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循環系統
沈固三人最後是坐著那條已經被砸成了破蛤蜊皮的船回家的。只是上了岸之後,他們才發現太陽仍然懸在中天,比他們早上出發的時候大約也就過了一兩個小時的樣子。不過這時候三人誰也沒力氣去研究這個問題,各自分頭爬回家,澡也不洗,倒頭就睡,一直睡到日色西沉。
鐘樂岑是被飯香味弄醒的,睡著的時候不覺什麼,現在一醒,就覺得肚皮已經貼到脊樑上去了,而且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他唉喲唉喲地哼哼著爬起來蹭到廚房,沈固背對著他正在炒雞蛋,聽見腳步聲笑著說:「起來了?身上疼吧?睡覺之前忘記先給你做個冷敷了。沒辦法,一會兒做個熱敷吧。」
鐘樂岑趴到他背上,打著呵欠:「什麼時候能吃飯?」
「馬上好。」沈固手上炒著菜,百忙之中回頭親了他一下,「拿碗盛稀飯去。」
鐘樂岑懶洋洋走去盛了稀飯拿了筷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不肯起來了。沈固把菜擺上桌,搖搖頭到浴室擰了熱毛巾來給他擦手。他一彎腰,鐘樂岑從他敞開的襯衣領子裡看見一片出血點,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嚴重?」被觸手抽過的地方皮膚已經發青腫脹,那些出血點更是變成了紫黑色。鐘樂岑解開他襯衣一看,連胸帶背的一大片。
沈固笑笑,坐下來拿起筷子:「沒事,就是看著嚴重點,皮下淤血,熱敷幾天馬上好。倒是你,一會讓我好好看看,別傷著骨頭。」
鐘樂岑餓得快死,拚命扒飯,一邊敷衍地點頭。沈固給他把嘴角的飯粒撿掉:「慢點,小心噎著。也不至於餓成這樣吧?要按這邊的時間,咱們也就去了幾個小時。」
鐘樂岑翻個白眼,拚命從飯菜裡調動出舌頭:「胡說!咱們,嗝──咱們在銅山上呆了至少一天了,嗝──」
「看吧,讓你慢點吃,噎著了吧?」沈固起身給他倒杯水,「為什麼鮫人海的時間跟我們不一樣呢?」
鐘樂岑搖頭,喝一口水沖沖噎在胸口的飯,透了口氣才說:「我覺得鮫人海可能永遠都是那個樣子,倒是我們在銅山的時候,時間似乎停止了。如果把我們在海道上的時間和在鮫人海做客的時間加在一起,倒是跟我們回來的時間相符。」
「那為什麼銅山的時間是靜止的?」
「我怎麼知道。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我哪能都知道。好在我們再也不用去銅山了,哎,那條大章魚,我這輩子也不想再看見了。」
沈固琢磨了一下:「那條章魚到哪兒去了?」
「怎麼,「鐘樂岑驚訝地看他,「當然是被鎮水柱鎮在那裡了。」
「鎮在那裡?」沈固還是覺得難以理解,「鎮在哪裡?你說我打下鎮水柱的那個地方?章魚被鎮水柱壓在下面?」
鐘樂岑搖頭:「不是。確切地說,章魚是被鎮水柱限制在那一小塊水域裡。怎麼說呢,就好像我們做了一個籠子把它關起來一樣。」
沈固想了一會,還是覺得沒法理解。不過也用不著理解,反正章魚被困住就是了:「你們當年……也是用這種辦法困住那條青龍的?」
「當年比這還要厲害些。因為這是鎮水,章魚雖然被關在籠子裡,至少還有個活動範圍,而且旁邊有魚游過的話還能抓來吃吃。但青龍君是被鎮龍訣鎮在水眼之內,就好比穿上束縛衣被關小黑屋,絲毫也不能動彈。如果不是修煉的神物,餓也餓死了。當年用鎮水柱,主要是為了護住堤岸不讓水沖過來,當然,也就等於把整段河裡的水族全部關進了籠子。」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確實,現在想想,是太殘忍了。但是當時如果不把水鎮住,堤岸年年垮,還不知要死多少人。」
沈固拍拍他肩膀:「行了,都是過去的事,別再想了。快點吃,吃完了我看看你的傷。」
雖然是餓得狠了,但鐘家有養身之訓,不得暴飲暴食,所以鐘樂岑吃了一碗飯後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但也知道這是所謂的眼饞肚子飽,也就停下不吃了。這時候他才聞到自己身上一股海腥味兒,不由哀號一聲,跑進臥室去把被兩人睡上海水漬的床單枕巾全部扯下來塞到洗衣機裡,自己也忙忙地放水洗澡。沈固刷完碗,聽見浴室裡水聲嘩嘩響,心裡一熱,把衣服一脫,開門就進去了。
鐘樂岑正站在蓮蓬頭下面洗頭髮,彎著身子,把腰線拉得十分清晰。沈固直接貼上去摟住了,嚇了鐘樂岑一跳,閉著眼睛扭回身來:「你幹嗎?」
「一塊洗啊。」沈固回答得理直氣壯,很後悔為什麼不在浴室裡安個浴缸,那樣做事就方便多了不是麼。
鐘樂岑怕洗髮水流進眼睛裡,只好緊緊閉著,兩手摸索著去抓沈固的手:「我洗頭呢。」
「知道。」沈固反手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身下按,「我幫你洗,你幫我洗,公平吧?」
鐘樂岑有心罵他,手裡握住那又硬又熱的東西,忽然說不出話來了。沈固雙手插在他頭髮裡,一邊輕輕按摩,一邊把他拉近,湊上去親他,含糊地說:「洗啊,看我服務多好。」
鐘樂岑氣得閉著眼咬了他一口,手上卻聽話地動作起來。這幾天被那脫胎瓷搞得心神不寧,兩人確實也沒怎麼做過,現在也可算劫後餘生了,自然要好好親熱一下。沈固捧了水慢慢給鐘樂岑清洗頭髮,低聲笑著說:「過幾天一定記得要安個浴缸才行。」
鐘樂岑呼吸有點急促,但還是趕緊反駁:「浴缸太費水了。」
沈固啞然失笑,把蓮蓬頭拿下來,對著他胸前衝水:「這樣不浪費?」
鐘樂岑覺得水沖在胸前有點燙,尤其是衝到敏感的地方,說不上是疼是癢。沈固還一手抱住了他腰,不許他動。鐘樂岑掙不過他,手上報復性地緊了緊,立刻聽到沈固的呼吸聲粗重了起來,不由得有點得意。沈固看他閉著眼睛嘴角帶點壞笑的模樣,只覺得一團火由下往上直衝,隨手把蓮蓬頭關了扔到一邊去,把鐘樂岑往牆上一按,低頭就含住他胸前,騰出一隻手來往下伸,抓住他撫弄起來。
鐘樂岑覺得背後冰涼,身前沈固的身體卻是滾熱的,真是兩重天的感覺。沈固沒拿潤滑劑進來,直接撈過沐浴液就用。鐘樂岑覺得他的手指一下就衝進來,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沈固咬住他嘴唇,把他一條腿抬起來往自己腰上架。鐘樂岑覺得站不穩,也顧不上再照顧他下面了,趕緊抬手摟住他脖子,掙紮著抱怨:「慢點。」
沈固一聲不吭,手指在下面進進出出,鐘樂岑的呼吸就漸漸急促起來。沈固抽出手,把懷裡人的身體向上抱抱,直接就衝了進去。鐘樂岑微微皺眉忍著,小聲嘀咕:「就不能慢點嘛。」
沈固仍然不吭聲,直到折騰了一會鐘樂岑小聲呻吟起來,才慢了下來使壞地問:「要慢點?」
鐘樂岑直接就湊到他肩上咬了一口代替回答。沈固喘了口氣,猛地抽身出來。鐘樂岑覺得整個人好像都被他抽空了,剛叫了一聲,就被沈固翻過去壓在洗手台上,接著又沖了進來,開始大肆侵略……
打完仗已經七點多了,鐘樂岑連手指頭都懶得動,被沈固抱到床上,閉著眼指揮:「洗衣機裡還有床單泡著呢。」
沈固親親他:「知道了,我來洗,監工老爺。」
鐘樂岑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都消耗完了,但剛剛睡了一覺又不困,無聊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猛然看見胸前掛的平安符,趕緊拿枕巾擦乾水,抱怨沈固:「都是你,害我洗澡都忘了摘這個。」
沈固擦著手從浴室出來:「祖宗,又什麼事都是我?這個明明是你自己忘了摘吧,又怪我?再說戴著唄,軟陶還怕水嗎?」
鐘樂岑心疼地仔細擦:「軟陶不怕,可是鏈子怕鹼性的東西啊。你這個蓋子還是黃金的,會影響光澤。我說,你弄個蓋子幹嗎?浪費錢!」
沈固無奈地笑笑,上床摟住他:「我在瓶子裡裝了點東西。」
鐘樂岑一怔:「什麼?」
「海妖送的青泥。」
「裝那個幹什麼?」鐘樂岑腦子一轉,立刻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沈固搖搖頭:「沒有。只是海長生說,她曾經在海眼裡見過一樣的東西。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我想,能在海眼裡的東西,又是海妖送的,應該不是凡品。裝上一點,萬一有用呢。」
「海眼……」鐘樂岑捏著瓶子沉思,「海眼裡的能是什麼?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最可能是息壤。可是,我們也用水試驗過了,根本沒什麼變化……」
沈固好奇:「為什麼海眼裡的就是息壤?」
鐘樂岑撓撓頭:「我猜的嘛。海眼那種地方──你聽說過歸墟沒有?」
沈固一想:「我前兩天翻過《鬼吹燈》第二部。我記得那裡頭說是個無底大坑,所有的水都往那裡面流,對麼?」
「咦?」鐘樂岑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居然還看那個?」
「不是增加專業知識嘛。」
「我了個去!」鐘樂岑剛才還準備誇他,這會兒只有無語,「你看那個增加專業知識?讓東方辰知道了罵死你。」
沈固撓撓頭:「那個翻起來快。怎麼,不對麼?」
「也不是不對,只不過他也是看了別的材料自由發揮出來的。我早告訴過你,看就要看原著。去看《列子》。」
沈固耍賴:「我看不懂,你給我講講不就完了。」
鐘樂岑氣得想拍他:「你看不懂?你看不懂就怪了。」
沈固接著他的。鐘樂岑打他那兩下,在他跟撓癢差不多:「你也知道,我這點墨水,還是外婆從前天天念《詩經》逼出來的,再讓我去看那些東西,不是要我命嗎?講講吧,講講吧。」
「歸墟在《列子》裡,說是在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遠的地方,是個無底洞,不光地面上的水,就是天上的天河,最後也是流到那裡的。但歸墟的水卻從來也不見增多或減少。據說海上原來有五座神山,由十五隻巨鰲輪流用頭頂著,但是因為被龍伯國的大人釣走了六隻,於是岱輿和員嶠兩座神山就隨波漂流到北極去,沉沒在了大海裡。當然這個北極絕對不會是北極圈裡那個北極,所以估計就是沉到歸墟裡去了。」
沈固摸摸下巴:「你是說,因為有個海眼,所以歸墟會那樣不管什麼水都能吸得進去?」
鐘樂岑笑笑:「我覺得是這樣。《西遊記》裡不是說過,孫悟空拿的如意金箍棒,就是一塊定海神針鐵,而且此後的神話故事裡也有說,因為孫悟空拔走了那塊定海神針鐵,於是出現一個海眼,可以把經過附近的任何寶貝或生物都吸進去。所以我想,歸墟,應該就是一個海眼。但是海眼,當然不止歸墟一處。只不過歸墟大概會是最大的一處。」
沈固舉一反三:「你是說,海長生去過的那處海眼,因為裡面填了這種青泥──我們姑且說它是息壤──所以沒有把她吸進去?」
鐘樂岑點頭:「我是這麼想的。」
「那,我們應該用海水來試?」
鐘樂岑又笑了:「胡說!如果普通海水就有用,那海眼裡的息壤就會向外生長個沒完,海就不是海,而是山了。所以我想,息壤應該是只向海眼之內生長。海眼裡的水跟外面應該是不一樣的。」
沈固抓抓頭髮:「說了半天,這個如果真是息壤,那也不是見了什麼水都會長的是嗎?但大禹治水用的不是息壤嗎?那個水,難道不是洪水?也不是海眼裡流出來的吧?」
鐘樂岑搖頭:「難道大禹是到處都來用息壤填的嗎?在他之前,他的父親鯀也用過息壤,不是失敗了嗎?可見能使息壤發生作用的水一定不是普通的水。」
「好吧。」沈固把平安符給他掖進衣領裡面去,「說來說去,這東西還是不知道有什麼用。得,先戴著吧,什麼時候咱們碰到那什麼什麼海眼的水,大概就起作用了。」
鐘樂岑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身上說:「其實我覺得,也許能使息壤生長的,是黃泉之水。」
沈固眉頭一皺:「黃泉之水?」
鐘樂岑思索著說:「你記得以前咱們對歐冶子鑄劍的那件事怎麼說的嗎?」
「哦,你說若耶之溪深不可測,是因為下通黃泉。」
「嗯。你想啊,那麼深不可測的若耶之溪,後來居然乾涸了,你說是為什麼?」
「因為水被吸進黃泉裡去了?」沈固一下子把這兩者聯繫在一起,「海眼也是因為通黃泉,所以能把所有的水都吸進去?哎,你說黃泉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那麼多水就算流進黃泉裡去,那麼黃泉的水又流到哪裡去了?」
「消耗了。」
「消耗了?」沈固疑惑,「消耗做什麼了?」
「做地上的水啊?」
「……靠!」沈固一拍大腿,「敢情這就是水循環系統啊?地上的水下去,黃泉的水再上來,折騰什麼啊!」
鐘樂岑笑著說:「但是黃泉的水跟地上的水是不一樣的,估計大禹治水那個時候,突然爆發的洪水有些就是自黃泉直接出來的,所以需要用息壤來填。」
沈固突發奇想:「你說過黃泉之水裡有鬼魂,是不是說,息壤遇到了鬼魂就會生長?」
這個連鐘樂岑也沒想到,怔了怔才說:「這,這真有可能的……」沈固這句話令他腦子裡靈光一閃,一剎時間想到了很多東西,只是一時捕捉不住。
沈固倒沒有想那麼深,接著說:「那倒有意思了,那麼黃泉之水要再回到地上來,總得把裡頭的鬼魂濾清了吧?這個水處理系統會安在哪裡?靠,這麼說咱們用的都是中水啊,乾淨不,能喝嗎?我說,有時候會發生什麼什麼水喝了之後就生病或者懷孕,會不會是因為水裡的鬼魂沒處理乾淨啊?」
鐘樂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你真能想,這個我都沒有想到過啊……」
沈固得意:「那當然,也不看看你老公我是什麼人!」
鐘樂岑翻他個白眼:「厚臉皮你倒是非同常人。」
沈固笑著撓他癢癢:「說什麼呢?」
鐘樂岑怕死他這一手,趕緊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你英明神武一統江湖行不?寬宏大量腹大如鼓別跟我計較。」
沈固哭笑不得:「什麼腹大如鼓?」
「那是頭大如斗?不是,我是說你肚量大,宰相肚裡能撐船嘛。」
沈固笑著放了手,又想起一件事來:「不過,如果海眼的作用是把地上的水流進黃泉裡去,那為什麼要堵上?」
鐘樂岑白他一眼:「看你說的。就說城市裡的循環系統吧?那污水也得從下水道口進去,不能隨便在地上挖個洞就讓水往裡流吧?」
沈固摸摸下巴:「原來咱們是污水……」
鐘樂岑聳聳肩:「你不要總往生活用水上看嘛。對咱們來說,黃泉之水才是污水呢。」
沈固琢磨了一下,又問:「但為什麼水要到黃泉去循環一下?」
鐘樂岑還沒回答,沈固的手機響了,沈固看一眼:「是黑子。」隨手接起來,「黑子?」
小黑子嘆口氣:「沈哥,吳伯伯家有第四個人得心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