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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帝國風雲錄》第232章
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十四節-第十七節

 第十四節

 趙雲站起來,躬身應命。

 李瑋舉手喊道:「大人且慢,下官有話要說。」

 李弘和趙雲詫異地看著神情激動的李瑋。

 他敢阻擾我發號軍令?李弘臉色一沉,心裡頓時有點不高興。剛才李瑋詳細闡述大儒王符的《潛伏論》,侃侃而談,充分展示了其過人的才華,讓李弘刮目相看,心中非常拜服。此人是不是有辦法讓我暫時度過難關呢?李弘想到這裡,臉色漸緩,心情隨即平靜下來。

 李瑋站起來,慷慨激昂地大聲說道:「大人公然違抗天子聖旨,擅自下令斬殺數百污吏,犯了欺君之罪,而蓋大人卻是我大漢之忠良,他依據大漢律法,統軍包圍槐裡大營,追究大人枉法之罪,理當所然,無可指責。大人命令自己的部下飛馳去援,還說什麼格殺勿論,這是罪上加罪的事,大大的不妥。」

 趙雲劍眉緊縮,語調森嚴,冷冷說道:「李大人此話差異。我家大人忠心為國,貪官污吏罪在不赦,何來欺君之說?蓋大人黑白不分,是非顛倒,我不明白他怎麼可以稱之為大漢忠良。難道忠良就是這樣的人嗎?袒護貪官污吏的人絕對不是忠良。」

 「哼……」李瑋挺直高大的身軀,用力甩手說道:「你們知道什麼?」

 趙雲大怒,右手突然握緊了腰間刀柄。李弘急忙衝他搖搖手,笑道:「子龍,稍安毋躁,我們聽聽李大人怎麼說。」

 「蓋大人正義耿直,錚錚鐵骨,他的忠烈剛猛與傅大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李瑋大手一揮,傲然說道,「李大人和趙大人孤陋寡聞而已。」

 李弘笑了起來。他想起在冀州的時候,審配到大營議事,和鮮於銀一言不合打起來的事。李弘搖搖頭,暗暗感嘆道,大漢國的士子們不要命的瘋癲之人太多了。眼前這位恐怕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初次見面交談,面對自己這個殺人如麻的上官,竟然出言不遜,鄙視譏諷,毫無畏懼之意。李弘突然覺得這個人的性格和自己很相像,心中不由得十分欣賞。有機會,一定要和這個膽色過人,才華橫溢的人做個朋友。

 「蓋大人是敦煌人,曾在漢陽郡任職長史。當年,武威郡太守恣行貪婪,涼州從事蘇正和奉旨調查。涼州刺史梁鵠找到蓋大人,說武威太守貪污的事如果要查出來,他作為刺史不但脫不了干係還要丟官罷職。他授意蓋大人找個藉口把蘇正和殺了。蘇正和和蓋大人一直都很仇怨。梁鵠說,你可以借此機會公報私仇。蓋大人拒絕了,他說『謀事殺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堅決不答應。這事給蘇正和知道後,蘇正和親自登門感謝蓋大人,蓋大人不見,讓人傳了句話,說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梁大人的聲譽,而不是為了救你蘇正和的命,他依舊和過去一樣仇視蘇正和。這件事說明什麼?說明蓋大人是非分明,性情耿直,而不是象趙大人所說的,是個黑白不分之人。」

 李瑋瞪了手握刀把的趙雲一眼,繼續說道:「前年十一月,就是邊章和北宮伯玉起兵造反的時候,新上任的刺史左昌盜竊軍糧。這事現在已經給李大人在肅貪的時候挖出來了,左昌也該李大人的手下殺了。左昌盜竊軍糧,當時在西涼軍中和百姓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蓋大人極力勸諫諫左昌還糧入庫,但左昌根本不聽,心中反而怨恨,他讓蓋大人與從事辛曾、孔常率兵外屯阿陽抵擋叛軍,意圖借刀殺人。不久,叛軍圍攻隴縣城,攻打刺史府,左昌求救。蓋大人要去救他,辛曾和孔常都不願意。蓋大人說,無論左昌怎樣貪贓枉法,但他現在還是涼州刺史,於理於法都要去救。叛軍將領邊章一聽是老朋友蓋勳來了,不願意正面交鋒,撤兵而去。」

 「十二月,蓋大人率部阻擊叛軍,在狐般被六月驚雷包圍,羌人伏兵大起,漢軍大敗。蓋大人身先士卒,酣呼鏖戰,最後身中三箭,和近百士卒被圍於大纛之下。他指著陣前大纛對部下說,蓋某今日必死,我死後,你們就把我的屍體放在這裡,我要死在大漢的戰旗下。羌人四下殺來,斬盡漢軍。句種羌渠帥滇吾看到蓋大人,大驚失色,說蓋長史是大賢之人,不能殺,殺了就是冒犯了上蒼。蓋長史不領情,大聲吼道:『反虜,快來殺我!』。羌人被他的豪氣所感,紛紛退下。滇吾把自己的戰馬送給蓋大人,請他騎馬回翼城。蓋大人堅決不走,狂呼求死。滇吾沒有辦法,只好命令手下把蓋大人捆在馬上,派了幾名精幹騎兵把他送到了翼城。」

 李瑋輕蔑地看看李弘,鄭信,趙雲三人,大聲說道:「這就是蓋大人。蓋大人忠烈勇猛,一心為國,怎麼可能會和奸佞小人同流合污,坑瀣一氣?」他指著李弘說道,「此事錯在大人,但大人是非曲直不分,恃強出兵,斬殺忠良,行為暴戾,怎麼配稱當世之雄傑?」

 李弘大笑,舉手讚道:「好,好,李大人罵得好。」

 鄭信和趙雲狠狠地看著李瑋,無言以對。他們雖然非常生氣,卻也給他的一番話所打動。蓋勳是這種頂天立地的漢子,和他發生衝突,甚至出手殺了他,一定會觸犯眾怒,不但失了西涼民心,也會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徬徨無計,轉頭象李弘看去。

 「李大人既然說蓋大人殺不得,那我在槐裡大營的部下怎麼辦?」李弘問道,「如果蓋大人出手……」

 「蓋大人絕不會出手傷害你的部下。」李瑋很自信地說道,「蓋大人痛心西涼吏治的腐敗,仇恨西涼貪官污吏,李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違舉刀殺貪,蓋大人歡呼還來不及怎麼會和你對著干?他這麼做,一定是迫於朝廷權勢的壓力,出面做做樣子,免得將來給人抓到痛腳,被人上奏彈劾招惹無妄之災而已,大人無須大驚小怪。」

 「大人只需寫一封書信給蓋大人,十萬火急催討糧草,同時命令左司馬率部押運即可化解這個難題。」李瑋輕鬆說道,「也許蓋大人正在槐裡等你的信使,好早點把你們這些瘟神送出三輔,討個清靜。」

 「你這麼有把握?」鄭信疑惑地問道。

 李瑋揮揮手,根本不屑回答,坐回席上。

 李弘想了一下,說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子龍,你先代我寫封書信向蓋大人催討糧草,寫好後命令快馬立即送到槐裡城。黃昏時分,你讓令明,弧鼎帶上黑豹義從前去接應,以防不測。」

 「是。」趙雲匆匆退出。

 「這位蓋大人,如今正得聖寵,大人還是多多結交為好。他在關中,關西,西涼一代非常有聲望,門閥世族富豪都很給他面子,影響力很大的。」李瑋看到李弘望向他,慎重地說道。

 「這次肅貪,我把人得罪光了,估計也把他得罪了。」李弘為難地笑笑,說道,「不過,這次大軍再次西進涼州,糧草軍備倒是多虧了他。蓋大人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不遺餘力的籌措糧草,保證了大軍的需要。這次翼城大戰能夠擊敗叛軍,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啊。」

 李瑋笑道:「此一時彼一時。西涼叛軍再起,大人翼城大捷,事情已經有了很大變化,你知道如今蓋大人怎麼想嗎?」

 李弘若有所思。

 「蓋大人雖然精於朝政,和門閥世族關係密切,但他為人正直,一身浩然正氣,忠心為國,這一點和那些竊鉤竊國,貪圖權勢者還是有很大區別。傅大人和蓋大人關係密切,這一點大人應該非常清楚。大人看看傅大人,應當能推測出蓋大人的人品和道德。」

 李弘連連點頭。

 =

 「李大人,我能求教你一個問題嗎?」李弘笑著問道。

 「大人莫非是想問如何擺脫眼前危局?」李瑋說道。

 李弘苦笑,說道:「李大人可有什麼建議?」

 「大人,我們殺了羌胡首領六月驚雷,全殲羌人三萬人馬,重創叛軍,立了這麼大功勞,難道還不能抵消此罪?」鄭信氣憤地問道,「這些貪官難道不該殺?難道還要讓他們繼續做官,繼續禍國殃民?這都是什麼世道,天子難道……」

 李弘指著他,示意他不要說了。鄭信也覺察到自己失言,趕忙閉上了嘴。

 「嗤……」李瑋冷笑,不屑地說道,「真是一群蠻夫,無知透頂。」

 「你……」鄭信氣道,「你敢罵我?我說錯了嗎?這幾十年來,大漢國有幾個統軍將領在西疆立下過這等大功?」

 李瑋手指鄭信,狂傲地說道,「無知蠻夫,今天我就給你說說,比你家大人功勞大的將軍有多少。」

 「你們知道涼州的名將有三明,就是皇甫規皇甫威明,張奐張然明和段颎段紀明,三人在西疆均立下赫赫戰功,但你們知道他們立下戰功後都是什麼遭遇嗎?」

 「皇甫將軍當年在西疆的做法和李大人現在所為及其相似,先打後撫,以撫為主。皇甫將軍是個儒將,他知道西涼戰亂的根源不是羌人入侵,而是大漢國本身的策略問題。他在西疆利用各種辦法極力豎立大漢國的威嚴和仁義,以次來贏得羌人的歸降,他還大力懲治貪婪殘暴的地方官吏,以平息羌人乃至當地漢族民眾的憤怒。因此,當他雷厲風行地查辦了涼州刺史郭閎、漢陽太守趙熹、安定太守孫俊、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等人之後,沈氐羌的大首領闐昌便率領十餘萬口前來歸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皇甫將軍忘了最重要一條,這些官吏的貪暴,只不過是大漢國中央和各地州郡的現狀在邊郡的延伸和繼續而已。大漢國已經病入膏肓,即使用邊塞軍民的鮮血,也挽救不了我們的大漢國了。」

 李弘端坐細聽,凝神沉思。

 「這些被懲處的官吏們派人潛入京師,尋找故主四處活動,以求脫罪,其中有些人還是中官們的親朋黨羽。皇甫規隨即遭人彈劾,誣陷他曾用財貨賄賂羌人讓他們假裝投降,以求得到朝廷的封賞。天子大怒,下詔責問皇甫規。皇甫規上疏自訟,說明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遭人誹謗陷害。天子為了平息朝中的爭吵,於是詔拜皇甫規為議郎,還朝聽封。回到朝中之後,皇甫將軍終於認識到自己所沒有認識到的問題,他觸犯了太多人的私利。這時中常侍徐璜,左悺向他索賄,並且暗示如果不向他們行賄,皇甫規的封賞就要泡湯了。皇甫規犯了倔,就是不答應。於是那些誹謗罪忽然又成立了。皇甫規被抓到廷尉府,廷尉們竟然也向他索賄。皇甫規把他們臭罵了一頓,結果被判流放。太學生張鳳糾集三百餘名學士跑到北宮門外請願,紛紛上書為皇甫規鳴冤,皇甫規才得以赦免,否則他也逃不出段紀明的下場。」

 「段大人有什麼下場?他後來不是太尉嗎?」鄭信奇怪地問道。

 「段大人正是因為吃了苦頭,所以才吸取教訓,和閹人搞好了關係,此後他在朝中青雲直上,最後還花錢買了一個太尉。」

 「段颎率部到西疆作戰是在孝桓皇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當時羌人大叛亂,臣服已久的南匈奴,遺留故地的北匈奴殘部,幾百年前被匈奴擊垮,後來再次崛起的東胡烏桓與鮮卑,紛紛乘機寇掠邊境,大漢國整個的北部邊境,從東到西狼煙突起。護羌校尉第五訪恰恰病卒,天子將剛剛擊退犯塞鮮卑的遼東屬國都尉段颎段紀明將軍調到了西疆戰場。這和李大人的經歷一模一樣,劉大人也是從北疆而來。」

 「段大人到了西涼,一路勢如破竹,戰無不克。涼州刺史郭閎怕段紀明佔了全部功勞,以種種藉口,阻止他繼續進兵。由於軍隊長時間稽留,軍中的義從羌騎兵思念家鄉,紛紛叛逃,郭閎趁機上奏朝廷,將這一切罪責皆歸於段紀明。天子大怒,治段將軍重罪,用囚車把他押回到京師判處苦役。朝廷以濟南相胡閎代其職務。胡閎毫無威略,羌人再次大舉進犯。隴西及金城的吏民們紛紛至京師上訪,為段將軍鳴冤喊屈。天子聞訊後下旨廷尉府覆審,可段將軍只是謝罪,不喊一聲冤枉。廷尉府拿他沒有辦法,只好維持原判。」

 「後來呢?」鄭信問道。

 「後來西羌又反,皇甫將軍稱病不出。天子一急之下,派人到洛陽南郊把混在苦役犯中做苦力的段紀明帶到了朝堂之上,特赦啟用,拜他為護羌校尉,再次率軍出征。」

 李弘聽得暗暗心驚。這戰功越多,遭遇越慘。自己立了戰功不算,還殺了幾百貪官,得罪了朝中各方勢力,那豈不死無葬身之地?

 「段颎在西疆前後打了一百八十多戰,斬首三萬八千餘級,獲各種牲畜四十二萬七千餘頭,而麾下軍士僅死亡四千多名。以段將軍這種蓋世功勳,尚且遭到牢獄之罪,差一點死於非命,更不要說李大人了。李大人沒有資歷,沒有權勢撐腰,倚仗手中的數萬大軍在西涼公然肅貪,斬殺貪官,得罪了所有的朝中各方權勢,不死才是奇蹟。李大人能夠活到現在,要感謝西涼的叛軍捲土重來啊。」李瑋說到後來輕輕笑了起來。

 鄭信看到李瑋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心中大怒,他冷笑道:「如果天子降罪,朝廷派人來抓我家大人,我們就反了。」

 李弘笑著對鄭信搖搖手,大聲喊道:「來人啦,給李大人溫一壺酒來。李大人一定說累了。」

 =

 李瑋聽到鄭信說「反」的時候,眼睛內突然閃過一絲驚喜之色,隨即他緊緊盯著李弘的反應。他發現李弘神色平靜,不但沒有出聲斥責鄭信,反而若無其事地命令手下溫酒,好像沒有聽到似的。

 他抬起頭來,凝視沉思,竟然連謝都沒有謝一聲。

 李瑋好像做了某個決定,神色堅決地說道:「大人知道西涼人為什麼要一再反叛嗎?段大人把羌人打得狼奔豕突,羌人為什麼還要頻繁造反呢?」

 「願聞其詳。」李弘拱手說道。

 李瑋長嘆一口氣,說道:「段颎段大人屢克胡族,立下赫赫戰功,但他沒有得到象前朝大將衛青和霍去病一樣的聲譽,而是落了個專殺為快的惡名,大漢國的士子們評價他說『雖克捷有功,君子所不與也』。這對於他個人來說是不公道的,但對於大漢國鎮壓羌人的戰爭來說,卻是正確的,因為這些戰爭歸根到底都是由於大漢朝的腐敗造成的,是毫無意義的戰爭,同時,這場戰爭耗盡了我們大漢國的財力和精力,使大漢國一年比一年衰落。」

 「大漢國西陲的羌人叛亂,其根源還在於大漢朝的應對無策啊。我大漢國對西疆的治理,一直不得要領,緊隨退守的政策害苦了西疆百姓,現在即便是我大漢子民,也不堪忍受,蜂擁為寇了。大漢的邊民在天子和朝廷放棄他們的家園時,就參加了羌人的隊伍。今天西疆的叛亂,翼城的大戰,不正是西涼的羌人和漢人用他們的鮮血證明了大漢國對他們的戕害嗎?時至今日,涼州的漢人和羌人終於看到,大漢不僅不能養育他們這些子民,而且還日益成為他們的敵人。只有涼州這塊土地,才是最值得他們依賴,才是能讓他們生存下去的最後一點希望。」

 「生存,永遠是人的第一要求。我們大漢的文化能夠影響羌人,羌人的習俗也能影響漢人,涼州的漢人女子都是出色的戰士,不正是兩族互相融合的結果嗎?羌人的部落裡和我們的軍隊裡,分別混雜著漢人和羌人。長期廝殺的對手,現在都成了最可靠的和最信任的夥伴。共同的生存地理,醞育出羌漢共同的生存理念,也醞釀出涼州人的霸業之圖。」

 「獨霸涼州,這正是邊先生和文約先生參加叛軍的真正目的。」

 李弘拍案讚道:「李大人才智超絕,實在令人敬佩。我到金城招撫叛軍時,韓先生所提的要求,就有這種獨霸一方的意思。」

 李瑋微微一笑,毫不驚訝地說道,「西涼士子象邊先生,韓先生這樣想法的人非常多,但還有士子有比這更徹底更直接的解決辦法。」

 「是什麼?」李弘興致勃勃地問道。

 「造反。」李瑋大聲說道。

 大帳內頓時鴉雀無聲。

 李弘和鄭信他們說造反都是當作氣話隨便說說的。刀沒有加到脖子上,他們也不會成心去造反。但現在這兩個字從一個狂放不羈的士子嘴裡衝出來時,不但令人吃驚,而且還有一種震撼的效果。

 李弘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會造反嗎?

 李瑋看著李弘,很仔細地看著。李弘面如止水,一點異常都沒有,既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什麼遲疑不決的表情。

 李瑋稍稍聽了一下,繼續說道:「漢陽人閻忠,兩位可曾聽說?」

 李弘點點頭。這個人他好像聽傅燮說過,是個很有名的西涼士子。

 「皇甫嵩將軍大破黃巾之後,任冀州牧。時任信都令的閻忠就曾勸皇甫嵩造反。閻忠對皇甫將軍說,『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回頭者,機也。聖人順時而動,智者因機而發』。今將軍遇難得之運,蹈易轉之機,卻臨機不發,怎麼能實現將軍治國安天下的宏圖壯志呢?天道無親,不會世世代代保佑一族一人,而是要看天下百姓的意志來選擇明主。今將軍建不賞之功,威震本朝,風馳海外,雖湯武革命,也不及將軍。但將軍有此聲名,手握重兵,卻侍奉著一個昏庸之主,任其荼毒生靈,這樣下去,我看將軍離死也不遠了?自古功高震主,將軍難道不知道?」

 「皇甫將軍明白老朋友勸自己做的是改朝換代的大事,但皇甫將軍仁愛謹慎,盡心國事,忠於漢室,他不願意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裝作沒聽懂,對閻忠說,『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閻忠猶不放棄,對皇甫將軍說,當初韓信為報答高皇帝的小恩小惠,放棄了奪取江山的時機,以至於等到利劍臨喉,才知道悔之晚矣。當今天子昏昧無能,將軍只要振臂一呼,不要說是天下英雄,就是女子兒童,也會群起而響應。何況現今中官日日進獻讒言,如不早圖,禍即臨身。上天早已拋棄大漢,順天應人,除了將軍,還有何人?」

 「皇甫將軍根本不聽,他說,『亂世的謀略,不可用於太平安定的世道。創業的大功,也不是我這樣的庸才所能做到。能安天下,就不當亂天下。我只求家族興旺,子弟平安,國家穩定,別無他求』。」

 「皇甫家族世代忠烈,皇甫將軍當然不願意做出這種有辱門庭的事。」鄭信說道,「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本身就是一無所有,反了就反了。」

 李弘微微頷首,沉默不語。

 「皇甫將軍說自己能安天下,但天下還能安嗎?天下已經不可能再安了。這裡的原因,除了天子、中官胡作非為,除了百姓外族的叛亂永無止息,除了大漢已經喪盡民心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李瑋慨然嘆道。

 李弘注意地看著他,靜聽下文。

 「這個原因和皇甫將軍有很大關係,將來天下大亂,皇甫將軍難辭其咎。當年為了剿滅黃巾軍,他向天子提出的四條平定黃巾叛亂的辦法,其中有一條就是鼓勵地方官吏和士族豪強們招募軍隊。現在朝廷為討平黃巾而招募的精勇,都掌握在將軍們手中,比如象李大人這樣的人。在這些人的身邊,難道就沒有像閻忠這樣的人嗎?難道就能夠保證他們也像皇甫將軍一樣,作出拒絕爭霸天下的要求嗎?聖人說,『道心惟微,人心惟危』,老子也說,『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兵端已啟,天下大亂之像已現,絕無安定之可能。」

 「任何國家,都有滅亡的一天,不過,滅亡的方式卻大不相同。如果我們把國家比做一座宮殿,在宮殿即將頹朽將傾的時候,國家的子民是拆磚卸瓦,一哄而散,還是抱柱維持,固基支梁。秦國有如前者,它的支撐支柱,就是那些士子們,全部加入到了百姓的反抗行列之中,故而秦國毀於瞬息。而大漢國正如後者,這是因為它的文教和道德造就了一大批有教養和氣節的士子,它的太平與穩定養育了無數的子民甚至周邊的異族。雖然前有黨錮之禍,令本朝的賢能之士喪失許多,但活下來的士子們卻對大漢國抱有希望和眷戀,他們或韜光養晦,或靜待時機,意圖重振我大漢。」

 李瑋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現在天下之民,苦閹宦久矣,苦外戚之政久矣,苦貪官污吏亦久矣!國事糜爛至此,大人和皇甫將軍一樣,手下有虎賁數萬,兵多將廣,有可救之力,為何不救?」

 李弘瞠目結舌。

 「大人可以清君側,誅閹宦之名東行入關,進佔洛陽,扶立新君也可,擁護當今天子也可。如此一來,天下盡在大人手中矣。到時大人輔佐天子,把持國政,廢除舊弊,變法圖強。大人可以中興我大漢,開創不世之偉業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然當今天下只有大人一人可以救之。此民心也,以民心為劍,天下莫能當之!」「大人為了大漢社稷,為了天下百姓,請三思啊。」「李瑋今日言盡於此,若大人不能容我,我當自刎以謝。」

 =第十五節

 洛陽,北宮,嘉德殿。

 天子高居上座,鬱鬱不樂。

 李弘突然命令手下在槐裡大營一日之間斬殺數千口人命,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由京兆尹蓋勳十萬火急送到了京都。洛陽立即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風暴,反李弘的風暴。

 天子聽到耳中,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他無所謂,這些人的贖命錢他已經收到了萬金堂,至於這些人的性命和他沒有什麼關係,所以他漠不關心,根本就不管。殺了就殺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子卻被堆積如山的皂囊驚呆了。這些皂囊裡裝的奏疏都是彈劾李弘的,說其恃功自傲,違反亂紀,奸猾縱恣,暴戾無道,應當即刻誅殺。天子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由於朝臣的連番上表陳辭,王公大臣的誠懇勸諫,天子已經下旨廢止了官僚上書和說話都要收錢的規定,但隨即他就後悔了。他坐在大殿上,看到一張張憤怒的臉龐,聽到無休無止的彈劾之辭,他幾乎都要爆炸了,他覺得自己的決定太草率了。如果沒有廢止大臣們上書說話都要收錢的規定,哪裡會有這朝堂之上的折磨。他自怨自艾,恨恨地望著站在大殿內慷慨陳辭的眾臣們,哀嘆自己的心太軟了,又上了這些奸猾官僚們的當。

 他勉強聽了一陣子之後,心裡愈發地惱火。

 李弘無視他的特赦令,竟然發瘋一般斬殺三百多名貪官,幾千人口,不但讓他失信於朝中大臣門閥豪富,還讓他丟了面子。一個小小的邊郡統軍將領都不聽天子的旨令,自己這個皇上的臉往哪裡擱。雖然他只看中錢財,對於這些人命他無所謂,但他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臉面和皇權的威儀。蠻子就是蠻子,就知道血腥殺人,這種人留在身邊太危險了,一點頭腦都沒有。天子稍稍皺眉,隨即又想到,這種野蠻人雖然頭腦簡單,但也有優點,這種人如果一旦對誰忠誠,那絕對是至死不變的,用起來隨心所欲,如臂指使。如果我利用李弘的血腥和殘忍來對付朝中這幫奸猾之輩,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弘帶著軍隊西進涼州平叛,在戰事正緊之時卻下令斬殺貪官,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李弘一定知道他這麼做不但違反了大漢律令,也會觸怒朝中各方權勢,更會得罪自己,那他為什麼還要自尋死路呢?難道他真是瘋子,白痴?李弘在這個時候公然挑釁朝中各方勢力,他有什麼倚仗?他憑什麼擾自己一定會袒護他?他是不是誤解了我派人到西涼犒軍的目的,以為我要下手殺他,所以臨死反噬要造反?

 天子想到這裡,心裡驟然緊張起來。如果他因為這件事而造反了,說明這個蠻子根本就是笨蛋,自己不但不能用他,還要立即殺了他。這種蠢蛋即使再忠心,將來也會壞了自己的事?

 但是如果這件事僅僅是因為他誤解了我的意思而圖謀反擊自保,利用違旨殺貪來獲得天下人之心,希望為自己求得一絲生機,那麼此人就非常可取了。這種臨危不懼,絕地反擊之人,其心計智謀還是足可擔當大任的,可他是否忠誠呢?

 現在中官和世族官僚們聯袂上書,要求嚴懲李弘,朝堂上下,一片喊殺之聲。只有劉虞清晨入宮,跪在自己面前為李弘求情。劉虞苦苦哀求,甚至以自己的項上人頭來擔保李弘的忠誠。自己相信劉虞,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相信豹子不會背叛自己呢?

 雖然不確定李弘對自己的忠誠,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李弘存在的好處,今天他很解氣。他看到平時耀武揚威的中官們,盛氣凌人的官僚們被李弘的殘暴殺戮氣得七竅生煙,髮指眥裂,一個個惱羞成怒,簇頓足,說到傷心處還有痛哭流涕的,他開心,他高興,他幸災樂禍。

 他一直在宮內被這些人包圍著,被他們用各種各樣的禮法和律令壓迫著,他從來就沒有做過一件自己覺得順心順意的事,自己所作的每件事都沒有得到過大臣們的肯定和讚美,都是沒完沒了的勸諫上書和當面的阿諛奉承背後的謾罵凌辱。他一直想報復這些人,想讓這些人難受,但他沒有什麼辦法,直到這個無法無天的豹子出現,他總算如願以償。他不但抓住了這些人的痛腳還狠狠地剮了他們的幾塊肉,還肆意凌辱打罵了他們,他覺得快活,他高興。

 天子望著朝堂下的大臣們,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哼……,你們不讓我高興,我就不讓你們快活,你們想誰死,我就要他活,看看誰開心。

 但如果自己堅持不對李弘進行懲處,那等於就是公開支持李弘,就會站到朝中大臣們的對立面,會遭到大臣們連續瘋狂的陳辭勸諫,會被他們日復一日的在朝堂上用祖宗律法來狂轟亂炸,還有可能被某些個不要命的大臣以死相諫,他一想到這,頭都要炸裂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自己袒護李弘,也就等於得罪了所有的朝臣,包括和自己非常親近的中官們。如果他們聯手殺了自己怎麼辦?本朝皇帝中,死因不明,突然暴斃的多了。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孝質皇帝的死。孝質皇帝是一個八歲登基的小孩,他僅僅做了一年的皇帝就死了,原因是他吃了大將軍梁冀送來的一碗麵條。吃麵條的前一天,他在臣下們的面前給大將軍下了四個字的評語:「跋扈將軍」,結果他就死了。天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朝堂下的大將軍何進。他會殺我嗎?

 他想起了劉協。如果我表露出讓劉協做皇帝的意思,何進會不會殺我呢?他望著何進,想了半天。他無法知道答案,但他心中越來越不安,越來越恐懼。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願意去想那個答案。

 他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陛下……」有大臣在高呼天子。天子稍稍抬身向下望去,原來是司徒崔烈。

 「陛下,李弘違抗陛下的聖旨,擅自斬殺被赦官吏及其家人數千口,此等暴行令人髮指,李弘堪稱是我朝第一酷吏啊。陛下應該急速下旨降罪,將其押回京都,交由廷尉府審理處刑,以正綱紀。」

 天子點點頭,突然說道:「前些日子朕去看望太后,在長樂宮遇上程夫人,程夫人托朕告訴崔大人一聲,有空去她府上玩玩,不要把她忘記了。」

 崔烈一愣,隨即頻頻點頭,趕忙應承。天子這麼一打岔,他不好繼續說下去,沒有做聲了。

 崔烈是冀州名士,出身世族大家。他的祖父崔骃、叔父崔瑗皆為當世大儒。他的堂兄崔寔,曾任遼東太守,著有《政論》一書,被譽為帝王準則。崔寔本人為官清廉,家徒四壁,死時子孫無力安葬,靠楊賜、段颎和袁紹的兩位叔父袁逢、袁隗出資才得以下土安葬。崔烈本人歷任郡守,官至九卿的廷尉。天子西園賣官,買個司徒要錢三千萬。天子的奶媽程夫人和崔家頗有交情,知道崔烈想位列三公,就讓人通知他,說她可以搞到優惠價。最後,崔烈出了一半的錢給程夫人。不久,他如願以償坐上了司徒之位。後來天子很後悔,嫌三公之位賣得太賤,對左右中官說他賣得太便宜了,損失太大。程夫人知道天子不高興,就跑去找天子解釋,說崔公乃是天下名士,怎麼會花錢買官呢?那錢都是我代他出的,你就不要心痛了,算是給我一個薄面吧。此話傳出,洛陽為之轟動。靠一個婦人得官,還不如花幾個錢呢。崔烈的聲譽因此大跌,常常受到他人的嘲諷。

 「陛下,李弘此舉,分明是藐視陛下,欺君罔上,應當斬之。」

 天子抬頭一看,是楊賜的兒子楊彪。楊彪四十歲左右,身材微胖,長臉長鬚,氣度不凡。他是楊賜的長子,官職侍中,襲侯爵位,楊氏門閥的家主。

 天子立即換上一副笑臉,說道:「愛卿,交州府最近把一批名貴花木送到了靈昆園。明日,愛卿陪朕和鴻都門學的學士們一起去游賞做賦。」

 楊彪趕忙跪下接旨。

 最近幾年,天子的興趣又有所增加,他對修造園林相當熱衷。前幾年,他準備在洛陽宣平門外建造畢圭和靈昆兩座植物園。當時的司徒楊賜勸諫天子說,京城有西苑、顯陽苑、平樂苑、上林苑和鴻德苑五所園林,足夠陛下恣情縱游了,如果再造,耗費國力錢財,大可不必。天子見老師反對,隨即打算停工不建了。不久他又去問鴻都門學的一群名士大儒們,這些風花雪月的士子們當然希望有更多的地方賞花做賦,所以他們極力慫恿天子,說陛下造園林那是與民同樂的好事怎麼能半途而廢呢?天子想想也是,於是不顧眾臣的反對,建了畢圭和靈昆兩座園林。

 天子突然提出來要出遊,還點名要楊彪陪同,楊彪當然不能拒絕,但他這話就被打斷了。

 大將軍何進出班奏道:「陛下,李弘犯下彌天大罪,即將伏法,此事一旦傳到西涼前線,定會動搖軍心。如果他們不戰而潰,任由叛軍佔據西涼,那麼三輔和長安就非常危險了。臣認為,應該急速另遣賢能之士前去接任。」

 光祿勳劉虞急忙出列反駁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西涼前線激戰正酣,此時臨陣換帥,正是兵家大忌啊。」

 中常侍段珪聞聲出列,大聲說道:「自叛軍攻打翼城以來,已經一月有餘,他統率五萬兵馬滯留子秀山,不發一兵一卒救援翼城,為什麼?他為什麼不去救援翼城?臣剛剛接到扶風郡張太守急書,說李弘和叛軍首領交往密切,和馬的交情也非常好,他要謀反啊。」他看了一眼劉虞,繼續說道,「臣同意大將軍的意見,立即另派統軍將領,日夜兼程趕到子秀山,接掌兵權,指揮大軍援救翼城。」

 「劉大人,你出言袒護李弘,是何企圖?是不是李弘花錢買通了你?」

 「你血口噴人。」劉虞氣得小山羊鬍子高高翹起,手指段珪大聲罵道,「段大人以權謀私,收受賄賂,證據確鑿,你有什麼臉面站在這朝堂之上公然誣陷於我?」

 「劉大人,本侯已經上書請罪,陛下已經下旨赦免,你在此亂說什麼?你咆哮朝堂,罪加一等。」段珪冷笑一聲,厲聲說道。

 太尉張溫趕忙站到兩人中間,連連揮手說道:「兩位大人都少說一句,少說一句。大將軍和段大人的考慮非常周到及時,劉大人的想法也深合兵法要旨。陛下,以老臣看來,可命令蓋大人率部堅守槐裡,命令北軍再次西上。等北軍入駐長安之後,再派人去西涼替回李弘,這樣更為妥當一點。」

 天子啊哼了兩聲,問道:「太尉大人,最近洛陽的驢子價格如何?」

 張溫頓時氣得冷哼一聲,面紅耳赤地回道:「段侯爺養驢,他知道,陛下問他吧?」

 本朝天子為大漢國的娛樂業增添了許多新鮮的項目。他下令在後宮造了建了一個集市,定期開市交易。他讓宮女和中官們扮作市井小民和商販,每到開市的那幾天表演叫賣、討價還價、起鬨、爭鬥、盜竊等節目。天子自己則穿起富豪商賈們的錦衣華服,和這些「百姓們」飲宴遊樂,經營生意,討價還價,忙得不亦樂乎。他還喜歡養狗,拿官僚們戴的進賢冠加在狗頭上。天子繼而又發明了用四匹驢駕車,比起馬車來,這種驢車輕便易馭,天子親自駕著驢車在宮內的市集上轉悠,好不自在。天子的新奇玩耍之術很快在洛陽流行起來,把個驢販子們弄得樂不可支,因為驢價竟破天荒地超過了馬價。天子一直都很關心集市上驢子的價格,但這個時候問起來,明顯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意在轉移話題,矇混過關了。

 段珪看見天子的目光望向他,趕忙出列回答。

 司空許相接著出班奏道:「陛下,李弘在西涼假借肅貪為名,濫殺無辜,害國害民,而且還擁兵自重,圖謀不軌。臣認為還是儘早捉拿為好,免得時日久了,讓他和叛軍結為一黨,為禍西涼,事情就很麻煩了。臣舉薦盧植盧尚書或者光祿大夫朱俊朱大人西上涼州接管兵權。」

 趙忠肥胖的身軀立即擠了出來,他大聲說道:「陛下,盧尚書和朱大人並不熟悉西涼情況,兩人皆不合適。我看還是派董卓董將軍率部西上為好。現在,他本人在洛陽,他的邊軍在北地郡剿殺叛軍。如果由他主掌兵權,西涼平定指日可待。」

 崔烈隨即反駁道:「董卓在西疆打了幾十年的戰,他何曾平定過西涼?他被叛軍打得狼狽不堪,圍堰渡河而逃,他有什麼本事可以平定西涼?侯爺你可敢用人頭向陛下擔保?」

 趙忠氣得小聲罵了他兩句,沒有回答。

 崔烈繼續說道:「陛下,臣以為還是暫時棄守涼州,固守關西為好。我大漢年年征戰,耗損巨大,急需休養生息。再過幾年,等我大漢恢復了元氣,陛下可派一上將率十萬雄兵西擊涼州,那時定可一鼓而下。」

 「陛下,棄守涼州,乃是下下之策,切切不可啊。」議郎孫堅義憤填膺,出列奏道,「我大漢為了堅守西疆,幾十年來,已經耗資幾百億,幾十萬將士拋屍大漠邊陲,怎可輕言放棄?為了李中郎一人之事而放棄涼州,實為不智之舉啊。」

 崔烈本想責斥他兩句,想起孫堅是朱俊的門生,急忙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下朝之後一定要告訴朱俊,讓他回去好好管教管教這個無禮的傢伙。

 衛尉劉廷出班奏道:「陛下,涼州不能棄守。陛下還記得傅燮傅大人嗎?當時西涼叛亂剛起,崔大人提出棄守西涼,結果遭到傅燮傅大人的極力反對。崔大人應該沒有忘記傅大人的勸諫之語吧。」

 崔烈惱怒地瞪了劉廷一眼,冷笑道:「劉大人怎麼知道他沒有改變想法?如今那個傅瘋子守在翼城,被叛軍日夜攻打,時刻都有性命之憂。在關係自家性命的時候,他能不改變想法?」

 這時,執金吾甄舉出班奏道:「陛下,李弘屢立戰功,威名天下,最近又因為大力整治西涼吏治深得民心,他和邊疆北部的胡人關係也非常密切,以他現在的聲勢,還是暫為責斥為好。殺他一人,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可能會把西疆的事情弄得更複雜。所以,臣以為,不如遷升李弘的官職,將他招回京城,然後藉機將其下獄,以數罪並發處之。臣以為此法較為穩妥。」

 甄舉的建議剛剛說完,立即得到了十幾位大臣的積極響應。

 劉虞急忙奏道:「陛下,李弘殺不得。」

 「今秋八月,懷陵上有雀數萬,悲鳴之聲響徹四野,它們彼此相鬥,死者無數,此為同類相殘的不詳之兆啊。今冬十月,荊州武陵郡南蠻反叛,侵擾邊境,至今未平。本月,北疆的鮮卑人,烏丸人在幽、並二州的邊界屯集人馬,蠢蠢欲動,大有南下入侵之意。此時,突然斬殺戍邊大將,實為不智之舉啊。陛下,請三思啊。」

 諫議大夫陶謙突然出列,縱聲狂呼:「四境不安之時,朝議斬殺大將,此乃亡國之議啊。」

 陶謙一呼,滿堂皆驚,就連天子都瞪大眼睛望著他。

 趙忠大怒,指著陶謙怒聲說道:「陛下,此人吼聲如雷,分明是咆哮朝堂,依律當斬。」

 天子大笑道:「打雷?朕怎麼沒有聽到?愛卿人老了,莫非耳朵也出了問題?」

 眾臣相視苦笑。這位堂堂天子,今天自始至終,就沒有說過一句正經話。

 陶謙夷然不懼,躬身奏道:「陛下,那些西涼貪官毀我大漢根基,罪在不赦,殺之又如何?陛下以仁義治國,特意允許他們以錢贖罪,但是,陛下想過沒有,贖罪的錢是一筆巨大的數目,依他們的秩俸,他們可以攢到這麼多錢嗎?這種人不殺,該殺什麼人?朝堂上的諸位大臣們,我倒想問問,大漢律中哪一條規定斬殺貪官有罪?」

 崔烈大怒道:「欺君之罪,還不致死嗎?」

 段珪奏道:「陛下,陶大人為罪臣李弘辯護,按律形同共犯,應將陶大人押送廷尉府問審。」

 天子揮揮手,根本不理睬段珪。

 他笑著問尚書盧植道:「愛卿,朕比先帝如何?」

 盧植躬身回道:「陛下之於先帝,猶如虞舜比德唐堯。」

 天子馬上聽出盧植的回答是個大大的反諷,他這話的意思等於就是說,陛下與先帝,就是烏龜和王八,半斤對八兩。

 天子愣了一下,繼續問道:「依卿看來,朕是什麼樣的君主?」

 盧植答道:「陛下和我們大漢的列祖列宗相比,算是一位中等的君主。」

 漢家的吏民品評事物,喜歡分上、上、下三等。每一等中還可再細分上、中、下三等,共為九等,或稱九品。在本朝最偉大的史家班固的傳世之作《漢書》裡,便將自有記載以來的歷史人物依九品,依次評論了一番。中等的人物,是在聖人之下,不肖小人之上的平常人。盧植的意思是說,象陛下這樣的君主,自己不可能有所作為。如果被賢臣輔佐,天下就會大治,如果被小人包圍,天下就會大亂。這個評價直切而不落阿諛之嫌,可更多的還是對天子的期望。天子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一聽就明白。他的心意更加堅決了。

 此時,有八百里快騎送到的西涼前線急書。

 嘉德殿裡一片靜穆。

 趙忠從皂囊裡拿出竹簡,放到天子面前的案几上緩緩打開。

 天子俯身掃視一遍,突然哈哈大笑,繼而放聲狂笑起來。他猛地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竹簡,用盡全身力氣拋向空中,大聲叫道:「太尉大人,你看看吧。」

 竹簡「啪……」一聲落到地上。張溫急忙俯身撿了起來。他匆匆看完,心裡頓時非常失落。他突然明白了天子叫他先看看的原因。

 大殿內眾臣的目光都急切而期待。

 張溫淡然說道:「李中郎來書,西涼大捷。」第十六節

 大將軍府。

 大將軍緩緩步入府內,一路上低頭沉思,神情恍惚。

 大將軍這個官職自建寧元年(公元168年)九月大將軍竇武和太傅陳蕃聯手剷除宮中奸閹的行動失敗之後,就不再設立。

 中官曹節,王甫和一幫大小宦官認為外戚重臣一旦任職大將軍,必然執掌兵權。大將軍掌全國兵馬,尤其是直接控制北軍,這對他們的威脅太大。大將軍竇武差一點殺掉他們的教訓太深刻了。大將軍們一般都和世族官僚走得近,而世族官僚又切齒痛恨中官,時日一久,這兩股勢力結合在一起,就有可能挾持重兵禍亂內宮,斬殺宦官,執掌國家權柄,所以中官們極力勸諫皇上,在國家沒有戰事的時候不要設大將軍。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三月,黃巾叛亂。經過中官和公卿們的一致提議,天子下旨重設大將軍一職,拜何皇后之兄、時任河南尹的何進為大將軍,封慎侯,統率京師的南北兩軍和左右羽林五營士屯軍都亭,以鎮京師。何進就是那個時候但任大將軍一職的。

 大將軍四十多歲,近年來由於養尊處優,魁梧的身軀已經發福,一張白淨的面龐也愈發的圓潤,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威武的大將軍,倒更像一個溫文儒雅的太學老師。

 何進的家族在南陽宛城是個小富豪,家道殷實。何進在家是長子,自小聰慧過人,他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學經入仕,光宗耀祖,不要再經商了,經商雖然能賺到錢,但畢竟是個被士人瞧不起的下賤行業。

 他自小飽讀詩書,才思敏捷,在當地很有名氣,但他因為出身的關係,一直得不到當地長官的舉薦,無法成為孝廉。沒有孝廉的資格就無法去京師通過課試為郎,而由郎為官這是普通士子入仕的必經途徑。他父親為此四下奔走,出錢打通上下關節,耗費頗大然而成效甚微。南陽是大漢的帝鄉(本朝光武皇帝是南陽人),門閥世族豪富眾多,然而孝廉的名額有限,一年也只有一兩個,所以根本就輪不到他這種普通的富豪子弟。

 有人告訴他父親不要白費力氣了,就是送再多的錢也不行,還是另找門路吧。有人建議他父親託人把何進送到南陽幾個大儒門下學習,也許還有出頭之日。但幾個大儒家族的家主都不願意接收何進為門生,他們說收一個雙手粘滿油腥和銅臭的有錢士子為弟子實在有損聲譽。何進很受刺激,發誓要出人頭地。

 機會終於來了。中常侍郭勝有一年主持選妃,就是本朝稱為「算人」的工作。他也是南陽宛城人,奉旨到南陽選宮女。何進通過關係,傾盡家財賄賂郭勝,希望郭勝能夠把他的同父異母妹妹送進皇宮。郭勝受了何進的錢財,鼎力相助。何進的妹妹也憑她的姿色進入了皇宮的掖庭為貴人,甚得皇帝的恩寵。

 何進時來運轉,如願以償。他因為國戚而貴,先後被拜為郎中,再遷虎賁中郎將,隨後出任為潁川太守。不久,他通過郭勝,又把自己的另外一個妹妹嫁給了中常侍張讓的養子。何貴人因此得到了宮中宦官們的一致認同,得到了他們的信任。

 何進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他妹妹何貴人替當今天子生了一個小皇子,隨即被冊封為皇后。何進被招入京,拜侍中,後遷將作大匠,再遷河南尹,直至大將軍。

 何進知道朝中權利鬥爭激烈,不敢輕易涉足,所以最早的幾年,他小心謹慎,和京中任何一方勢力都保持一定的距離,既不太親熱,也不太疏遠,唯恐給自己和家族帶來禍患。本朝外戚因為參予權利爭鬥而死於非命者,比比皆是。他兢兢業業做好政務,對各方勢力都恭敬有禮,慢慢的,他得到了洛陽王公貴族,中官和門閥世族的認可,漸漸有了自己的勢力。即使如此,他還是極力韜光隱晦,唯恐成為他人的眼中釘。

 他做了大將軍以後,再也無法掩藏自己的鋒芒,他的權勢突然之間得到了釋放。一夜之間,朝中的各方勢力驚訝地發現,京中又多了一股強大的勢力,一股強大的外戚勢力。最先感到威脅的就是中官們。相反,門閥世族和他的關係卻密切了許多。黨錮解禁之後,許多雄心勃勃的著名黨人以及大名鼎鼎的名士雲集大將軍府,使得大將軍的勢力驟然增大。

 一旦進入權利爭奪的漩渦,誰能獨善其身?

 天子偏愛小皇子劉協,這本無可厚非,但是他突然大力培植自己的親信,尤其是扶持李弘,這事就有點不對勁了。李弘現在是大漢朝炙手可熱的軍方實力人物。

 他想起去年護羌校尉箕稠曾經向自己推薦過此人,他還在朝堂上為李弘遷升都尉的事和一幫官僚們爭論過。沒想到,時隔一年多後,這個人的存在竟然打破了朝中各方勢力之間的平衡,挑起了大漢皇統之爭。

 早在李弘西涼肅貪的時候,中常侍趙忠和司徒崔烈就一再向自己提出了警告,要自己注意這個人。身為皇后的妹妹和自己雖然都有一點擔憂,但沒有感到什麼威脅。

 他和手下幕僚想了一個殺死李弘的辦法,他們秘密派出黃衍西上涼州說服王國和韓遂再次起兵造反,李弘在人馬和糧草都不足的情況下,失敗是肯定的。平叛不利自然要獲罪,獲罪之後要殺他,易於反掌。他們幾乎就要成功了。但李弘的強悍,讓他們瞠目結舌,這個北疆的豹子竟然在全無勝機的情況下,突然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整個西涼叛軍打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就連縱橫西疆幾十年的六月驚雷都給他殺了。事情徹底變了。

 西涼大捷,李弘成為大漢朝的新一代名將之後,皇統之爭,終於徹底暴露了。

 天子今天狠狠打了劉辨一個巴掌,僅僅因為劉辨打翻了他的琴台,摔壞了他的琴。那琴是王美人自小使用的,天子甚為珍愛。天子怒不可遏,痛罵不止。皇后跑去求情,也被天子臭罵了一頓。皇后性情驕橫,喜歡爭強好勝,從小就不能吃虧。她在家的時候,兄弟姊妹都讓著她,到了宮裡,這個性子不但沒有改,反而變本加厲了。她因為嫉恨和擔心自己失寵,派人毒死了王美人,得罪了天子,差一點連自己的性命都丟了,但她還不改過,倚仗中宮的支持,和太后,天子吵吵鬧鬧,如今終於惹出了禍事。天子要廢嫡立庶了。

 上午,何進被皇后喊進宮,聽她哭訴了一番。何進不好說什麼,只能安慰安慰她,但皇后要求何進做一件事,一件令何進魂飛魄散的事。何進心驚膽顫,失魂落魄地出了宮,

 大將軍站在院子裡,負手向天,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以排解心中的鬱悶和苦惱。

 他為自己和家族的將來擔心。妹妹的這個壞脾氣近年來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越來越來厲害,也把自己和家族帶到了一個不可預測的命運裡。然而,宮闈鬥爭就是這樣。如果妹妹賢淑溫柔,會不會像王美人一樣被毒殺,父母家人宗親被誅殺一淨呢?他無法想像。歷朝歷代,皇權的爭奪,從來都是血腥而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當初聽從了父親的臨終遺言,老老實實在家經商,把兩個妹妹都找個普通人家嫁了,家族會不會因此而陷入如今的危機呢?

 何進的心中一陣酸楚,連連搖頭。自己如果在家經商,就是屠戶,被人糟踐辱罵的屠戶。他的嘴角間突然顯出一絲悲涼,自嘲,無可奈何的笑意。屠夫?我幾時做過屠夫啊?但是當今天下,沒有一個人不說我是屠夫出身,好像我就是挽著袖子穿著皮裙站在肉案後殺豬切肉剁骨頭的屠夫。

 何進的確不是屠夫。他的家族是士族。如果不是士族,他妹妹也沒有資格入宮做宮女。他家發跡之前從事養豬殺豬賣豬的營生,祖宗有錢後,就擴大經營其他行業,購置土地田莊,幾代下來積攢了大量財富,這才成了南陽的富豪。否則,他哪來的錢賄賂中常侍郭勝?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張讓是什麼人?無權無勢無錢,他會和何進結為親家?士族迫於生計從事下賤行業,一般都會遭到世人的唾棄,所以何進的家族雖然有錢但被人瞧不起。他妹妹做了皇后,全家因此而盡享榮華富貴,世人嫉恨得多了。

 世人皆呼何進為屠夫,何進生氣啊。但生氣又能怎樣,他又不能封住天下人的口。後來他想通了,屠夫就屠夫,那高祖還是一個小流氓呢?英雄不問出身。自己是一介屠夫,不但可以讓對手輕視藐視自己,同時也能更好隱藏自己的實力,不至於招惹對手的強烈打擊,對自己發展勢力有好處。另外,他發現天下有名的黨人、士子,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也差,或者是出於同病相憐的原因,只要自己發出邀請,他們紛紛來投,趨之若鶩。

 何進看到自己的弟弟何苗匆匆走來。何苗是何進的後母帶到何氏家族的。何苗三十多歲,個子不高,較為瘦弱,為人謹慎,沒有什麼主見,膽子也小,一向都跟在他哥哥後面混。

 「大哥,趙大人,何大人,鄭大人,荀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都已經到了書房。」

 何進微微點頭。

 「皇后找大哥有什麼事嗎?」何苗看了他一眼問道,「我看大哥臉色很不好。」

 何進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第十七節

 大將軍置府。

 大將軍府有長史、司馬各一人,秩俸千石。長史負責管理大將軍府內所有的官僚和事物,而司馬主要負責兵事。從事中郎二人,秩俸六百石。從事中郎主要輔佐大將軍處理國家大事,及時給出正確的判斷和建議。大將軍府還有掾屬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屬三十一人。這些人都是大將府的普通官僚,負責處理大將軍府的各項具體事情。大將軍出行有官騎三十人引導護隨兩旁,有一幫鼓吹手隨行在後,儀仗威武。

 大將軍府長史是趙歧,此人七十八歲,身高體瘦,髮鬚皆白,方面大耳,精神矍鑠,氣質高雅。他字邠卿,是京兆長陵人。過去他叫趙嘉,後來為了避仇禍,改名為趙歧,字邠卿,以示不忘本土之意。趙岐精通經文,有才藝。他的妻子是扶風大儒馬融的侄女,因為馬融是外戚豪門,趙岐非常鄙視,一直不和馬融見面。他後來仕州郡,以廉潔正直,嫉惡如仇聞名。永興二年(公元154年),趙歧被朝廷征闢為司空府掾史,因為痛恨宦官的無恥,趙歧不願和他們同流合污而西歸故里。趙歧和從兄趙襲多次貶議中常侍唐衡的哥哥唐玹貪贓枉法,唐玹非常恨他們。延熹元年(公元158年),唐玹做了京兆尹。趙岐擔心被唐玹報復,攜帶小兒子趙戩逃亡揚州一帶以避禍。不久,唐玹誣陷趙歧,將趙歧的家屬宗親全部捕殺。趙歧被宦官迫害,變易姓名,逃難四方,足跡遍佈江、淮、海、岱,非常悲慘。後來他在北海城賣餅度日,被安丘的年輕士子孫嵩認出,孫嵩把他帶回家,藏在家中夾壁牆內。過了幾年,天下大赦,趙歧才得以重見天日。延熹九年(公元167年),南匈奴、烏桓、鮮卑反叛,司徒胡廣和朝中公卿聯名舉薦趙歧為並州刺史,北上平叛。趙歧到了並州,勵精圖治,很快平定了叛亂。他根據自己的實踐撰寫了《禦寇論》,向天子奏議守邊之策,但還沒有呈遞,黨錮之禍爆發了,他受到牽連,被免職獲罪,十餘年被禁家中。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黃巾叛亂,天子下詔解除黨禁,趙岐重新被起用拜為議郎,這一年他七十六歲。去年,車騎將軍張溫西征關中,請他為西征大軍長史,獨率一軍駐紮安定。不久,大將軍何進和三公聯名舉薦其為敦煌太守。他帶著手下行至襄武,被邊章和韓遂率軍截下。邊章和韓遂一再懇求其留下為西涼叛軍大帥,但趙歧不願意,他以年事已高為由,堅決要求回洛陽頤養天年。邊章無奈,只好把他送了回去。回到洛陽後,大將軍何進親自上門,連續七次請他到大將軍府為長史。趙歧感其誠意,無奈應承下來。他到了將軍府以後,將軍府頓時門庭若市,天下名士紛紛來投。

 大將軍府司馬是何顒,此人三十多歲,中等身材,面相剛毅,氣宇軒昂。他表字伯求,南陽襄鄉人,自小聰慧過人,才華橫溢。年輕時遊學洛陽,名士郭泰、賈彪被他的才氣所驚倒,與他結成忘年之交,何顒因此在太學聲名大噪。他有個至交好友叫虞偉高,此人父仇未報卻得了不治之症,臨死前哭訴於何顒。何顒當即承諾,誓死為其報仇。果然沒過多久,何顒就殺了虞偉高的仇家,以其人頭拜祭於好友墓前。黨錮之禍興起後,他遭到宦官的陷害,被通緝捉拿。何顒於是改名換姓,四處逃亡。他武功好,朋友多,一直相安無事。後來他得到袁紹相助回到洛陽,秘密解救了許多被囚黨人,俠義滿天下。黨錮之禍解除後,何顒受何進之邀,征辟到大將軍府任職司馬。

 大將軍府的兩位從事中郎分別是王允和荀攸。

 王允身高體壯,五十多歲,長臉短鬚,一雙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是個剛棱疾惡之人。他表字子師,太原祁人。同郡的著名士子,太學老師郭泰第一次看到他,就引以為奇才,脫口讚歎道:「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隨即與他結交為友。王允年少時志向高遠,他日夕誦經讀書,朝夕試馳射,學習非常刻苦。成年後因為才華超絕,三公府慕其聲名,同時征辟他為掾史。王允隨即到司徒府任職侍御史。中平元年,黃巾賊起,被詔拜豫州刺史。他征辟荀爽、孔融等名士為從事,率部討擊黃巾軍,大勝。後來他與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俊等在豫州各地連續擊敗黃巾大軍,受降黃巾俘虜數十萬之眾。但他因為揭發張讓等奸宦私通黃巾叛逆,隨即被奸宦陷害關進了大牢。後來朝中公卿反覆上書替他求情,王允的家人也私下賄賂奸宦,這才被放出了北寺獄。

 荀攸只有三十二歲,在大將軍府一幫高級幕僚裡,他算是最年輕的了。荀攸長得白白淨淨的,三綹長鬚,看上去文質彬彬,謙虛謹慎。他表字公達,是潁川潁陽(今河南許昌)人。荀家在豫州是第一門閥,三世三公,門生子弟眾多,勢力龐大。荀攸的祖父叫荀曇,為廣陵太守。荀攸自幼喪父。荀曇去世後,其故吏張權要求為荀曇守墓。荀攸年僅十三歲,對此表示懷疑,便對其叔父荀衢說:「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奸?」荀衢推問,張權果然是殺人在逃之人,荀衢由此對荀攸另眼相看。荀攸才華出眾,深為趙歧欣賞,他向何進稍稍舉薦之後,立即就被征辟到大將府任職。

 侍御史鄭泰三十多歲,高大健壯,他雖然長相普通,但他的腦袋大,見面之後讓人很難忘記。鄭泰字公業,河南開封人,前朝司農鄭眾的曾孫。此人文武雙全,才高八斗,名聞山東。這幾年,他看到天下叛賊紛起,四野征戰,知道大漢朝的大亂之期即將來臨,所以他四處交結豪傑,有心要干一番大事。早年他被舉孝廉,三公府征辟他為掾史,朝廷公車征他入朝,他都以種種理由推辭了。這兩年大將軍何進徵用名士,數次請他,也被他拒絕了。後來趙歧給他寫了一封信,長者有請,鄭泰不敢怠慢,匆匆到京。大將軍先是拜他為尚書待郎,後來遷升為侍御史。

 侍御史孔融三十多歲,中等身材,白面短鬚,英俊瀟灑,溫文爾雅。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也。孔融的七世祖孔霸,是元帝的老師,最後官至侍中。孔融的父親叫孔宙,泰山都尉。孔融幼時就有異才。四歲時,與諸兄食梨,孔融就知道謙讓,專撿小的吃。大人問他,他說:「我為小兒,法當取小者。」十歲時隨父進京,他想見識一下聞名天下的李膺。李膺字元禮,穎川襄城人,黨人的首領,時任司隸李校尉。當時要見李校尉的人太多,故而李校尉以簡重自居,不輕易接待賓客。孔融見父親不願意帶他去,就獨自造訪。他對看門的人說:「我是校尉大人通家世交,請予轉告。」李校尉聞聽大為驚奇,讓他進來,劈頭便問道:「你的祖上,與我有何通家之好?」孔融從容答道:「當然,吾祖孔夫子,與大人您的祖上李老君同德比義,互為師友,所以小子與大人是累世通家啊。」一番話,說得李校尉和坐中賓客大為驚嘆。李校尉和他聊了幾句,把他拉到身邊,指著桌上的水果問道:「你想吃點什麼嗎?」孔融說:「我都想吃。」李膺笑著調侃道:「你不知道做客的禮節嗎?一般來說,到別人家做客,主人如果問你吃什麼,你要謙讓的。」孔融立即反唇相譏道:「大人原來也不知道做主人的禮節。主人擺設食物,是不能問客人吃不吃的。」李膺頓時語塞。太中大夫陳煒當時也在李膺家,他看到孔融可愛,也來逗他說:「人小的時候聰明,長大了未必出眾啊。」孔融脫口問道:「看來,這位大人小時候一定很愚鈍了?」堂上眾賓客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李膺看著聰明伶俐的孔融,嘆道:「你將來必為偉器,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了。」

 成年後,他被司徒楊賜征辟到司徒府任職掾屬。當時,朝廷正在秘密查核貪贓枉法的官僚,準備加以貶黜。孔融把許多中官的宗室子弟都舉報了上去。尚書檯的尚書們擔心遭到中官們的報復,不敢報天子御批,他們把負責這事的三府掾屬召去責問。孔融從容應對,慷慨直言,陳對罪惡,言無阿撓。此後他就被中官們注意上了。中平元年,河南尹何進遷升大將軍。楊賜派遣孔融帶著禮物去大將府賀喜,但因為賀喜的人太多,如果不拿錢賄賂門口的家丁,根本進不去。孔融大怒,當著數千人的面,從將軍府家丁手上奪回拜貼,拿著禮物揚長而去。他回到司徒府寫了一封彈劾大將軍的奏章,然後辭官回家了。河南府的一幫官吏過去都是何進的下屬,對孔融的無禮非常憤恨,他們秘密派遣劍客追殺孔融。有人勸何進說:「孔文舉聲名滿天下,將軍把他殺了,勢必得罪天下士子,壞了大將軍的英名,斷了求賢之路啊。大將軍不如禮遇孔文舉,如此一來,天下人皆知大將軍心胸寬廣,禮賢下士,求賢若渴。大將軍既得孔文舉,又得愛才之名,何樂而不為。」何進聞言大喜,立即命令追回刺客,快騎征辟孔融為大將軍府侍御史。孔融知道不從的後果,無奈又回到了洛陽。

 東曹掾蒯越,四十歲左右,高大魁梧,鬍鬚濃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威武而有雄姿。蒯越字異度,南郡延中廬人,西漢初名臣蒯通的後人,其家是荊州襄陽第一門閥。在襄陽縣城以南至宜城之間,是大漢朝門閥世族的又一個集中地。這裡幾百年來一共出了四郡守、七都尉、二卿、兩侍中、一黃門侍郎、三尚書、六刺史,朱軒高蓋會山下,所以叫冠蓋山,裡叫冠蓋裡。這一帶有名有姓的門閥世家、豪門大姓就有蔡氏、蒯氏、習氏、龐氏、楊氏以及馬氏、向氏等。蒯越和蒯越的家族就是這裡最有名氣和最有勢力的。

 七個人團團圍坐在大將軍寬敞的書房裡,隨意地笑談著。

 「西涼大捷,伯求怎麼看?」趙歧捋著雪白的鬍鬚,笑問道,「你精心設了一計,卻毫無成效,是不是用人不當啊?」

 「西涼戰局的確出人意料。」何顒輕輕喝了一口茶,笑道,「原先一切都按照我們的設想在進行,翼城也舉手可奪,但突然之間風雲突變,西涼戰場的勝負顛倒了,為什麼?」

 孔融笑道:「為什麼?我看不是我們計策不好,也不是黃大人執行不利,而是時運不濟。叛軍首領邊章的死是此戰突然失利的關鍵。趙大人和邊章很熟悉,對西涼的事情也熟悉,趙大人心中一定有數,他在考我們呢?」

 「老邊的死雖然是個意外,但決定戰爭勝負的不是老邊的死,而是西涼門閥世族們的利益。他們因為利益而內鬥,因為內鬥而戰敗。趙大人教訓的是,我用人的確用錯了。」

 「如今西涼已不可為,後事要處理乾淨。」趙歧笑道,「不要給我們惹麻煩。」

 「大人放心,黃衍很快就會消失。」鄭泰躬身笑道,「西涼的事情我們一直沒有處理好,大將軍好像有點意見啊。」

 趙歧略略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李弘斬殺貪官,奸閹的損失最大,現在最想殺他的就是趙忠和張讓了。這也是我們意外的收穫嘛。」

 大將軍何進和何苗先後走進來。幾個人站起來躬身行禮。

 「喊你們來,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何進揮手請大家坐下,緩緩說道,「就是立太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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