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癱男
沙暴來臨的時候褚銳已經徹底昏了過去。
他被扔在一個地廳的角落裡,日不落的巡邏隊忙著進餐和休整,給他拷了個手銬便沒再管他,直到大家吃完飯,阿曼才想起他來:"隊長,要不要給那個C國人吃點東西?"
伊伯茨拿著一個面包走到角落裡,褚銳側身靜靜躺在地上,凌亂的黑髮貼在臉上,看不清表情。
用腳尖撥拉了一下,褚銳毫無反應,伊伯茨拿手電筒照了照,才發現他面色青灰,嘴唇泛白,頭髮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發燒了。"伊伯茨摸了摸他的額頭,深深皺眉,"糟糕,大概是傷口發了炎。"
"我早說過他活不過今晚。"班音蹙了上來,"我們隊裡沒醫生,也沒有藥。"
"閉嘴。"伊伯茨訓斥了一句,翻開褚銳的上眼瞼,用手電照了照,發現瞳孔收縮正常,想了想,吩咐阿曼,"打開手銬,拿我的酒壺來。"
伊伯茨用匕首挑開褚銳傷口處的衣服,發現他的傷口裡全是沙子,二話沒說就將烈酒淋了上去,沖洗起來。
完全沒有癒合的傷口淋上烈酒,疼痛可想而知,昏厥中的褚銳立刻慘叫一聲清醒了過來,疼的整個身體都蜷成了一團。
他雖然睜著眼睛,但沒什麼意識,雙目眼神渙散,只是下意識地踢打著不讓人靠近,伊伯茨只好讓阿曼壓制住他,用烈酒給他肩頭和小腿的槍傷做了清潔,又用冷水浸濕了毛巾給他降溫。
這場沙暴不大,不到午夜就過去了,巡邏隊開始收拾裝備準備上路。
疼痛消減後褚銳再次昏睡過去,但傷情沒有太大緩解,依舊發著高燒,渾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濕透了,連頭髮都滴著水。
沙漠晝夜溫差極大,雖然時至七月,半夜時野外還是是滴水成冰,阿曼怕他著涼,用自己的大衣將他裹了起來,扛在肩上往外走去。
沙暴過後,天空月朗星稀,分外高曠怡人,沙漠靜謐一片,神秘而單純。
冷風一吹,褚銳悠悠醒了過來,睜眼時發現天地都顛倒了,視野隨著阿曼的腳步一晃一晃地,眼前全是綿延不盡的黃沙。
沙漠的線條依舊平靜而優美,彷彿亙古依賴便是如此,但褚銳看得出來,沙暴改變了沙丘的位置和形狀,一切都與傍晚時的不一樣了。
越野車、周宴白……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在了黃沙裡,一點都痕跡沒留下,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要不是身上的傷口痛到麻木,褚銳甚至以為幾個小時前的遭遇戰只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
想到周宴白的死,他恨透了襲擊他們的這伙強盜,但同時,他也恨透了他自己,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到C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父親,而父親,又是否能夠原諒他,原諒這個殺死了兩個他摯愛之人的災星……
無論報仇還是逃走,首要的前提是,他得活下來。
褚銳被平放在阿曼越野車的後座上,沒人看押他,也沒人再給他上手銬——用不著,高燒快四十度,也許他根本就堅持不到第二天黃昏,堅持不到一號基地,堅持不到看醫生。
可能是佩服他的身手,也可能是不忍見他年紀小小就死去,阿曼對褚銳十分照顧,一路上不停給他喂水喝,同時擦拭身體降低體溫,第二天中午見他實在撐不住了,乾脆給他灌了半壺烈酒。
大概是這壺烈酒起了作用,或者是褚銳年輕的身體生命力太過旺盛,第二天黃昏到達"日不落"大本營一號基地的時候,他還沒有死去。
一號基地位於騰裡沙漠腹地,是靡月王國被黃沙掩埋後殘存的幾個綠洲裡最大的一個,也是日不落最大的聚居地,軍事、經濟中心。
伊伯茨跳下吉普車,一進軍部大門就看見了薩倫法.黑索的衛兵:"黑索在嗎?"
"伊伯茨隊長。"衛兵敬禮,"他在吃晚飯,吃完飯大概還要去四號工廠轉轉。"
"塔塔醫生呢?"
"她大概在解剖蜥蜴。"衛兵笑著說,"阿曼一直不回來,她只能拿那些小可憐出氣。"
"叫她去急診室,我們抓了一個C國人,弄不清是間諜還是平民。"伊伯茨示意阿曼將褚銳扛下車,"不過他傷的太重了,得馬上急救。"
"嗨,阿曼,你回來了!"衛兵一看見阿曼就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太狠了,臨走的時候居然偷偷拿走了塔塔祖傳的蝴蝶刀,趕快去領罪吧,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阿曼嘿嘿一笑,扛著褚銳往急診室走去。
塔塔是日不落的醫生,純種的靡月人,高鼻深目,皮膚白皙,身材修長而凹凸有致,一雙翡翠色的眼睛伶俐動人。
"C國人?"塔塔無視懶洋洋靠在門邊的阿曼,一進門就開始清潔雙手,檢查褚銳的傷勢,"C國人很少到沙漠裡來哦。"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伊伯茨抱著胳膊站在病床邊,"塔台發給我們的消息說他們是P國人,我們發生了衝突,他的同伴死了。"
"狙擊子彈傷了肩胛骨,腿上的傷倒沒什麼。傷口裡沙子太多了,炎症很重……先把兩枚子彈取出來吧。"塔塔指揮護士給褚銳清理傷口,打麻藥,準備手術。
"嚴重嗎?"
"死不了。"
"你們帶了俘虜回來?"手術做到一半,冷冽的男聲忽然響起,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阿曼忙站直了身體:"是的黑索大人,他受了傷,塔塔醫生正在給他做手術。"
傳說中鐵腕獨裁,無惡不作的恐怖分子頭目——薩倫法.黑索,既是日不落頭號統治者,也是靡月族這一任的族長。
他大約二十七八歲年紀,從外表看跟純種的靡月人沒太大區別,高大魁梧,雙腿修長,火紅的頭髮留到肩頭,但修剪的很利落。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著一雙詭異的妖瞳,左眼是翡翠綠,右眼卻微微泛一點藍。
幽深的眼睛,雙色的妖瞳,泛著冷光的白皙皮膚,過度挺直的鼻樑……這一切讓他看上去孤傲冷淡,帶著天然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氣質,不怒自威。
和平常一樣,他穿著身黑呢立領制服,紐扣扣到最上面,露出一截白色襯衫領子的邊緣,雙手插在褲兜裡,面色冷峻,幾乎看不出表情。
他沒有理阿曼,逕自走近了伊伯茨:"衛兵跟我說塔台的情報出了錯誤?"
"是的。"伊伯茨回答,"我已經讓班音去塔台查記錄了,如果機器和軟件有漏洞,會通知技術組盡快修復。"
黑索點了點頭:"很好,塔台的庫是要重新整理升級一下了……你們只留了這一個活口?"
"是的,他們一共就兩個人,我們用榴彈打翻了他們的車子,年長一些的那個在車禍中死了,只留下這個孩子。"伊伯茨指了指昏迷不醒的褚銳,"他說他們是C國平民,出來考古迷路了,但我不是很相信,他的同伴槍法很好,他的身手也不錯,還有他們的車,雖然燒燬了,但看殘骸不像是普通民用的。"
褚銳顴骨上的擦傷已經被塔塔縫的平平整整,臉上的血漬髒污也擦淨了,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面孔。
他的長相非常古典,嘴唇飽滿,鼻樑挺直,劍眉挺秀,最漂亮的是一雙丹鳳眼,睫毛細密,眼線黑而長,眼角微微上挑,看來有些驕傲,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
黑索微微低頭看著褚銳,彷彿忽然愣了,伊伯茨驚訝地發現他一向如堅冰般的眼神在幾秒鐘的時間裡竟悄然融化,透出一絲暖意。
即使是一瞬間的失態,黑索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伊伯茨的注視,很快,他就恢復了先前冷漠的狀態。
"測量他的身體參數,包括身高體重、血型、DNA、骨密度,明天下午交給塔台。"黑索吩咐塔塔,而後轉向伊伯茨,"把你知道的都告訴塔台,讓他們進C國警網查一下。"
"是,明天下午我要出發去北部巡邏,讓阿曼留下來配合搜索。"
"可以。"黑索掃了一眼褚銳,"他醒了通知我。"
"好的。"
黑索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了,側頭乜斜了一眼阿曼:"對了,你這個月的補貼我已經讓財政部劃一半給塔塔醫生了。"
"不是吧?"阿曼的臉垮了下來,"我只是拿了她的蝴蝶刀而已!"
"還有,你下個月的補貼將會有一半打在我的賬上。"
"唵?"阿曼傻了眼。
"你走後塔塔心情很壞,潛入我的酒窖喝掉了五瓶二十年的白蘭地。"黑索依舊面無表情,"你該慶幸我上個月剛給你漲過補貼,否則你三個月都沒煙抽。"
"又不是我喝的!"
"作男人的當然應該為自己的女人付賬。"
"她不是我的女人!"
"她現在是了。"黑索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知道嗎?那把蝴蝶刀是塔塔父親留給女婿的傳家寶。恭喜你阿曼,你即將迎娶日不落最有價值的姑娘,以後你再也不用攢環切手術的錢了,她用剔骨刀就能幫你解決。"
(*註:環切手術可以處理男性包皮過長問題。)
"Oh~no~"阿曼哀叫一聲,"我只是那天和她賭輸了,想氣氣她罷了,我不要這麼年輕就進入墳墓……"
"奪"一聲輕響,帶著血跡的手術刀片釘在阿曼耳邊的門框上,塔塔憤恨地叫:"你這個白痴,你要是真進了墳墓倒好了,我寧願做個寡婦也不想嫁給你這種蠢貨!"
急診室裡叫罵聲、勸阻聲此起彼伏,黑索已經走出了醫療大樓,唇邊剛剛顯現的一絲微笑立刻消匿無蹤。
他站在台階下點了根煙,眯著眼看著漆黑如墨的天空,吐出一口淡淡的青煙。
"一個C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