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捲入世-第三十六章(第二更)
祭臺上下,只見一片躬身跪地的人群。偌大的場地裏,人人秉息收語,除了腳步聲,再無半絲餘音。
再也顧不得搭理鄭肅父子,鄭安世連忙迎向二皇子,在距離十步左右時,便躬身施禮道:“參見殿下,殿下駕到,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以鄭安世的身份,無論是那郡公爵位,還是作為滎陽鄭氏的族長,面對一位皇子時,原本不必顯得這般恭謙。但問題是,當今天子還未選定皇位繼承人,這位臨淄王殿下賢明英武,很有登基大寶的希望。今日你倨傲些,萬一他日對方承了皇位,鄭氏一門怕是也就前景黯淡了…
白衣翩翩、飄逸出塵的二皇子李景諶緊幾步上前扶起了朱陽郡公,全無皇子親王的架子,一臉微笑地說道:“鄭公請起,是景諶聽聞鄭氏百年大祭,心中敬慕不已,這才貿然造訪。事先未通音訊,豈有怪罪之禮。”
“殿下仁德。”鄭安世起身後,引導陪同著臨淄王殿下朝祭臺上走去。
一路而來,李景諶不時對兩側跪地的鄭氏族人微笑頷首,那和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途經鄭肅鄭宇父子身側時,二皇子的目光明顯地一亮,但腳下的步伐卻是沒有停頓。
在李景諶的身後,隨從護衛中一名瘦削中年男子,銳利的目光也在鄭肅父子身上停駐了片刻,但隨即有些疑惑地輕搖了搖頭。便在先前,他曾遙遙地感應到一股危險之意,危險到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便如同在密林深處被一隻饑餓已極的猛獸盯上了一般。
外人可能覺得這很是離奇荒誕,但經歷過無數危險、終日刀口舔血的他,卻深深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曾幫助他多次脫離死裏逃生。自家殿下雖然身份尊貴,但眼下正值非常時刻,另外兩位殿下做出任何瘋狂的事情來都不稀奇。
從感應到危險的那一刻,這中年男子就將身體變成了一張緊繃的強弓,目光更是四下裏搜索那危險的來源。但很奇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只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尋無所跡。
鄭宇頭顱低垂,便在二皇子一行經過的時候,他也感覺到一道銳利如刀的目光曾在自己身上略微停駐了片刻。這道目光的主人倒也不是陌生人,便是也曾造訪過山村的明輝。
當日只覺得這人有些沉默寡言,卻沒有想到竟是這麼危險的人物。
走上祭台,李景諶親自攙扶起了幾位行禮的年長者,隨即又謙遜有禮地招呼臺上台下其餘人起身。
“謝殿下!”
在整齊如山呼海嘯的謝禮聲中,鄭宇已經強行將心境恢復至平靜無波狀態,默默地攙扶起了自己父親。
與臺上眾人寒暄了片刻後,李景諶依足了禮儀,在鄭安世和鄭中明的陪同下,恭恭敬敬地向鄭氏先祖上香致禮。
在場的鄭氏族人心中雖然仍對李景諶的突然到來感到詫異,但見二皇子殿下竟然如此禮敬鄭氏先人,也不禁有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此次的百年宗祭,非但有天子賜旨褒賞,更有一位皇子親自光臨,傳了出去,足以滎陽鄭氏之名更顯榮光。
此刻心中最為愉悅之人,非朱陽郡公鄭安世莫屬————他身為滎陽鄭氏之長,二皇子殿下禮敬鄭氏,其實幾乎就等於禮敬於他。再者,先前他正身處尷尬境地,二皇子殿下的駕臨便恰恰地將他解脫了出來。至於那個狂妄無禮的旁支子弟,日後有的是機會處置。
“殿下不遠百里而來,親臨我族宗祭,我鄭氏一門上下備感殿下之恩德。”鄭安世完全恢復了一族之尊的威儀,滿面春風地對李景諶說道,“宗祭之禮尚有些儀程,殿下且請于上座少歇。”
“鄭公不必多禮!”李景諶微微一笑,“景諶此來滎陽,一為參禮鄭氏百年大祭,二則也是為了拜會貴族的一位師友。”
此言一出,立時引來一陣詫異的目光。李景諶的聲音並不算大,但卻足以讓祭臺上的一眾人聽在耳中。
師友?!!
能與這位素有賢名的皇子為友,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為師?簡直讓人有些無法想像!
詫異之余,包括鄭安世、鄭中明在內,無數道目光都投向了那幾位德高望重的鄭氏元老。照常理而言,能夠成為二皇子師友的人,也只有這幾位宿老了。
曾官拜吏部尚書,同時也是經學名家的鄭至德身上凝聚的目光最多。但此老卻知,他當年身在朝中時與仍是少年的李景諶並無交集,致仕之後更是從未有所蒙面,這“師友”絕不會是他。不過,人老成精的他卻隱隱有種感覺————這位意外造訪的二皇子,怕是還會帶來更大的意外。
“卻不知殿下的師友究竟是……”觀察了片刻卻毫無收穫,鄭安世有些好奇地詢問道。
李景諶微微一笑,出人意料地朝祭台下走去。幾名護衛也如影隨行般地跟了過去。
臺上眾人的目光頓時變得越發驚訝,莫非……這師友竟然是在下麵?但是,有名望地位的鄭氏族人都位列祭台之上,下麵有何人能當得這“師友”之名?
祭台下鄭氏族人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目光無不跟隨二皇子而動。
在數百道目光的凝視之下,李景諶緩緩走到鄭肅父子跟前,停了下來。
“蘇先生,向來可好。”目光已經變得一片灼熱,李景諶微笑著說道。
鄭肅愕然地看了看李景諶,隨即又順著對方的視線,無法置信地將目光移向身旁的長子。由於身處臺階之上,他勉強能將臺上的話聽到一些,心中也疑惑著那被二皇子稱為師友的族人的身份。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個人會是自己的長子。
鄭宇緩緩抬起頭,淡若風雲地回道:“謝殿下掛懷!”到此刻,再否認自己的身份,已經全無意義。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盯上的自己,但很明顯,身份的秘密已經全然被對方獲悉了。在自己苦尋對方不著的情況下,對方竟然已悄無聲息地將自己的行蹤摸了個一清二楚。這位二皇子的勢力之大,簡直有些讓人驚駭。
那麼,當日追殺這位二皇子的主謀,勢力又會強大到何等地步?
“蒙先生賜教,使景諶獲益良多。先生既我之友,亦我之師,請受我一拜!”李景諶正容肅色,竟是躬身行了一禮。
這一禮,便似平地突起的驚雷,在所有人的心中轟然炸響。
好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