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屍蟲
「三屍蟲?」蕭楠臉色發白,「那是什麼東西?蟲子?還是妖怪?你是說,那瓷枕裡頭就藏著三屍蟲?」
鐘樂岑看了他一眼:「不。其實三屍蟲就在你身上。」
蕭楠一個哆嗦,神經質地伸手全身亂摸,摸了一圈才醒過神來,「不對!現在那枕頭在欣欣家裡呀!」
鐘樂岑嘆口氣:「所謂三屍,其實有兄弟姊妹六個,都姓彭。三男三女,男居男身,女居女身,在你身上作祟的是兄弟三個,在林欣身上作祟的是姊妹三個。」
蕭楠聽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兄弟姊妹六個……難怪,難怪我碰上的是三個,小彭……就是姓彭啊!」
鐘樂岑點點頭:「對。男的三個,上屍叫彭倨,中屍叫彭質,下屍叫彭矯;女的三個,上屍叫青姑,中屍叫白姑,下屍叫血姑。上屍居腦中,中屍居腹背,下屍居足中。你說小彭,我沒有想到,現在林欣叫著彭雪,那應該就是下屍血姑。」
他說一句,蕭楠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在身上移一下,結結巴巴地道:「現在,現在他們還在我身上?我,我怎麼從那天你給過我符之後就再沒看見他們呢?」
「三屍居於人身,附著在人的神魂之上,是看不見的。你之所以能看見,是因為有人在養三屍,三屍作祟就與平常不同,所以你能看見。至於你從那天之後再沒看見,不是因為我的符,而是因為瓷枕已經不在你身邊了,所以三屍就到林欣那裡去作祟了。」
蕭楠驚魂稍定:「那,可是那天一早我就沒看見他們,那時候枕頭還在啊。」
「那天是庚申日。每到庚申日,三屍便離開人體出外遊逛,所以那天你沒看到他們。」
「那,那現在怎麼辦?」
「你要查出來究竟這瓷枕是誰送來的,我才能想辦法破這養三屍法。」
「我,我馬上就去查。」
出了蕭楠家,鐘樂岑才輕輕搖了搖頭:「蕭楠如果像現在這樣,就算沒有這養三屍法,他也活不長的。」
「為什麼?」
「三屍蟲中,上屍好寶貨,中屍好五味,下屍好五色,其實都是人的嗜欲所化。養三屍,就是把人的嗜欲儘量引發出來。所以林欣會那麼瘋狂地購物,其實就是因為她本來就有這方面的趨勢。不過那時候陪她去購物的應該已經是上屍青姑了,但她分不出來所以還是叫下屍的名字。至於蕭楠,縱色欲,最先引出的就是下屍彭矯;而且他生活奢糜,中屍上屍也就相繼出現。不過即使沒有三屍,他這種生活方法也會把自己害了。庚申日是個屍鬼作亂的日子,所以三屍會趁此機會出去。但它們出去總是在夜間人熟睡之時,因為人醒時神魂凝固,它們附著於神魂之上,就不能出去。但這個人假使終日為嗜欲所迷,神魂不定,那雖然醒著,也跟睡了沒兩樣,三屍蟲就能在白日出現了。如果蕭楠平日神凝氣定,即使有人養三屍對他作祟,也只會在睡夢中出現,現在他醒著竟能看見三屍……那已經是神不守舍,長此以往,用不著用養三屍的方法從外部對他作用,他自己體內的三屍就足夠了。」
沈固琢磨琢磨蕭楠那間裝了攝像頭的房子,也不禁搖了搖頭:「不過,照這麼說,三屍居於人體內,那豈不是每個人身上都有?」
「對。」
「……這……」
「其實沒什麼好怕的,這也跟寄生蟲或者細菌一樣,人人體內都有,但起不起作用,還看個人了。當然這東西只要存在,終究是個隱患,所以道家煉長生之法,首先就以斬除三屍為第一要務。三屍蟲以人的身體為食,在健康的活人體內只能食人精神氣血,總嫌不足,每到庚申日,它們就會離開人身去遊逛。道家書中說,這一日它們是上天報告人的過惡去了,不過上天這種東西其實還是虛無飄渺,我倒覺得,它們是出去覓食了。所以修道的人逢到庚申日,就沐浴靜坐,凝神守一,一天一夜不睡,使三屍蟲不能出去。這樣守過三個庚申,三屍伏,守過七個庚申,三屍滅,然後用藥把它們打下來埋葬,使之永不能復活,那就徹底了。」
「用什麼藥?腸蟲清?」
鐘樂岑噗哧一聲笑了:「你當它們是蛔蟲啊?上屍居於人腦玉枕穴中,腸蟲清能作用到腦子裡?」
沈固就是想看他笑:「我說,既然這個三屍蟲藏在人體裡,那人死了它們也就失去了巢穴,為什麼還總想人死?」
「剛才不是說了嘛,它們以人的身體為食,在活人體內總嫌吃不夠,如果人死了,它們就能吃屍體了,所以它們想人死嘛。而且它們可以從死人體內再飛到新生的人體內去,那還怕什麼失去巢穴。」
沈固琢磨了琢磨,也覺得有點毛骨悚然的意思:「三屍長什麼樣?」
「嗯,一般來說,會是你最喜歡的樣子,那才能迷惑你嘛。」
沈固上下打量他:「你是說,我身上的三屍,都長你的模樣?」
鐘樂岑又噁心又好笑又覺得有點得意:「呸!三屍蟲三屍蟲,當然是蟲了。上屍是青綠色,中屍黑色,下屍血紅色有短毛,都是蠕蟲的模樣。」
這形容很簡單,但就因為簡單,反而讓人有充分的腦補空間,就算沈固曾經在生滿蛆蟲的屍體裡打過滾,聽了這幾句話也不由得有點發毛:「那你怎麼辦?給蕭楠和林欣吃藥?」
鐘樂岑搖頭:「那可不是普通的藥方,而且也不是馬上能見效的。一般是服雲母,而且至少服百日以上,在服食的時候還要清心靜欲斷絕五穀。就蕭楠這樣子,吃什麼也白搭,他也沒那個恆心。並且這次是有人養三屍,那與普通的修道去三屍又不同了。還是等他先找出送瓷枕的人,再想辦法吧。其實如果不想修長生升仙,也用不著特意去斬三屍,生為凡人,哪有真正能無慾無求的?只要正心誠意,不過份地放縱,三屍也無可如何。」
沈固點頭:「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鐘樂岑剜他一眼:「牛頭不對馬嘴。對了,家裡沒菜了,米好像也快沒了,掛面也沒了,跟我買菜去。今天犬鬼立功了,給它買好吃的。」
沈固看一眼跟在他旁邊的犬鬼:「嗯,總算派上點用場了。喂,呆會去超市,米歸你背。」
鐘樂岑張大了嘴:「米?它怎麼背?」
「捆在背上就是了。」沈固瞥一眼半人高的黑狗,「長這麼大塊頭,背個米算什麼。」
鐘樂岑嘴巴張開了又合上,最後無語。
這麼大的狗當然是不能進超市的,事實上,要不是天黑,沈固和鐘樂岑都不敢帶它出門,好在犬鬼不是普通的狗,讓他藏在超市外頭的停車場上,倒也不怕丟不怕被發現。沈固疑惑地問:「難道它就一直保持這種形態?式神,難道不能隱身或者變身什麼的麼?」
鐘樂岑眼睛盯著前面長長的買便宜雞蛋的隊伍,隨口回答:「能。但是它一直受傷未癒。而且它是家養的式神,栗田口一郎並不能算它的真正主人,我懷疑它身上還有與家族結盟時的契約,這契約還在起作用,可能束縛了它的一些能力。而且……」
「而且什麼?」沈固看鐘樂岑探頭探腦似乎有意跟那些大爺大媽們擠一擠,果斷地一把把人扯回來,「幹什麼?」
「雞蛋便宜——」
「你得排一個小時的隊,不要了。」
鐘樂岑一邊被他拽著走,一邊嘟噥:「不過日子。」
沈固低聲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有那一個小時,我寧願回家到床上過。」
鐘樂岑的臉騰一下飛紅,用購物車擋著倒肘給了他一下:「滾蛋!買排骨去。」
「你還沒說那『而且』後邊是什麼呢?」
「我懷疑十握劍還在它身上,它一直保持這個形態,說不定是為了能攜帶十握劍。」
「怎麼個攜帶法?吞肚子裡?」
「那也未必不能。天叢雲劍不就在八歧大蛇體內嗎?」
沈固對十握劍倒沒什麼想法,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它現在留在你身邊,可靠嗎?」就算能力被束縛了,或者傷還沒好,但畢竟是一條半人高的大狗,就算只做為一條狗,也能咬死人的。
「我覺得沒事。就算它不是真心的,只是想在咱們這裡暫時尋求一下庇護,那至少現在我們對它還是有用的。」
沈固皺皺眉。對他來說,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冒險。不過鐘樂岑揮了揮手:「沒事的,它現在就是一條狗呀,別的不行,對付狗我還是可以的。別忘了,我是獸醫呀!」
沈固苦笑搖頭:「獸醫,咳!」
鐘樂岑偏頭對他頑皮地笑笑,伸手叫售貨員拿肉。把肉包好放到購物車裡,他推著車回身:「去買點酸奶吧,那個——唔——」
「怎麼了?」沈固看著他突然轉回身來,幾乎撞在自己胸前,趕緊伸手扶住,「怎麼了?」
「看見不想看見的人了。」鐘樂岑苦笑,雙手捂著眼睛,「張家大少,他怎麼會跑到濱海來了。」
「誰?」沈固一手扶著他,一手扶住購物車,抬眼看去,就看見對面水產區一個年輕人靠著水箱站著,臉上帶著點不耐煩的表情,手裡叮叮噹噹地撥弄著一個銀光錚亮的打火機。以沈固的視力,一眼就看見那打火機外殼上的ZIPPO標誌,而且是個限量版的。當年牌九剛入伍的時候還不脫紈?習氣,抽煙喝酒賭博五毒俱全,而且最喜歡收集打火機。住一個寢室的時候沈固曾經一邊擦槍一邊被迫聽他的打火機經,而且看了一批他最心儀的打火機圖片,其中就有這一款ZIPPO的限量版。牌九當時無限心酸地說這個好貴,他老爹不肯給他買,但他那拖油瓶拖過來的哥哥卻有一個云云。
「就是拿著打火機的那個?」放眼望去,不管是誰,第一眼一定會看見的就是那位,比起擠在旁邊挑魚的大爺大媽們,這位實在太醒目了。
鐘樂岑捂著眼睛點點頭:「龍虎山張家的長房長孫,這一代的第一繼承人,張靖存。就是不知道他怎麼會跑到濱海來。」
沈固皺眉:「你眼睛怎麼回事?」
鐘樂岑仍然捂著眼睛:「不知道。我可能天生跟他不對盤,從小時候起就是這樣,只要一看見他,眼睛就疼得厲害。當年張家老爺子帶他到我家炫耀,那時候我都九歲了,可眼睛疼得當場就哭了,樂洋以為他欺負我,弄了一包辣椒水去噴他的眼睛,結果被叔叔狠揍了一頓。」
沈固掰開他的手:「我看看。」其實眼睛沒什麼異樣,既不紅也不腫,可就是不停地流淚。沈固輕輕摸摸,發現鐘樂岑眼角的那顆硃砂痣異樣地發熱,「疼得厲害?」
鐘樂岑點點頭:「不能睜眼。」
「那就不睜。」沈固把他摟在身邊,「咱們走,離他遠點就是了。」
「我看不見。」
「有我呢。」
鐘樂岑不吭聲了,乖乖地倚著沈固,一手按著購物車的扶手,慢慢往收銀口走。走了幾十步,眼睛就覺得輕鬆多了。
「好點了?」沈固低頭看他,順手輕輕抹去他眼角的淚水,「這到底算是什麼毛病?」
「嗯,好多了。只要離他遠點就沒事。這個,我爺爺和張老爺子都沒弄明白。也許,他身上佛氣太重,我與佛無緣的關係吧。」
「我聽樂洋說,他出生就帶著什麼佛家六字真言?」
「嗯。聽說他出生的時候周身都有金色真言護持,所以張家欣喜若狂,天生的集佛道兩家之長,這是數百年張家都沒出過的天賦。」
鐘樂岑說得有點惆悵。沈固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個號稱是不世出天才的張靖存,卻發現他身邊多了個人,正仰著頭跟他解釋什麼。這人他認識,不就是曾經跟著龐峰雲他們幹過幾天的小麥嘛。虎倀事件裡他們曾經想找他,可是聽說回家看外婆去了,現在這是,看回來了?既然跟天師在一起,還是個號稱集佛道兩家之長的天師,那想必,跟虎倀是沒有什麼關係了。
「看什麼呢?」離遠了些,鐘樂岑敢睜開眼了,但不敢回頭看。
「看見個認識的人。」沈固回過頭來,「看東西沒問題吧?」
「沒。看不見他就好了。」
沈固一手仍舊摟著他:「奇怪了,就算你與佛無緣,他與佛有緣,也不至於這麼讓你扎眼吧?」
「誰知道呢。這也是我猜的,爺爺都搞不明白怎麼回事。當然,也可能我天生就是凶煞之命,人家卻是佛道中人,天生的正邪不兩立吧。」
「胡說!」沈固不愛聽他說這個,「什麼天生的正邪不兩立,他就正?你哪裡邪了?我看他那副樣子,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身上那煞氣也不輕。」沈固沒往下說,張靖存身上那股勁兒,他倒覺得跟自己有點像,只是大約沒見過血,不像他這麼淬礪罷了。但以他的眼力,同道看同道,看得出來。
鐘樂岑笑了一聲:「嗯,你還真沒說錯。佛家講究慈悲為懷,可是張少一出手,除了魂飛魄散沒別的。聽說開始的時候張家上下都覺得他天賦異稟興奮得要命,後來就有點頭疼了。」
「那不好麼?」不正說明能力強?
鐘樂岑笑笑:「嗯,估計你們做特種兵的覺得好,可是你現在當警察,覺得這樣好不好?」
沈固一點就透:「哦。」
「超度什麼的法術他統統用著不靈,叫他收魂的,他出手就給滅了,張家長輩怎麼教,最後也就是一個魂飛魄散。」
沈固忍不住笑了笑:「過猶不及,他比你也強不了多少。」
鐘樂岑嘆口氣:「還是強的。他這是靈力太過不會控制,總比我什麼都沒有強。」
沈固嗤之以鼻:「不會控制和沒有也沒什麼兩樣,行了,別說他了,結帳了結帳了。」
鐘樂岑掏出信用卡結帳,一面還在琢磨:「他跑到濱海來做什麼?一般小事,不會驚動張家,那必然是有什麼大事了。難道是蕭家請他來的?不對,也不可能這麼快啊……」
沈固不太樂意了:「你總琢磨別的男人幹嗎?」
鐘樂岑張大了嘴巴看著他,沈固輕輕一托他下巴:「蟲子飛進去了。」
鐘樂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這是——」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吃醋?
沈固乾咳了一聲:「犬鬼呢,趕緊出來背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