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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98章
  魁星點斗

  沈固回去的時候第一道菜都端上桌了,鐘樂岑肚子餓得咕嚕亂叫,等他等得險些怒火中燒:「你掉廁所裡啦?我差點想雇個潛水艇去撈你了。」

  「算了吧,你才捨不得花那個錢呢,最多買個笊籬去撈撈就不錯了。」沈固一邊入座一邊調戲鐘樂岑,「快吃吧,不用等我,不是餓了嗎?剛才遇見一個人,所以耽擱了。」

  鐘樂岑餓得前胸貼後背,一邊抄起筷子夾菜,一邊問:「遇見熟人了?」

  沈固皺皺眉:「也不算熟人。你記得韓會計婚禮上跟咱們坐一桌的那個冰冰姑娘,就是要高考的那個?」

  「你剛才碰見她了?」鐘樂岑塞了一嘴的水煮肉片,含含糊糊邊嚼邊說,「說話了?」

  「不是。她好像考上大學了,大概在單間裡慶祝呢。我聽她那個房間的服務員說,她考上了清華,是全校第一。」

  「挺厲害嘛。好像她那個學校也是重點,重點中學的女狀元,真不錯。」

  「可是──」沈固也拿不太準到底冰冰那姑娘有沒有什麼事,至少,按照東方辰的指導,他是沒在冰冰身上看出什麼來。

  「唔?」鐘樂岑不怎麼在意地抬眼看他,「可是什麼?」

  「我覺得那姑娘,總有點不對勁。」

  這一次鐘樂岑嚴肅起來了:「怎麼了?」

  「上次婚禮的時候,我看見她眉毛裡長了一顆紅痣。」

  「有嗎?我怎麼沒看見?」

  「只有針鼻大小,在眉毛裡,你能看得見才怪。」

  鐘樂岑對他皺皺鼻子:「眼神好了不起啊!那,長顆紅痣怎麼了?」

  「今天我又看見她,那顆紅痣有綠豆大小了。」

  「啊?」鐘樂岑眉頭一皺,「一般迅速擴長大的痣可能是要病變。」

  「病變?」這下輪到沈固發愣了。是啊,他怎麼沒想到這個呢?莫非真是自打進了特別事務科,就什麼事都想往那「特別事務」聯想了?不過,如果這痣長得這麼快,她家裡就沒注意到,不帶她去醫院看看麼?

  「她臉色可是很不好,臘黃臘黃的,但是那顆痣特別的鮮豔,好像她的精神血氣全被這顆痣吸了似的。」

  「怎麼?」鐘樂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有這麼嚴重?就算是皮膚病變,也不至於這麼……不行,她在哪個房間?我們去看看。」

  沈固一把拉住他:「你幹什麼?估計那姑娘早不認識咱們了,人家正在慶祝考上大學,咱們突然闖進去算幹嗎的?他們肯定吃完了得出來吧?咱們就在這兒看不行?」

  沈固這麼一句話,他們這頓飯就吃了三個半小時,吃到最後鐘樂岑實在吃不下了,只好對著杯盤狼藉的桌子呆看。這會兒沈固發揮戰鬥力,仍然一筷筷地在吃,不快,可也不停。

  「你真能吃。」鐘樂岑連想趴在桌子上都做不到,只能仰著靠在椅背上,看沈固用筷子夾「金沙玉米」裡的玉米粒,「好像服務員都在看我們了。」

  確實。大廳裡吃飯的客人一般速度都比較快,想喝整晚的多半在單間,沒沈固和鐘樂岑這樣的,新上的一盤金沙玉米吃一小時了,明擺著在消磨時間。

  「你別看人家,怎麼知道人家在看你?」沈固臉皮比鐘樂岑那是厚多了,照舊一粒粒地夾玉米,「那些人也該出來了,這已經快十點了。」

  鐘樂岑艱難地抱著肚子往單間的方向轉頭,謝天謝地,還真出來了。鐘樂岑認出來那天來赴宴的中年男人,已經喝得酩酊大醉,還興奮地搭著人的肩膀不停地說話。一起走的人都是喜氣洋洋的,個個滿面紅光。在這一張張紅潤的面孔中間,冰冰的臉特別的顯眼。果然像沈固說的,她臉色臘黃,好像營養不良的模樣,眉毛中那顆紅痣在燈光下鮮豔如一滴血珠,她一邊走,一邊不時地用手在眉毛上抹一下,好像也很不自在。

  鐘樂岑緊緊盯著冰冰,直到那一群人走出了飯店,才慢慢地說:「確實不對勁。那痣太鮮豔了,好像,好像在發光似的,像是硃砂點的一樣。」

  「可是我看不出她身上有什麼鬼氣。」沈固在洗手間的時候就用東方辰說過的幾種辨別方法試著分析過,但都不符合。

  「東方辰能教的只是她看到過的。這世上奇聞怪事實在太多,誰也不能當真無事不通。我看,你給韓會計打個電話問問吧,看看這姑娘最近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或是覺得哪裡不舒服。哎,我們結帳出去打吧,服務員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沈固打了個電話給韓近月。韓近月正在公司加班結帳,滿腦袋的數字和借貸方,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哦,冰冰,你說趙冰啊。她是我表姨的女兒,我也不知道是排行第幾的表姨。其實那個表姨早去世了,姨夫一直沒再結婚,我媽倒是經常照顧她一下,我因為一直在外地上學,就是每年過年去給我外婆拜年的時候能見個一次,倒不是很熟。結婚的時候那客人名單不是我媽寫的嘛……冰冰應該沒事吧?我沒聽我媽說她有什麼事兒啊。不是今年高考嗎?聽說考上了清華,就是有事也是好事吧,哈哈……身體啊──她身體好像一直不怎麼好,我媽說是先天胎裡弱,而且她又太用功了,高考多折騰人啊,身體肯定不會好。行行,這樣,我回家就讓我媽打電話問問,然後我給你電話哈,好好,再見。」

  「沒什麼事?」鐘樂岑聽沈固的幾句回答就猜到了大半。

  沈固聳聳肩:「她們不是很熟。韓會計說回家會讓她母親問一下,有事給我們電話。」

  韓近月這個電話是兩天以後打過來的。沈固正在辦公室寫這個月的總結報告,手機響了。韓近月扯著嗓子喊:「沈大哥,出事了!冰冰前天晚上到現在,兩天了都沒醒過來!」

  沈固眉頭一皺:「你別急,說仔細點,怎麼回事?」

  「你那天給我打了電話之後,我就讓我媽給冰冰家打電話。那天什麼事也沒有。今天早上我媽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冰冰前天晚上睡覺之後,第二天早晨就沒按時起來。我姨夫以為她高考也累了,多睡一會沒什麼,沒叫她就去上班了。等他加班到半夜回家,發現冰冰還在睡,怎麼都叫不醒!趕緊送了醫院,這折騰一夜了,還是救不醒,怎麼辦呀!」

  「在哪個醫院?」

  「老市立醫院!」

  「我們馬上過去看看。」

  沈固放下電話就直奔診所。鐘樂岑正給一隻小狗剪毛,聽了沈固簡單一說,向狗主人解釋自己表妹得了病在醫院要去探望,把工作轉交給小來,兩人直奔市立醫院。

  韓近月在病房外頭來回地走,一看見沈固和鐘樂岑像見了救星:「你們來了?冰冰還是沒醒,醫生說她現在內臟都在漸漸衰竭,要是再過24小時還不醒,可能就再醒不過來了。」

  沈固皺了皺眉,和鐘樂岑走進病房。冰冰躺在病床上,手上插著輸液針,臉比床單還白,只有眉頭上那一顆痣鮮豔無比。她父親坐在床邊上,神情憔悴,見沈固和鐘樂岑進來也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就又把目光轉回到女兒臉上。鐘樂岑看了一會,問:「她這個痣,你們沒覺得不對麼?」

  「什麼痣?」韓近月莫名其妙。

  鐘樂岑也莫名其妙了:「你看不見?她眉毛裡這麼大一顆痣!」

  韓近月低頭看了半天:「哪裡有?」

  鐘樂岑有些震驚地轉頭看了沈固一眼,沈固沒明白他的意思:「看來別人都看不見,肯定是有鬼了。」

  鐘樂岑差點想喊出來:重點不是這顆痣有問題,重點是為什麼韓近月看不見而他能看見!大前天在飯店吃飯的時候,他可沒戴陽燧鏡啊!

  沈固卻沒想這麼深層,只是皺眉又觀察了一下冰冰,轉頭問韓近月:「醫生覺得她醒不過來是什麼問題?」

  韓近月搖頭:「醫生說不出來什麼呀!開始懷疑冰冰是撞到了頭,做了CT發現不是。而且她既不發燒也不什麼的,就是睡,醫生也說是深度睡眠,但是內臟已經開始衰竭了……」

  鐘樂岑暫時收起自己內心的波動,轉向冰冰的父親:「叔叔,前天晚上冰冰遇到什麼反常的事了嗎?」

  趙父半天才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沒有什麼,冰冰前天一直在家裡收拾東西,因為開學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什麼東西都要帶好。冰冰打小沒有媽,什麼事都是自己幹……」

  「那麼再前些天呢?比如說她跟同學出去玩什麼的?」

  趙父還是搖頭:「冰冰朋友不多,一般都不出去玩。高考太累了,營養又跟不上,她覺得累,而且考完了之後等成績那一段時間也沒心情出去。」

  「那麼冰冰平常來往比較密切的同學和朋友呢?應該找他們去問問。」

  趙父仍然搖頭:「冰冰朋友不多。」

  鐘樂岑明白了。所謂朋友不多,其實就是沒啥朋友。估計趙冰平常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很少交際,來往密切的朋友什麼的,就更沒有了。

  這倒難辦了。沒頭沒腦的,怎麼解決?

  沈固低頭想了一下:「伯父,我們能去你家裡看看嗎?」

  趙父怔了一下:「你們,你們是做什麼的?」

  沈固眉頭輕輕一跳。打從剛才進來到現在,趙父一直在回答他們的問題,可是這會才是第一次問他們的身份。按說這句話應該是剛才一進來就問的吧?

  「我是警察。樂岑是──醫生。」

  「醫生?」趙父的眼光轉向鐘樂岑,「剛才好幾個醫生,也沒說出來冰冰是怎麼了……」

  鐘樂岑乾咳了一聲:「我,我們還是去您家看看吧。有時候發病的原因是很奇怪的……」

  韓近月在一邊幫腔:「是啊姨夫,鐘,鐘醫生很厲害的,讓他們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出冰冰的問題來。」

  趙父木然點了點頭,摸出鑰匙來:「小月,你帶他們去吧,我,我得陪著冰冰。」

  走出醫院,韓近月歉意地說:「你們別在意啊,我姨夫對冰冰那是──心頭肉。我姨三十歲就去世了,他怕有後媽冰冰吃苦,一直都不結婚。冰冰這一病……而且剛才醫生來說內臟衰竭,我看姨夫都受不了了,我都怕冰冰還沒事,他先倒了。」

  沈固搖了搖頭:「沒事,都能理解。」

  韓近月嘆口氣,不再說話了。

  趙家離醫院挺近的,住的是那種快要拆遷了的舊樓,樓道里堆滿雜物。韓近月穿著高跟鞋,磕磕絆絆地走到最裡頭的一間,摸出鑰匙開了門:「就這裡了。」

  屋子四十來個平方,兩室一廳。說是廳,其實就是個大點的過道,擺著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加一個小沙發就沒剩多點地方了。廚房更小得轉不過身來。兩間臥室裡有一間收拾得十分乾淨整齊,書桌旁邊還有個小書架,顯然是冰冰的臥室。沈固和鐘樂岑在屋裡各自轉了一圈,都沒發現什麼。

  韓近月推開另一間屋門:「這是我姨夫的屋子,有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擺不下,就都塞他這屋來了,亂點兒。」

  裡面果然是亂,但床單很乾淨。床邊有個小櫃子,上面用白布罩著什麼東西。韓近月看了一眼:「估計是我姨的照片,我姨夫和她感情真是很好。」

  沈固和鐘樂岑的眼睛卻同時盯在了白布上,異口同聲:「不對!」話音剛落,鐘樂岑又驚訝地看了沈固一眼。

  韓近月雖然心情不佳,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心有靈犀啊。」

  可惜這時候沈固和鐘樂岑都顧不上跟她鬥嘴了,沈固一步跨過去,盯著白布:「我要打開了。」

  「啊?」韓近月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們兩個說的是什麼,「這,這照片姨夫不讓動的,只有他和冰冰──算了,反正他也不會知道,你們看吧。」

  沈固小心地掀開白布,然後,韓近月第一個叫了出來:「怎麼,不是照片啊?」

  白布下面根本不是照片,而是一塊瓷牌子,有一本書大小,淡青色的,左半邊微凸起一個人形,瘦削見骨,身體微側,左手舉一支毛筆。右半邊則是個「斗」字,人形的毛筆尖端就連著這個斗字的最上面一點。

  韓近月稀奇地湊過來看:「這,這什麼東西?姨夫怎麼放了這麼個東西在這裡?這個人在幹什麼?不對,怎麼也不像個人啊,哪有這麼,這麼醜這麼奇怪的人……」

  鐘樂岑注視著這塊瓷牌,慢慢地說:「這本來就不是人。」

  韓近月怔了一下。大熱天的,她卻被鐘樂岑的語氣說得背後發涼:「那,那這是什麼?」

  「這是個鬼。」

  韓近月忍不住一聲驚呼:「鬼?姨夫放個鬼牌子在這裡幹什麼?」

  鐘樂岑從沈固手裡拿過白布重新蓋好:「我們回醫院吧,冰冰的病,我已經明白了。」

  韓近月很想問是什麼病,卻不敢張嘴。沈固開著車一路狂奔回醫院,趙父還坐在床頭上看著冰冰,表情近乎絕望。鐘樂岑一進門,開口就問:「趙先生,你在床頭櫃上放的是什麼東西?」

  趙父木然的臉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蜇到了一樣猛跳起來:「你們,你們怎麼亂翻我東西?」

  鐘樂岑狠狠瞪他一眼:「亂翻你東西?你知不知道,你女兒之所以會病,就是因為你擺的這個東西!」

  「什麼?」趙父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說!那是幫冰冰──」他突然閉緊了嘴,但鐘樂岑已經替他說了下去:「那是幫冰冰考出好成績的,是嗎?」

  「你,你怎麼知道……」

  「哼!那趙先生你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法子嗎?」

  趙父遲疑了一會,終於說:「我,我也是聽朋友說的,那是魁星點斗,能保佑冰冰考好。我,我看她太辛苦了,萬一考不上清華,我怕她會受不了……」

  鐘樂岑長長嘆了口氣:「你心疼她,我們都理解,可是,你知道什麼叫魁星點斗?」

  「不是,不是點狀元的麼?我聽說古代的人都──說什麼得狀元的就是魁星照命……」

  鐘樂岑撫額長嘆:「到底是誰告訴你的啊!古時候,那叫做奎星,命纏奎壁,文章絕世,是奎,不是魁啊!」

  趙父完全茫然:「不,不一樣麼?」

  鐘樂岑氣得無話可說,轉頭看見桌上一杯水,拿過來醮著在牆壁上就寫了兩個字:「這個是奎,奎星在星象中屈曲勾連,像文字的筆畫,所以才說『主文章』。後人寫作『魁』,是因為立廟祭祀的時候沒法造出奎星像來,所以以訛傳訛才變成了『魁』。」

  韓近月也聽迷糊了:「那,那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

  鐘樂岑嘆了口氣:「魁星點斗,這個斗就點在冰冰眉頭上,就是那顆痣。現在,」他伸手遮住那半邊的「斗」,看著趙父,「斗字點掉,還剩什麼?」

  趙父和韓近月都直直地看著「魁」字剩下的半邊,半天,韓近月才擠出一個字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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