
七嘴八舌的求饒聲響起,原先行屍走肉一般跪著地奴婢們各自說話,平陽看在眼中,心下卻沒有一點兒憐惜之意,若不是這其中的那個賊人,她哪裡至於受辱至此。
董偃一直靜靜地站在平陽身邊,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婢女侍從被虎狼一般的護衛押走,臉色有幾分慘白。過了一會兒,董偃只聽得外間不斷傳來哀號之聲。
董偃閉了閉眼,抓緊了自己的袖口處又鬆開,終於忍不住道:「長公主,這……」
「你不要多嘴。」平陽打斷道,目光順著窗外望出去,只看見半片朗朗晴空,看不見血流成河。這些人都是當日接觸過她的人,若是有賊,必定就在其中。
董偃臉漲紅了不少,這些人中有不少是平陽往日如親信一般的人物,若是平陽長公主連他們都可以下狠手,更何況他區區一個董偃?
門口處,一個十歲出頭的男童朝裡間張望了一眼,看見董偃的樣子,他面上嫌惡和悲憤之色一閃,亦不進門,轉眼間便朝著病重的平陽侯房中走去,打算狀告董偃蠱惑長公主行寡恩之事。
…………
這日夜晚,病已漸入膏肓的平陽侯曹壽忽地來了精神,在平陽公主鬧累了睡下之後,親自命人召來一向在府中做「主人翁」的董偃。
董偃提心吊膽地走進門,只聞到一股子刺鼻的藥味。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曹壽一眼,這位平陽侯容貌底子不錯,雖然面色枯黃,但仍有幾分風采。
曹壽眼中異樣的光彩一閃,望向董偃的目光變得出奇的複雜,似怨又似恨。他上下打量了董偃一眼,彷彿自語又好像問話地道:「這就是董君了。」
董偃聽得曹壽竟然叫他董君,心中越來越沒有底,平陽侯究竟怎麼看待自己?公主妻子的另一個男人?
過了一會兒,曹壽似乎是看夠了他,揮揮手便命令手下將董偃帶出門去,自己則端了一碗藥湯重慢慢地服下。
「處理得乾淨點。」曹壽淡淡地道,他已經快死了,再不用像以前那樣顧及公主妻子的想法。
子時前後,平陽侯府後門中抬出一輛大車,大車上幾個草甸子下,大多是幾個受不住平陽刑法而死的僕人的屍身。
次日清晨,平陽起身洗漱完畢,正要用早膳的時候不見董偃的身影,她放下食箸,疑惑地道:「董偃在何處?」
「董偃死了。」小少年清亮的聲音說道,他和溫暖的太陽光一起從門口走進來,曹襄看了看平陽,正色道:「阿母,你不去看看阿父嗎?」
…………
黑暗中,董偃昏昏沉沉地沉浮了許久。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董偃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溫暖光線。他霍地坐起身來,看見週遭的佈置陌生,呻吟一般地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總之不是平陽府。」
一個容貌普通單但英武有餘的男子回身說道,這人董偃也認得,正是陳玨身邊經常跟著的僕從李英,此時李英正一臉微笑地看著他。
董偃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忍痛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道:「我還當我必死無疑。」
李英面上肌肉抽動了一下,忍笑道:「公子曾答應你,你危難時他會救你一次,近日你又以平陽府危險求助於公子,他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董偃經歷了一場危機,回想在平陽府中前塵種種,竟是如同做了一場夢一般。直至他回過神來,才忽地又發現身下有些顛簸,顯然是因為正在馬車中休息的緣故。
董偃喉頭吞嚥了一下,仔細檢查週身之後發覺一片空空,想起家中父母陸續死去,他在世間已經舉目無親。縱然總算平安地脫離了平陽府,他依舊只覺前途茫然。
李英坐在馬車沿上,徐徐道:「公子有言,先後幾事全賴董君曾鼎力相助,他不曾忘記。今日雖不能親來,亦希望董君明瞭他的感激之意。如今董君有何打算,不妨說來。」
董偃也是跌爬了幾年的人,他見李英一個下僕這樣同自己說話,稍微想了想問道:「四公子可曾說什麼?」
李英呵呵一笑,道:「四公子說,董君若近日再現長安,平陽長公主難免順籐摸瓜,查到董君身上,為今之計,只有暫且隱姓埋名。」
董偃點了點頭,看著李英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一動,嘴上道:「董偃此命一條,心裡也沒有什麼好打算,四公子如何安排,董偃無不從命。」
李英聞言回頭看了看董偃,點了點頭,手上馬鞭一揚便喝了一聲「駕!」
…………
十一月,陳玨還來不及將新的活計上手,朝中忽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太僕灌夫,據說有可能出任一國國相。
一國國相,看似風光,實則早就遠離了權力的中心,不過是替天子和諸侯王互相牽制罷了。
接到消息的時候,陳玨放下手中的文書,將近日的諸事回顧了一遍,微微一笑,自語道:「灌亮啊灌亮,你就要回長安,朋友一場,我總不能不讓你見不著父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