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言靈
「你,你說什麼?」鐘樂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把空華怎麼了?」
「我——」鐘樂洋哭兮兮的,「我把他上了,現在找不著他了。哥,怎麼辦,我聯繫不上他,你能給他打電話嗎?我會負責的——」
「負個屁責!」鐘樂岑突然驚天動地地一聲大吼,「你馬上給我去找空華!跟他道歉!別給我提什麼負責的屁話!」
「哥——」鐘樂洋被他吼呆了,「你——」
鐘樂岑平了平氣,把聲音放低,「你到底怎麼回事?怎麼能——」
「……那不是,那不是聖誕節麼,大家出去玩,都,都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哥,我真的會負責的。」
「閉嘴!」鐘樂岑低聲地說,聲音堅決,「鐘樂洋你給我聽好了,馬上去找空華,找到了,向他道歉,鄭重道歉,然後別的不許說!那什麼負責之類的屁話,一句也不准給我提,聽見沒有!」
「為什麼?」鐘樂洋也擰起來了,「哥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負責任?」
鐘樂岑冷笑:「負責?怎麼負責?你跟空華現在就去結婚?鐘樂洋,你根本不是這圈子裡的人,你能負什麼責?而且,空華要你負責麼?你覺得空華希罕你負責麼?給我滾去找人,道歉!你要敢說什麼廢話,我饒不了你!掛了!」
沈固從來沒見過鐘樂岑這種氣急敗壞的凶悍模樣,忍不住問:「樂洋說要負責?怎麼說這也是句有擔當的話,你——」
鐘樂岑冷笑一聲:「有擔當?他知道負責意味著什麼?他爸爸,我叔叔那兒,家裡那一關他過得去嗎?他以為出櫃是件這麼容易的事?而且他把空華當什麼?當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他也說了,大家都喝多了,空華把他當誰還不一定呢,會讓他負責?樂洋根本只看到了表面,他說負責,只會讓空華好笑。他現在該做的是誠心誠意去道歉,然後該怎麼過怎麼過!在我們這圈子裡,419實在不是負責的理由,你真正要負責的是一段真的感情,而不是一夜情!」
沈固不說話了。鐘樂岑說得沒錯,鐘樂洋根本沒有想過要踏入這個圈子,現在因為酒後亂性就要出櫃,不要說家裡和社會的阻力,就是他自己,對這份感情也未必拿得準。現在說什麼負責,確實像是個笑話。
「那就回家吧。空華也是成年人了,不會因為這種事就尋死覓活的,不會有事。」
「我不是怕空華有什麼事,我是怕——怕他內疚。樂洋是我弟弟,又不是這圈子裡的人,如果他真是因為這麼一晚上就進了這圈子,空華會覺得都是他的錯。」
沈固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確實,對他而言,由直變彎是件比較容易的事,這主要是因為他沒有家庭阻力。但鐘樂洋不同,他是鐘家的第一繼承人,有了鐘樂岑的前車之鑑,可想而知鐘家對這種事會採取什麼態度。而且樂洋和空華與他和鐘樂岑不同,他們之間,還真說不上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空華的電話——」真是說誰來誰,鐘樂岑的手機這會又響了,「空華?」
「樂岑——」空華的聲音果然沉重微啞,「我——對不起,我辦錯了事。」
「你是說,和樂洋……」
「你知道了?」空華苦笑,「樂洋給你打電話了吧?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想做什麼,心情不好,喝多了,我自己也……對不起。」
「先別說這個,你現在在哪?」
「在長城上。」空華深深吸口氣,「我沒臉見樂洋,所以……我會去道歉,但是我現在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他說,對不起樂岑,我當初只是覺得跟樂洋在音樂上很有知己的感覺,沒想到會鬧到這樣……」
鐘樂岑鬆了口氣:「行了,如果是這事,你不用多想了。樂洋剛才還打電話來,覺得自己佔了你便宜,怕你生氣呢。」
「他……」空華有些驚訝,「他沒覺得,沒覺得被我欺騙了?沒覺得我……玷污了他?」
「你說什麼呢。」鐘樂岑儘量讓聲音輕快起來,「樂洋那小子滿心想的都是他佔了便宜,就怕你生氣呢。謝天謝地,你不生他的氣就好了,回頭我打電話告訴他。」
空華沉默了片刻,輕輕笑了一聲:「我明白了,既然這樣,我就不回去找他了,樂岑你替我給他打個電話,我準備去上海玩幾天。」
「好。如果樂洋給你打電話,你別聽他瞎說什麼。」
「我明白,放心吧,我不接就是了。」
鐘樂岑放下電話,長長嘆了口氣。沈固不太贊同地看著他:「你也反對樂洋?」
「不是反對,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什麼。空華不要一時的熱情,這東西他以前有過,而且比樂洋能給他的熱情得多,可是最後怎麼樣呢?如果樂洋只是現在說要負責,過後頂不住家裡的壓力又要分手,那我寧可他現在就離空華遠一點。」
折騰到這會兒已經十點多鐘了,沈固的補眠泡了湯,把鐘樂岑送回家,又得去局裡了。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蕭楠的手機號。蕭楠自打戴了樂岑給他的那個符之後啥事沒有,也就早把他們拋到了腦後,現在又為什麼打電話?為了遺產?沈固一邊琢磨一邊接起來:「什麼事?」
「壞了,壞事了!」蕭楠的聲音都有些變調。電話裡亂鬨哄的,有音樂聲,還有嘈雜的人聲,好像在街頭或商場裡。
沈固把手機挪遠點,什麼聖誕節,就沒半個好消息,接起來的電話第一句必然是壞事了:「究竟什麼事?你說清楚點。」
「欣欣瘋了!她買東西買瘋了,把信用卡都刷爆了,還要不停地買,我拉都拉不住!鐘天師呢,讓鐘天師接電話,讓他快來救救欣欣!」
「什麼什麼?」沈固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欣欣?」他忽然想起欣欣是蕭楠那個未婚妻,「她有購物癖?」
「我不知道啊!」蕭楠聽起來也有點哭腔了,「信用卡刷爆了她就搶人家的東西,跟瘋了一樣!鐘天師呢,快讓他接電話,快救命啊!」
「你們在哪呢?」
「我們,我們在香港。」
沈固在心裡罵了一句:「你在香港,讓我們怎麼過去?你先回來。」
蕭楠到這會兒才清醒過來自己身在香港:「那我,我先回去。天啊,警察都來了。你跟鐘天師說一聲啊,啊,我把他給我的那個符都給她戴上了也沒用。我怕欣欣萬一出什麼事,我跟她家裡沒法交待啊!」
「你先回來再給我打電話。」沈固果斷地把電話掛了。隔著千里萬里呢,誰也沒辦法可想。蕭家這是怎麼了?難道真的是氣數盡了,連蕭楠這個還沒結婚的未婚妻都跟著倒楣?
「沈固!」左健從辦公室裡出來,臉色嚴肅,狐狸已經不見了,「剛才有人報案,有個女孩從樓上跳下來了,咱們去看看。」
跳樓的女孩住在一處舊樓房的第五層,是外地來打工的。出了這種事,和她合租房子的女孩已經嚇得哭了好幾場了,一見警察倒像見了救星一樣,抓著左健的袖子不撒手。左健安慰了她兩句便問:「你看見她跳下去了?」
女孩恐懼地點頭:「昨天晚上我們玩很久,早上我九點多鐘起來,到樓下去買油條,回來在樓下抬頭就看見她坐在窗檯上,嚇我一跳。我喊她,可是她一點不聽,一下子就栽下來了,就在我眼前。嗚——」
「別怕,別哭,」左健拍拍她,「你告訴我,她在這之前有什麼不對勁的舉動嗎?」
「有。她被她男朋友甩了,哭了好幾天了。頭幾天我怕她出什麼事,晚上都不敢睡看著她。後來我覺得她好點了,誰知道……」
「她有男朋友?」
「嗯,以前還和我們是一個公司的,好了一年多了,最近換了公司就鬧翻了,聽說她男朋友找了個家裡條件很好的,就跟她散了。」
沈固一邊聽,一邊在屋子裡查看,屋子裡有點亂,沙發上還扔著幾件內衣。屋子就四十平方左右,二室一廳,兩個女孩各租一間,沈固推開死者的房門,一眼就看見一台電腦:「左健,你來看。」
左健甩脫外屋的女孩過來,沈固默默地用手比了一下電腦屏幕邊上那隱隱的黑色痕跡。左健臉色立刻變了:「靠!」掏出電話,「黑子?馬上過來!」
接下來的結果跟以前差不多,死者也加過一個群號並不存在的群,而且剛剛被踢。不過這次,小黑子在好友裡找到一個名字——胭脂,記錄顯示,昨天晚上死者最後聯繫過的人就是這個。不過就在他剛打算查這個號的時候,電腦突然彈出來一個對話框——胭脂已將您刪除出他的好友。
「黑子,就查這個!」左健一聲暴喝,看那架勢,好像就想直接鑽到電腦裡去。
「我知道——」小黑子十指如飛,在鍵盤上拚命地敲,半天,突然停下來,「左隊,這個號——」
「也不存在?」沈固冷靜地問。
小黑子呆呆點頭:「對。而且,連剛才的通話記錄也不見了。」
「能排查嗎?」
小黑子失色:「左隊,你不是想讓我把所有暱稱為胭脂的號全部查一遍吧?」
左健一拳砸在電腦桌上,質量本來不怎麼樣的桌子立刻掉了一個角。沈固回頭問抹著眼淚在門口探頭的女孩:「你知道你這個室友經常在QQ上跟什麼人聯繫嗎?」
「她愛偷菜,有好多好友,經常聯繫的也有二十七八個呢。」
「那麼有個叫胭脂的,你知道嗎?」
「哦,胭脂啊,知道。」
左健的眼睛霎時間亮得嚇人:「你知道?你聯繫過她?」
「我不認識,但有時候她跟網友聊天有好笑的也會叫我過來看看。這個胭脂,說話挺怪的,雖然起個女人的網名,不過我們都猜他應該是個男人,網上都這樣,男的裝女的,女的裝男的,她的名字還叫大俠呢。有時候我們一塊在網上用這個名字唬人……嗚——」
「你先別哭,告訴我們她是怎麼認識這個胭脂的?」
「好像是在天涯的罈子裡。那時候我們剛換到現在這個公司,工作壓力大,每天都挺煩躁的。她在天涯上發現有個罈子,裡面有個版叫廢話簍子,斑主就是胭脂,說他建這個就是為了給大家發洩壓力的,誰有什麼煩心事都可以來罵幾句發洩一下。有一陣子她經常上去,就是這麼認識的。後來我們工作順利了,也就沒怎麼去。不過前幾天她心情不好了,就又去了。我想她心情不好,發洩一下比憋在心裡強,誰知道會這樣啊……」
「你知道那個罈子的地址麼?」
「http://tianya_zanghua.com。」
「zanghua?」沈固眉頭一皺,「不是叫廢話簍子麼?」
「啊?」女孩愣了一下,「真的,我們還沒注意過呢。不過那個版上基本就是大家罵人發洩的,什麼罵老闆的,罵老師的,罵警察的,罵稅務工商的,說是髒話簍子也一樣。不過斑主一般不讓罵那些國罵什麼的,他說那樣罵人沒水平。」
沈固冷笑了一聲:「那怎麼樣罵人有水平?」
女孩有點怕他,往後縮了縮,小聲說:「斑主說,要罵就要罵得不帶髒字但又要入木三分,比如說請他出門在車輪下過馬路什麼的……」
沈固和左健對看了一眼,左健說:「這是斑主說的?」
女孩點頭:「嗯,反正在這裡罵人要有水平,那種就說什麼靠之類的,斑主不讓他們發言,說要罵出風格,誰要有新鮮的罵人話,會加精置頂。」
「比如說讓人出門被車軋死之類的?」
「差不多吧,但不能說得那麼明白。」
「左隊,」小黑子耳朵聽著他們說話,手已經在鍵盤上敲了,「找不到這個地址。」
「怎麼會?」女孩很驚訝,「有很多人上這個版呢。」
「你平常用什麼上網?」
「我……我不經常上網的。我家裡條件沒她好,捨不得買電腦,有時候要用,她會借我用一下。」
左健沉默一下:「建議你以後不要再上這個版了。但如果胭脂跟你聯繫,麻煩你馬上通知我們,行嗎?」
「好。那個——胭脂有問題嗎?」
「不,我們只是想瞭解一下她死前曾經說過什麼。」
「哦,那個我倒知道一點。她在上面的時候我有時候也過去看一眼,她總說死了也要做鬼去把那個男的也拉上——」
沈固突然打斷她:「那個男的住在哪裡?」
女孩想了想,給了個地址。左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頭就對小黑子說:「去武警那邊借狙擊槍,馬上!我和沈固去找人,借到了給我們打電話。」
死者的前男友在杭州路上一處寫字樓裡上班,沈固和左健找到公司裡,前台接待小姐很有禮貌地告訴他們:「他剛剛出去了,大概是去廁所了。」
左健和沈固回頭就往廁所跑,但廁所裡沒人。接待小姐聽他們這麼一說也愣了一下:「沒人?現在是上班時間,他應該不會隨便出去,那是違反公司制度的。」
「麻煩你給問一下,有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出去?我們是警察。」
小姑娘看見警官證,花容失色,趕緊進去問了一下,果然坐隔壁桌上的一個年輕人抬起頭來:「哦,他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聽他說話,好像是個女的找他。我看他挺不耐煩的,好像說到樓下什麼的。」
沈固和左健回頭就往樓下跑,門口的保安看了他們從死者電腦桌上順來的合影照片之後連連點頭:「啊,這個男的剛出去。有點神神叨叨的,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
「自言自語?」左健一凜,「你看見他自言自語,說的什麼?」
「好像跟人吵架似的。哦,也不一定是自言自語,說不定戴著耳機打電話呢?我也沒很看清楚。」
「他去哪了?」
「嗯——出門往左走了吧?」
門前是大街,來來往往的人何止成百上千,沈固和左健站在門口,也只能束手無策。沉默片刻,沈固說:「跟交警通個氣吧?用一下他們的攝像頭。」
左健苦笑:「我怕來不及了。」
「鬼難道不是晚上才能作祟?」
「今天是陰天。」
沈固抬頭看看天色,果然是陰雲四合,雖然是中午,天色卻很不好,看樣子不是有雨就是有雪:「陰天?」
「鬼之所以在夜間出來是因為那時候陰氣重,但陰天沒太陽,陽氣弱的時候鬼也可能出來。何況這個女孩執念這麼重,可能會是個厲鬼,對陽氣的忌憚可能比一般的鬼要少些。而且言靈是一種比較特殊的鬼物,語言是無論白天黑夜的,言靈的能力也差不多。」
「你覺得她會讓這個男人怎麼死?」
「怎麼死——」左健皺眉,「當然最方便是被車撞死,這滿大街都是。但撞車不一定會死人,而且這路上車比較多,開得都比較謹慎……」
「我倒覺得,如果她自己是跳樓死的,恐怕會想讓這個男人也跟她死得一樣。」
左健一拍腿:「對,可是這裡這麼多樓——」
「不是所有的樓都能讓她上的,而且一個男人自言自語,也會引人注意吧?」
「啊對了,前面有個要搬遷的工廠,我記得裡面有個鍋爐,煙囪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