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中元節笑裡藏刀
謝靈玉推說夫君衙門事忙無暇陪她回府,而且公公婆婆捨不得孫子離家,於是只她一人回來探親。眾人不疑有他,聚在一處說了會子話便各自散去。
中元節臨近,美娘這幾日都忙著扎河燈還有疊元寶紙錢,備下等著祭奠的時候用。一早送走了謝安平,小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放下手裡的事來幫忙,黃鶯香槐齊齊上陣,還另有兩個剛買進來的小丫頭,分別喚作喜鵲和芳梅的,也在旁邊打下手遞東西。
做到晌午,河燈裝了滿滿兩大竹筐子,還有錫紙疊的元寶也堆成了小山,美娘瞅著時候差不多了,遂道:「行了,這麼多應該夠使了。你們都下去歇著罷,下午就不用過來了。」
黃鶯問道:「姑娘,這些東西擱哪兒?」
美娘揉揉肩,心想可不能亂放,萬一出了岔子害得祭祀時沒東西燒,她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彌補不了。於是她說:「總不能就這麼放院子裡罷,萬一晚上下雨怎麼辦?你們抬到屋子裡去,仔細別弄壞了。」
香槐提議:「放到前院兒的偏房裡罷,要使的時候也方便抬出去。我去取鑰匙。」
前院的小偏房堆了些雜物,房門一開灰塵撲鼻,還有股霉濕味道。美娘嗆得咳了兩聲,手絹掩住口鼻退出來:「咳咳……什麼味兒,你們還是先掃掃罷。」
黃鶯她們打掃起來,先把裡面堆積的雜物搬到外面,掃了土擦了灰,又打水來清洗地面。美娘踢開一個破舊藤箱,看見裡面都是些小破爛玩意兒,估計是謝安平年幼的玩具。
除此之外還有個圓滾滾的花布包袱,挺舊的了。
美娘指著問香槐:「裡面是什麼?」
香槐搖頭:「奴婢不知道,這些東西以前是放爺房間裡的,爺從來都不許咱們碰。還是姨娘您進府之後,爺才親自把東西挪到這兒來的。」
「什麼寶貝還不許人碰。」美娘好奇,伸手去牽開包袱皮,不料裡面卻鑽出一隻蟑螂,嚇得她跳開老遠。
「踩死踩死!」美娘指著蟑螂跳腳,「還有那個破包袱,快拿出去扔了!」
香槐阻止:「還是等候爺回來再說罷,就這麼扔了爺會發火的。」
美娘覺得胳膊上還有蟲子爬似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嫌惡道:「那麼髒的東西還留著,又不是要飯的叫花子。趕緊給我丟了,看見都噁心,黃鶯你去。」
「好勒。」黃鶯一腳踏死蟑螂,拎著包袱就走了出去。
香槐還是憂心忡忡的,美娘見狀安慰道:「怕什麼,爺問起來就都說不知道,反正你不說我不說黃鶯不說,誰曉得包袱是怎麼沒的。」
在深宅大院裡討生活,欺上瞞下是必須的伎倆。
七月十五,侯府閤家上下都起了個大早,謝瓊請了一眾法師來家裡誦經,銅鈸敲得乒乒乓乓,鬧得謝安平拿枕頭堵住耳朵,捏起拳頭捶床板。
「吵死了!行雁,給爺砸了他們手裡的傢伙!」
美娘已經去幫過忙又回來了,見謝安平賴在被窩裡沒起床,甚至嘴裡還要打要殺的,趕緊勸道:「爺快起了吧,姑媽們都等著您行祭禮呢。」
謝安平一臉不快地坐起來,美娘給他穿衣:「一年也就這一回,您暫且忍一忍。」
「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有甚麼意思,反正也看不到了……」
謝安平咕噥兩句,美娘沒聽清:「爺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他們吵他們的,咱們樂咱們的。」謝安平一轉眼嬉皮笑臉地摟住美娘,拿手去撩她的裙子,「爺疼你。」
美娘使勁兒推他:「不行,不行侯爺……小姑媽在外面呢!」
謝安平還是有點忌憚謝秀的,於是他極不甘心地放開美娘,爪子在她胸口捏來揉去:「爺等晚上,哼!」
誰說這混蛋不那麼討厭了?他討厭得要死!
祠堂外頭用竹竿斫成三棚,高三五尺,上織燈窩之狀,掛搭衣服冥錢在上焚之。這喚作盂蘭盆,是因佛家又稱中元節為盂蘭盆節的緣故。尚留在侯府的謝氏子孫也就剩下這幾個人,等謝安平一到,謝瓊他們就一起入祠堂祭拜。美娘是侍妾不能進祠堂,便在外面點香燭燒冥錢,而商憐薇也不是謝氏血脈,所以跟她一起留在了祠堂外。
自從那日當眾「無心」落了商憐薇的面子,美娘倒是許久不曾見她了。本以為商憐薇不會再搭理自己了,可美娘見她緩緩走來似乎要搭話的樣子,於是搶先一步笑臉迎人:「四姐。」
商憐薇輕輕點頭,和以前一樣溫溫柔柔:「妹妹。」
對方笑裡藏刀,美娘就綿裡藏針,也愈發親切起來:「四姐最近怎麼都沒過來串門?妾身都好久不見您了。」
商憐薇道:「我病了幾日,吃藥吃得昏昏沉沉的,又不想一身藥味兒熏著大夥兒,所以我連房門也沒出。妹妹可別怪我,四姐不是故意跟你疏遠。」
敢情還被氣出病來了?美娘暗地裡笑她自作自受,可嘴上卻謙讓道:「四姐待妾身怎麼樣,妾身心裡跟明鏡似的清清楚楚,哪兒會怪罪您呢。」
兩個人都是虛以委蛇,說了幾句就無言以對,於是只顧往盂蘭盆裡撒冥錢楮衣,東西燒得越多,就越能證明對先祖的尊敬。
燒著燒著,美娘發現火堆底下好像有個什麼東西堵在那裡,她納悶道:「那是什麼?」
下人害怕火堆裡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燒了觸霉頭,趕緊使竹竿子刨出來,只見那團東西已經被燒糊了,面目全非,勉強辨認得出是個裹了東西的包袱。
美娘走上前仔細一瞧那些碎花布,心頭「咯登」一下。
她不是讓黃鶯把這玩意兒扔了嗎?怎麼在這兒?
商憐薇也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問:「是什麼?」
美娘睨她一眼,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就是團舊棉絮,我讓他們丟了便是。」
且不論這包袱裡到底是什麼有什麼價值,就沖它莫名其妙出現在火堆裡,美娘就曉得肯定要壞事。趁那煞星看見之前趕緊處理了,興許還能瞞天過海。
但商憐薇一把拉住美娘的手:「別忙,打開讓我瞧瞧,千萬別大意毀了什麼重要物件。」
於是下人解開包袱皮,露出裡面黑白黃灰交織的玩意兒。下人稟告:「四姑娘,姨娘,好像是塊皮襖子,不過已經被燒壞了。」
「什麼皮襖子?你說誰的皮襖子被燒壞了!」
恰逢謝安平從祠堂裡出來,一聽「皮襖子」三個字就衝過來,他看見地上亂糟糟的皮襖,一把抓起來抱在懷裡,瞪眼吼道:「誰動了爺的包袱!」
美娘後背一僵,咬住唇不敢說話。
這時商憐薇勸道:「沒有人動,是我和美娘在燒冥錢,就發現了這個包袱。可能是不小心混進去的罷。」
行雁也道:「對對,一開始冥錢紙衣都是放在小偏房裡的,說不定是搬出來的時候不慎把包袱落進去了。」
「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幹的!給爺捆起來!」謝安平心疼地抱著一堆破爛,氣得臉龐通紅,瞪眼咬牙道:「爺非抽死他不可!」
好在還有其他祭祀的事情要忙,眾人勸了謝安平幾句,總算暫且讓他熄了火,可他不打算就此作罷,而是命令行雁:「抓到人就押回院子裡等爺親自審問,爺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直到回房美娘還渾渾噩噩的,全身冷得裹棉被也不抵事。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包袱對謝安平竟然這麼重要,如果她早知道的話,就是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扔呀!現在是真惹到這煞星了,聽他那口氣簡直恨不得把始作俑者剝皮抽筋,她想瞞是瞞不過了,因為香槐那丫頭的心是向著謝安平的,一問肯定說實話。
美娘心慌意亂,想起謝安平提過的那些金吾衛折磨犯人的手段,哪一樣黃鶯也遭受不住。她現在根本無暇細想是誰設計害她,當務之急是保住黃鶯的小命兒!
美娘急忙叫來黃鶯:「你馬上收拾東西去我娘那兒,陪她老人家住幾天,過幾天我再去接你。」
黃鶯一頭霧水:「為什麼?」
「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我叫你去你就去!」美娘搡著黃鶯要她趕緊走,「你去小廚房揀兩盒點心帶上,別人問起你就說是我讓你給我娘送過節的東西。還有,碰見侯爺你千萬別跟他說話,能走多遠走多遠!記住,除了我誰去接你你都不許跟他走,千萬記著!」
「哦哦……哦!」黃鶯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也不敢多問,收拾收拾就出了門。
送走了黃鶯,美娘撫著胸口稍微鬆了口氣,但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黃鶯走了就剩她了,現在她頗有些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感覺。
不過怕也沒用,該來的總要來。美娘深覺這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用了,她得主動出擊。
「香槐,」於是美娘喊來香槐,吩咐道:「你去給小廚房說備些酒菜等爺晚上回來吃,再記得煮碗壽麵。還有,把我沒做完的狐狸毛披氅拿來,我現在要做。」
菩薩保佑,希望那煞星回來之前她能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