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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爺(來自地府的你之一)》第7章
第六章

窗邊小几上的獸爐正飄著暖香,寢房內悠悠靜靜,紫檀長案上的方口青瓷瓶插著一枝蘭,蘭花自飄香,為這抹悠靜更添幾分幽致。

佟妍恢復意識醒來時,正好有丫鬟端著剛剛熬煮好的湯藥進來,一瞥見已昏睡了兩日餘的她睜開了眼,乍驚又喜的嚷了出來。

「你可終於醒了!」丫鬟放下托盤,俐索的倒了杯茶走去。

佟妍整個人怔怔的,蒼白的小臉儘是茫然,只能順從的任那丫鬟扶起了自己,接過茶盞,徐徐飲下暖身的熱茶。

興許是被妖物附身太久,她的身子至今仍是冰冷冷的,明明窗外是蟬鳴唧唧的溽暑,可她的手呀腳的全凍得嚇人。

見她喝得甚急,綠繡貼心的又倒來了一杯熱茶,順手接過已空的茶盞,邊道:「你已經昏迷了兩日,世子爺對你可上心了,時不時便問起你醒了沒。」記憶短缺了一塊,佟妍握緊了茶盞,有些惶恐的追問:「我是怎麼回來的?王府裡可有發生什麼怪事?」

她就怕……自個兒又被妖物附身,在意識不明之下,被逼著做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

「別怕別怕,聽說英武神勇的世子爺已將妖怪制伏,那妖怪的屍身如今就高掛在衙府的門口昭示。」綠繡打了個激靈,嗓子也低了下去。

妖物死了?!佟妍詫然又驚,懵了好片刻,可任憑她怎生努力的回想,腦中仍是一片白茫。

「來,你先喝下這安神的湯藥,我這就去稟報世子爺,世子爺若是知道你醒了,肯定很高興。」匆匆扔下話,綠繡起身便走。

佟妍尚有許多話想問,卻只能雙手合捧冒著熱煙的湯藥,一臉茫然的靠著榻柱,環顧四下,這才發覺,這寢房並不是原來睡慣了的那間。

這寢房雖然處處可見奢靡,猶然不比仲燁的寢居。

這裡……不是觀蓮居?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將湯藥往小几一擱,身子各處皆泛疼,她不理會,在牡丹花疊座玉屏風上找著了簇新的衣裙,緩緩幫自己穿戴整齊。

她素著一張憔悴的花顏,長髮未盤束,走出了現下所在的小閣,外面是個小花園,再過去有個小池,池旁是曲曲繞繞的迴廊。

她端詳過四週一景一物,心中沒由來的浮上迷惘,才想繼續往前走,頭忽然眩了下,連忙扶住黑沉沉的額。

她閉起眼,倚著雕滿祥獸的簷柱,努力忍著這痛,不意然,眼前卻浮現一幕幕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景象。

漆黑無邊的夜、殘破的宮闕、錦幔飄飛、床榻上一雙交纏的人影、仲燁被劃破的手心、鮮紅的血印著她的額……

仲燁抱著她走出漆黑的宮殿,風聲吹得他的衣袖獵獵作響,安墨邊哭邊叫的領著一大批死士飛奔而至……

「我已經除掉那只妖物,屍身就在屋裡。」朦朧間,仲燁清冷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是仲燁救了她!

缺了角的記憶似潮水般,緩緩漫進了腦海,雖然偶有片段的缺漏,佟妍逐步憶起了那夜的情景。

想起仲燁抱著她,不停安撫著她,又替她洗刷了冤屈,佟妍的眼微紅,鼻頭發酸,不由得哽咽出聲。

她想見他,想當面親口向他道謝,想……想不顧羞恥的抱住他,讓他明白她是多麼的……多麼的喜歡他。

他大可不必來救她,就這麼任她被妖物折磨凌虐,可他卻甘冒性命之憂,獨自一人去尋她,她這條命等同是他給的。

胸口被暖意漲滿,她紅著眼,忍下身子的不適,小碎步的在迴廊上奔走,只想快點見到已經深深烙進心底的那人。

「噯,你、你做什麼?!」臨到觀蓮居的入口,佟妍被正好走出的安墨伸手攔下。

「我想見世子爺。」她氣息凌亂髮喘,因為剛下榻不久便這樣奔走,頭仍有些眩暈,卻硬是忍著。

「免了,世子爺已經知道你醒了,剛剛發話下來,讓我過去視察你的身子情形。」安墨瞥了她上下一眼,又道:「瞧你這樣,應當是無恙了。」

「他在屋內嗎?在書房?我想見他--」佟妍心下發急,想繞過安墨往裡頭去,卻又讓安墨再次擋下。

「他?!世子爺何等的尊貴,豈容你區區一個低賤小民這樣不敬!」安墨嚷著。

「告訴你,世子爺已經說了,如今與你牽連的那數樁命案,都已經沉冤昭雪,拜你這案子之賜,我們世子爺在臨川城百姓面前,大展英勇神威……」

安墨哇啦哇啦的說著,說她是受了仲燁的福氣恩澤所庇佑,說起那日在場的眾人,有目共睹,親眼撞見柳知州的護衛被妖怪附身,再加上後又有妖物的屍身向世人舉證,老百姓才終於信了她被妖物附身的說法。

又說,經此一案,仲燁英明神武,不隨便冤枉好人,且還願意為了一名出身低賤的漢氏女子查明真相,更為了廣大的臨川百姓的安危,英勇抓妖的事跡,已如潮水般傳了開來。

如今眾人對仲燁又敬又畏,他雖無官職,可正直英明的形象已深植人心,即便是漢人也對他存有一份尊敬,收服了不少漢人百姓。

聽著安墨提及老百姓是何等的崇敬仲燁,佟妍心頭微微一刺,恍惚間,忍不住低下了頭,自覺自卑的咬了咬唇。

安墨道:「總而言之,你在衙府的案底,世子爺已經命人改去,如今你已經是清白之身,你身子若無恙,便趕緊領著世子爺賞賜的銀兩離開吧。」

佟妍聞言愕然,怔怔的反問:「離開?」

「是啊,世子爺都說了,當初帶你回來是為了辦案,讓你與他同睡一房,原來也不過是圖個方便,世子爺根本沒碰過你,不是嗎?!」安墨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兒,頗為傷人。

可她已習慣了,也不意外安墨會明白內情,仲燁確實沒碰過她……除了那日的吻。

「再說了,你這模樣,世子爺怎可能看得上眼?你與王府又非親非故,也不是府裡買回來的丫鬟,還有什麼理由留下來?」安墨邊說邊瞅了她微曲的左膝。

佟妍自是看得出他眼中的棄嫌,不由得低下眸光,看著自己雖然外傷已癒,可是走起路來微跛的左腳。

暖著胸口的暖意仍在,可現實的寒意也一波波襲來。她出身寒微貧賤,身上又流著漢人的血,就連當王府裡的粗使丫鬟都不夠資格,又怎可能留在他的身邊……

「是他親口說的嗎?」驀地,她幽幽的抬起臉,美眸蓄滿淚水的低問。

「自然是世子爺的命令。」安墨不悅的瞪她。

「我不信,我想見他。」

「你、你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世子爺豈是你說想見就見的!」

不顧安墨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斥罵,佟妍將心一橫,猝不及防的推開安墨,隨即提步往屋內奔去。

「噯,臭丫頭,你居然敢推我--你給我回來!」安墨在後頭邊追邊嚷著。

撥開了珠玉簾子,佟妍闖進了書房,她驀然止步,看著端坐在長案之後的仲燁,他手中執著畫筆,低眉斂目,一筆一畫俱是全神貫注。

「我……」一心想見的那人就在眼前,見著了面,想說的話反而噎在心口,她怔怔的望著他,囁嚅著,始終吐不出成串的句子。

仲燁自始至終不曾抬眼,手中的畫筆微微一頓,淡淡揚嗓:「救你不過是為了除掉那只妖物,若是想向我道謝,大可不必。」

深邃俊麗的五官,被一抹冷淡籠罩住,此刻的他看上去是那樣凜然不可侵,冷漠的口吻更如寒霜凍人。

那夜的溫柔安撫,溫暖的懷抱,莫非只是她的夢?

佟妍眸底浮起了迷惘,凝瞅著那一身尊貴氣息的人影,懵了。

「世子爺,對不住,我一時沒能攔住她,我這就將她帶走。」安墨慌張的奔進來,扯住了佟研的手便要往外走。

「我、我有話對你說。」佟妍口氣倔強的低嚷。

「還不快點給我住口--」安墨真想一把掐死這個臭丫頭!

「安墨,放開她。」仲燁將畫筆往桌上一擱,終於抬起俊顏,正眼相對。

「可是……」覷了覷主子的面色,安墨不敢造次,只好撒手退下。

仲燁站起身,移步到窗邊,鎏金獸爐飄散而出的暖煙朦朧了他寬闇挺直的背影。

「你想說什麼?!」他緩緩啟嗓,帶了點心不在焉的慵懶。

佟妍瞅著,心口似被緊緊掐住了。明明與他同處一室,兩人之間不過隔了幾步之遙,可那人卻是比高山深淵更要遙遠……

一室的暖香,仲燁雙手輕背在腰後,俊麗的五官沐在明艷的日光中,兩眼垂掩,銀藍色的眸宛若兩泓止水,靜靜等著身後的人兒開口。

這兩日來,他沉殿了心緒,回想這段日子裡,那因佟妍而起的種種異樣情緒,似乎全與妖物的肆虐息息相扣。

再加上風煞透露,那妖物是他的業障,佟妍不過是被附帶牽連,那些古怪的異象,對她興起的想望,他想泰半也是因為心浮氣躁,才會亂了心思。

於他而言,佟妍不過是將妖物誘出的餌食,如今妖物已除,紛亂的人心已定,她也不該再繼續留下,再擾亂他心思。

那些曾經的迷惑,一時的慾念,不過是因為夜夜同榻,自然而然被勾起的本能……他心底是這般深信著。

「你究竟想對我說什麼?」仲燁側過身,斜睞一臉幽幽的佟妍。

「我、我知道說這種話甚是不知羞恥,但……我可以留下來嗎?」壓住那份濃濃的自卑,她字字句句說得小心翼翼,像是雙手捧著一顆心,乞求他回眸一看。

她想留在他身邊,哪怕只能遠遠看著他也好。

他勾辱,似笑。

「這裡已不再需要你,你有什麼理由留下來?」

不顧羞恥感滿上了臉,雙頰赧紅,她急急地道:「我什麼都願意做,當個打掃伺候的丫鬟也可以--」

「王府裡不缺丫鬟,我身邊也不缺伺候的人。」他斂起了笑意,語氣亦冷,卻像火辣辣的一巴掌拓在她臉上。

她低垂了眉眼,有些不知所措,交握的兩手掐得死緊,指節俱已泛白。

「我……我可以當你的通房丫鬟。」她知道這是可笑的奢望,亦是甚為卑賤的請求,卻還是壯著膽量說出口。

「我沒碰過你。」仲燁說。

「我知道……可如果你願意……」

「我不願意。」他漠然的打斷她未竟的話。

且不論她的存在容易擾亂他的心神,光憑她是漢人,還是下作的樂戶這兩點,她便不可能繼續留下。

先前所有人誤以為她成了他侍寢的妾室,如今他已透過安墨的嘴,讓眾人知道那不過是誘妖的幌子,兩人不曾有過什麼。

如此一來,母妃那邊勢必也會卸下這份心,不再想方設法找她的碴,可她若是繼續留下,難保不會出什麼事。

他要她走,一方面是欲劃清界線,將不該牽扯在一塊兒的兩人,過好各自該過的日子,一方面也是為她的安危著想。

既然他沒碰過她,對她亦無那份心思,她也沒必要遭受母妃的刁難與算計。

「你走吧,這段時日你能幫著我引出那只妖物,也算是為民除害,幫我破了這樁案子。再說,那妖物才是當初刺殺我的真兇,與你毫無干係,那些獄訟俱已撤除,如今你已清白,我亦下了令,那些被妖物迫害的受難者家眷,每人均可得到一筆撫恤安家的銀兩,不會再有人找你的麻煩,你可以回去過你原來的日子。」

原來的日子……聽聞此言,佟妍露出一抹淒楚的苦笑。他是要她再回去當那受世人輕賤的樂戶嗎?

不,她不願再回去過那樣的日子,亦不想離開他……他是唯一對她好過的人,暖過她心的人,她不求什麼,只求能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

「真的……不能讓我留下嗎?只要能留下,我什麼事都願意做。」她幽幽的瞅著他,目光盈滿了哀求。

「你能做的,別人亦能做,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人留下來。」仲燁的口吻甚是冷峻,隱約帶了幾分怒氣。

知她身份卑微,本就沒資格待在他身邊,可聽著她這般不顧尊嚴的乞求,他的胸口隱隱發悶,亦有些躁煩。

他不喜這樣,心思總是輕易地被她牽動,全然不由自主。他的喜怒哀樂不該被任何人左右,更遑論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漢族女子。

「出去吧,我已經吩咐下去,安墨會著人護送你平安離開。」

語罷,仲燁淡淡別開了眼,望向外頭已盛開的紫荊花,姿態之冷絕,教佟妍心頭一顫,胸口的暖意一點一滴的被抽離。

她張嘴欲言,嗓子卻噎著,哽著,堵著,淚水卻沒法兒攔住,就這麼滿出眼眶。

不錯,她是癡心妄想,是天真可笑的奢求著,可仲燁不要她,他看不上她這樣低賤的女子,她這樣不祥又卑微的女子,哪怕她身子是乾淨的,哪怕或許……他對她是有些微動情的。

可身份到底是跨不過去的那條檻,他是高高在上的湍王世子,是血脈尊貴的西荒皇裔,怎能留她這樣的女子在身邊?

癡心妄想呵。

佟妍輕掩雙眸,淚已潸然落下。她轉過身,緩緩提足,一步一步,胸口似被踩碎了一般,就這麼直直往前走。

珠簾被撞得晃動作響,仲燁漠然的聽著,直到身後逐漸靜了下來,惟可聞見自己的呼息聲,他才轉過身,望著空無一人的書房。

她一走,他騷亂的心,應當也能逐日恢復沉靜……那詭譎的異象應當也不會再浮現。

仲燁走回了長案之後,靜靜佇立著,垂下眼望著案上那幅畫。

畫裡,是一片荒蕪之景,仿若世人所傳的地獄,一望無際的黑色焦土上,只見一道黑色人影直挺挺的立在那兒,不知守望著什麼人,以著遺世孤絕的姿態一直等待著……

這人,究竟等著什麼?

心窩處驟然一陣刺痛,仲燁只手撫著胸膛,望著那幅畫的眸光越添迷惘,腦中亦又浮現那張苦苦央求的小臉。

他閉起眼,抹去那些景象。心,該平靜了,只是尚待一段時日……是的,定是如此。

寶蓋珠瓔的朱紅馬車駛入了臨川城最髒亂不堪的舊城,街上景色儘是斑駁衰敗,車伕也忍不住面露幾分嫌惡,然後按照王府管事的吩囑,尋著了隱於曲折街巷中的青雀街,甩動馬鞭往裡駛去。

這裡向來龍蛇混雜,多是不怎麼寬裕的漢人居住在此,沿途可見戲班子聚在簡陋的庭院裡吊嗓子練戲,要不便是一些樂戶在練琴習舞。

這些戲班樂戶水準並不高,多是替一般有些餘裕的老百姓,或者是尋常富商在碰上喜喪節慶或是宴席時才會僱請,是以這些人的生活也談不上好壞,至多是餬口飯罷了。

「姑娘,到了。」車伕吁了一聲,勒起了韁繩,將馬車停在一間陳舊的宅院前,口吻有些不耐。

佟妍拎著一個小包袱,掀開錦簾下了馬車,低垂著眉眼向車伕道了聲謝,呆杵在原地,怔怔的目送馬車離開。

「姊姊?!」方才聽到馬車聲,宅子裡便有人從大門內探出頭窺覷,待到馬車駛離,那名年輕稚氣的小姑娘才奔出,拉住了佟妍的手。

「真的是姊姊!爹、娘,姊姊回來了!」小姑娘激動的朝宅子裡大喊,不一會兒,一雙中年夫婦步出,一家子又哭又笑的將佟妍圍住。

眼前這對夫婦,便是將她扶養成人的養父母,以及他們的親生女小蓉。佟妍望著他們,再回想起先前在王府裡的安逸日子,一時竟有些恍惚。

那簡陋的樓房,混雜著各種氣味的空氣,為了填飽肚子庸庸碌碌的養父母,她一直視為親妹妹疼愛的小蓉,熟悉的琴箏聲,日復一日練琴習舞,在那些陌生人家裡為其彈曲作樂以賺取銀兩……

這,便是她該過的日子。

佟妍的心已麻木,仍是強顏歡笑,在他們驚愕的目光中,將這段日子的大致情形向養父母草草述說了一遍。

她被妖物附身,又讓衙府的人拘捕的這段日子,養父母一家人也不好過,雖然擔心她的生死,到底只是沒身份地位的賤民,只能終日守在家裡等消息,

一方面也怕被她所犯下的罪行牽連,晝夜擔心受怕。

「是我對不住你們,讓你們為了我也一併受苦了。」佟妍向養父母道了歉,遂又將仲燁賞賜給她的銀兩交給兩位老人家。

原先這筆撫恤意味濃厚的銀兩數目更為豐厚,按仲燁之意,似是代朝廷酬謝她協助抓妖的賞金,可她覺得不妥,只領走她自認該拿的數目。

「好多的銀兩!爹、娘,我能置辦嫁妝了!」陸明蓉甚為歡喜的笑嚷著。

「胡說八道!這是你姊姊平白受了這些冤苦換來的銀兩,怎能拿來置辦你的嫁妝!」王氏責怨的瞪了女兒一眼。

陸明蓉委屈的扁起嘴,一雙眼巴巴的瞅著那些銀兩。

「娘,這些銀兩我也用不上,這些日子你們也為了我遭了不少罪,明蓉的婚事本已談妥,卻因為出了我這事,險些被對方退親,這些銀兩就當是我一點心意。」佟妍真心實意的將銀兩推回了奶娘手裡。

陸氏夫婦聞言大喜,陸明蓉也笑開了臉兒,一家子開始商量著如何操辦婚事沖煞。

佟妍靜悄悄的退出了前廳,踩著一地朦朧的月色,回到了後院陳陋的平房,推開蛀銹的木門,沒點上燈,熟門熟路的探上已睡了十多年的舊床榻。

鋪著粗棉布的舊床榻,棉絮已硬得結塊的抽紗枕頭,空氣中那股子熟悉的氣味兒,她回來了。

回到她原來的日子。在這裡,沒有錦衣玉食,沒有錦繡寢被,沒有那好聞的暖香,可這些都不重要,也非是她留戀的。

重要的是,這裡,沒有那具教她眷戀不已的溫暖身軀,再也見不著那張俊麗非凡的面龐,那個曾帶給她感動與溫暖的尊貴世子……

她側著身蜷起自己,雙手抱住了膝頭,左膝的舊疾隱隱泛疼,醫官說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

這樣也好,因為有這傷,她才能時時想起那夜他為她敷藥的溫柔,她才不會將這段時日在湍王府的種種當成了一場夢,醒來便忘。

閉起眼,似有淚滑落,她忍住,不哽咽出聲,只盼沉沉的睡上一覺,明早醒來,她能繼續過起從前的日子,別再癡心妄想那些永不可能的夢。

無聲的淚水,沉入心底,靜靜的風乾。

湍王府裡一片靜寂,惟有曲廊上幾盞幽微的宮紗燈猶然亮著,守著這深沉的夜。

仲燁靠坐在床榻上,手裡握著一卷書冊,垂下眼,心不在焉的覽著,一手卻不自覺的撫上胸口。

那傷疤,自佟妍離去之後便一直疼著,他心思煩亂,一日下來竟無法聚精會神辦好一件事。

「每年中元節的時候,我們漢人白天祭拜孤魂野鬼,夜裡便會到河邊放水燈,一是為了析福,二是盼那水鬼別作亂。那一盞盞的水燈在河面上飄呀飄,黑幽幽的河水被照得熠熠發亮,那景象可漂亮了。」

軟糯而嬌甜的聲嗓似在耳畔響起,仲燁一僵,側眸睞去,榻裡一片空蕩,堆著一床被子與金花繡枕,何來人聲?

他煩亂的別開眼,心思卻已不在書冊上,胸口堵著一股氣,卻連自己也不明白這氣從何而來。

「外頭可有人?!」仲燁不快的高喚一聲。

丑時已過,守夜的人剛換了一班,片刻,才有個小丫鬟急急奔進,隔著蓮花玉屏風福身應聲。

「世子爺請吩咐。」

「去將安墨找來。」仲燁抬起手,揉著緊擰的眉宇,微帶怒意的命令道。

不出片刻,安墨一邊攏著外衫,一邊套著一腳靴子,狼狽又匆忙的進了寢居,惶然的低道:「小的這就來了,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聽說漢人在中元節有放水燈的習俗?」頎長的人影下了床,順手披了件黑色外袍,仲燁散著發走出寢房。

「欸?回稟世子爺,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安墨愣頭愣腦的回道,見主子步出,連忙壓低了頭不敢冒犯直視。

「你這就命人去放。」仲燁繞過他身側,走近小廳的窗邊往外探,看著被曲廊圍著的池水。

「放?放什麼?」方睡醒,腦袋還有些迷糊的安墨傻了。

仲燁瞇細了眸子冷瞥他一眼,安墨霎時睡意全消,一個激靈便醒悟過來。

「世子爺想看水燈?小的這就去辦!」安墨立馬奪門而出,吆喝著守夜的下人著手籌辦水燈一事。

不出一個時辰,王府裡那順著曲廊而建的池子,一盞盞水燈在水面上漂著、晃著,燭影熠熠,在幽黑的夜中如夢似幻。

仲燁佇立在廊上,倚著玉砌欄杆,未束起的長髮被風吹散,拂過了面無表情的俊顏,那雙銀藍色眸子要比黑夜來得更冷沉。

那水燈,隨著水流緩緩漂動,好似一朵朵開在水面上的火花,燭火映照著幽黑的水波,分劃出明與暗的界線。

燁,你看,這是我從佛祖的蓮花池偷偷摘下的蓮花,我將它們種在血池裡,說不準能稍稍化解這座血池的煞氣。

女孩的聲嗓又在腦中迴盪,仲燁已快分不清,那女孩究竟是虛迷的異象,抑或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

他只消閉上眼,便能看見那女孩,努力想看清她的模樣,卻又始終如隔一層霧,只能隱約看清她的形體。

那開落在血池中的白色蓮花,那樣聖潔純白,卻始終抵擋不過血池的污濁,不出幾日便凋零……異象中的黑衫男子不死心,又為她種下了一朵又一朵,只盼血池裡能開出最純潔的白蓮。

一如黑衫男子被賜予的名--火上之華,燁。

仲燁睜開眼,復又看著河面上的水燈,搭在玉欄上的大手微地一緊,胸中的那份痛不減反增……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擺脫這些玄奧古怪的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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