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畏
一進臘月,年味兒就濃了。因為空華一直沒回來,寂蓮也不營業,非非於是決定提前回家去過個好年。牌九倒是懶洋洋地不願意回家,說剛找到工作不好請假,但被沈固連罵帶打地踢回家去了。畢竟剛和家裡鬧了彆扭,再不回家過年,這關係就得僵到底了。雖然媽是後媽,但爹總是親爹。
沈固卻沒這麼好命,難得休息一天,蕭楠登門拜訪,說終於查到那個瓷枕是從哪裡送出來的了。
「瞿塘陝路的居民小區?」沈固皺眉,「這就是你查到的情況?範圍也太大了吧?」上百戶居民呢。
蕭楠哭喪著臉:「只能查到這個。時間都隔這麼久了,好容易找到那個接件的快遞員,他勉強記起來就從這個小區裡拿到的,而且是個女人,其他的,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你叫我們怎麼找?挨家去敲門,然後問你家有沒有養三屍?」
蕭楠啞口無言,半天,哀求道:「我真沒別的辦法了。求求你們幫幫忙,欣欣都快死了,爺爺身體也很不好,我,我……」
鐘樂岑擺擺手止住沈固:「我有辦法了,你先把那個瓷枕拿回來吧。」
蕭楠眼睛瞪得滾圓:「還,還要拿回來?」
「當然。沒有那個,我們怎麼找人?」
沈固已經明白了:「你說犬鬼?」
「嗯。」鐘樂岑摸摸臥在一邊的犬鬼的頭,「總會有點氣味留下來,你能幫忙的,是不是?」犬鬼趴著不動,搖了搖尾巴。
蕭楠駭得臉色都白了:「可是,可是,我不敢……」
鐘樂岑看他一眼:「你現在不敢,等林欣死了三屍還會來找你。」
蕭楠幾乎要哭出來了:「那,可是我怎麼去啊……」
鐘樂岑嘆了口氣:「我們跟你一塊去。」
蕭楠大喜,又免不了擔心:「可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鐘樂岑拎起一兜石榴,「你把這個拿上,見到林欣,如果三屍再出現,你請它們吃石榴。」
蕭楠傻子似地看著這兜石榴:「石榴?」
「沒錯。」鐘樂岑把石榴塞進他懷裡,「把瓷枕拿回來,我們馬上去瞿塘峽小區。」
林欣家住的自然也是高檔小區,陌生人進出都要登記,沈固和鐘樂岑也就留在外面車裡等著蕭楠。蕭楠哭咧咧地看了兩人半天,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沈固看著他的背影和手裡那兜石榴,問鐘樂岑:「石榴是做什麼用的?」
鐘樂岑表情嚴肅:「榴是三屍酒,用石榴把它們醉倒,才能平安把瓷枕拿出來。而且我們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也不能讓它們知道。」
沈固皺皺眉:「你——有把握?」看鐘樂岑的樣子,不太像有把握的樣子。
鐘樂岑果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養三屍是旁門左道,十足陰損。可是三屍情況特殊,不是普通鬼怪,我……我還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事。」
沈固眉頭皺得更緊:「三屍有這麼大道行?」
「嗯。三屍本是人身中之物,想滅掉只有下水磨功夫,現在的人有幾個能做得到?」
「那你會有危險麼?」
「這個不會吧……畢竟三屍不是針對我們來的,不過,如果蕭楠死了也許會移禍,因為三屍既然養上了,就驅之不去。」
「或者應該叫左健也過來。」在沈固心目當中,三屍的形象始終跟金蠶蠱差不多,要不是曾經在蕭楠家的玻璃上看見過一個人影,他到現在都沒有這個概念。
「算了,左隊長不是家裡有事麼。先試試看,不行再說。」
沈固看著鐘樂岑。他就喜歡鐘樂岑這種勁兒,不管多難的事,總是干勁十足。鐘樂岑被他看得有點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有。」
「有什麼?」鐘樂岑趕緊滿臉地抹,「剛才出門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啊——」
沈固俯過身去:「我給你擦擦——」話沒說完,嘴唇已經壓上去了。鐘樂岑往後躲了一下:「喂,你——」後邊的話給含進去了。沈固捉住他溫軟的舌頭,含糊地說:「別動……」
鐘樂岑被他壓在車座靠背上,眼角餘光瞥見犬鬼把頭擱在前腿上饒有興趣地看著,臉一直紅到耳根。一進臘月,案子就特別地多,好像罪犯也準備在年前把事兒都辦完瞭然後好回家過年似的。大案子沒有,偷啊搶的哪天也有幾樁,忙得警察團團亂轉。加上左健突然有事休了幾天假,剩下的人就更不夠用了,連柳五都算上,有一個頂一個,全部派出去忙。所以,沈固已經有好幾天沒跟他親熱了。好容易今天總算能輪休一天,又被蕭楠攪黃了。
沈固吻得更深,自己也覺得氣息有些粗了,但這是在外頭,雖然車是自己的,但——車震這種事,他和鐘樂岑,都不太習慣。而且萬一折騰到一半蕭楠出來了……
不怎麼很情願地放開人,沈固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兩片被他親得顏色愈發鮮豔的唇,很想問問,三屍的事能不能快點搞定,別浪費了這寶貴的一天光陰啊。
鐘樂岑紅著臉抬腿踹了他一下,小聲嘀咕:「有你這樣給人擦臉的嘛……」
沈固一手壓在他腿上,低聲笑:「謀殺親夫?」
鐘樂岑對他擺出甜蜜的微笑:「不,我是COS陳世美。」
沈固搖頭失笑:「就你?請問新歡在哪裡?總要有公主才能殺秦香蓮吧?不然不是兩頭空?」
鐘樂岑端詳他一下,再想想秦香蓮三個字,不由得自己先打了個哆嗦——秦香蓮要是這樣……
「蕭楠出來了。」沈固一眼瞥見蕭楠拎著個盒子跑出來,不無遺憾地直起身。
蕭楠手裡拎的那盒子顯然就是瓷枕,但他只用一隻手拿著,似乎恨不得離自己越遠越好,倒是剩下的一個石榴他緊緊抱在手裡,像救命稻草似的,直奔沈固和鐘樂岑的車子而來。拉開車門坐進來就把瓷枕往鐘樂岑手裡塞,一邊抹著汗說:「我的媽啊,可嚇死我了。」
鐘樂岑下意識地把臉往旁邊偏了偏,故作鎮定地問:「怎麼了?」
蕭楠死死地捏著那個石榴:「我,我一進去,就看見欣欣坐在床上有說有笑的。旁邊的人都以為她在自言自語,我,我可看見她旁邊圍了三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還,還真挺像小彭它們三個的……欣欣看見我就叫我過去,看她的樣子還挺高興,精神也不錯,可是她瘦得——都快脫形了,乍一看,跟鬼似的。我就照著你說的,把石榴放到桌上,那三個女人就開始吃。我也不敢亂說話,就跟欣欣閒扯。然後過了一會,石榴都快吃光了,那三個女人漸漸就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站起來就說要走了。結果她們走到門口,一閃就不見了。我,我就看見,就看見——」
沈固皺眉:「看見什麼?」
蕭楠乾嚥了好幾口唾沫才能說出話來:「三條,三條蟲子啊!就在門口的地毯上!欣欣沒注意,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一條是青綠色的,又細又長,要不是顏色不對,就像蚯蚓一樣。一條黑的,身上粘粘糊糊也不知道沾了什麼東西。還有一條是血紅的,還長滿了白毛,跟毛蟲一樣——嘔——」
沈固毫不客氣地指著他:「要吐下去吐,你要敢吐在我車上——」
蕭楠用力揉著胸口,把噁心欲吐的感覺壓下去。他只要一想起曾經顛鸞倒鳳的床伴竟然是這樣的三條蟲子,就恨不得馬上把自己的皮扒下來按在消毒水裡泡泡。
「然後,然後我就跟欣欣說要把瓷枕拿走——鐘天師,那,那不是還有三個男的嗎?你看石榴都沒了,萬一他們出來——」
鐘樂岑簡單地說了一聲:「不會。」便轉向沈固,「我們去瞿塘峽小區吧。」
沈固發動車子。鐘樂岑把盒子打開來,裡面是個白瓷的小孩兒,趴在一朵荷花上,笑得十分天真可愛。鐘樂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低聲說:「我覺得,我能猜到那人究竟是用什麼來養三屍的了。」
沈固看一眼後座上的蕭楠:「用什麼?」後者怕得要死,不肯上自己的車,非要賴在他們車上跟犬鬼擠後座。
鐘樂岑轉向蕭楠:「你有女朋友住在瞿塘峽小區吧?」
蕭楠一愣,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女朋友?沒,沒有呀!自打跟欣欣訂了婚,我就沒什麼女朋友了。」
鐘樂岑有些厭惡地看著他:「不是說現在的,是說以前。以前你好過又分手的,仔細想想。」
蕭楠冥思苦想,半天才囁嚅著說:「好像,好像是有一個。不過散了也有近半年了。名字我記不得了,是姓史——不對,可能姓司,反正不大多見的姓。她,好像家就在那邊。」
鐘樂岑皺了皺眉,譏諷地說:「幸虧姓比較少見,否則你早忘了吧?」
蕭楠無言以對。他以前那風流史也數不勝數,長則兩三個月,短的一兩天,哪能一一記住。不過這話他當然不敢在沈固和鐘樂岑面前說出來。
「難道是她——」蕭楠拚命回想那個姓司的女孩的模樣,但除了一個大致的漂亮輪廓之外,什麼也記不起來。
鐘樂岑沉默一下,突然說:「她當時懷孕了吧?」
他這麼一說,蕭楠倒想起來了:「啊,對了!對了,她就是姓司,叫司曉琪。對對,她當時說她懷孕了,但我那時候——爺爺已經說讓我跟欣欣訂婚,我只好給了她錢讓她去打胎——」他的聲音在沈固冷刀似的眼神下越來越小,最後被壓得不敢抬頭,後面的話也都吞了下去。沈固冷冷看他一眼,問鐘樂岑:「用的是胎兒?」
蕭楠怔怔地看著那孩兒枕,機靈靈打了個冷戰。鐘樂岑點點頭,手指輕輕撫摸著瓷孩兒的腦袋:「而且就在這瓷枕裡,所以你聞到的臭味,確實是屍臭。胎兒要長到三個月才能算『人』,可以拿來養三屍。蕭楠,這孩子是你的血脈,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三屍也會跟著你。」
蕭楠上下牙打戰:「那,那怎麼辦?」
鐘樂岑沒立刻回答,把盒子蓋好,閉上眼睛靠在了座椅上。蕭楠眼巴巴地看著他,直到氣也喘不過來,才聽見他淡淡說了一句:「去求她的原諒吧。」
瞿塘峽小區是普通住宅區,居民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沈固在大門口問一個正跟收廢品的爭斤論兩的大媽:「請問這裡有沒有一家姓司的?」
大媽瞅他一眼,不怎麼很友好的樣子:「你找老司家幹什麼?」
鐘樂岑微笑著探頭:「我們想找司曉琪,大媽您認識她嗎?」
大媽看了他一眼,表情明顯友善,但仍然警惕:「你們是什麼人?小琪的朋友?我怎麼沒見過你們?」
沈固不得已掏出證件:「我是警察,有件事情想找司曉琪協助一下調查。」
大媽把證件拿過去仔細看了看,才還給沈固:「你們找她調查什麼?不知道她已經死了?你們真是警察?別是冒牌吧?」
沈固微微怔了一下:「她死了?」
大媽沒好氣地說:「是啊,死了。死了一個多月了。開煤氣自殺的。當時把派出所的人全驚動了,你們怎麼會不知道?肯定是冒牌的。」
沈固不怎麼愛說話,但化裝偵察的訓練不是白受的,當他想哄人的時候也絕對能哄得住。加上鐘樂岑天生的就讓人覺得親切,兩人聯手,到底還是把懷著階級鬥爭警惕性的大媽哄好了。
「唉——」大媽還沒開口,先長嘆了口氣,「要說我們這一片啊,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那都是規矩人,沒有亂七八糟的。老司那人,那老實得,三槓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從來不跟人紅臉的。他那閨女,其實也是好閨女,就是人太漂亮了吧,就總想著攀個高枝什麼的。哎,被漂亮害啦!你說攀高枝吧那也不能算錯,老話不都說了——人往高處走嘛。可是老話又說了,什麼事,它就得講究個門當戶對。那有錢的為富不仁,他不就是圖你長得漂亮嘛,等過了新鮮勁,就不希罕了。結果那閨女就讓甩了,而且據說——肚子讓人弄大了。把老司氣得沒臉見人,天天在家打閨女。結果——閨女開煤氣自殺了。老司五十多歲了,就這麼一個閨女,你說——這叫什麼事啊!」
鐘樂岑咬了咬嘴唇:「那您知道,她是被什麼人給——害了嗎?」
大媽搖頭:「那誰知道啊?反正就是那麼些人唄。有一天晚上有人看見她讓人家用輛什麼高級車送回來的。」
沈固問:「那麼說,她是因為受不了父親打罵自殺的嗎?」
大媽趕緊搖手:「可不敢這麼說警察同志。那當爹媽的不都是為孩子好嗎?打她也是恨鐵不成鋼,哪能真往死裡打呢?而且老司那人,你叫他殺個雞都嚇得要死,那就不是能下狠手的人。要說這事吧……」
沈固一聽就知道這裡頭還有話,立刻追問:「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大媽咳了一聲:「還有什麼原因?不就是因為人家說話難聽唄!老話說,舌頭底下壓死人,何況她這事又是實打實的……唉,要說我們這小區裡,什麼都好,就是愛說話的人多,東家長西家短的,一直都這樣。頭年裡不也有一個受不了人家戳脊樑骨跳樓的嘛。」
沈固眉一挑:「怎麼?以前也有人因為這個跳樓?」
大媽也是個愛說話的,被沈固這麼三問兩問引起了話頭:「這個事說來話就長了。那孩子是5號樓嚴家的小兒子,靦靦腆腆的可有禮貌了,學習也好,可,可就是個變態呀!可惜了一個老實孩子……」
沈固和鐘樂岑對看一眼:「怎麼個變態法?」
大媽滿臉遺憾:「他,他喜歡男人呀!」
鐘樂岑臉色變了變,沈固微微皺眉:「喜歡男人就是變態麼?」
「怎麼?」大媽一臉驚訝:「那男人喜歡男人還不是變態?要說那孩子真是好孩子,怎麼就染上這毛病?你要是在外頭喜歡人也就算了,問題是,他喜歡的也是這院子裡的孩子。這事一捅出來,那一家那個媽呀,有名的刀子嘴,滿小區裡嚷嚷,說嚴家小兒子勾引她的兒子啊,什麼變態啊,什麼有心害人啊,那嚷嚷的,沒人不知道。老嚴家可不像老司家,那是個火爆脾氣,直接用皮帶抽啊!一天抽三頓,三天打九回,說就沒這麼個兒!最後到底逼得孩子從7樓上跳下來了。那孩子,平時不吭不哈的,挨了打也不哭,誰知道那麼大氣性呢。所以老話說得好:老實孩子作大業啊!那家的孩子一出國,他就跳樓了。也是,那孩子從小就靦腆,文靜,人長得也秀氣,好多人都說是個丫頭投生的。院子裡那幫無法無天的小子們還給他起個外號叫什麼——哦對了,叫胭脂。你聽聽,可不就是個丫頭名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