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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歸人》第105章
  藍花九桃盤

  脫胎瓷!沈固現在對脫胎瓷這三個字過敏,一聽,本能地就提起勁來。

  「哦,這個倒是脫胎瓷,不過爸爸一直拿不準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沈固看吳瑛一眼:「什麼意思?」

  「這個是小弟送給爸爸的,賣東西給他的人說是明青花,但爸爸覺得這個價格根本不可能買到明青花,可是上面的青花又是什麼,什麼蘇什麼的──」

  「蘇麻離青?」

  「哦,對對,就是這個什麼蘇麻離青,爸爸說確實是明朝時候用的,但也可能是現代仿的,一直拿不準。但這個盤子做得很漂亮,又是小弟送的,爸爸特別喜歡。」

  「小弟?」沈固看小黑子一眼,「吳女士還有弟弟?」小黑子說過,吳瑛是最小的女兒了,怎麼還有弟弟。

  「哦,是我爸爸的養子,鄭立。他的生父是我爸爸的同事,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了,生母改嫁了,我爸爸就認他當了養子。不過外人知道的不多,而且大學畢業之後他就搬出去住了,現在不在家裡,只是每個禮拜回來看看爸爸。」

  「那您知道這東西鄭先生是在哪裡買到的嗎?」

  吳瑛猶豫了一下:「小弟說是一個朋友割愛的。不過,我想事實可能不是這樣,估計是通過朋友買來的……爸爸最討厭倒賣文物的事,所以小弟也不會全說。」如果換了別的人,她是絕不會說這些事的,但現在看著這些有年頭的東西都有些忐忑不安,也只好和盤托出了,「鐘醫生,你看這盤子有什麼問題?」

  「哦,我並沒有說這盤子就是有問題,還得先看看。」

  吳瑛差點兒給噎著,小黑子看她臉色有變化,趕緊拉著她往外走:「姐,我聽吳伯伯屋裡有動靜,咱們過去看看,讓他們在這裡慢慢檢查。」

  吳瑛給他扯著出去,忍不住說:「小伍,這兩個人到底靠不靠得住?那些東西可都是你伯伯心愛的,這要是──」

  「放心吧姐,那是我組長,要是信不過的人,我能帶來嗎?大哥的事也不一定就是有什麼東西作祟,但萬一要是,我組長一定能查得出來。」

  吳瑛離開屋子,沈固就輕輕打了鐘樂岑一下:「你怎麼那麼說話?沒看把她氣得臉色都變了?」

  「我就是實話實說嘛。我這兒還沒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就追著問個沒完,還讓不讓人看了?也不知道這屋裡的東西到底都是怎麼來的,有什麼好緊張的?」

  「算了,她又不懂。不過這個盤子──有問題嗎?說實在的,我是被你那個『脫胎瓷』驚著了,要不然我實在看不出什麼來。」

  沈固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眼前的盤子。盤子果然是極薄的,在燈光下竟像是半透明的一般。盤子四邊裝飾著像蔓草一般的花紋,中間畫著一棵桃樹,伸展的枝葉間錯落分佈著九個大小不一的桃子。整個花紋用的是青花。沈固雖然不懂什麼蘇麻離青的,但也看得出來這青花顏色濃豔,而且筆致生動傳神,不管是什麼年代的,就瓷器本身來說,應該算是上品。而且九個桃子上都有一抹表示成熟的紅色,顏色雖淡卻正,青花加紅彩,更顯得鮮豔漂亮。但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來。

  「好像這幾個桃子顏色比其它的淺一點。」沈固到底是一雙好眼睛,硬是雞蛋裡頭挑出了骨頭來。在盤子的右邊,有三個靠得很近的桃子,兩大一小,顏色比另一邊的桃子是要淺淡一些。

  「應該是發色不夠充分。」鐘樂岑也扒上前看了看,「還是你眼力好。這顏色發得不好,盤子的價值就降一大截了。」

  「你管那個幹什麼?現在是要看這盤子有沒有問題!這裡頭有胎骨沒有?」

  鐘樂岑瞪大眼睛:「你當我有透視眼嗎?這樣也能看到有沒有胎骨?」

  「那要怎麼看?」

  「除非把它砸了。」

  沈固無語了。砸了?先不說這個盤子有沒有問題,就算有問題,那也是別人的,你說砸就砸啊?

  「有別的辦法嗎?」

  鐘樂岑搖頭:「沒有。要麼,拿去照X光?」

  沈固又無語了。鐘樂岑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脫胎瓷現在也不稀罕了,要不是那個女鬼,我也不至於這麼神經過敏。」

  沈固正要說話,客廳裡有了動靜,有人敲門,接著傳來吳瑛的聲音:「小弟過來了?」

  那個鄭立?沈固立刻豎起耳朵,只聽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乾爹睡了?」

  「睡了。你坐。爸這幾天沒什麼事,你不用老往這兒跑,你生意怎麼樣?別耽擱了。」

  「沒事的姐,我都安排了。爸書房裡有人?」

  「哦,小伍請了兩個人來看看。」

  「看看?看什麼?」

  「那個……」吳瑛顯然有點不好意思,「咱家這些天接二連三地出這麼些事,怕是撞了什麼,小伍請了兩個內行來看看。」

  「姐,怎麼你也信這個?乾爹知道嗎?」

  「嗨,這不是沒辦法了嗎?沒敢讓爸知道,你知道他不信這個。」

  「請的什麼人?我進去看看。」

  說著話,人已經進來了。沈固轉頭看看,年輕人大概還不到三十歲,濃眉大眼,跟吳瑛果然是半點也不像。衣服穿得很講究,手上戴的卻是塊軍用手錶,而且已經很舊的樣子,雖然保養得很仔細,仍然跟衣服完全不搭邊。沈固看了那手錶一眼,對他點點頭。年輕人卻不怎麼客氣,直接走了過來:「請問兩位,看出什麼來了嗎?」

  沈固慢條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正在看。」

  年輕人眼裡露出明顯的不屑:「是麼?那兩位可得好好看看,別漏了什麼。」

  鐘樂岑忽然問:「鄭先生是吧?這個青花九桃盤是您買的?」

  鄭立眉梢微微一挑:「是我買的,怎麼了?」

  「在哪裡買的呢?」

  「通過朋友買來的,怎麼了?」

  沈固沒有忽略他眉梢那一下抽動,而且每說一句話就反問一句「怎麼了」,不是表示此人對問題反感,就是他對問題心虛。鐘樂岑並不因為他的口氣就停止,繼續問:「為什麼要買這個呢?是古董嗎?從盤子本身來看,看不出明顯的年代啊。」

  鄭立不怎麼耐煩地說:「我朋友說是清代的東西。年代我倒沒管,乾爹收藏東西也不是為了貴重,為的是喜歡。這盤子圖案挺吉祥的,我買回來祝乾爹一家吉祥,寓意好就行了,怎麼樣?」

  「哦。」鐘樂岑表現得像個對古董完全外行的人,「桃子怎麼就是祝一家吉祥了?」

  鄭立更不耐煩了:「桃子就是吉祥的意思。乾爹家裡有九個人,這桃子也是九個,不是正好嗎?你到底懂不懂?」

  吳瑛站在門口,聽得表情十分扭曲。她剛才聽過鐘樂岑對這些藏品的評價,明明是個內行,怎麼這會兒要這樣說話,連桃子在中國人的習俗中代表吉祥都不知道?還是他們故意耍著小弟玩?

  「鐘先生──」她想打斷兩邊的談話。小弟不知怎麼的,對這兩個人好像也完全沒有好感。其實她答應小黑子請這兩人來,也是病急亂投醫,現在這兩人也沒說看出什麼東西來,她也就有點失去耐心了,只是看在小黑子份上,不好拉下臉來就是了。她的孩子還在醫院住著,如果這兩人只是來打個醬油,又或者家裡的問題真不出在這些上,她就不想陪他們了。

  「小瑛?」臥室裡有聲音傳出來,吳瑛臉色變了一下:「爸爸醒了。小伍,可別說這兩位是做什麼的,記住了。」

  「姐,我跟你去看乾爹。」鄭立不屑地再看鐘樂岑一眼,跟著也出去了。

  小黑子有點尷尬地摸摸頭:「沈哥,鐘哥,你們別在意啊。吳伯伯不信這些個東西……也難怪,我以前也不信的,沒親眼見過,到底是很難相信的吧?」

  鐘樂岑點點頭:「我知道。因為他們不相信,所以總希望我們馬上就能拿出點證據來,可是這會我確實拿不準毛病出在哪兒。這樣,我們也先見見吳老先生。」

  吳老先生本名叫吳軾,估計是跟著蘇軾的名字取的,但是文革期間就改成了吳軍,想當然耳就是取擁軍建軍的意思了。當然,這個軍字搭上吳這個姓,意思好像就有點變,但當時估計也沒考慮到那麼多。他倒跟鐘樂岑想像中的有點兩樣,本以為當過兵的人應該有點兒慓悍之氣,吳軾看起來卻完全是個讀書人的模樣,頭髮已經雪白,人也瘦削,穿一身月白色的唐裝,頗有點仙風道骨的意思。聽說沈固和鐘樂岑是小黑子的同事,特地來看他的,而且沈固還是退役特種兵,老人就很高興,連聲叫女兒沏茶來:「這是好茶葉,小立從杭州捎來的。」

  茶香氤氳,鐘樂岑端起來深吸了一口,點頭說:「真是好茶葉,正宗的獅峰吧?」

  吳軾眼睛一亮:「哦,小鐘同志是內行人啊。確實是獅峰龍井,小立託人從產地搞來的呢。」

  鐘樂岑喝了一口:「水稍微有點老了,而且礦泉水其實不怎麼適合泡茶的,要是用山泉水還好一些。」

  吳軾哈哈大笑:「嗯,小鐘同志真是內行!小瑛不懂茶,每次都拿礦泉水沖,好茶也沖壞了,哈哈。」

  吳瑛有點尷尬地笑了笑,不知是該感謝這個姓鍾的把父親終於逗笑了呢,還是該在心裡悄悄罵他兩句。

  吳軾這些日子全是不順心的事,這會終於有兩個說得來話的年輕人在座,話也比平日多說不少。跟沈固談談軍中,又跟鐘樂岑談談茶和瓷器,笑容不斷。吳瑛看了一會父親的笑容,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算了,就沖這兩人能讓父親多笑笑,哪怕是神棍也值了。

  三人談了一會兒,鐘樂岑用杯蓋撇了撇茶葉,漫不經心地說:「這個茶杯是青花瓷的吧?我看有點年頭了,至少該是清末的。」

  吳軾又笑了:「是啊。原來小鐘同志不光是茶中知己,還懂瓷器。這是家裡祖傳下來的東西,比清末還早一點,嘉慶年間的。本來家裡還有些東西,破四舊的時候都給砸得差不多了,這套茶具還是當時那些人不懂,胡亂堆在廚房角落裡,才逃過去的。」他說起那個年代,就不覺唏噓起來。

  鐘樂岑點點頭:「是啊,那時候真是毀了不少好東西,現在都很難找了。不過我剛才看您書房裡還有些孤本,也是家裡傳下來的吧?好在是保存住了。」

  「哦,你們到我書房裡看過了?」吳軾有點意外。

  吳瑛瞪了鐘樂岑一眼,強笑著說:「爸,小伍說這兩位對這些東西很懂行,聽說您有些孤本,想來看看。」

  吳軾倒沒有什麼不悅的意思:「好啊,現在的年輕人,喜歡這些的不多了。大部分說是喜歡,其實是因為這些東西值錢,並不是真正的懂。」

  鐘樂岑順著他的意思說:「是啊。其實說到收藏,真不在東西貴不貴重,全看自己喜不喜歡。只要自己喜歡,值多少錢算什麼?收藏為錢,那收藏的東西都是一股銅臭味了。」

  吳軾連連點頭:「說得好,說得好!所以我收藏東西,只要東西做得好,是什麼年代的有什麼要緊?就算它是孔聖人用過的竹蓆,爛了不也是一樣的。」

  鐘樂岑被他說得笑了起來:「您說得太對了!哦,我剛才看見您書房裡還有個脫胎瓷的青花盤子,應該是仿明制的吧?用的蘇麻離青料還挺地道呢。」

  吳軾很驚訝:「你懂得還真不少呢,也是研究古董的吧?」

  「說不上研究,就是比較喜歡,有時候看一些這方面的書瞭解一下。」

  吳軾呵呵笑起來:「謙虛了,謙虛了。只看書,不看實物,是不可能分辨出什麼樣的青花瓷用的是蘇麻離青料的。那個是小立買來給我過生日的,青花九桃,取個吉利。而且雖然是仿的,做工確實漂亮,青花紅彩,瓷薄釉透,發色又好,只要不去計較什麼年代的,可以算是一件珍品哩。」

  鐘樂岑眉梢猛然跳了一下。沈固坐在旁邊,一眼就看見了,正在心裡琢磨他這是想到什麼了,鄭立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對吳軾說:「乾爹,公司裡有點事,我得過去一下。」

  吳軾擺擺手:「你有事就先去吧,我身體挺好的,你不用天天過來看我。公司裡那麼多事,你這樣天天跑,身體也吃不消。快去吧。」

  鄭立點點頭,站起來往門口走去。門口掛了一幅山水圖,是用玻璃框裱裝的,鄭立從那裡走過,臉在玻璃上閃了一下。那一瞬間,沈固發現他的表情與剛才完全不同,眉頭緊鎖,嘴唇死死閉著,不過他迅速從畫前走過,沈固也只瞥見了那麼一眼,還沒能完全分辨,鄭立已經開門走了。

  客廳裡其他的人都沒注意到鄭立的表情,吳軾跟鐘樂岑還在談那件脫胎瓷盤子:「我看那個圖特別喜歡。當時我們家裡一共十個人,我還想,這不就是我們家麼,我就好比那樹,他們九個孩子就好比那九個桃子……唉,可是現在……」雖然他和鐘樂岑談得高興,暫時忘記了家裡的傷心事,卻終究還是脫不開,眼下想起了已經去世的大兒子,還躺在醫院裡的二兒子和外孫,剛才的高興勁就全沒了。

  吳瑛趕緊勸慰:「爸,別想了,該吃飯了,要不,小伍和這兩位也留下來一起?」

  吳軾打起精神:「一起一起,人多吃飯最熱鬧了。」

  這頓飯吃得還算輕鬆,鐘樂岑只撿古玩字畫方面的話說,絕口不提吳家的事,直到起身告辭,還總算是賓主盡歡。

  出了吳家的門,小黑子有點沮喪:「鐘哥,沒看出什麼問題?」

  鐘樂岑沉吟了一下:「黑子,那個鄭立和吳家是什麼關係,你知道嗎?」

  小黑子立刻精神一振:「怎麼,鄭立有問題嗎?我聽說他爸爸是吳伯伯幹公安局長時候的手下,犧牲的時候鄭立才十歲,他媽媽改嫁了,吳伯伯就把他收養過來了。」

  這跟吳瑛說的沒什麼兩樣,鐘樂岑不滿意地搖搖頭:「太簡單了。你能打聽得詳細點嗎?」

  「當然能,我去打聽。不過鐘哥,你的意思是鄭立有問題嗎?」

  「現在我還不能下結論,但──總之你先打聽吧,我得再想想。要是吳家有什麼事,馬上告訴我。」

  「行。那我先走了。」

  沈固等小黑子走了,才說:「你想到什麼了?」

  「你聽見吳老先生說那個盤子了嗎?」

  「聽見了,他說那個盤子是珍品。」

  「不,他說那個盤子發色充分。」

  「哦──」沈固猛然明白,「但是你說那個盤子發色不夠充分。難道老先生沒看出來?」

  「你還記得嗎?冰冰爸說,他去拿那個牌子的時候──」

  這次不用等他說完沈固就明白了:「他說櫥窗裡有個畫桃子的藍花盤子?會是這一隻?」

  「不是沒有可能啊!」

  沈固迅速思考:「看吳老先生應該是個內行的人,如果那盤子像你說的髮色不充分,他不會看不出來吧?或者是因為鄭立在旁邊,他有意這麼說的?」

  「哦,也有這個可能……」鐘樂岑有點猶豫了,「也許沒那麼巧……」

  「不管巧不巧,我們把想到的可能性都列出來,然後再來分析。說吧,你還想到什麼了?」

  「我當時沒有想到鄭立的事,我想的是,吳老先生說那個盤子發色充分,那可能他看的時候,確實是發色充分。」

  「那麼為什麼我們看的時候──」沈固猛然明白,「三個桃子,三個人?」

  「對!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為什麼吳家現在三個人有事,就有三個桃子顏色淺了?只是,現在這個還不能當成證據。」

  「你知道鄭立走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嗎?」

  「表情?」

  「門口不是掛了一幅山水畫嗎?鄭立走的時候,我在那玻璃上看見他的臉,雖然一閃就過了,但是那表情──除非他公司裡出了什麼大事,否則,就很不對勁了。」

  「那讓黑子去打聽一下他公司裡有什麼事沒有。你覺得他那表情是什麼意思?」

  「這不好下結論。但是他在吳老先生面前那麼恭謹帶笑的,一轉頭就變臉,如果公司裡沒事,那就真有問題了。」

  「可是咱們現在也只能等。」

  「等第四個人出事?」

  「對。」鐘樂岑有些消沉,「只有第四個人出事,我們才能確定那盤子有沒有問題。」

  「為什麼這跟我們以前碰到的情況不一樣?」

  「你是說──」

  「我是說,為什麼咱們看不出問題?你說我是陰陽眼,可是冰冰那件事,我只看到紅痣,卻一點也沒看見鬼氣。還有這盤子,即使我們現在幾乎是肯定盤子有點問題,可是這盤子本身,看不出半點毛病來。」

  鐘樂岑沉吟著:「我想,這可能是因為,這盤子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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