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哞嗚嗚嗚……哞嗚嗚嗚……哞嗚嗚嗚……俺想村長，俺想爺爺，俺想奶奶，俺想俺娘，俺想俺爹，俺想俺大哥，俺想俺二哥，俺想……”牛牛巨大的牛頭上鼻涕眼淚肆虐，隨著銀角奔跑的顛簸，以及天上巨龍帶來的風壓四處飄散。

　　那顯然不是一副多美好的景象，而正對著這副場面的正好是賽伊紝，他也是現在經過長時間的顛簸後唯一清醒的精靈了。

　　“既然想……為什麼不回去？”

　　“村子，養不起俺們……哞嗚嗚嗚……”

　　確實，金角的大肚皮就不是一般的難養活，很難想像一村子都是金角那是個什麼場面。況且獸人荒原本來就不是個物產豐富的地方，再加上兇悍團結的草原魔獸，以及獸人族幾乎無休止的種族戰爭……

　　可無論多困難，那裏畢竟是家鄉，他是在怎樣的年紀只帶著獸親兄弟離開生養他們的土地，在充滿敵視的人類中間掙扎求存到現在，他是經歷了如何的苦難，但直到今天他卻依然保持著牛頭人的耿直憨厚，雖然也多了那麼一點點狡猾！

　　“大個子，我叫賽伊紝，我好像喜歡上你了……”賽伊紝微笑著說，可是繼續開始念叨家族譜系的牛頭人好像沒聽見。

　　銀角的速度越來越慢，相對的，視覺上巨龍的速度越來越快。

　　失去了左眼的頭顱顯得越來越猙獰，越來越興奮，精靈們甚至已經能聞到巨龍不斷噴冒熱氣的口中如腐爛般的口臭。巨龍已經很久沒有噴吐龍炎了，顯然，她也意識到了眼前的獵物已經無力逃跑，與其讓他們毫無痛苦的瞬間成灰，還不如來個抓到之後慢慢折磨！

　　可是，忽然之間，巨龍感到胸口一陣劇痛，隨後，這位強大的存在甚至還來不及檢視出身體的異樣，她的世界就永遠陷入了黑暗……

　　逃跑的精靈和牛頭人則沒顧上巨龍的異樣，甚至因為巨龍倒地，有了逃出升天的機會，已經筋疲力盡的銀角來了個最後的奮起，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回去……烏利爾……葉子……我……”那是破碎而微弱的精靈語，卻幸好賽伊紝並沒有當作賽魯納是昏迷中的囈語。

　　“大個子！金角！停下！”

　　“不行！俺要逃命！”

　　“……安全……”賽魯納掙扎著抬起頭，只說了一個詞，無法控制的血水堵塞了剩下的詞句。

　　“我們安全了！！”賽伊紝立刻跟上朝著牛頭人大喊。

　　“俺……”顯然金角有些猶豫，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了相信精靈，“俺反正也是要和你們一起死的！”與其上還是有些賭氣，無論如何放著後邊的龐然大物不管，是誰都會心虛。況且銀角其實早就到了極限，只是憑藉著意志力堅持跑到現在，一旦停下腳步他們就失去了再次起步的機會，一旦遇到危險就只有等死了！

　　果然，停下來的銀角喘著粗氣，四肢粗壯的四肢熱汗淋漓，渾身肌肉不住的跳動痙攣，不要說繼續奔跑，甚至已經有些站立不穩。

　　“哎喲！魔獸！！”金角剛爬下來，一隻巨大的銀色蜘蛛就忽然出現在了他眼前，金角二話不說舉起斧子就要砍。

　　“金角！別動，那是我們的共生昆蟲，沒有惡意！”

　　幸虧賽伊紝及時制止才沒有出現親者痛仇者快的流血事件，但是雖然這麼說他也很奇怪，賽魯納放他的依芙娜出來幹什麼？看來只好從“葉子”上找答案了，而那葉子，九成就是指世界樹的葉子！

　　蜘蛛摩擦了兩下前肢，發出噝噝的聲音，金角感覺他在對他示威！雖然不忿，但是對方飛快轉身離開，只好“放過他這一次”。

　　“俺明白，就像俺和銀角一樣。”說話間，金角把精靈們朝地上搬，當然搬運過程中賽伊紝懷疑會不會多弄斷他們幾根骨頭，畢竟從牛頭人身上尋找溫柔或者小心，根本就是妄想……

　　拖著大概骨折的雙腿，賽伊紝爬到了賽魯納的身邊，從他的懷裏掏出了屬於他的世界樹葉。一直勁力保持清醒的精靈戰士在看到他拿走樹葉之後，終於放心的閉上眼睛陷入了昏迷。

　　“太好了……太好了……”

　　放回葉子，放下心事的賽伊紝閉上雙眼念叨兩聲，開始振奮精神為傷者正骨治療。

　　“？？”一旁的金角看的莫名其妙，不過這麼長時間巨龍躺倒的方向仍然安靜，看著忙碌中好像把他遺忘的水精靈，再看看閉目養神的銀角，粗神經的牛牛在得知安全之後，漸漸開始覺得無聊，並且對於沒有聲音的巨龍好奇起來。

　　然後……偷偷溜走成為了很自然的事情，當然那只是他自己認為，事實上，賽伊紝根本就是知道他幹什麼去了！

　　走啊，走啊！跟著銀角和巨龍生死追逐後造成的狼藉，即使是沒有什麼跟蹤經驗的牛頭人，也能夠按照正確的方向前進。

　　遠遠看見一個小山包，金角揉揉鼻環，他不記得曾經上過坡啊？

　　又走了幾分鐘，隱隱約約能夠看見小山包的輪廓了，金角卻險些轉身就跑——那哪里是什麼小山包啊！那根本就是巨龍的身體，巨龍好像睡著了，爬在地上，龍頭正朝著金角的方向，右眼閉著，左眼的血洞仍舊流淌著龍血。

　　金角緊張的看著巨龍，不知道該如何動作，畢竟，有些事好奇看看是一回事，自己有什麼行動又是一回事！

　　怎麼辦？

　　“噝～～噝～～”

　　金角思考？愣神？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一扭頭，“啪！啪！”就摔過去倆巴掌。

　　“不許嚇唬俺！！”

　　精靈的伴生生物就是精靈的兄弟，精靈和俺是兄弟，他們的半生生物就是俺的兄弟。因此牛頭人對於這只銀色依芙娜的態度就像是對他兄弟的態度，他平時其實也想對精靈這樣的，不過看精靈們都那麼精緻漂亮的樣子，沒敢下手。可依芙娜的塊頭可是比精靈大多了，甚至突然一看比起銀角都要大。

　　可是，顯然和精靈有關的東西在精密度上，不是用塊頭形容的！

　　銀色依芙娜被扇的來了個空中回旋兩周半，曲體向上落地，八隻細長纖細的蜘蛛腿對這太陽顫抖……

　　“對不住！俺把你當俺家銀角了！”金角伸手想去拉，銀色依芙娜也不知怎麼用的力，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嗖嗖兩下躲在了一棵大樹後。

　　“俺……俺手粗……對不住……”金角抓抓後腦勺，實在是不好意思。

　　依芙娜戰戰兢兢從樹後走出來，抬起一隻前足指指巨龍的方向，然後轉了個角度微微壓低了身體。

　　“你……你讓俺坐上去……去那？”

　　依芙娜點頭。

　　“好！俺去！”一拍大腿，金角坐了上去。

　　本來還有點害怕這細胳膊細腿的承受不住自己，可是跑起來金角才發覺依芙娜奔跑速度絲毫不亞於銀角，而且就平穩和舒適來說甚至還要強於銀角。

　　“可惜了……就是零件不怎麼壯實……”說話間還摸了摸依芙娜的一條腿，弄得對方險些一個不穩當場翻車！

　　好奇於依芙娜的牛頭人，等到依芙娜停頓下來才意識到他應該已經到了地點了，心裏不由得又開始打鼓。

　　下蜘蛛的時候甚至都是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一直到聽著側上方依芙娜噝噝的招呼聲才戰戰兢兢的抬頭。然後看見的就是一張巨大而猙獰的龍臉。

　　“俺的戰神啊！”金角險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趕緊低頭深呼吸平穩了些再抬頭，再次高喊戰神，再次抬頭，如此循環……

　　不知多久金角總算是鎮定些了，能夠抬頭“長時間”的看著巨龍的臉，這個時候才發現依芙娜已經爬到了巨龍的臉上，就站在左眼血洞的旁邊，正在急得繞圈圈。

　　“那是啥？”往前走了幾步，“俺的娘啊～～～”這次不喊戰神了，金角也沒有低頭，而是朝著巨龍就跑了過去，巴著巨龍的下巴就要朝下爬。

　　但是很顯然，牛牛不是山羊，這種陡峭的坡度，不是牛能上去的。

　　幸好“噝噝”幾聲之後，幾道蛛絲捆到金角的腰間，依芙娜幫忙下總算是把他拉了上來。

　　巨龍的左眼窩處，趴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不過走進了金角才發現，“屍體”還活著，因為他一直在微弱的顫動著。

　　即便是魔法知識匱乏的牛頭人也知道，巨龍的血液是世界上幾種頂級煉金原料之一，同時也是擊中劇毒之一。雖然世界上有無數傳說說誰誰洗過龍血浴獲得了如同龍族般強悍的肉體，但是一萬名屠龍英雄中也最多出現二三位強者經受中了龍血的毒性獲得如同巨龍般的肉體。剩下或者中途退出，或者被龍血化為了血水……

　　這位他趕來時已經沒有了蹤影的精靈八成是通過什麼途徑進到巨龍身體裏去了！這種巨型生物，從外部很難戰勝，可是從內部卻是能夠輕易破壞，但是在巨龍身體行進的過程中，他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金角把已經被龍血腐蝕得幾乎能夠看見內臟的精靈小心的抱在懷裏，精靈身上的龍血粘到了金角的皮膚空氣中立刻出現了一種烤牛肉的香氣。

　　坐上了依芙娜，蜘蛛立刻迅速的朝著營地趕去。

　　半路上，同樣粘上龍血的依芙娜逐漸無法行動，一隻綠色的依芙娜趕來，拖著同伴，馱著精靈和牛頭人繼續前進！

　　“我該跟去……”

　　精靈的歷史上，從來沒有誰洗過龍血浴，因為精靈的身體傳承自世界樹，自創神，出於對神的敬畏和自身的驕傲，精靈從來沒有誰想過從根本上改變自己的身體。而沐浴龍血，可以說從根本上將自己的肉體改變了，精靈沒有誰主動去做的。這使得精靈們對於烏利爾身體的受傷情況估計不足，一開始甚至只派去了依芙娜去！

　　其實賽伊紝並不需要自責，本來烏利爾受傷如此嚴重並不是他估計不足的原因。首先一點，過去洗龍血的無論那個種族都是殺死巨龍之後使用的是“死血”，那個時候巨龍血液的活性已經降低了不少，毒性與腐蝕性也同樣降低；其次，烏利爾利用麻藥真的像某些昆蟲一樣鑽進了巨龍的身體，一路跑到了心臟，並最終將心臟刺破，活生生的巨龍的心頭血那可是活血裏的精華，別說是精靈的血肉之軀，就是個秘銀製作的機械傀儡進去也是下場淒慘；最後，烏利爾身為黑暗屬性，巨龍也是黑暗屬性，烏利爾身體中的能力自覺不自覺的吸收著周圍的黑暗能量，突然之間來了巨龍血這麼大補的東西，自然就被補得渾身冒血了！

　　“賽伊紝，有辦法嗎？”陸續清醒的精靈們都掙扎著圍了過來。

　　“不行……現在……只能靠他自己……金角，過來，我給你包紮……”賽伊紝搖搖頭，幾滴晶瑩的淚晃落在了空氣中。

　　“俺……都怪俺……俺是個膽小鬼……”金角沒有過去療傷，他高大的個頭蜷縮在角落裏，已經有些焦糊的巨掌捂著臉，低聲哭泣。

　　他在怪自己為什麼當時因為害怕，而猶豫了那麼久，或許早發現一點這漂亮的精靈就不會如今只能等死！抱著他一路走來的牛頭人清楚的知道精靈如今的情況：

　　不要說頭髮和外衣，甚至眼球和舌頭都已經被腐蝕掉了。透過掛著肉絲的肋骨能夠看到裏邊掙扎跳動的心臟，那是多麼巨大的痛苦？可是精靈現在不能掙扎，不能痛呼，甚至就連他身體的顫動也是腐蝕過程帶來的。

　　“那是魔鬼的酷刑！！讓俺……讓俺……給他個痛快！”金角舉起斧子站了起來。

　　“不行！”賽伊紝擋在了烏利爾身前。

　　“為什麼？！你們難道忍心看著他受苦！”

　　“他能挺過來……”烏利爾之外傷勢第二嚴重的賽魯納掙扎著坐了起來。

　　“你說啥？”

　　“他既然能夠從龍肚子裏爬出來，那他就一定是不願意放棄生命！他能挺過來！作為朋友與戰友，我們不能先他放棄！咳……咳咳……”說話太多太急，賽魯納開始咳嗽起來，沒幾聲他的嘴角已經掛了血絲，“他是我……從小到大的好友……近二百年的友誼我知道……他能挺過來……”

　　謝提亞踉蹌著坐到了賽魯納身邊，伸出手握住了愛人的，冰冷、顫抖，但堅定！

　　“呼……呵……”

　　模糊而破碎的聲響突然響起，但這聲音卻讓代給了所有人無限的希望和喜悅！

　　“烏利爾！！”

　　“他長出舌頭了！！！”賽伊紝的一聲大叫，如果不知情的人聽來是可笑，但是在他們聽來就是福音！

　　破壞之後的建設，只有當身體抗主了龍血的毒性才能開始！！

　　滿是鮮紅色的腐爛碎肉的猙獰頭骨，忽然冒出了兩顆佈滿血絲的金色眼球，跳動掙扎的筋肉、筋腱看上去和蛆蟲沒什麼區別，如今這動靜正充滿了整個身體！

　　可怕麼？

　　可愛……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隨著口腔零件一件件整齊，烏利爾口中發出的聲音逐漸清晰……

　　“他在說什麼？”謝提亞自認“不學無術”，可是詢問同伴得到的卻也是疑惑的目光。

　　“不知道的語言，但是……應該是詩歌，很美妙卻又堅定鏗鏘的韻律……”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正氣歌》……哥……”

　　烏利爾站了起來，他的身上還帶著淋漓的龍血和自己腐敗的血肉。

　　“有點不對勁？！”離他最近的賽伊紝首先感覺到。

　　“哈哈！太好了，兄弟！你醒……啊～～～～～”開心的牛頭人豪爽的走過去要拍烏利爾的肩膀，可是剛走進些就被一陣勁風扇走！

　　一隻龍翼般的巨大肉翼收斂回了烏利爾的後背，如今，那裏除了有著一對黑白羽翼還有著一對龍翼！

　　“哥……”紫色的眼睛看向山脈深處，那裏有著什麼深深的吸引著他……

　　四翼展開……精靈頭也不回的飛走了……

　　“烏利爾！！！”

　　“別喊了，他根本沒清醒！”賽伊紝狠狠的說著，因為離得最近，他甚至被烏利爾離開時的風壓吹了起來，正好滾到了金角的懷裏。

　　“他現在的狀況，非常像是夢遊！等他回來有他好看的！！”

　　“賽伊紝？”休納忽然扭頭提問。

　　“嗯？”

　　“烏利爾的衣服都爛光了，世界樹葉絕對不會被龍血腐蝕，但是八成掉在了巨龍身體裏了，你讓他怎麼聯繫我們？”

　　“…………”眾人啞然。

　　“去艾拉西亞城。”賽魯納開口。

　　“那座廢墟？”

　　“對，剛才注意到了嗎？烏利爾瑪娜的禮物——那枚空間戒指，仍舊箍在他的手指上，封印靈魂的盒子還在他手裏，我們不可能去墓地。畢竟那裏還有個敵友不明的祭司等著，呆在森林裏範圍太廣，那麼剩下一個地方就是艾拉西亞城了。”

　　“確實！”

　　傷員滿營的龍刃大部隊朝著廢墟艾拉西亞前進，不過這個時候龍刃的隊長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黑夜裏艾拉西亞山脈的另一邊，這裏是沙漠戈壁之國索恩魯，一支巨大的奴隸商隊正緩慢的前進著。商隊的中央，一個蓋著帆布的高大鐵籠，低沉的男聲正從裏邊傳出——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黑色的影子扇動著翅膀，正逐漸向商隊閉緊！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