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桃子
小黑子也是剛剛睡醒就接到了吳瑛的電話,立刻打個車就往沈固這裡趕,簡單說明一下情況,沈固開車,三人又往吳家趕。
「是吳家大哥的媳婦。醫生說是因為前一陣子吳大哥的事折騰得太厲害,又正好感冒,得了心肌炎。還有,二哥現在病很重,醫生已經讓家屬做個心理準備了。」
「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啊。」沈固看看鐘樂岑,後者冷笑一下:「是啊,如果沒有那個盤子,又或者這些事不是發生在同一個家裡,甚至時間相隔再遠一點,可能就真沒人疑心了。」
沈固皺了皺眉:「為什麼這次左穆這麼著急?上次冰冰的事,他從四月份一直拖到七月初,足足用了三個月。小溪也是早就認識了,但很久之後才動手。為什麼這次急成這樣?」
「可是吳家沒有一個人是四柱全陰的命格。」鐘樂岑想的是另一方面,「難道說這個事其實沒關係?或者說左穆並不是想從吳家弄到什麼好處?」
「如果和左穆沒關係,那麼難道是那盤子本身有問題?是有別人要害吳家,或者是那個女鬼做出來的好東西?」小黑子還是更緊張吳家。
「她有什麼害吳家的理由?再說,如果她做出的東西就會害人,那麼海長生不可能看不出來她殺過人。總之我覺得海長生沒有說謊,這個女鬼之前是肯定沒有殺過人的。」鐘樂岑按著太陽穴,「難道說,我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這個盤子與左穆和那個女鬼都沒有關係?」
沈固握緊了方向盤沒說話。如果他們真是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那現在吳家人還來得及救嗎?
吳軾去醫院看二兒子去了,只有吳瑛在家等著他們。沈固和鐘樂岑進屋就直奔那隻盤子,果然,又一隻桃子上的紅彩淡了。
「這盤子有問題是沒錯了。」鐘樂岑抱住頭苦苦思索,「但是究竟是誰呢?如果是左穆,吳家沒人是四柱全陰;如果不是左穆,那會是誰要害吳家?」
沈固腦子裡還是不停地在回放鄭立那天離開吳家的表情,終於忍不住問吳瑛:「鄭立先生呢?也去醫院了?」
吳瑛嘆氣:「是啊,小弟陪爸爸去的。二嫂在醫院陪二哥嘛,我家那個在陪孩子,都走不開,只有小弟陪爸爸去了。幸虧二哥還沒孩子,否則更忙不過來了。」
沈固沉吟了一會,還是問:「鄭立跟你們家,沒什麼矛盾吧?」
吳瑛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有點惱怒:「怎麼可能!小弟是爸爸媽媽從小拉扯大的,說是養子,跟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能有什麼矛盾?沈先生,你們究竟能不能解決問題?來來回回你們就拿這個盤子說事,小弟怎麼可能要害我們家?除非他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沈固擺擺手,不計較她的話:「樂岑,咱們去醫院看看。」
鐘樂岑指指盤子:「把這個帶上,先別留在吳家了。」
吳瑛想阻止,小黑子已經把她拉到一邊去:「姐,你得相信他們。就算不信他們,你還不信我嗎?」
吳瑛其實心裡真有點不相信他了,但又不好意思說,只有怒沖沖地說:「行,我跟你們一塊去醫院。」
吳軾看起來比前幾天突然老了很多,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了,看見沈固和鐘樂岑,也只是點了點頭。鐘樂岑對沈固使了個眼色,沈固直接過去拍了拍鄭立:「鄭先生,有件事想問你一下,能出來說句話嗎?」
吳瑛想說話,被小黑子攔到一邊去了。吳軾坐在兒子床邊,也沒有注意到。鄭立皺皺眉,但還是跟著沈固出了病房:「沈警官有什麼事?」
「我還是想知道,那隻青花九桃盤,鄭先生是從哪裡買到的?」
鄭立眉頭一皺:「我已經說過了,是朋友轉讓的。」
「是什麼朋友?」
鄭立冷笑一聲:「真奇怪了,我的朋友,難道還要向警察局報備嗎?」
這話可嚇不倒沈固:「如果是普通朋友,當然沒必要報備。但如果涉及非法活動,公民有義務配合警方調查。」
鄭立冷笑著說:「沈警官,你別嚇唬我了,警察裡頭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這麼個盤子,有什麼非法的?」
沈固表情從容:「怎麼?鄭先生不知道這盤子的來歷?」
鄭立猶豫了一下,臉上擺出不屑的神情,眼神卻有點閃爍:「可笑,一個仿明青花的盤子,有什麼來歷?」
「仿明青花?」沈固笑了一聲,「真是仿明青花嗎?這個仿品可太精了。」
鄭立撇著嘴說:「沈警官大概也不認識什麼古董吧,仿品有的是精工細做,有的甚至比真品做工還好,但是沒了時間的打磨,仿的就是仿的,就是?品!」
沈固也一撇嘴:「沒見過古董的恐怕是鄭先生自己吧?不過,應該說鄭先生也是好運氣吧,居然能用?品的價格買來真品。只可惜這來路不正,就有點問題了。」他臉色一正,「恐怕我得正式通知一下鄭先生,這個盤子涉及一宗文物走私,我們必須先把東西帶回局裡──」
「不行!」鄭立猛地提高了聲音,「這根本不是什麼文物,你們憑什麼帶走?」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不是文物?據我所知,鄭先生對文物也沒怎麼接觸過,又是通過朋友買來的,怎麼會知道底細?當然,既然是通過朋友買的,那麼不知者不罪,鄭先生只要配合我們調查,也沒有什麼事。」
鄭立明顯有點慌張:「你們,你們根本就弄錯了吧!還有,這東西你們要拿走多久?」
沈固一本正經:「如果是走私的文物,那對不起,我們必須沒收。」
「胡說!」鄭立有點急了,「什麼走私文物,根本不可能,這盤子是我託人訂做的,怎麼會是──」他突然緊急剎車,把後半句話嚥了下去,但是沈固已經冷笑了一聲:「訂做的?請問是在哪裡訂做的?」
鄭立明白自己是被蒙了,有些惱怒:「沈警官,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固淡淡地說:「我沒什麼意思,只不過鄭先生去訂做盤子的那一家老闆娘,我可能認識。她姓謝,對嗎?」
沈固一邊說,一邊緊緊盯住了鄭立,果然鄭立一聽說「老闆娘」、「姓謝」什麼的,臉色就微微變了,但他仍然強硬地說:「我不知道沈警官說的是誰,給我做盤子的那家老闆並不姓謝,至於老闆娘,我沒見過,就更不知道她姓什麼了。」
沈固漫不經心地說:「是嗎?那請鄭先生告訴我,盤子是在什麼地方訂做的,這麼精美的脫胎瓷,我也想訂做一個。」
鄭立勃然大怒:「沈警官,你這是耍我玩呢?告訴你──」他的聲音忽然噎在喉嚨裡,沈固抬頭一看,就見他嘴唇突然發了紫,手抓住胸前的衣服,整個人倚在了牆上,接著慢慢滑了下去。沈固一步過去扶住他,鄭立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沈固,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話,臉上的表情是極其的驚訝和憤怒。不過他最終也只是做了個口型出來,沒有發出半個音節,就往地上倒去……
「急性心梗。」醫生拿著心電圖對吳瑛解釋,「現在的年輕人,生活壓力太大了,生活習慣又不健康,這種病現在都年輕化了。目前情況來看,不容樂觀。病人雖然年輕,心臟很不好,說是三十歲的人,五十歲的心臟也不為過。你們──有家族病史嗎?」這都已經兩個人住院了。
「沒有。」吳瑛真是心力交瘁,心裡一股火憋著,雖然不好意思說,但其實很是埋怨小黑子不該弄這麼兩個人來,現在好了,問題沒解決,反而又一個人進醫院了。
沈固這時候和鐘樂岑在一邊研究盤子。果然,又一個桃子上的紅彩淡了,這已經是第五個了。
「這麼說我們之前的想法都是錯的,至少,鄭立並不是想害吳家,否則為什麼他也會這樣?」
沈固沒有立刻說話。如果鄭立這條線索是錯的,那現在真的是毫無頭緒了。但他敢肯定,鄭立聽到他提謝竹君的時候,眼神裡的心虛不是假的:「我敢肯定他和謝竹君肯定是有關係的,這個盤子絕對是謝竹君做的。」
「但是為什麼他自己也病了呢?」
沈固回憶著鄭立倒下去時臉上的表情:「他好像──很難以置信的樣子。而且他想說話,最後他雖然發不出聲音來,但他的口型──像是個『邊』,或者是『片』,這一類的字。」
鐘樂岑皺眉:「邊?片?這是什麼意思?」
沈固思索著:「當時我說要把盤子拿走的時候,他似乎很驚慌。不,與其說是驚慌,不如說是焦急。我已經說了,如果他不知道情況,不算什麼罪,而且這個盤子既然不是真品,也就價值不高,他為什麼那麼緊張?」
「有點做賊心虛的意思?」
沈固點頭:「我覺得有點。」
「但是他為什麼連自己也害呢?」
「那不可能,誰會害自己?」沈固反覆地回想鄭立當時的表情和口型,突然說,「你說,他要說的會不會是個『騙』字?」
「哦──」鐘樂岑立刻明白了,「你說他被騙了?他不知道自己也在這個盤子上!」
「對。」
「那麼還是與左穆有關?」鐘樂岑抱著手臂沉思,「但是確實沒有四柱全陰的命格,不可能人人都跟小溪似的把出生時辰搞錯。那左穆究竟想得到什麼?」
沈固低頭研究那盤子。一棵虯勁的桃樹,枝葉散開佔滿了整個盤面,九個桃子錯落點綴在枝葉之間,豐滿水靈,桃尖上那一點紅彩更是惹人喜愛,加上釉色勻淨青花濃豔,果然是件精品。沈固看了一會,微微皺起眉,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
「樂岑!」
「嗯?」
「吳家有幾個人?」
「什麼──啊!」鐘樂岑差點跳了起來,「對啊!吳伯伯算一個,他的老伴已經去世了不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加上兩個媳婦一個女婿,還有一個孫子一個外孫,這已經是九個了。為什麼鄭立還──如果鄭立是,那為什麼是九個桃子?是有誰不在這詛咒裡?」
「如果說有人不會出事,那才應該是鄭立!鄭立也不姓吳,跟吳家沒任何血緣關係。如果這事真是他弄的,那就更應該沒他的事了。」
「那可不一定,養子,說起來也算是本家的孩子的。俗話說:生娘不如養娘大,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有親情聯繫,並不差什麼。而且他如果是被騙了,那就更好解釋了。」
「那就應該有十個桃子才對啊。」
「是啊──」鐘樂岑捧著那盤子使勁地看,似乎想鑽進去。沈固猜測:「也許有個人是沒用的?」
「沒用的,沒用的?」鐘樂岑嘀咕著,四處尋找。沈固看看他:「找什麼?」
「筆和紙,把吳家人的生辰八字都寫下來,我要好好看看,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沈固轉頭就往值班室去了,跟小護士借紙筆。小護士早就注意這兩個在牆角竊竊私語還捧個盤子的帥哥,微紅著臉就把東西雙手奉上。可惜沈固現在滿心都是神啊鬼啊,根本沒注意到小姑娘的星星眼,拿了紙筆就跑回鐘樂岑身邊:「來了。」
鐘樂岑唰唰在紙上把吳家十個人的生辰八字全部寫下來,低著頭認真看起來。這個沈固實在幫不上忙,沉吟了一下說:「我剛才跟鄭立問話的時候,說到把盤子拿走,他就很著急,那是不是說,如果盤子離開吳家就會沒事呢?」
鐘樂岑搖搖頭:「不太靠得住。鄭立對這些東西可能不懂,所以會著急吧。」
「但是他問我要拿走多長時間,我覺得他那個意思,似乎長時間的離開就不行。」
鐘樂岑拚命地撓頭:「沒道理啊,不合理的,為什麼長時間離開不行呢?」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說不出話來。旁邊的病房門忽然打開,有人從裡面走出來,沒有關嚴門,病房裡傳出來電視的聲音:「……本世紀最大日全食……」
「日全食!」鐘樂岑突然用拳頭砸了一下自己手心,「7月22日,本世紀最大一次日全食!還有5天了!」
「日全食怎麼了?」
「我跟你說過的吧。日食是陽中陰,陰氣更甚。去年8月有過一次日食,整年陰氣都很重。這一次是本世紀最大的一次日全食,那就更厲害!我想,左穆一定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打開鬼門去找素琴!」
「他不是會空間裂縫麼?」
「但你記不記得,上次他在墓地用空間裂縫取來三生泉水,可是墓碑上有血印?」
沈固當然記得:「他受傷了。」
「對。這說明空間裂縫對於進入陰間還不合適,也許是限於能力,所以他還是要找一個四柱全陰的人最方便。」鐘樂岑說著,更仔細地看紙上那一堆生辰八字,看了一會,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我好像明白一點了。沈固,你看。」
「什麼?」沈固只看見一堆子啊午啊的,全然不知所以。
「吳家沒有人是四柱全陰,可是長子和女兒是陰年生,次子和外孫是陰月生,女婿和長媳是陰日生,孫女和次媳是陰時生。」
沈固精神一振:「怎麼,這也能用?」
鐘樂岑緊緊地皺著眉:「不知道,但也許,左穆有什麼方法。」
「不知道?」沈固覺得鐘樂岑對這些事應該已經算是知識淵博了,「你也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方法,但並不等於這方法不存在,尤其是事關左穆。他活的時間那麼久,知道的事情也一定比我們任何人都多。但我想吳家這事應該不是巧合,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已經全佔上了。嗯,你知道五鬼搬運法嗎?」
沈固似乎聽過:「據說是可以生財的?」
「是的。五鬼搬運法也有兩種,一種是真的役使鬼魂,另一種,卻是殺掉自己最親的五個人,讓他們的靈魂聚集在自己身上,從而轉運。」
沈固現在已經會觸類旁通了:「你說這也是把吳家人的靈魂聚集起來,生成一個四柱全陰的命格?」
「是的。我剛才忽然想到,如果九個桃子包括了鄭立,那麼被排除在外的應該就是吳伯伯。他不是果實,而是桃樹。」
「哦。果實是從桃樹上生出來的,他的兒女,自然也是由他的血脈衍生出來的。所以包括鄭立在內的九人才是桃子,他卻是樹。」
「對。我想,如果這個盤子真是要聚一個四柱全陰,那麼應該就是聚在吳伯伯身上。」
「那鄭立有什麼作用?」
「鄭立,也許就好比膠水,要靠他把這些靈魂粘在一起形成一個。」
「鄭立怎麼能做到的?」
「也許,是怨氣。」
「怨氣?他到底有什麼怨氣?」沈固一邊說,一邊禁不住又想起鄭立那張倒映在玻璃上的臉,那種隱忍的痛恨。
「……螟蛉有子,果蠃負之……」
「什麼?」
「我們去找吳伯伯吧。我也只是猜測,有些事,也許只有他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