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地
吳名是念過書的。
小時候——當他還是人時的小時候也曾在族學裡讀書習字,但遺憾的是那年月講究的是字如其人,而吳名在寫字這方面就沒點過天賦點,從垂髫練到束髮,依舊是一筆爛字。
等到啟蒙結束,需要學習更深層次的知識時,他就被趕出族學,另謀生路去了。
從那以後,寫字對吳名而言就成了生活裡非必要的技能,他自然也不會再花時間去練。
再之後,寫字用的工具漸漸出現了變化,毛筆被更為方便的鋼筆、鉛筆、圓珠筆取而代之。
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筆都已經從很多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中消失了。
這樣的吳名,怎麼可能寫得出一手好字?
嚴衡也在吳名寫下“鐙”字的時候便明白了他遲遲不願意動筆的原因。
這字跡,豈是一個爛字了得!
嚴衡克制住嘴角抽搐,接過毛筆,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該花些時間練字了。”
“敬謝不敏。”吳名想也不想地拒絕。
嚴衡不好當著羅道子的面訓斥自家夫人,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惹惱他,順嘴說了一句就不再提及,抬手將羅道子叫到身前,指著吳名畫出的馬鐙解釋了一番用途,然後便命他儘快找人打造。
“盯緊點,莫要洩露了出去。”說完之後,嚴衡再次叮囑。
“主君放心,羅道子定不負主君所托。”羅道子拍著胸脯做了保證,接著又不無疑惑地問道,“這小東西真那麼有用?”
“我已經試過了。”嚴衡肯定道。
“那就好。”羅道子一臉喜意,“若這東西真能讓騎兵如虎添翼,我們不妨舍些錢財,到胡人那裡購批戰馬進來。”
“購置戰馬一事,現在就開始準備吧。”
嚴衡隨即和羅道子聊起了組建騎兵營的事。
吳名對此不感興趣更不想參與,但也沒法把耳朵堵起來不聽,只能別開目光,想辦法轉移注意力。
但正堂裡除了一張地圖就再無其他可入眼的東西。而那張地圖其實也很簡陋,只有一堆線條和幾個地名。如果沒學過古代地圖的相關知識,恐怕連哪條線代表河,哪條線代表山都看不明白。
對了,後世的遼東是什麼樣子來著?
吳名瞥了眼嚴衡,見他和羅道子相談正歡,注意力完全沒在自己身上,便悄悄伸出手,將之前畫馬鐙的那塊絹布悄悄拽了下來,接著又瞥了眼嚴衡,見他還是沒有察覺,乾脆把蘸過墨汁的毛筆也拿了下來。
嚴衡其實已經注意到了吳名的小動作,但一來他拿的東西無關緊要,二來不想中斷和羅道子的商談,於是便假裝沒有看到,自顧自地繼續和羅道子說話。
等嚴衡和吳道子的暢談告一段落,再一轉頭,便發現被吳名拿去的絹布上已經多了一大片墨蹟,那模樣……竟然很像是地圖!
嚴衡下意識地看向自己身後的另一張地圖,再轉頭與吳名畫出來的地圖做對比,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更清晰,更易懂,甚至還可能更加精准全面!
由於只是想消磨時間,吳名沒採用等高線、比例尺那樣複雜的繪製標準製圖,而是利用漫畫的手法將山巒和河流具象化,畫出來的效果更像是電子遊戲裡的q版地圖。可惜手裡沒有顏料只有墨汁,沒法將河流什麼的渲染出來,只能利用著色時的深淺度對河流和道路進行區分。
別看吳名的毛筆字寫得不咋樣,但在繪畫方面卻稱得上是天賦異稟,尚且為人的時候就畫得一手好工筆,等到西方文化傳進來的時候又迷上了素描和油畫。但也正因為畫得一手好畫,吳名就更加不願意花時間去練習自己不擅長的書法。
幹嘛要拿自己的短處去消磨自己的長處呢?他的腦子又沒有進水!
於是乎,此消彼長之下,自然是惡性循環不止。
吳名沉浸在回憶當中,不自覺就停了筆,身側立刻傳來嚴衡的急切發問。
“怎麼不畫了?”
“啊?”
吳名楞了一下便回過神來,隨即發現嚴衡和羅道子已經停止交談,兩人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和他手下的絹布。
吳名不由眨了眨眼,開始考慮該怎麼蒙混過關。
“這……這是我遼東地圖?”羅道子乾脆將畫了地圖的絹布搶了過去,仔仔細細地流覽了一遍,然後便瞪大眼睛,像看珍禽走獸似的打量起吳名。
吳名乾笑了兩聲,沒有作答。
“好像有些出入。”嚴衡輕咳一聲,出言提醒。
“我只是信手塗鴉,你們別太當真。”吳名故作無奈地攤手,心裡卻道:我畫的可是兩千年後的遼東,雖說這邊沒有黃河那樣動不動就改道的變態母親河,但過了這麼久,多條河、少座山什麼的也是在所難免。
吳名的畫技是他的真本事,但畫出來的地圖卻多少有些作弊的嫌疑。
因小時候背書太多背出了心理陰影,成為鬼修後,吳名特意研究了一套可以將記憶嵌入魂魄的功法,用的時候直接找出來讀取,其效果相當於過目不忘。
吳名此刻畫的,就是他用功法背下來的後世遼東的衛星地圖。
“夫人,這副地圖——不,這幅畫卷——可以賞給羅道子嗎?”羅道子眼巴巴地看著吳名。
“……我可以說不嗎?”吳名扯了扯嘴角。
羅道子那身道袍怎麼看怎麼礙眼,即使瞧出他是個假道士,吳名也只想對他敬而遠之。
“還是先放在我這裡吧。”嚴衡伸手將絹布搶了回來,“你若無事,可以去安排人手試做馬鐙了——對了,我和夫人會在這裡用晝食,你也叫人安排一下。”
“主君,我是您的謀士,不是您的管事。”羅道子翻了個白眼。
“能者多勞。”嚴衡淡定答道。
“諾。”羅道子其實也知道嚴衡是在攆他出去,只能應了聲諾,無奈起身。
待羅道子離開,嚴衡轉頭向吳名問道:“為什麼要畫這個?”
無他,手欠。
吳名在心裡給了自己一耳光,臉上卻照舊作無辜狀,“我……我也不清楚,不知不覺就……畫出來了……啊!”
“呃?”嚴衡被吳名的一驚一乍嚇到了。
“我的身子裡不會真的還有一個魂魄吧?”吳名故作惶恐地抓住嚴衡衣襟。
“怎麼可能。”嚴衡立刻把吳名摟進懷裡,見他沒有抗拒,又乾脆將他抱到腿上,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以前有沒有過……我是說……像今天這樣突然說出或者做出你原本不該知道也不該懂得的事情?”
“馬鐙?”吳名眨眨眼。
“這就是你說知道而非想到的原因?”嚴衡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吳名感覺到了嚴衡的異樣,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直覺卻告訴他嚴衡肯定腦補出了某種答案,這時候再說什麼只會畫蛇添足,不如適時留白,給對方更大的想像空間。
於是,吳名輕輕嗯了一聲就不再多言,垂下頭,避開嚴衡的審視,心裡面的小人卻在暗暗咆哮:到底腦補出什麼了?說呀,說呀,說呀……
嚴衡沒有讓他失望,很快就摟著他的肩膀,試探地問道:“你……相信輪回轉世嗎?”
不信。
吳名暗暗撇嘴。
死後的世界什麼樣,他再清楚不過,既沒有閻羅殿,也沒有奈何橋,更不見什麼孟婆湯,唯一的變化就是他脫離了身體,變成了另一種人眼看不到的物質。
看不到,但依舊是一種物質,以物質的方式存在。
就像身體需要吃東西獲取能量一樣,魂魄也需要汲取能量才能繼續存在。鬼這東西之所以稀少得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主要就是因為絕大部分魂魄都無法在離體後獲得新的能量補給,以至於很快就魂飛魄散,徹底死去。
生前的世界和死後的世界根本就是同一個世界,所謂的輪回轉世也不過是某個老鬼侵佔了某個身體,為了不被身體的家人嫌棄厭惡,或者想要繼承自己之前的財富權勢,這才搞出一套能夠將人洗腦的說辭。
說白了,所謂的輪回轉世,就是用來騙“人”的。
但好端端的,嚴衡怎麼就提起輪回轉世了呢?
吳名皺了皺眉,忽然想起昨晚洞房的時候,嚴衡也說出了“上輩子”這樣的話語。
“真有輪回轉世嗎?”吳名疑惑地問道。
“或許……有的吧。”嚴衡一手摟著吳名肩膀,一手抬起他的臉龐,迫使他看向自己雙眼,“比如我們,就是在上輩子見過的。”
啥?
吳名好懸沒忍住嘴角的抽搐。
上一秒還在談正經事,下一秒就改講情話了?
什麼上輩子見過,這麼爛的泡妞梗就連三流小言裡都已經看不到了好不好?
尤其嚴衡還頂著一張獼猴桃似的鬍子臉,用硬漢的表情講奶油小生的臺詞,這……這畫風也太魔性了吧?
吳名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表情也跟著詭異起來。
“不相信嗎?”嚴衡歎了口氣,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吳名臉頰,“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但或許真像先帝說過的那樣,人死之後要在奈何橋上喝一碗孟婆湯才能忘卻舊事,再入輪回,而我們就是少喝了幾口孟婆湯,這才會對前世之事記憶猶新。”
哥們兒,孟婆那個老處女是西漢人士,這會兒還沒出生呢!
吳名心下吐槽,嘴上卻道:“難道說,先帝也是輪回轉世之人?”
嚴衡手指一頓,沒有立刻作答,但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明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