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病
「四柱全陰!」鐘樂岑猛地用拳頭打了自己手掌一下,「我怎麼忘記了,小溪你的生日也是陰年陰月陰日啊!」
郎一鳴咳嗽了一聲,問:「那人是誰?我看他用的是拘魂符,當時我以為這丫頭逃不掉了,誰知道拘魂符貼上去沒起作用,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事,反正這丫頭算是死裡逃生了。」
小溪還在茫然:「什麼拘魂符?是這個嗎?」她從口袋裡摸出來一張皺巴巴的黃紙片,怯生生地說,「這是學姐貼到我手腕上的,不過,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啊?」
鐘樂岑一把搶過那張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是拘魂符,這上頭是你的生日吧?奇怪了,怎麼會沒成功呢?」
沈固皺皺眉:「這麼看來,那個人是左穆無疑了。看來他好像很急,拿不到冰冰的魂魄,就對小溪下手。不過,他是怎麼知道小溪也是四柱全陰的?」
小溪小聲說:「那個人是我那個學姐的朋友,有一次我跟學姐們去K歌,這個人也在。我學姐知道我的生日,可能是她告訴那個人的。那人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我還沒在意,是一鳴喊著叫我趕緊跑,誰知道那個人扔了個紙片出來,就像炸雷一樣——樂岑哥,一鳴到底怎麼樣?你有沒有辦法啊?」
鐘樂岑看看臉色蒼白的郎一鳴,嘆口氣:「倒是沒什麼性命危險,不過,一道雷劈下來,損個百十年的修行是肯定的了。這我沒什麼辦法治,至於身上的傷,多曬曬月亮吧。我現在奇怪的是,為什麼拘魂符對你不起作用?按說年月日時全部正確的話,不可能不起作用的。」
小溪從他手裡把符拿過來看了一會,問:「這個寫的是什麼啊?」
「就是你的生日!」
「哦,那肯定不對的。」
「什麼?」鐘樂岑詫異,「什麼叫肯定不對?空華說的你的生日也是這個日子。」
小溪摸摸頭髮:「我哥他不知道的。我媽生我的時候是難產,她旁邊床的也是難產,同時生的,我是半夜,那一個是凌晨,相差就幾個小時。醫生忙糊塗了,把我們兩個人的出生時間記反了,所以我身份證上的生日不對,應該比那再早一天。」
鐘樂岑啊了一聲,無語了,半天才說:「你,你這丫頭——這也,也太幸運了。」
沈固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郎先生怎麼知道他是要小溪的魂魄?」
郎一鳴挪動一下身體,儘量讓自己坐得不那麼勉強,嗤笑了一聲:「我怎麼會知道。只是當時這丫頭身邊站了個女鬼,披了張破爛的人皮,露出來的皮肉燒得焦炭一樣,這丫頭還渾然不覺地跟人家說話。我只是叫她離那女鬼遠一點,誰知道旁邊那男的抬手就是一記五雷天心咒……幸虧這傻丫頭不是真的四柱全陰,否則,我根本擋不住。」
小溪打了個冷戰,驚恐地瞪大眼睛:「你胡說什麼,那女的就是我學姐啊!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們住一層宿舍樓,還一塊去K過歌,我認識她好幾年了,她怎麼會是鬼!」
郎一鳴聳聳肩:「我雖然不是什麼火眼金睛,但那女鬼披的人皮都破爛了,而且身上好一股腐肉味,我就算眼睛會看錯,鼻子也聞不錯的。」
小溪聽他說得十分鄭重,想想今天還跟那位「學姐」說了好幾句話,還跟她拉過手,只覺得手腕上被她握過的地方一陣陣的汗毛倒豎,忍不住掏出紙巾就用力擦。鐘樂岑嘆口氣,摸出一張符紙在她手腕上仔細擦了一遍,看看上面只是淡淡一層血氣,搖搖頭說:「沒事,確實是鬼披了一張人皮,這上頭還沾著血呢,不過,你沒沾上什麼。你那個學姐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
小溪結巴著說:「我不知道啊……我和她也不是特別熟,她比我大兩屆呢。因為我們剛進校的時候新生宿舍樓地方不夠,就把我們六個人插到高年級的宿舍樓裡。學姐跟我們住對面,大家才認識的。我知道她叫莫菲菲,但她是外地人,聽說畢業之後在濱海找的工作,但在哪兒工作我都不知道,住哪裡我就更不知道了。」
鐘樂岑用力捶了一下床頭,對沈固說:「看來是左穆覺得那個女鬼白天出來不方便,給她弄了張人皮來穿。」
小溪被他說得一陣噁心想吐。方寧遠雖然是醫生,外科手術做得多了,但想起那張人皮是完完整整從人身上剝下來的,也忍不住的胃裡直往上湧。白蘿蔔聽見剝皮,大約想起了街上那些皮草,更是抖成了一團。只有沈固神經強悍,鎮定地問:「小溪你有你那個學姐的照片沒有?如果是這樣,估計你那個師姐可能已經死了。」
鐘樂岑嘆息一聲:「肯定的。而且人皮上血氣未乾,應該剝下來還沒有多久。左穆他,他真是瘋了!」
小溪越聽越是害怕:「照片,照片我好像有的,可,可我,可我放在家裡了。」
「我們跟你回家去拿。」
「可是一鳴有傷——而且家裡今天沒人,爸爸出差了,媽媽前天就去上海看外婆了,家裡就我和保姆……」小溪越說越是哆嗦。本來她懵懂無知的還沒覺得害怕,只是左穆扔出五雷符擊傷郎一鳴的時候把她驚住了。但因為不知道身邊站著的學姐是個鬼,倒也沒怎麼樣。可是現在被郎一鳴這麼一說,想到身邊的人只是披著張人皮,那股冷氣從心裡直冒出來,無論如何也不敢自己呆在家裡了,至於把郎一鳴一個人扔在醫院裡,那是更加的不行。
郎一鳴嘆口氣,伸手想摸她頭髮,半空中又把手收了回去:「算了,要不然,你今天跟我去我家住吧。任是個什麼樣的鬼,在我家你總是安全的。」
沈固低聲問鐘樂岑:「行嗎?」當然,可能左穆也會發現拘魂咒沒起作用,就不再對小溪下手。但也有可能此人已經變態了,非要執迷不悟,那怎麼辦?
鐘樂岑也低聲說:「應該沒問題。那地方妖怪很多,有些妖怪不顯山不露水,但實力很強,濱海並不是只有一個小溪是四柱全陰,左穆沒必要為了她去闖妖怪公寓。」
郎一鳴聽見了他們說話,淡淡地說:「你說得沒錯,妖怪公寓是我們的地盤,不管什麼人想去,都得掂量掂量。」
小溪愣了一會兒,才想到妖怪這個詞的含意,猶豫又猶豫,終於還是小聲問:「那都有些什麼妖怪?」
郎一鳴沒好氣地說:「全是猛獸,什麼獅子老虎到處都是,害怕沒?」
白蘿蔔從方寧遠身後探出頭來,小小聲地反駁:「他撒謊,沒有獅子,只有一隻白老虎。」郎一鳴對他一瞪眼,他颼一聲又縮回方寧遠後頭去了。
小溪左右看看,不知該怎麼辦。鐘樂岑嘆了口氣:「小溪,郎先生是對的,你跟他去妖怪公寓住一段時間吧,等左穆的事情解決了,你再回家。這一陣子我們忙著對付左穆,確實也顧不上你。」
小溪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空華不在,她當然就聽鐘樂岑的。鐘樂岑補充一句:「這段時間你也別出門,有事打我手機。我們先去查查你那個學姐的事。」
他話還沒說完呢,沈固的手機就響了,小黑子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沈哥,有件事恐怕不太對勁。」
沈固眉頭一皺:「什麼事?」這幾天的工夫,不對勁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就是上次我剛回來的時候,你記得嗎?我媽打來電話,說我爸爸的朋友的兒子死了。」
「哦,你說他姓吳的,是嗎?」
「對對,就是吳伯伯,當時他的大兒子突然心臟病,死了,我媽還讓我過去幫著辦後事的。今天我剛剛知道,他二兒子和外孫都心臟病,住院了!」
沈固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怎麼會這麼巧?」
「就是說啊!現在他二兒子在濟南住院呢,外孫就在濱海醫院。我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事不是一般的巧合,沈哥,鐘哥在哪兒呢?你們能過來看看嗎?」
「行,你過來接我們吧,我們在醫院。」
小黑子一會兒就開著車過來了,沈固和鐘樂岑剛上車,他就開始介紹情況:「吳伯伯其實是和我那個已經去世的大伯是好朋友。他是地主家庭出身,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吃了不少苦。他家裡為了讓兒子能有個好前程,就叫他跟家裡劃清界限。他家裡當時有很多藏書啊瓷器啊什麼的,都是四舊嘛,他爸爸就弄了一些埋起來,然後叫兒子去揭發自己。當時我大伯和他是同一個學校的。我家裡是根正苗紅的工人無產階級,我大伯在學校裡很有威信,覺得吳伯伯這人其實挺正派的,就替他說話,說『出身不能選擇,道路是可以選擇的』,既然跟資產階級家庭劃清了界限,就應該給改過自新的機會什麼什麼的,這樣才准他當了紅衛兵。後來上山下鄉,他們又分到同一個生產隊。冬天的時候生產隊的草囤起火,我大伯和吳伯伯半夜起來解手看見了,就一塊救火。生產隊要給他們表揚,我大伯就說是吳伯伯怎麼怎麼有革命警惕性,怎麼怎麼為保護集體財產奮不顧身,然後那年有個招兵名額分到他們那裡,我大伯就讓給吳伯伯了。你想那個時候,地主家庭出身能去當兵,吳伯伯感激我大伯感激得要命。他入了伍之後,雖然有家庭出身的問題,但生產隊裡給他出證明說他立過功,又有文化——他是真的有文化,不是那時候光知道搞串聯的紅衛兵們能比的——連長就挺看重他的,一來二去,升得挺快。我大伯因為給他讓了名額,過了兩年才能入伍,去的地方也不好,在邊境上,後來犧牲了……因為這個,吳伯伯一輩子記得我大伯的好,每年給我爺爺奶奶寄錢,後來我爺爺奶奶去世之後,他又給我爸寄錢。後來他從軍隊上轉回地方,也在公安廳工作,再後來退休回到濱海,跟我們家還是來往很密切。他兩個兒子都沒當兵,一個喜歡從商,一個喜歡教書,他總覺得有點遺憾,所以我考上警校的時候他可高興了,還送我一海軍版的ASP。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都叫哥叫姐的,二哥在外地,大哥和姐在濱海。前些天去世的是大哥,才三十三,說是心臟病。當時我就覺得挺奇怪的,大哥身體一直還不錯的,他也每年都去體檢,都沒檢查出心臟病,怎麼突然就死了?這還沒幾天呢,二嫂打電話來說二哥也心臟病住院了,都下病危通知書了,好在二哥做生意的,有錢,拿進口藥在吊著呢。昨天姐又說,她的兒子檢查出來有先天性心臟病了,二尖瓣缺損,必須馬上手術。孩子才兩歲呢,出生的時候什麼都正常,怎麼突然就心臟畸形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而且三個人都是心臟的問題,哪有那麼巧的?所以我想鐘哥你去看看,究竟是真這麼巧,還是有別的問題。」
鐘樂岑皺皺眉:「確實,太巧了。一連三個人都是心臟的問題,如果沒有家族病史,實在是有點讓人沒法相信。」
「對啊對啊,所以鐘哥你給好好看看,會不會是家裡有什麼了?說實在的,就前幾天你們總說瓷器瓷器的,我一想吳伯伯家裡也有收藏瓷器,就覺得不踏實——到了,就在前面拐彎的地方。」
吳家住的是部隊的家屬小區,這時候頗為安靜。小黑子在大門那裡打了個招呼,帶著鐘樂岑和沈固從大門口開始看。
「從小區位置上看,沒什麼問題。而且吳家在這裡住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怎麼以前沒出過問題?」
沈固補充:「還有,你那個姐結婚之後就不在這裡住了吧?怎麼連她的孩子也出事?」
小黑子摸摸耳朵:「也是。那我們直接上樓吧。我跟姐說了,吳伯伯不信這些東西,而且這麼多事發生,他這些天精神也不好,我就沒跟他說。這個時候他一般在睡午覺,姐來開門,咱們悄悄在屋子裡看看。」
開門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穿著淡色套裝,很是端莊能幹的模樣,只是臉色很憔悴,看見小黑子,露出了點笑容:「小伍,來了?這兩位就是——」
「姐,這是鐘醫生,這是我們沈組長,就是我跟你說的,讓他們來看看。沈哥,鐘哥,這是我姐,吳瑛。姐,吳伯伯休息了?」
「睡了,這些天總睡不好,剛才總算睡著了。鐘醫生,沈組長,請進,麻煩你們了。」
沈固擺擺手:「沒什麼,這也算是我們的份內事。吳女士,麻煩帶我們各間房間看看吧。」
「好。不過,我爸爸他,不太相信這些事,如果——」
「這我們明白,如果吳老先生醒了,我們不會說什麼的。」
吳家的房子寬敞明亮,是濱海市難得的坐北朝南的房子。門廳和客廳用一扇屏風隔開,屏風是桃花心木的,上面畫著六幅精緻的折枝花卉。客廳裡用紅木長椅代替了沙發,旁邊放著養了紅鯉魚的大瓷缸,牆上掛著字畫,完全是走中國古典風的路子。鐘樂岑在廳裡繞了一圈,對沈固搖搖頭:「這裡也沒問題。雖然魚缸放的方位不太好,但也不影響什麼。主要是,這房子朝向太好,客廳窗戶又大,就是有一絲半點的陰氣,也被陽光照掉了。」
「那兩位這邊請。」吳瑛立刻推開旁邊的門,「這裡是我爸的書房,也是他的收藏室。」
鐘樂岑一進去就哦了一聲,聲音中頗有些豔羨之意:「這書房真好!」
這書房是吳家最大的房間,是打通了一明一暗兩間臥室聯起來的。書桌擺在明間的窗戶底下,左右兩邊從天花板到地板是兩排滿牆的書架,上面纍纍然全是書籍,有些還是有年頭的線裝本。書架前面掛了簾子,既通風又乾淨,還防止日光直射到書本上。鐘樂岑的眼睛立刻粘到書上去了,簡直拔不下來:「這是孤本啊!」
「鐘醫生也好這個?」吳瑛微笑著拉開書架的簾子,「這裡頭大多數舊書都是爺爺留下來的,我們家就我爸喜歡這個,我們都不太懂。不過,我聽人說有些古書年頭太久可能就——會不會有這種情況?」
鐘樂岑推推眼鏡:「其實我不是太相信這個。所謂物古成精,首先得有成精的基礎。像書籍這種東西,本是無生命的,又拿什麼來成精?倒是有古畫成精的,但畫有形象,有形象才能有憑籍;但文字與形象又不同,尤其是篆文之後,文字原本的形象已經改變了許多,就更無從憑籍了。」
吳瑛聽得似懂非懂,只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意思是這些書沒什麼問題,便推開屋子中間的一扇六曲竹屏風:「這後面是我爸的收藏室。不過,也沒什麼古物了。以前爺爺那時候倒真有些古董,破四舊的時候都被砸了,現在找也找不到那樣的東西了,就算有相似的,也是天價,我們是買不起的。不過爸爸收藏東西也不在貴重,只要是新奇的,他覺得有可取之處的,都收藏起來,自娛自樂吧。」
鐘樂岑眯眼笑笑:「吳老先生這才是深得收藏之三昧。自己喜歡,看著高興,心情愉悅,這就是收藏的最高境界。如果只是因為這東西值多少多少錢才收藏,等著它漲價,那隻叫銅商!」他一邊說,一邊在一排排的多寶格中間走動,「嗯,這個紫砂壺是真紫砂,雖然不是什麼古物,但做工古樸,這風格是仿時大彬的,有幾分神似。估計用了也有些年頭了,所謂外如紫雲,內如碧玉,確實不假……這個鼻煙壺做得別緻,用的材料倒不是什麼太好的瑪瑙,但難得刀工生動,而且這俏色用得真不錯,大約也得是明朝的東西了吧……」
吳瑛聽得臉上微微露出驚訝之色。她結婚前是經常在這屋子裡陪爸爸的,常聽爸爸說起他這些心愛的藏品,聽得多了,雖然不懂,也記得一些。現在這個年輕人隨便這麼一走一看,說出來的就跟爸爸平常說的差不多,真是讓她驚訝。本來她看見這兩個人這麼年輕,心裡還有些懷疑,只是看在小黑子的面子上沒有表現出來,現在可是要刮目相看了。
沈固早看見她臉上的表情變化,聳了聳肩——鐘樂岑看這些東西,那還不是一看一個准?當然了,他是看不出什麼來的,跟著糊弄糊弄也就是了。
「沈固!」鐘樂岑的聲音忽然稍稍提高了一點,「你來。」
這是有情況了。沈固趕緊進去,小黑子和吳瑛都跟在後面。鐘樂岑正站在靠牆的一個架子前面,指著上面擺的一個盤子:「脫胎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