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妄念
或許是嚴衡偏高的體溫讓一貫缺乏熱度的吳名很是舒服,不知不覺,吳名就閉上眼睛,屈從於身體的本能。
看到吳名已然酣睡,嚴衡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一世,他終於將他娶回來了。
雖然,目前也只是娶回來了而已。
在被問及年紀的時候,嚴衡並沒有說實話。
二十六歲只是他身體的年紀,而他身體之內的魂魄卻已經是二世為人。
上一世,嚴衡是在一年後才以同樣的理由向阮家求婚。但在婚禮當天,阮橙卻離家出走,不知所蹤,使得這場本就不被世人認可的婚事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嚴衡本人也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柄。
十年後,天下大亂,嚴衡才在率兵平叛的時候發現阮橙的身影。這時候的阮橙已是叛軍首領呂良的麾下大將,仗著一身好武藝東征西討,為呂良打下大片江山。
新帳舊恨,私怨國仇,百般滋味齊聚心頭,嚴衡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嫉恨,對阮橙展開報復,先是和呂良達成協議,然後又利用阮家設下圈套,終是將阮橙生擒活捉,抓回身邊。
身邊人都以為嚴衡之所以對阮橙怨恨至此是因為阮橙的逃婚之舉壞了堪輿師佈設的鎮宅之局,以至於嚴衡雖又娶了另一家的小郎為妻,卻終是沒能誕下子嗣,無子而絕後。但嚴衡自己最清楚不過,所謂鎮宅一說全是由他自己編造,再經假道士真謀士的羅道子之手修飾補全,究其緣由不過是他見色起意,想用一個合理合法的名頭將阮家二郎光明正大地弄到手中。
但阮橙的逃離卻讓他的一切謀算成了鏡花水月,而他也因此生了心魔,種了妄念。
也正因如此,抓到阮橙後,嚴衡便對阮橙百般折磨。
打斷手腳,挑斷筋脈,都是嚴衡在上一世親手對阮橙做過的事,為的就是將阮橙困在自己身邊,進而臣服在他的身下。
可阮橙的骨頭之硬卻遠超嚴衡想像,即使他已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亦不曾鬆口求饒。
某次,嚴衡終是按捺不住,碰了阮橙的身體。雖然只是些許觸摸,但也足以讓阮橙明白他的齷蹉心思。阮橙隨即一改往日沉默,破口大駡,將嚴衡罵了個狗血噴頭。
嚴衡惱羞成怒,當場割掉了阮橙的舌頭,使他的雙唇再也不能吐出自己不願傾聽的言詞。
然而就在當天夜裡,阮橙便用鎖鏈繞住自己的脖子,生生將自己絞殺而亡。
第二天,知道此事的嚴衡幾乎發狂。
他處死了看守阮橙的兵卒,卻無法讓阮橙起死回生。
從那之後,嚴衡便開始醉生夢死,直至某日酒醒,驟然發現自己竟回到了上一世。
此時,天下未亂,佳人未失。
前世種種,恍若南柯一夢。
清醒之後,嚴衡終於開始審視上一世的自己,嘗試著放下妄念,將精力投注到練兵、養民上,為即將到來的亂世做好準備。
嚴衡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忘掉阮橙,不再將妄念強加在他的身上,不會再將這一世的他也傷得體無完膚。
但一切以為、一切努力都在與阮橙重逢的那一刻化為烏有。
那一日,他縱馬出城,本想帶人去城外新開闢的屯田裡巡查一番,沒曾想卻在路上遇到了出來閒逛的阮橙。
刹那間,欲火重燃,妄念再起。
那日之後,嚴衡連續幾夜未能成眠,幾經輾轉,終是控制不住心中妖魔,再次謀劃出了娶男妻鎮宅生子之事。
這一次,他早早派兵圍住阮家,並加強了城門處的查閱,不給阮橙留下逃走的機會。
這一次,他也終於得償所願,將阮橙娶回家。
但娶回來的阮橙卻與他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確切地說,是一樣但又大不一樣。
嚴衡知道阮橙性子倔,脾氣不好,受不得半點委屈,所以當嚴琛來稟,說阮橙踹翻了琉璃院的侍女,砸了食盒的時候,他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揮揮手就把嚴琛遣了下去,讓嚴琛按阮橙的要求再做一份吃食送去。
但嚴衡從未想過阮橙會主動親近於他,和顏悅色……甚至可以說是嬉皮賴臉地與他說話,甚至還做對他出了那般不要臉的行徑。
這讓嚴衡不禁會想,若上一世的時候,阮橙也能如此對他,他們又怎會發展到那種不堪境地。
更讓嚴衡驚喜的是,這一次,阮橙並未對他們的婚事表現出多少抗拒。
嚴衡一度懷疑阮橙或許和他一樣帶著記憶又重活了一世,尤其是當阮橙說出那句“我怕你掐死我”的時候,但他很快便否定了這種猜測。
阮橙那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裡既無厭惡也無怨恨,怎麼看都不像是記得前世。
以他上一世時的所作所為,阮橙若真的和他一樣重生,肯定要找他拼命,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地睡在他的懷中。
幸福來得如此輕而易舉,以至於嚴衡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夢境。
也正因為這樣的懷疑,嚴衡才會起了疑心,喝問阮橙到底是誰。
但阮橙的回答以及自己的親手觸摸卻讓嚴衡疑心盡去。
這世上的易容術造不出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阮橙也沒有什麼孿生兄弟。再說,阮渙那老東西最是貪婪不過,能用兒子平息的事端,絕不會舍了金錢解決。如果阮家還有一個阮橙,阮渙早就把他推出來替婚了,哪還會拿出大筆錢財來平息他的怒火。
但這一世的阮橙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呢?
嚴衡怎麼想都想不通,只能歸結于世事無常。
既然他可以提前一年娶妻,阮橙自然也不會是一年後的模樣。
或許,上一世的阮橙也曾是這般性情,只是在之後的一年中有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遭遇,再加上後來離家出走,在外漂泊多年又加入亂軍,這才漸漸成了那般不識時務亦不懂情趣的頑石樣子。
嚴衡不自覺地又歎了口氣,將懷中的“阮橙”擁緊了一些。
他早就想過了,這一世,若阮橙能老老實實地留在他的身邊,他必會給阮橙一世榮華,絕不會再像上一世那樣傷害於他。
而就今晚的情形來看,他們之間縱然還有一點隔閡,但只要假以時日,必然是歡愛可期。
想到這兒,嚴衡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親了親“阮橙”臉頰。
第二天早上,吳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還躺在嚴衡懷裡。
“胳膊麻了沒有?”吳名脫口問道。
嚴衡沒有回答,但嘴角處明顯抽搐了一下。
吳名眨了眨眼,“早安?”
“不早了。”嚴衡終於開口,“今日你要與我一起拜見長輩,這會兒起床已經有些晚了。”
“既然你沒叫醒我,那肯定是晚了也沒關係。”吳名肯定道。
嚴衡頓時無言以對。
吳名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馬上挑眉。“見長輩的時候是不是要跪拜啊?”
“必然。”嚴衡道。
“那我就得把醜話說在前頭了。”吳名神色一正,“我是不會向任何人下跪,更不會向任何人叩首的。”
嚴衡一愣,但並沒有馬上接言,怔怔地看了吳名一會兒,很快垂眸應道:“可。”
這下倒是輪到吳名發愣了。
“可以?你確定?”吳名又問了一遍,以免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或是誤解了嚴衡的答覆。
“不想跪就不跪,我不會在這種事上強求於你。”嚴衡挑起吳名的下巴,“再說你又是男兒身,本就應與後院的女人們保持距離。今日的認親宴乾脆就不要去了,權當避嫌,晚上我再帶你去見母親。”
吳名疑惑地問道:“見你母親的時候不用跪拜?”
“母親不講究這個,而且……”嚴衡頓了一下,“能不能見到還是兩說。”
吳名有心追問,卻見嚴衡一臉黯然,似乎有難言之隱,再考慮到晚上就能親眼看到答案,於是便收起好奇,轉而問道:“起床?”
“需要叫人進來伺候嗎?”嚴衡問。
“不……呃……等等。”吳名本想說不要,但馬上就記起他連自己衣服在哪兒都不知曉,只得改口道,“叫金角銀角……就是昨天那兩個……侍女進來吧。”
吳名差點習慣性地叫出丫頭。
嚴衡從他脖子底下抽出胳膊,率先起身。
門外早已等了一排侍女。
隨著嚴衡開門叫人,金角和銀角也隨著這些侍女走了進來,伺候吳名更衣洗漱。
和郡守府的侍女一比,金角和銀角明顯矮了一截。這一截並非氣質,而是身高。郡守府的侍女全都比金角和銀角年長,一個個身材曼妙,凹凸有致。吳名不由懷疑,阮二的母上大人怎麼偏偏挑了兩個小豆丁做陪嫁,難道這兩個小豆丁有某些過人之處,可以在某些地方幫上他?
正想著,郡守府的侍女已把刷牙用的牙具和牙粉遞了過來。
金角伸手接過,捧到吳名面前。
一看到所謂的牙具,吳名的太陽穴便又是突地一跳。
那牙具根本就是用木頭和豬鬃做的牙刷,秦朝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再一試牙粉,鹹味基本沒有,藥味倒是十足,根本就是用中藥配的,原本是到了宋朝才會出現的東西。
這地方肯定還有穿越同仁!
吳名迅速漱淨口中牙粉,轉頭向嚴衡問道:“這牙粉是你自家配的?”
“這是宮中的東西。”嚴衡答道,“本是給我母親的份例,但她不喜這個味道,便轉贈於我。”
“這個宮中……是指皇宮之中?”吳名抬起手指,暗示性地向上指了一下。
“你不知道?”嚴衡一愣,“母親乃我朝王姬,是胡亥陛下的第三女,先帝的同胞女弟。”
原來是公主啊!
吳名剛要點頭,忽地注意到嚴衡話語中的稱謂。
等等,胡亥的第三女?先帝的同胞女弟?
就是說,胡亥已經死了,現在當政的已經是秦三……不對,按這話裡的意思,秦三世都已經是先帝了,現在做皇帝的應該是秦四世才對!
秦朝明明是二世即亡,秦三世根本就是後世給秦王子嬰的戲稱,實際上那時候項羽和劉邦已經開始逐鹿天下,秦三世就是負責殺趙高然後讓位的。
怎麼這裡連秦四世都冒出來了,天下竟然還沒有大亂,秦朝還沒有亡國?
霎時間,吳名的心情簡直是風中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