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十八節-第二十一節
第十八節
趙歧微微愁眉,說道:「大將軍,陛下早就說過,在大皇子未家冠禮之前,不談冊立太子一事。大將軍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本朝沿用周禮,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為之行加冠禮,象徵他已是一位成年人,具備承擔社會事務的能力。
王允說道:「是啊,大將軍,我記得這話是陛下當著眾臣的面親口說的。大皇子今年只有八歲,距離加冠禮還有十二年,時日尚早。」
何進嘆道:「十二年?十二年之後,誰能保證一定就是史侯坐上太子位?」
當今天子因為多次失子,所以很害怕皇子劉辨養不活。他詢問宮廷的巫師如何讓自己的兒子長命百歲,巫師說最好匿名養於宮外修行深的道術方士家中,長大後再接回宮中。天子言聽計從,派人四下考察京城附近的有名道士,後來選中了一個叫史子助的道人,把皇子劉辨寄養他的家中,取個別名叫「史侯」。前年,劉辨六歲,被何皇后接回了宮。
何進這話一出,屋內幾個幕僚都沒有做聲。何進說的是實話,十二年,漫長的歲月,誰知道這十二年裡會發生什麼?
「你們都知道,陛下不喜歡史侯。史侯自小在宮外長大,嬌生慣養,調皮搗蛋,不學無術,輕佻無禮,這兩年雖然經老師調教,但因為年紀小,依舊頑冥不化,深為陛下厭惡。陛下喜歡董侯。董侯一直由太后扶養長大,聰明伶俐,文靜乖巧,知書識禮。」何進緩緩說道,「陛下在許多場合公開表示自己喜歡董侯,言詞間多次提到史侯不適合為人主,這其中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
「大將軍的考慮不無道理。」何顒遲疑了一下,問道,「這是皇后的意思還是大將軍自己的意思?」
何進用手揉揉太陽穴,沒有回答何顒的話,眼睛看著面前的案几,輕輕說道:「中常侍張讓和夏惲今天被陛下召進宮中。」
屋內眾人甚為詫訝。
鄭泰恨恨地說道:「陛下就是心太軟,看不得這些閹人跪在他面前哭,只要閹人磕幾個帶血的響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懺悔一番,什麼滔天大罪都會一筆勾銷。」
蒯越稍稍沉吟,說道:「大將軍,他們給了皇上什麼好處?這次是奇珍異玩還是田地莊園?」
荀攸也說道:「現在陛下嗜錢如命,沒有錢,陛下是不會召他們入宮隨侍的。」
孔融笑道:「大將軍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陛下讓張讓和夏惲入宮的事,肯定是和兩位皇子有關係?難道他們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好感,已經表示願意扶持董侯為太子?」
孔融話未落音,眾人皆驚。
何進詫異地看了一眼孔融,讚道:「文舉才智超絕,所言不差。」
「陛下是不是嫌大漢亂得不夠,還要再添一把火啊。」趙歧痛心疾首,搖頭說道,「這些閹人為了一己私利,投陛下所好,禍亂朝政,實在該死改殺。陛下如果要廢嫡立庶,勢必要引發一場血雨腥風,這對岌岌可危的大漢來說,是一場災難啊。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要挑起太子之爭?」
「陛下要廢嫡立庶,首先就要掃清一切障礙……」荀攸望著大將軍何進,慢慢說道,「如此一來,皇后,史侯,大將軍就首當其衝了。但是如今大將軍手握重兵,陛下……」他隨即想到李弘,後面的話頓時卡在嘴裡,沒有說出來。天子袒護李弘,原來早有目的。
「這消息準確嗎?」何顒問道。
何進點點頭,說道:「有人親耳聽到。皇后上午召我進宮,就是為了這事。」
「奸閹不除,國無一日安寧。」王允大聲說道,「奸閹們如此明目張膽地唆使陛下廢嫡立庶,干擾朝政,禍亂宮廷,危害國家,罪在不赦。若想讓皇上放棄廢嫡立庶的念頭,剷除奸閹當為第一要務。」
「沒有奸閹,陛下就無法取得內宮的支持,他就不會輕易做出廢嫡立庶的事。」蒯越說道,「如果陛下內有中官支持,外有重鎮大將為援,他想做出此等夷非所思的事就非常正常。」
「陛下這幾年做了許多夷非所思的事。先是聽信奸閹讒言,發動二次黨錮,殘害了大批忠良賢士,然後就是宦者為令。這可是陛下所做的一件開天闢地的創舉了。大家應該還記得熹平四年(公元175年),陛下在奸閹們的指使下,宣佈本朝宦者可以為令的事。在此之前,奸閹們都是通過說教唆使誘騙陛下的方法間接地干預國事,但自從陛下下旨宦官可以為令之後,內宮的奸閹們就可以合法而直接地參加朝議干預國事了。第三件事就是陛下受中常侍曹節和王甫等奸宦的唆使,在西園公開賣官了。大家可以想想,陛下身邊有這麼一幫無惡不作的奸佞小人,還有什麼事不敢做?大漢律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堆青色的竹片,什麼約束力都沒有。」
「廢嫡立庶,對我們而言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對陛下來說,未必事一件大事啊。」
屋內一片沉默。
鄭泰忽然嘆口氣,說道:「異度所說的這三件事,對朝中外廷的打擊是致命的。大漢這幾年的禍亂根源,都由此而生,換句話說,都是因奸閹擅權禍國而起。陛下膽子之大,行為之乖張,在歷代皇帝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了。陛下如果決心廢除長嫡,皇后的命運可想而知,大將軍和宗室家族的命運可想而知,我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意思很明顯,如果大將軍被殺,他們的前途也是一片黯淡。
鄭泰所說的外廷主要是指由三公九卿等百官組成的諸府機構,而內廷主要是指由尚書檯、黃門令、中黃門等皇帝近臣諸官組成的內宮機構,內廷除了尚書大都是由宦者充任。一般來說,皇帝把政權全部操縱在自己手裡,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實權則在尚書。換言之,則是由皇帝來總其成,內廷權重,外廷權輕。
「諸位大人一再說到剷除奸閹,但我們現在既沒有好的時機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大家還是先聽聽大將軍怎麼說。」何顒隨即轉首望著何進,再次問道:「大將軍,皇后是什麼意思?」
「皇后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聯合一幫大臣,儘早聯名上書天子,請立史侯為皇太子。」何進說道,「皇后說,如果朝廷上下都堅持依照祖宗律法,立史侯為太子,陛下恐怕也很難忤逆眾臣的意思,一意孤行。假如陛下以種種理由搪塞眾臣暫時不願冊立太子,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這麼做最起碼已經讓陛下知道,現在朝中各方勢力都是支持史侯為皇太子的。陛下應該上體天意,下察民心,為了大漢的安危而打消這個念頭。」
「我考慮了很長時間,覺得要想解除目前的危機,這個方法最為穩妥,但要聯合朝中大臣冒著惹惱皇上的風險去共同上書,實在非常棘手,因此想問問諸位大人可有什麼高見?」
屋內的七位大將軍府幕僚面面相覷,面色不善。大家都好像要想說什麼,但又覺得不好說,於是把眼睛看向趙歧。
趙歧微微一笑,緩緩說道:「依據我朝大漢律,立大皇子為太子乃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天子已經說過,大皇子未到成年,暫不考慮,所以此時大將軍突然出面邀請三公九卿等朝中百官共同上書勸立太子,會招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
趙歧想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已經活了七十多歲,看得太多了,今天就說句大將軍不愛聽的話。今天的士族官僚,不管是在野的還是在朝的,都不希望大將軍是一個外戚大將軍,而希望是一個士大夫大將軍。本朝自孝殤皇帝以後,皇統屢絕,國柄或歸外戚,或歸宦官,朝綱紊亂,積重難返,致使我大漢力日衰,如今天下有志之士都想除奸閹,振大漢,這個時候大將軍卻積極謀圖早立皇太子,是什麼意思?三十多年前大將軍梁翼專權之禍,十八年前大將軍竇武北宮事變,至今猶歷歷在目啊。」
何進面色凝重,神色有些緊張,他顯然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做,會犯了天子,士族官僚和中官的忌諱,遭到大家的一致敵視。
趙歧繼續說道:「本朝只要遇到幼帝即位,為了防止宗室侵奪皇權,都要求太后臨朝攝政。太后因為深居後宮,不方便接觸朝臣,所以一般都重用自己的父兄弟主持內廷,結果造成大權旁落,而外戚為了達到長久把持國政的目的,多貪立幼帝。永嘉元年(公元145年),孝沖皇帝夭亡。大將軍梁冀與太后定策禁中,迎勃海孝王劉鴻的八歲兒子建平侯劉纘為帝,就是孝質皇帝。孝質皇帝知道梁冀驕橫,說他是跋扈將軍。梁冀聞而大怒,擔心成為後患,隨即把他鴆殺而死。梁冀又立蠡吾侯劉志為帝,劉志時年十五歲,就是孝桓皇帝。當時太后臨朝攝政,太后妹立為皇后。梁翼一家皆蒙恩寵,官顯爵高。和平元年(公元150年),太后崩,歸政孝桓皇帝。那時候梁冀手持國柄,專橫恣肆,暴虐無度。他安插親信於宮衛,監窺宮中的一舉一動。對州郡上貢的珍玩物品,他先挑上品給自己,把次品留給孝桓皇帝。梁翼大造第舍園囿,窮奢極欲,每天受賄接禮不計其數。孝桓皇帝非常畏懼他,待他之禮猶高於三公,然而他猶嫌禮薄,想做周公。皇后也恃蔭庇而奢濫乖忌。皇后無子,每有宮人孕育,都加以毒害,難有保全者。孝桓皇帝不敢譴怒,當心惹惱了梁翼。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皇后失寵,憂鬱而死。孝桓皇帝不滿梁翼的專暴,遂與中常侍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合謀。孝桓皇帝為了表示決心,甚至咬破單超手臂,君臣歃血為盟。不久他們誅殺了梁翼,屠盡其滿門。五宦官同日封侯,時稱「五侯』。五侯得勢擅權,驕橫貪暴,又使舉國悲哀。」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孝桓皇帝薨,尊竇皇后為皇太后,太后臨朝。太后與父城門校尉竇武定策禁中,迎十二歲解瀆亭侯為帝,即當今天子。不久,天子遷竇武為大將軍,進封聞喜侯,諸竇亦拜官封侯。大將軍竇武與太傅陳蕃參錄尚書事,徵用名賢,想將宮內宦官盡數誅殺。竇武遊說太后,太后說漢家世有宦官,那些有罪的當然可以殺,但沒罪的就不能殺,自己身邊不能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大將軍竇武因此猶豫不決,延誤了許多時日,致使計策洩露。中常侍曹節、王甫知悉後,矯詔竇武、陳蕃圖謀廢立天子,率領中黃門,羽林兵把他們全部殺了,太后也給幽禁冷宮。宦官疾惡名賢,遂大搞黨錮,大殺黨人。」
「梁翼為禍之烈,竇武殺閹之心,天子,奸宦,士族官僚無不引以為戒,所以大將軍如此明目張膽的介入冊立太子一事,說重一點,是貪圖權柄,圖謀不軌。大將軍如此招搖,引得各方勢力側目,恐怕要招惹禍事啊。」
「此事,還請大將軍三思而後行。」
何進聞言,呆坐良久。
「老大人可有什麼解決之道?」
趙歧看看眾人,笑道:「大將軍在問話呢?誰說說?」
王允拱手說道:「以我的看法,聯合大臣上書天子一事,大將軍還是不要出面為好。大將軍可以派人把奸宦投天子所好,唆使天子廢嫡立庶的事悄悄洩漏給某個京都門閥或者和門閥關係很密切的名士。門閥世族一旦知道這個消息,必能揣測到其中的後果,他們為了大漢的安危,為了制止奸閹的陰謀,肯定要聯手上書勸諫天子。我看,他們還會來找大將軍,因為奸閹們的詭計如果得逞,最先遭殃的就是大將軍了,在他們看來,大將軍肯定在家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了。不論他們如何花言巧語,大將軍都不要答應他們的要求。大將軍是皇后的兄長,是大皇子的舅舅,一定要避嫌,不要惹惱了陛下,也不要讓奸閹誤以為你和門閥世族已經結盟,趁機在陛下面前獻讒。」
何進連連點頭,神情間頗為讚賞,他問道:「子師可有什麼具體的辦法?此時由宮內傳出,若想讓那些門閥的家主和朝中官僚相信,我們又要完全擺脫嫌疑置身事外,不容易啊。」
王允笑道:「大將軍想複雜了。司空許相許大人就可以解決這一切。大將軍應該知道汝南平輿的許氏門閥三世三公,在我大漢朝聲名顯赫,他們家以研究《易經》聞名於世,每代都有易學大師,家中子弟多善占卜之術。許大人就是他們家的第三個『三公』,但他們許家的許多子弟都不願意和他往來,尤其是那個名聞遐邇的許劭許子將,司空大人數次請他都被他拒絕了。我在豫州任刺史的時候,和許劭見過幾次面,聽他說過原因。」
趙歧笑道:「都是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鄭泰好奇地問道:「是什麼原因?子師兄請說說,讓我們這些後輩也聽聽?」
何進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司空大人可以幫助他解決這個棘手問題,所以很感興趣地揮手催促道:「子師快說說。」
王允說道:「許相許大人當年被征辟進京,是中常侍曹向天子舉薦的。」
眾人頓時恍然。
趙歧立即解釋道:「你們不要誤解了中官曹曹大人,他在中官裡,算是很有口碑的了。他一生侍奉過四位皇帝,忠心耿耿,沒有什麼差錯。他做大長秋的時候,向天子舉薦了許多天下名士,比如陳留的虞放、邊韶,南陽的延固、張溫,弘農的張奐等人。這些人後來可都是我大漢朝的中流砥柱。前司徒種暠做益州刺史的時候,曾經彈劾過曹,但曹不記仇,還經常稱讚種暠是個好官,極力向皇上推薦。後來種暠說自己能夠做到三公之一的司徒,都是因為曹的關照。」
「許相被自己宗族子弟所詬病,主要是因為他看到中官勢力越來越大,所以和奸閹曹節、王甫等人一直交往甚密,稱兄道弟。他這種人屬於牆頭草,喜歡兩邊倒,誰都不得罪,他說出來的話,無論是奸宦還是門閥,都相信。」
「那就是說,要麻煩伯求去跑一趟司空府了?」何進問道。
「對。伯求過去在司空府做過掾史,和司空大人很熟,這個差事自然是他的了。」王允笑道。
何顒拱手對何進說道:「這是小事,我可以隨時去一趟司空府見見許大人。」他神情嚴肅地說道,「大將軍,你想過沒有,現在提出冊立太子一事,陛下肯定不答應,而且還會適得其反。此事不但會驚動陛下,引起陛下對反對勢力的關注,還會引起陛下對你的嫉恨。如果陛下感覺到你的威脅,傾盡全力來對付你怎麼辦?大將軍你可要慎重啊。以陛下的聰明,他應該看得出來,這事背後操縱的人就是你。」
「大將軍雖然手握兵權,直接掌控北軍,但大將軍的威懾力顯然不能和天子詔的威力相比。當日肅貪之時,光祿勳劉虞手持兵符和詔書趕到北軍大營,輕輕鬆鬆就取得了北軍的控制權。南軍現在由衛尉劉廷統領,說白了就是陛下說了算。至於羽林軍,虎賁軍,中黃門,和大將軍根本沒有關係。如果現在天子要對付你,大將軍,你將如何自處?」
何進稍一沉吟,說道:「陛下肅貪的時候,北軍剛剛從西涼回來,各部校尉和執金吾甄舉甄大人措手不及,所以……如今恐怕沒有這麼容易吧?」
何顒吃驚地大聲說道:「大將軍如果這麼想,離死不遠矣。」
何進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大將軍難道忘了十八年前,大將軍竇武是怎麼失敗的嗎?」
「當年車騎將軍張奐和中常侍王甫手持天子詔書,與北宮之外的雙闕前攔住北軍,王甫對北軍士兵說,竇武謀反,你們這些禁兵應當宿衛宮省,為何和他一起造反?投降者有賞。北營的軍士,除長水校尉所轄的騎兵征自烏桓和匈奴這兩個外族之外,其餘多是洛陽城中和司隸一帶的子弟,他們對朝中權勢的鬥爭特別敏感,喜歡紈褲享樂,權衡利害的能力大於分辨是非的能力,尤其是愛惜自己的生命。在孝桓皇帝朝,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曾跟隨中常侍捕殺不可一世的大將軍梁冀和他的宗室子弟,因而深知中官的厲害。當時,他們一方面看到中官王甫手裡有天子詔令,另一方面看到威震邊關的大將張奐和他手下如狼似虎的衛隊正虎視眈眈地站在對面準備隨時撲上來,立即紛紛投降。到了中午的時候,竇武及其親黨根本震懾不住北軍五營,陣營中的兵士已經跑得所剩無幾。大將軍只有逃跑,後來被追兵包圍在都亭,自殺身亡。」
「現在一旦有事,大將軍若想以這支北軍去應對變故,恐怕要重蹈竇武的覆轍啊。大將軍應該有一支忠於自己的部隊,一旦事發,立即可以殺進北宮,誅奸閹,清君側,一蹴而就,此乃立於不敗之地的根基啊。」
何進凝神沉思。
孔融說道:「伯求兄,依照大漢律,大漢只有兩支軍隊在京畿,一是南軍,一是北軍,南軍護衛皇宮,北軍衛戍洛陽或者征戰天下,再無第三支軍隊存在,你這個辦法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我看,還是讓大將軍藉口北軍在西涼折損巨大,向陛下建議派人到臨近各州募兵擴軍北軍,多多安排親信方為上策。」
荀攸說道:「遠水救不了近渴,為了以防萬一,大將軍還是想辦法把主管皇宮警衛的光祿勳劉虞和統領南軍的衛尉劉廷都挪一個位置,換上我們自己的人最好,統領北軍的執金吾甄舉甄大人雖然歸大將軍節制,但他自己就是冀州的甄氏門閥家主,和洛陽的門閥世族走得非常近,這種人還是換調好,免得出問題。」
何進連連點頭,讚道:「伯求,文舉,公達的建議都很不錯。伯求,你那個再建一軍的辦法也很有道理。我看這樣吧,你們等一下回去以後,仔細商量一下具體細節,怎麼樣?」
幾個人趕忙答應。
何進接著說道:「西涼大捷之後,陛下已經公開袒護李弘,雖然李弘有擅權斬殺貪官的過失,但陛下說可以功過相抵。如今奈何?」
鄭泰立即說道:「大將軍請放心,有關我們和西涼的所有痕跡,很快就會被擦拭一淨。可惜了我們那麼好的一個計策。」
蒯越說道:「西涼戰局如果按照我們的設計,現在李弘正在大敗逃或者退守槐裡一籌莫展,加上他違旨斬殺貪官人命,李弘的性命已經朝不夕保,如果這個月李弘被解決掉,大將軍或者大將軍的弟弟河南尹何大人就可以率部西上涼州,一戰而定,立下蓋世功勳,可惜,功虧一簣。」
何進說道:「幾位大人的計策的確不錯,可惜我們缺乏運氣。李弘不死,手握重兵,對我們終究是個威脅。如果李弘死了,天子失去倚仗,這廢嫡立庶的事,他可能也就放在心裡想想而已。你們說,如何處理?」
蒯越回道:「那日朝堂上執金吾甄舉甄大人說得很對,還是將他招回洛陽,慢慢尋找機會害死他為好。當年就是皇甫規和段颎那等英雄人物,不也是被奸宦們設計陷害被抓進了北寺獄。只要他離開西涼,離開他的部隊,走進洛陽城,他就很難活著走出洛陽城了。」
鄭泰說道:「翼城大戰,李弘之所以能打贏,不是因為他會打仗,而是因為叛軍內訌把勝利拱手相送了。這種嗜殺成性的蠻子,不死,遲早都是大漢禍亂的根源。」
何進點頭說道:「那好吧,這個奏章就由鄭大人寫吧。我做為大將軍,把一個邊郡的將領遷升到京中為官還是可以的,陛下心裡或許很高興呢。」他隨即指著何顒說道,「司空許大人那裡,伯求立即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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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苗目送大將軍府的幾位幕僚做出書房後,立即問道:「大哥,我們能有今日的榮華富貴,朝中的中官們幫了大忙。沒有他們,妹妹就不會進宮,也不會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哥哥也不會是個大將軍,我也不可能是個河南尹。但是,今天我們卻在這裡商量如何殺死他們,假若被他們知道,我們……」
何進打斷他的話,冷笑道:「這些士子和奸閹們根本不喜歡有我這麼個大將軍,他們對我的戒心非常大。你看現在張讓還把我當作他的親家嗎?」
「大漢還是士族的天下,但奸閹也是殺不盡的。任何天子在位,最後都要靠世族官僚來治天下,而不是那幫阿諛奉承的奸閹。但士族力量太強大,一旦外廷當政,皇帝就要被架空,皇帝不理政,自然要與宦官為伍,久了,皇帝如果要奪回權力,就只有依靠宦官的力量,所以士族和奸閹們為了爭權奪利一直鬥得血雨腥風。」
「我們和奸閹爭奪的是內廷之權,我們是天生的死對頭,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們,你知道嗎?我們若想擊敗奸閹,僅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我們必須要和士族官僚結盟。但大將軍梁翼之禍的教訓太深刻,士族們懼怕我們的力量太強大,以至於禍亂天下,所以他們也在想辦法制約我們。」
「許諒和伍宕都到了嗎?」何進問道。
「已經來了。大哥找他們有什麼事嗎?」
「他們……」何進指著趙歧他們消失的方向道,「是大儒名士,我把他們請到大將軍府供職,不是來給我賣命,而是來給我撐臉,給我提高聲譽,給我處理國事的。他們的目的呢?他們無非是想利用我的力量打擊奸閹,對抗奸閹,所以這些人可以讓他們做做大事,我也的辱要這要人。另外,他們也是門閥世族的中堅力量,他們到了我這裡,可以幫助我迅速和門閥世族搞好關係。你看看前朝,像我們這種人,只有和世族官僚親密合作,才能彼此相安無事,才能求得一世的榮華富貴,才能執掌天下權柄。」
「竇家為什麼會滅亡?竇武處事猶豫不決,貽誤戰機,最後葬送了一切。竇家幾百年的基業毀於旦夕之間,教訓深刻啊。」
「如今陛下已經逐漸露出了廢嫡立庶的真面目,如果我們不反擊,死的就是我們。你想死嗎?」
何苗惶恐不安地搖搖頭。
「你想束手就縛嗎?」何進又問道
「我聽大哥的。」何苗緊張地說道。
「何顒的主意出得好啊。」何進讚歎道,「這些人都是當世俊傑,隨隨便便幾句話,就可以顛倒勝負。一支自己的軍隊?說得好。」
「大哥難道有辦法了?」
何進笑而不答。
「你去把袁術袁大人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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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軍官多曉占候禳辟之術,士人研習術數蔚然成風,通曉兵陰陽學是本朝軍官的重要素質要求之一。
朝廷中的大臣們經常要領兵遠征;而地方重要的行政官員如縣令、長,郡守和州牧,都是一地的最高軍事長官,也經常帶兵打戰,所以當他們成為將領帶兵上陣時,並不缺乏兵陰陽素質,他們的手下長吏等幕僚大多是學習經術而被舉薦征辟而來。一般普通軍官,他們的職業訓練中也不乏相關內容,平時都注意學習和研究兵陰陽家的著作。大漢高級將領,多征辟才士於幕中,術數人才是他們招致的重要對象。這既是補己之不足,也是戰鬥力的直接貯存。在本朝軍隊裡,術數人員具有重要地位,他們作為軍中不可缺少的必備人士,主要是通過選拔精通術數者成為軍官或幕僚來實現的。
許諒和伍宕在何進的大將軍府中,就屬於這一類人才。
兩人致禮之後,何進並沒有請他們坐下,而是笑著問道:「兩位大人還記得上次說的話嗎?」
許諒笑道:「大將軍莫非已經拿定了主意,相信了襄楷的星象之說?」
何進笑道:「這位蔡楷還曾經見過天子,是嗎?」
「對。」伍宕說道,「襄楷大師是平原郡的著名術士,曾經詣闕上書,列舉了許多不利天子的星象,並將這些天象與上述事件乃至黨人聯繫起來,請求天子撥冗召見,極盡所言。當然,天子對這種有些癲狂的人見多了,將他的上書扔在一邊。十多天后,這個術士又上書了,這次上書引起了天子的注意,因為襄楷說到了天子個人私生活中的疼痛之處。他說天子之所以至今無嗣,是因為寵愛宦官這樣的刑殘之人。他又稱自己藏有神書秘籍《太平經》,其中包含興國廣嗣之術。天子有了些興趣,會同尚書檯的官吏召見了他。見面後,襄楷依舊大談中官誤國,黨人冤枉之事,天子非常憤怒,把他打出了殿門。事後,尚書檯的官吏以違背經藝,假借星象,誣上罔事的罪名,奏請收殺襄楷。天子赦免了他的死罪,判他坐了兩年大獄。」
「這麼說,他和許多黨人都是朋友?至今還有聯繫?」
「大將軍放心,襄楷大師說了,事情在明年三月份就能應驗了。」許諒笑道。
「那好吧。他既然數次托請二位大人傳話來,應該頗有把握。兩位大人是不是辛苦一下,去一趟冀州?」
「謹遵大將軍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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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進看到袁術和何苗談笑風生地走進來,笑道:「公路,今天可有空啊?」
「大將軍有什麼事吩咐下官去辦?」
「你和條侯董重是八拜之交,今天把他邀請出來玩玩,怎麼樣?第十九節
太尉袁湯生三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子袁紹,袁逢生子袁術。
袁術是司空袁逢的兒子,在血統上是袁紹的同父異母弟弟,在律法上是袁紹的堂兄弟。袁術為袁逢的正室所生,袁紹為袁逢的偏房所出。袁紹過繼給了袁術伯父袁成,是袁成的嗣子。因為袁紹是偏房所出,袁逢的官又比袁成的官大,所以袁術一向看不起袁紹。袁術依仗自己是門閥世家的子弟,驕橫恣肆,飛鷹走狗,行俠仗義,豢養賓客,在洛陽很有名氣。
袁術現在是北軍五營的長水校尉,所以洛陽人又稱他為「路中悍鬼袁長水」。北軍五營置五校尉,分別是屯騎校尉、步兵校尉、越騎校尉、長水校尉、射聲校尉。屯騎、步兵兩校尉統領步兵,在上林苑門屯兵。越騎校尉統領北軍步卒精銳。長水校尉統領歸屬烏丸和匈奴人的騎兵,屯兵宣曲觀下。射聲校尉統弓箭兵,聞聲則射之,故以為名。北軍一般有五萬人,周慎帶到西涼的兩萬北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五大校尉通過各種關係都留在了洛陽,沒有隨同周慎趕赴西涼戰場參戰。
袁術三十多歲,身材高而消瘦,長臉短鬚,一雙濃而粗的短眉,一雙靈活而有神的大眼,他衣著華麗,神態倨傲。
袁術聽到大將軍何進讓他邀請條侯董重出來玩玩,笑著問道:「大將軍也一同前往?」
何進搖搖頭,笑問道:「我聽說公路最近手頭很緊,已經入不敷出了。是不是沒有錢請條侯出來玩啊?」
袁術毫不掩飾地點挺道:「大將軍料事如神。如今洛陽的美女貴,佳釀貴,就連驢子都越來越貴,我那點錢夠什麼用?今天請條侯出來玩,一切開銷都歸大將軍。」
何進笑道:「你什麼時候吃過虧啊。」
袁術聽到大將軍已經允諾,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心思早就飛到***場上去了。
「大將軍,這次請條侯出來玩,想知道永樂宮什麼事?」袁術小聲問道。
永樂宮就是南宮嘉德殿,現在天子的母親孝仁皇太后居住的地方。
北宮事變,太傅陳蕃和大將軍竇武兵敗被殺,竇太后被幽禁冷宮,此後不久,天子的母親慎園貴人董氏就從河間國的老家來到了京師。隨即他被天子尊為孝仁皇后,她的兄長、天子的舅舅董寵被授予執金吾的職位,掌握宮外的警衛和水火非常之事,下有屬丞一人,領緹騎二百,同時,董寵之子董重亦被授予五官中郎將之職。
以曹節為首的宦官們擔心將來會再次出現太后和外戚聯手誅殺他們的事,所以中官們操縱年幼的天子沒有讓新太后住進北宮,而是將新太后奉養在南宮嘉德殿內,就是永樂宮。宦官們堅決不讓新太后成為把持北宮的女人,同時也不讓未來的大將軍誕生。按本朝的慣例,董寵應該是新任大將軍的候選人,但在這個最嫉恨大將軍的時期,他不僅失去了成為大將軍的可能性,也失去了生存的可能性。第二年九月,董寵因擅用太后的名義,走了一些權臣的後門搞了些請託之事,結果被中官指控抓進了北寺獄,隨即死於審訊之中。在本朝的政壇上,所謂廉政的舉措,常常是排除異己的手段,只不過這次中官們處心積慮殺死的是一個未來的大將軍而已。董寵死後,董重襲侯爵。他經常進出南宮看望自己的姑母。董重和袁紹袁術等一幫世家子弟年紀相仿,都是紈褲子弟,他們常常在一起吃喝玩樂,混得非常熟。
何進搖搖手,問道:「公路,你想發點橫財嗎?」
袁術咧嘴笑道:「大將軍有財路?最近我父親對我非常有意見,不但不給錢,還罵我是個敗家子,實在窮得慌。大將軍沒有騙我?」
何進微微頷首。
袁術大喜,連連躬身行禮道:「大將軍對下官恩同再造,下官肝腦塗地,誓死相報……」
「好了,好了……」何進看到他一副見錢眼開的樣子,忍俊不禁笑道,「公路,去年陛下修繕南宮雲台的時候,還剩餘了許多木材石料,如今都堆在哪裡任憑風吹雨打,實在可惜。你想想辦法,把那些東西賤價買出來,再高價賣出去,可以狠賺一筆啊。」
袁術稍一思索,立即明白了。
「大將軍,原來你叫我邀約條侯,就是這個目的啊。條侯最近手頭也不闊綽,正在家愁眉苦臉呢。他姑母吝嗇的很,永樂宮就像萬金堂一樣堆滿了錢財,可就是捨不得送一點給條侯,太后可就這麼一個侄子啊。」袁術恍然笑道,「我和條侯商量一下,讓他進宮去找他姑母,再讓他姑母找皇上……」
忽然他想起什麼,為難地說道:「大將軍,那可是御用的木材和石頭,我們賣給誰啊?大將軍你要嗎?」
何進笑起來,他望著嬉皮笑臉的袁術,手指站在一邊的何苗,罵道:「你們這幫人,整天就知道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嫖賭玩女人,能不能動點腦子?」
何苗尷尬地笑笑,沒敢接腔。袁術瞪大眼睛,大聲呼冤道:「大將軍,是你答應指點我一條財路的,我為什麼要動腦子?」隨即換上一副笑臉,躬身作揖,哀求道:「大將軍,大將軍,你就好人做到底,告訴我吧?」接著他一挺胸,拍著自己的胸脯,很嚴肅地說道,「這次發了財,我一定說話算話,立即請大將軍到洛陽最好的酒樓去……」
「好,好……」何進舉手攔住他,笑道,「公路,你不要說大話了,你把欠我弟弟的錢還了我就很滿足了,免得我弟弟總是在我這裡揩油水。」
袁術大喜,脫口歡呼道:「大將軍,這可是你親口說的,那頓酒免了。太好了,哈哈……」
何苗立即說道:「公輪,這次發了財,你可要還我錢了。」
袁術豪爽地連連應道:「放心,放心。」隨即說道,「元清,你是河南尹,有錢得很,難道還缺我這點錢花?」
「怎麼,你想反悔?」何苗笑道,「你不要總是說話不算話。」
「這次一定還,一定還。」袁術陪著笑臉,連聲說道。
「大將軍,你倒是把話說完啊。」袁術轉臉望著何進,大聲催促道。
何進笑道:「好,好。天子御用的東西除了皇宮可以用,就是天子的老家了。」
袁術眼睛突然圓睜,大聲笑道:「大將軍,這可不止發一筆財,而是要發大財了。下官告辭,告辭。」
他急不可耐地躬身行禮,匆匆離去。
何苗望著他的背影,笑道:「大哥,公輪比本初兄要有趣多了。」
何進嘴角泛起一絲嘲笑,說道:「公卿世家子弟,一個草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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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興沖沖走進永樂宮。
每次走進這裡,他都很高興。除了可以看到母親以外,就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
王美人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長女叫劉蕭,今年十歲,次子劉協,今年五歲。
天子把跪在地上磕完頭的董侯抱進懷裡,親暱地親了他幾下,笑著問道:「冷嗎?」
董侯伸出小手,摸摸天子的臉,笑眯眯地問道:「父皇冷嗎?」
天子張嘴笑道:「朕是大人,當然不冷了。」
「那為什麼小孩就冷呢?」
「小孩皮膚嫩啊。」
「小孩的皮膚為什麼嫩啊?」
「啊……」天子遲疑了一下,笑道,「朕也不知道。你這麼聰明,朕請老師來叫你。」
「父皇,我也要學。」劉蕭依舊跪在地上,小聲說道。
天子伸手把她拉起來,笑著問道:「這幾天,可欺負小董侯了?」
劉蕭搖搖頭,偎在天子身邊,小聲說道:「父皇,我也要學。」
「好,好。」天子摟著她的細嫩肩膀,說道,「一個公主學許多本事幹什麼?」
「我要保家衛國啊。」
「哦。」天子抱著董侯,詫異地看了一眼劉蕭,問道,「最近又聽了什麼故事?」
「豹子。」小董侯細聲細語地說道,「父皇認識豹子嗎?」
天子忍不住又親了他兩下,說道:「朕認識。」
「父皇,那我能看到他嗎?」小董侯問道。
天子沒有說話。
「父皇,我想看看豹子。」小董侯說道。
「我也想。」劉蕭小聲說道。
「朕有幾副他的畫像,你們要看,朕就讓人取來。」天子笑道,「你們不要被嚇哭了。」
孝仁皇太后看見天子一直在陪著兩個孩子說笑玩耍,於是笑著說道:「皇上應該天天來。」
天子說道:「忙啊。馬上要到年底,事情多。」他抬頭看看自己的母親,問道:「母后喊朕來,有什麼事嗎?」
「聽說西涼大捷,那個叫豹子的將軍帶著部隊擊敗了十幾萬叛軍。皇上,怎麼我大漢還有叫豹子的將軍?」
「不是,母后,他叫李弘。他也不是將軍,他只是一個中郎將。」天子恭敬地回道。
「如今,蟻賊之亂平定了,西涼叛軍也給擊敗了,皇上的事情應該少些了吧?」
天子笑著點點頭。
「皇上,我想明年清明回河間郡老家拜祭祖先。我已經十七年沒有回去了,我想回去看看。」
天子沉默良久。他看著母親期待的目光,想起孤兒寡母在河間郡拮据的生活,心裡一酸,點了點頭。
「母后,朕陪你一起回去。」第二十節
今日朝堂上,以太尉張溫,司徒崔烈,侍中楊彪,尚書盧植為首的部分官僚,聯名上書天子,請天子早日冊立太子。張溫和崔烈等重臣說了一大堆理由,他們懇求天子從社稷安危出發,及早定下太子,以免禍亂宮闈。諸位大臣依據大漢律,說得頭頭是道,朝堂之上,沒有一個大臣敢跳出來公然唱反調,包括趙忠,張讓等中官都沒有做聲。
天子聽了很不高興,尤其是聽到盧植說如果不早立太子,可能禍亂宮闈的話,他幾乎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但他忍住了。自己中意小皇子劉協繼承大統的心思如今已經朝野盡知,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公開表示過這類想法,但敏感的朝臣們已經嗅到了其中的危險,他們為了社稷的安危,終於按捺不住要跳出來阻止自己了。
天子後悔自己那天打了小史侯。都是自己的骨肉,要說不喜歡,也是相對而言,他恨皇后,所以看到小史侯,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就想罵人,想打人,結果自己打了小史侯一個巴掌。小史侯愛哭,皇后聞聲而來,哭鬧不休,自己氣憤之下,脫口說了句史侯不配做人主的話。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也算是有心的話招惹來許多麻煩,這令天子懊惱不已。
他一直保持著沉默,眼睛時不時瞟一下大將軍何進。何進微閉雙眼,神色平靜,就想睡著了一樣,看不出什麼異常。天子心裡突然感到一絲畏懼,他頓時想起了遠在西涼的李弘。
自從肅貪事件之後,大將軍對北軍的控制明顯增強了,五營校尉已經被他陸續撤換了三個,統領北軍的執金吾甄舉也被他連哄帶勸弄到弘農做太守去了。天子雖然有警覺,但他沒有辦法,他不能剝奪大將軍的軍權。自己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突然對大將軍下手,其實也就是主動挑起宮廷爭鬥,挑起皇統爭奪大戰,大將軍為了活命,極有可能臨死反噬,一旦自己……他不敢想下去,這種弒君的事,歷史上太多了,大漢的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的已經有好幾個了。
內宮的老中官們都和皇后一條心,鳩殺王美人他們都有份,沒有這些老中官幫忙,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輕易殺死自己的愛妃?雖然前幾天張讓和夏惲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答應幫助自己扶助小皇子繼承大統,但他看得出來他們的虛偽和狡詐,他已經徹底不相信他們了。張讓和皇后是親家,他會幫自己的忙?就算他肯幫,自己能信這種兩面三刀的人嗎?這些老中官陪著他長大,在自己最軟弱無力的時候寵著他護著他,所以他在心裡一直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家人,從來沒有要殺死他們的念頭。他急切盼望著他們衰老,盼望著他們死去,盼望著蹇(讀jian)碩等小黃門盡快佔據代替這些老中官,但日子要一天一天過,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急是急不來的。
他相信自己終究有一天可以做一個隨心所欲的皇帝,他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之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小董侯做太子,第二件事就是把萬金堂擴建,把國庫裡的錢都搬到自己的萬金堂去,想想滿屋子的金錢絹繒,奇珍異玩,他就興奮。
天子等所有想勸諫自己的大臣把話都說完了,最後說了一句讓他們幾乎氣絕的話。
「十二年後再說。」
十二年後,就是大皇子加冠禮的那一年。
朝堂上頓時安靜下來。
天子很滿意這個效果,接著他說自己過了正月,要和母親董太后回河間國老家看看,拜祭一下祖先。
天子話音剛落,朝堂上一片嘩然,出班啟奏的大臣們爭先恐後。
大司農王瀚奮力搶了個第一,他扯著嗓門大聲叫道:「陛下,國庫沒有錢啊。陛下如果一定要回河間國老家,請用少府的錢。陛下回鄉祭祖純粹是陛下的私事,不得動用國庫。」
大漢的外廷機構中有兩個卿都是管理財政經濟的,就是大司農和少府。按現在的話說,大司農管的是政府經濟,少府管的是皇室經濟。大司農主管全國的賦稅錢財,是大漢朝的中央政府財政部,凡國家財政開支,軍隊的用度,還有田租,口賦,鹽鐵專賣,均輸漕運,貨幣管理等都由大司農管理。少府主管皇室的財錢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項事務以及山海池澤之稅,少府收入充當皇室私用。皇室不能用大司農的錢。當時全國田賦收入是大宗,由大司農管。工商業的稅收,譬如海邊的鹽,山裡的礦,收入一般很少,由少府管。大漢的律法明確規定,政府和皇室在用錢上是絕對分開的。
天子一聽,火大了。他猛地站起來,瞪著一雙小眼睛,指著王瀚怒聲罵道:「大司農太小氣,這國庫裡的錢又不是你家的,你憑什麼不讓朕用?難道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嗎?朕十八年沒有回家了,難道朕回家一趟還要自己掏錢嗎?」
「正如陛下所言,正是要陛下自己掏錢。」太尉張溫奏道,「回家祭祖是陛下的私事啊……」
「少府無錢,這大家都知道。陛下回家祭祖,來回往返需一個多月,開銷甚為巨大,沒有十幾億錢能行嗎?少府裡有十幾億錢嗎?張大人,王大人,你們這麼說,就是成心不讓陛下回家了。」少府樊陵不待張溫說完,大聲奏道。
樊陵五十多歲,中等身材,體形略胖,發須灰白,一雙眼睛小而有神。他是南陽名士,年輕時曾想拜在著名黨人,大儒李膺門下為弟子,但李膺嫌他人品不好,不願意收留。樊陵後來阿附於中常侍曹節,和趙忠以兄弟相稱,在朝中屢得陞遷,雖然其菩為志節之士所辱罵,但他的仕途卻一帆風順。
崔烈奏道:「陛下,西涼戰事剛剛平息,國庫空虛,而陛下回家一趟的費用巨大,國庫根本無力支付。陛下,依臣看,回家祭祖的事,就再等幾年吧?」
「司徒大人說得是人話嗎?」張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朝堂上露面了,但他一露面的第一句話就把人嚇了一跳,他竟敢出言辱罵三公重臣。張讓一語驚四座,朝堂上幾十雙憤怒的眼睛同時瞪向了瘦巴巴的張讓,恨不得把他撕了。
「陛下要盡孝,陪同孝仁皇太后回家祭祖,崔大人竟然出言阻止,這是讀書識禮之人做出來的事嗎?我看崔大人的書都唸到腳底下了吧?」張讓昂著頭,一副不屑一視的樣子。
崔烈勃然大怒,張嘴罵道:「閹豎小人,也敢妄言禮義?也敢妄談國家大事?」
崔烈這話頓時惹惱了趙忠,段珪,郭勝等中常侍,大家群其而攻之。張溫,楊秦,楊彪,盧植,朱俊,陶謙等一幫大臣更是群情激奮,大家在朝堂之上立即吵成了一片。
大將軍何進,司空許相等人出面調停,結果越調大家火氣越大,連帶把何進、許相都裹進了爭吵之中,叫喊聲響徹了大殿內外。
天子喊了兩嗓子,見沒人睬他,氣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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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何進匆匆回府,急召吳匡和何風。
吳匡是何進家的老門客了,對何進忠心耿耿,武功高超,現在是北軍越騎部曲的軍司馬。
何風是何進的族人,自小好習武,因為家裡窮,前幾年獨自一人從南陽趕到京都找何進謀差事混飯吃,何進看他武功好,就讓他在府內做侍衛統領。何風武功好,朋友多,講義氣,又自恃是大將軍的族人,所以在洛陽橫行無忌,經常帶人滋事打架,來去如風,洛陽一幫和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小紈褲子弟都喊他「狂風客」。
吳匡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矯健,沉穩謹慎。他走進何進的書房,施禮後坐到一邊。
「仲扶,你還記得我父親臨終前對你說過的話嗎?」何進望著吳匡,笑著問道。
吳匡神色一凝,急忙跪下回道:「老家主待我恩重如山,救過我全家人的性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其恩。大將軍有什麼吩咐,你儘管說,我吳匡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仲扶,言重了,言重了。」何進揮手示意他站起來,笑著說道,「你帶著拙言,立即去一趟滎陽。」
吳匡神色微變,緊張地說道:「是去見奚大先生嗎?」
何進笑著點點頭,說道:「你去告訴奚大先生,就說機會到了,既可以報他的昔日之仇,也可以報我當年的援手之恩。」
吳匡低頭想了一下,說道:「大將軍,時間呢?」
「明年三月清明。」
何風象狂風一般捲了進來,「大將軍,我來了。」
何風二十三四歲左右,高大魁梧,虎頸燕頷,一雙眼睛虎虎生威。象何風這種脖子粗,頸圓,頸脊強起(即所謂虎頸),而下頷成斜坡狀飽滿豐起(即所謂燕頷)的相格,一般相書上說是虎頸燕頷,不貴即富。何進就是看中他這一點,才非常偏愛他,無論他在外面闖了多大的禍,何進都一笑置之。
何進看到何風臉頰上青紫了一大塊,不高興地責斥道:「昨天干什麼去了?又和誰打架了?」
「嘿嘿……」何風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昨天,條侯董大人在望高樓請客,袁大人和小家主作陪,正好碰上司空許大人的公子許大麻子。大將軍,你知道許大麻子是什麼貨色,他竟然倚仗他爹爹的權勢,強娶洛陽第一美女,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大將軍你說是不是?」
「所以你就把他打了。」何進沉下臉,皺著眉頭問道,「就為這理由?」
「不是我要打的。」何風驚駭的連連搖手,「大將軍,那袁大人和小家主也曾托媒去說過,但都被人家拒絕了,所以袁大人心裡有氣,看到許大麻子就跳起來指桑罵槐,結果被許大麻子打了。後來……」
「後來你們就打起來了。」何進生氣地說道,「都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成何體統?你立即給我滾出洛陽。」
「啊……」何風瞪大了眼睛,哭喪著臉道,「大將軍,我求求你了,不要趕我走,我母親知道了,她會拿著掃帚打我的,我求求你了……」
何進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吳匡笑著說道:「拙言,你可願意隨我到滎陽?」
「願意啊。」何風大喜道,「是去找波二嗎?上次被他打輸了,這次一定要贏回來。」
何進笑罵道:「瘋小子,你不要只顧著打人,一定要保護好吳大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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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親自到漢陽府衙,把李瑋調到軍中任職佐軍司馬。
李弘對李瑋說:「你勸我揮軍入京,美其名曰是誅奸閹清君側,說白了就是造反,和閻忠說皇甫嵩沒有什麼兩樣。奸閹擅權誤國,對國家危害之大,有目共睹,你心憂大漢社稷,偏激一點我能理解,但殺他們的辦法很多,你這個辦法未免太差勁了。我幾萬大軍殺進洛陽,一路上血流成河,不論成功與否,對國家,對百姓,對我們的部下,都是一場災難。你看看翼城戰場,看看躺在戰場上的陣亡士卒,難道你就沒有感覺到生命的可貴嗎?難道他們真的命如草芥嗎?」
「你的話只有三個人聽到,守言是我的殺死兄弟,不會出賣我,你呢?我不能殺你,那你就只能留下來做我兄弟了。沒辦法,我不能放你走,如果你出賣了我,只要外面稍有風言***,我就是死路一條,我不可能有皇甫嵩那麼幸運,還能找到機會從容隱退。」
「至於你送傅幹到安定的事,我看暫時就算了吧。你不能長時間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我看你才學淵博,你就先教教傅干吧,不會比大儒王剪先生差多少。將來西涼的事穩定了,我率部會冀州的時候,我們一起把傅干送到安定。」
李瑋苦笑,說道:「你留下我更危險,我只要有機會,就會勸你起兵的。」
李弘大笑,說道:「只要是為了大漢,什麼事我都願意做,除了造反。」
過了幾天,李弘接到了天子的手詔。李弘非常高興。天子在手詔中誇獎了他一番,隻字未提他在槐裡斬殺貪官的事。
左彥和李瑋都告誡李弘說,天子先不發封賞聖旨,卻寫了一封祝賀的手詔,這不是什麼好事。如今西涼平叛基本上已經接近尾聲,象李弘這種無法無天,目無法紀的統軍將領,已經失去了作用,不排除兔死狗烹的可能。
「仲淵,你是不是想我早點死啊。」李弘笑道,「我看陛下還是很信任我的,否則,他以八百里快騎送封手詔來幹什麼?」
又過了幾天,天子的封賞聖旨到了翼城大營。
李弘因為擅自違旨斬殺貪官,功過相抵,依舊為護羌中郎將,暫時總督西涼軍政,直到新任西涼刺史和漢陽等郡太守到任為止。
鮮於輔,徐榮,麴義遷升校尉。鮮於銀,閻柔,玉石,顏良,恆祭,鄭信,田重遷升都尉,樓麓因為是上谷烏丸大人難樓的兒子,因此也被封都尉一職。其餘將領各升一級,士卒多有賞賜。
聖旨同時命令李弘立即率軍剿滅叛軍餘部。
李弘考慮到大軍剛剛經歷大戰,軍隊急需休整,而且西涼的氣候越來越冷,隨時都有可能下雪,大軍如果遠途作戰,糧草補給困難,所以上書天子,請求暫時放棄對叛軍的進攻,希望天子把進攻時間延遲到明年春天。
聖旨很快到了翼城,天子命令李弘立即上京述職。第二十一節
大漢國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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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接到聖旨,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當今天子喜怒無常,先是手詔褒賞,接著下旨責斥,這次又命令自己緊急赴京述職,對是否同意延期進攻叛軍的事情卻隻字不提。李弘無從揣度天子的心思,但他認為自己孤身入京,面對滿城的仇敵,一定前途未卜,生機渺茫。他不願意入京,他已經習慣了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只有置身在軍隊裡才能感覺到安全和力量,一旦離開軍營,離開自己的部下,自己還能幹什麼呢?難道當真和鬍子、燕無畏他們去邊郡做馬匪?李弘不願意,自己的兄弟們不能白死,如今的一切都是死去的兄弟們用他們的生命和鮮血堆砌而成,自己有什麼資格輕言放棄?
但是如果自己再次抗旨不遵,堅決不去洛陽,其後果更加嚴重。天子一道詔書,就可以免掉自己的護羌中郎將。自己對這個中郎將倒沒有什麼留戀,他懼怕的是羌人。如今西征大軍的構成非常複雜,聶嘯的羌人軍隊幾乎佔據了大軍的一半人數,自己不再擔任西征大軍的首領或者獲罪被抓,聶嘯和他的羌族兄弟一定會反。他們什麼希望都沒有了,不反幹什麼,等死嗎?最強悍的豹子沒有了鋼牙利爪,他們還怕什麼?
李弘一籌莫展,緊急召見鮮於輔,徐榮,麴義,左彥和李瑋。
「大人不能進京。」麴義說道,「大人在西涼大張旗鼓地肅貪,殺了許多人,此時進京,無異於自尋死路。」
徐榮手捋短鬚,慎重地慢慢說道:「大人不進京,手握重兵,陛下必定有所忌憚,即使奸閹和朝中大臣們在陛下面前百般詆毀大人,但我想陛下還不至於立即解除大人的兵權,把大人望死路上逼。但是大人一旦進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我看大人還是藉口推辭的好,等到了明年春天,事情也許就有變化了。」
鮮於輔沉吟良久,說道:「大人,如今北部鮮卑的拓跋鋒陳兵在涼州北地郡,並州朔方郡、五原郡國境,中部鮮卑的慕容風陳兵在漁陽郡國境,右北平、遼西一帶的烏丸人也在蠢蠢欲動,涼州叛軍也沒有被徹底平定,在這種情況下,陛下應該沒有殺你的可能。大人剛剛率部在翼城大勝西涼十幾萬叛軍,戰功彪炳,沒有因功受賞已經遭到軍中將士的不滿了,如果再殺你,軍中士氣必定要一落千丈,將來的仗還怎麼打?朝中的奸閹為了一己之私或許不顧國家興亡想方設法要害你,但朝中的文武大臣應該清醒地認識到當前大漢的危機,我想他們暫時不會過分為難大人的。」
「大人可以去洛陽,但必須要再等等,看看邊境的形勢是不是越來越緊張。如果鮮卑人和烏丸人同時驅馬南下入侵我大漢,那大人上京就沒有危險了。天子此時殺你,無異於自毀根本,大漢的邊軍將士心灰意冷之下,還有幾個會奮勇殺敵?」
李弘看看左彥和李瑋,笑道:「子烈和雲天不要我去,羽行說可以去,你們兩位呢?」
左彥拱手說道:「我也不同意你去。天子昏庸,一貫偏信奸閹之言,他哪裡會管什麼國家興亡?天子此時召大人回京述職,極有可能是聽信了奸閹讒言,要把你騙到洛陽下獄治罪。大人殺了中常侍夏惲的兒子,斷了中常侍趙忠和張讓等人的財路,他們豈肯放過你?還有朝中那幫世族官僚,他們除了和奸閹們爭權奪利,還會幹什麼?他們自恃自己是公卿世家,眼高於頂,大人在他們的眼裡,估計連給皇甫嵩提靴子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重要性了。大漢沒有大人,照樣有人會打仗,照樣能夠趕走胡人,但大人是一個無法無天的蠻夫,是個麻煩,他們怎麼可能不趁機殺之而後快?」
李弘笑了起來,說道:「俊義說得好,一針見血。仲淵,你怎麼看?」
李瑋笑道:「大人勇猛無畏,豪氣衝天,難道連個小小的洛陽都不敢去?大人不去,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麴義猛地站起來,手指李瑋,大聲叫道:「李仲淵,你個狂夫,你想讓大人死嗎?」
徐榮趕忙一把拉住他,小聲勸道:「雲天,仲淵也在大人帳下效力,怎麼可能希望大人早點死?你等他把話說完行不行?」
李瑋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望著麴義,挑釁道:「我陪大人去洛陽,你敢去嗎?」
麴義是校尉,沒有聖旨,不能隨意到處亂跑的,更不要說去洛陽了,李瑋這話明顯就是在沒事找碴。果然,麴義劍眉倒豎,怒聲說道:「李仲淵,這可是你說的,好,我拼著一死,和你一起陪著大人去洛陽,你可不要反悔。」
「雲天,不要上李仲淵的當。」李弘指著麴義笑道,「他是報復你昨天灌他的酒。你去洛陽?你敢走出翼城,我就斬了你。」
麴義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瑋,罵道:「小子,喝酒不行,就玩這一招,你等著下次喝趴下去吧。」
李瑋嚴肅地說道:「麴雲天,不准反悔,和我去洛陽。」
「我不去。」麴義趾高氣揚地說道,「我不去,我反悔,你還能把我喝趴下去不成?」
李瑋氣得望著他,恨得牙癢癢的,舉手發誓道:「我一定要把你喝趴下。」
大帳內笑成一片,剛才緊張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李弘問李瑋道:「仲淵啊,說說你的意見。」
李瑋拱手說道:「大人,洛陽的形勢很複雜,尤其是天子在洛陽京畿一帶大肆肅貪重創奸閹一黨之後,朝中各方勢力的平衡已經被打破,雖然我們不確定陛下召大人回京的具體意圖,但我們最好還是先把京中的形勢弄清楚,再談能否回京的事。如果洛陽形勢對大人不利,大人就堅決不回京,我們想辦法花錢買通關節,暫時先把這個難關度過去。如果形勢對大人有利,大人就去一趟洛陽,對天子表示一下忠心。大人快去快回,我想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危險。」
「我有幾個朋友在太學,他們的消息很靈通,對京中的形勢把握的也非常準確。我寫一封信,麻煩大人立即快馬送到洛陽,以便我們盡快得到洛陽的消息。」
李弘和幾個老部下頗為讚賞的連連點頭。
「羽行,俊義,我看我們也可以給周將軍和劉大人各寫一封信,問問情況,你們看怎麼樣?」
「如果能夠得到朝中大臣的指點,那就更好了。」李瑋驚喜地問道,「那位劉大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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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上書天子,仔細說明了當前西涼州郡恢復工作的困難,西征大軍的巨大傷亡和湟中羌軍的隱患以及北地郡邊境的危機,請求陛下寬限進攻西涼叛軍的時間,同時向天子婉轉表示了自己不能上京述職的原因。
李弘一邊焦急地等待天子的回信,一邊和帳下眾將商議整軍的事情。
聶嘯把塞外羌族大軍的俘虜全部補充到了軍隊,使得聶嘯的軍隊人數增加到了三萬多人。狂風沙和他的先零羌俘虜在李弘的勸說下,全體應募為漢兵。李弘對狂風沙說得很明白,首先他現在不能放了他們,放了他們,誰能保證他們不再造反不再叛亂?其次,就是吃飯問題。即使天子下旨赦免了他們的死罪,他們回家後還是沒有飯吃。如果當漢兵,有軍餉拿有飯吃,將來立了功,還可以像鮮卑人烏丸人一樣可以陞官發財,對部落的發展也有好處。狂風沙和手下幾個小渠帥商議之後,終於答應了。吃飽肚子,生存下去,還是人的第一需要啊。
由於駐紮在翼城附近的軍隊人數和戰馬劇增,漢陽、武都各郡的百姓陸續返鄉,使得糧草的供應非常緊張。蓋勳雖然從三輔和南陽一帶調來了大批的糧草,但面對一無所有的涼州,根本就是杯水車薪,遠遠不能滿足涼州的需要。聶嘯和他的部下看到李弘的窘境,知道繼續進攻金城已經不可能,隨即放棄了追殲韓遂的念頭。李弘非常感激他們的理解,親自到聶嘯的大帳表示了感謝。李弘向湟中羌人承諾,只要拿下金城,湟中之地就由他們說了算。聶嘯為瞭解決軍隊的生存問題,向李弘提出再次加入漢軍的要求。李弘看到三萬羌族大軍,他也頭痛,但他咬咬牙,還是答應了。現在不答應怎麼辦?總不能讓湟中羌人忍饑挨餓,再去四下燒殺搶掠吧。
李弘回來後,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埋怨。不久前,這些羌人在五溪聚背叛的教訓太深刻了,讓大家都心有餘悸,擔心他們再次背叛。如果這三萬多羌人在進剿金城、隴西的叛軍過程中突然倒戈,對西征大軍來說,就是全軍覆滅的命運,後果非常可怕。另外,增加三萬多人的騎兵,對西征大軍來說,軍費實在負擔不起,主管後勤的左彥和田重幾乎把頭都搖破了。最重要的是,現在這些羌人服從的是豹子這個狠人,一旦李弘帶著軍隊離開了西涼,還有哪個漢廷大將敢指揮他們,又有誰能指揮得動?誰敢把一群惡狼放在自己身邊?在這種情況下,這支軍隊的命運可想而知,不是解散就是被屠殺,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些羌人憑藉著自己的強大實力舉旗反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現在豈不是養了一群敵人?
麴義說:「大人拍拍屁股走了,卻給西涼丟下了一個大大的隱患,這也叫西涼平定?」
李弘力排眾議,堅持己見,絕不動搖。他說的也是一句實話,不答應又能怎麼樣?殺了他們?現在漢軍沒有這個實力,不可能。不理睬他們?羌人一定會認為自己背棄了諾言,反過來會瘋狂報復漢人,遭殃的是西涼百姓。如今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將他們招募為大漢邊軍,安撫馴化他們,讓他們吃飽穿暖,讓飽受戰禍的西涼暫時穩定一段時間。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將帥互相不能說服,大家在大帳內爭吵了很長時間,最後李瑋說道:「大家都冷靜一點,我看大人的這個意見不錯,作用還是很大的,假如大人最後還是要去洛陽,西涼的這個隱患對大人能否安全回來,也許能夠發揮一點作用,你們說呢?」
大家想想,覺得李瑋說得話非常有道理,不管怎麼說,保住李弘還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所有能夠用上的手段還是都用上的好。
「如果大人在洛陽出事,你們立即唆使聶嘯造反,大軍一路撤回三輔。如此一來,我就不信皇上還會殺掉大人。」李瑋笑道,「這種事,你們應該會做吧?」
麴義驚訝地看了一眼李瑋,搖頭道:「仲淵,我真不明白大人為什麼會遷你為佐軍司馬?你這個主意好是好,可惜我們翼城這一戰就白打了,西涼戰亂再起,生靈塗炭,你就一點不愧疚?」
「愧疚?」李瑋笑道,「我一點都不愧疚。大人死了,你以為西涼就不亂了嗎?這天下的生靈就不塗炭了嗎?雲天,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腦子糊塗了,你難道看不出大漢已經風雨飄零了嗎?」
「好了,好了……」李弘擔心李瑋又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趕忙打斷了他,說道,「我不管將來,我只管現在,西涼能穩一段時間,對大漢,對西涼百姓來說總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李弘召集軍中司馬,校尉,都尉,聶嘯,狂風沙等高級統軍將領商議整軍事宜。
第四天,李弘召集所有軍候級別以上將領,宣佈西征大軍整軍之後的新建制。
校尉鮮於輔統領三萬步兵軍。
步兵軍分上下左右中五部,都尉鮮於銀,閻柔,玉石,華雄,顏良各率一部,每部六千人。
別部司馬,軍司馬燕無畏,小懶,文醜,張合,鬍子,樊籬,高覽,曲路,高耕,楊淳等十人分為五部副之。
校尉徐榮統領四萬騎兵大軍。
騎兵軍分成上下左右中五部,校尉麴義,先零羌首領狂風沙,湟中羌首領聶嘯,都尉恆祭,都尉樓麓各統領八千騎兵軍。
別部司馬,軍司馬鐵鉞,雷子,射纓彤,射虎,鹿歡洋,筒子;各種羌小渠帥百里楊,駱駝,九羊皮,斬馬等十人分為五部副之。
別部司馬趙雲統領黑豹義從三千鐵騎。
別部司馬姜舞,軍司馬龐德,弧鼎,棄沉四人副之。
都尉鄭信,軍司馬陳鳴統領斥候營;都尉田重,別部司馬紀惟統領兵曹營。
左彥為行軍司馬,李瑋為佐軍司馬,衛政為刺奸兼領稟假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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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聖旨到達翼城大營。
漢陽太守傅燮英勇奮戰,壯烈殉國,天子特下旨,謚其為壯節侯,命李弘厚恤其家人。傅燮之子傅幹一直隨李弘在大營,哭拜受之。
(古代帝王、諸侯、卿大夫、大臣等人死後,朝廷根據他們生前事蹟和品德,評定一個稱號以示表彰,即稱為謚或謚號。評定謚號的標準是謚法。周初始制謚法,秦始皇廢而不用。漢初恢復。以後帝王謚號由禮官議上。貴族大臣死後定謚,由朝廷賜予。此外,又有私謚,始於東漢,大多是士大夫死後由親族門生故吏為之立謚,故稱私謚。)
天子准李弘所奏,延期進攻叛軍餘部,同時催促李弘儘早回京述職。
李弘隨即上書,將湟中羌士卒和塞外羌族俘虜已經被招募為西涼邊軍的事情如實稟報,並要求天子立即給西涼發糧賑災。他在奏疏中隻字未提回京述職一事。
八百里快騎把洛陽的幾封回信送到了大營。
劉虞的回信簡介明了,他說皇上準備在正月隆重慶祝西涼大捷,催促李弘早點回來。他提醒李弘,在回洛陽的路上一定要擔心遭人行刺。
周慎將軍的回信很謹慎,他告訴李弘,要李弘回京述職是天子的主意。奸閹們並沒有向天子提出過這個建議,朝中大臣也無人向天子做出過類似的表示,天子的這一舉措,在洛陽也引起了各種各樣的猜測。他奉勸李弘小心在意,以防不測,假如能夠不回洛陽,就儘量不要回,如果必須要回來,就一定要多帶侍衛,洛陽要殺他的人太多了。
李瑋的朋友對李瑋詳細敘說了最近一段時間洛陽政局的變化,焦點就是天子何時冊立太子的事。他們認為,天子此時召回戍邊大將,隱隱約約有警告大將軍何進的意思。因此,李弘回洛陽,天子不會對他不利,要殺他的是其他人。
同一天,天子的手詔送到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