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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沉碧玉(靜影沉璧 前篇)》第17章
  第十六章 秋葉落兮聚還散

  蕭韞曦連夜趕到,雁遲與明珠像似有了主心骨,提起的心終於能落回胸腔裡。因為他未得聖旨私自離開封地,放下的心又要警惕消息外洩引來禍事。

  淩家暗探雖說徐謙次日便到,可清晨城門剛開,一輛藍布馬車便頭一個衝入城內,向城東的偏僻小院駛去。徐謙原本已在回程之中,剛出了禹州境地,就被人攔截下來,來人話語雖帶恭敬,態度卻是十分強硬。徐謙多少有些持才傲物,對飛禽走獸心生慈悲,對人卻是愛理不理,聽到病重的是聞靜思才願意走這一趟。可這一路奔波,竟除了給馬喂食,更換馬匹才停頓休息,連夜晚睡覺都在趕路,讓他不僅分外疲憊,也察覺出情況的緊急。因而他剛一踏入小院,便直入廂房,親眼看見聞靜思之後,實實在在吃了一驚,隨即冷靜下來,坐上床沿,一邊詢問他平時飲食狀況,一邊兩指扣關細細把脈,片刻之後又翻看他的眼瞼與甲床,按了按胸腹。

  雁遲見他眉頭緊蹙,神色凝重,遞上幾張藥方,輕聲道:「這是建昌的幾位郎中開的方子,並無多大用處,不知有無疏漏?」

  徐謙隨意瞟了一眼,道:「這些都是尋常辛熱解表的方子,治標不治本。你剛剛說他胃口不佳,憂思過多,這才是他的本因,風寒只是表因。他這急症蓄勢已久,來得兇猛,熱毒極重,十分耗傷元氣。幸好我來得早,不然再過兩天,便會四肢厥冷、脈微欲絕,這就是由陽證轉化為陰證,一般郎中都會被這虛實夾雜矇蔽過去。」他忽然一頓,自嘲般笑了笑。「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說了你也不懂。」輕嘆了口氣,接著道:「幸虧聞公子身體底子好,只要悉心調理,完全康複指日可待。」說罷,徐謙走到桌邊準備寫藥方。那桌旁坐著一個人,從他進來就一直默不作聲,原以為是下僕,此時定睛一看,驚得差點跳起來。過了半晌,徐謙才僵硬地開口道:「原來寧王也在。」

  蕭韞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聞靜思身上,聽到徐謙此言,也只是淡淡地道:「快開方子,令人拿藥罷。」

  徐謙眼中的蕭韞曦從來都是自信又高傲,今日這般恍惚的樣子還是頭一回見。他定了定神,提筆寫下藥方遞給雁遲。雁遲細細看過道:「黃芪、當歸這幾味我們都備著,只差鬱金一味,我叫四郎去醫館走一趟。」

  徐謙實在不想與蕭韞曦有過多的牽扯,趁著藥材未到,溜去澡房好好洗了個幹淨。吳四腳程快,帶回鬱金時吳三尚未做好徐謙的早飯。徐謙也不著急,將藥挑出根莖果實浸泡了一刻,再放入花葉之屬同浸一刻。

  吳三看徐謙一邊吃早飯一邊親自動手煎藥,心中十分感激,可又擔憂聞靜思病情,遲疑許久才問:「徐大夫,郎中說公子是風寒入體,公子能不能好起來?」

  徐謙笑道:「這又不是絕症,怎麼好不起來?」忽然想起一事,試探道:「屋裡的那位貴客什麼時候來的?」

  吳三實話道:「昨晚上大半夜來的,我還以為是您到了,今天早上才知不是。」

  徐謙又道:「你知道他是誰?」

  吳三搖了搖頭道:「雁先生不讓我們進房伺候,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徐謙點點頭,不再問話。算了算時辰,用武火將藥煎沸兩刻,文火煎煮一刻,將紗布綁在陶罐口,濾出湯藥。走前又交待吳三將藥做二煎,以備洗浴之用。

  徐謙雖已到來,聞靜思尚未有所好轉,房內的幾人仍然是憂心忡忡。蕭韞曦坐在床邊盯著聞靜思發呆,雁遲與明珠坐在桌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徐謙端著藥碗走到蕭韞曦身前,只見這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慢慢俯下。身體,拇指按在聞靜思的下巴上,其餘四指輕輕撫摸著他消瘦的面頰,溫柔地哄道:「靜思,醒一醒,把藥喝了,喝了才能病好,喝完我陪著你睡。醒一醒,靜思,醒一醒。」

  雁遲與明珠多少知道幾分內情,第一次看見寧王毫無掩飾地表露情意,驚訝地無以言喻,更不要說毫不知情的徐謙。他驟然看見這一幕,震驚地連碗都端不穩了。蕭韞曦哄了良久,聞靜思昏睡中似有察覺,雙眼睜開一絲縫隙,下頜也鬆動了些許。蕭韞曦淡淡一笑,從徐謙手中接過藥碗。

  雁遲與明珠多少知道幾分內情,第一次看見寧王毫無掩飾地表露情意,驚訝地無以言喻,更不要說毫不知情的徐謙。他驟然看見這一幕,震驚地連碗都端不穩了。蕭韞曦哄了良久,聞靜思昏睡中似有察覺,雙眼睜開一絲縫隙,下頜也鬆動了些許。蕭韞曦淡淡一笑,從徐謙手中接過藥碗。往常要讓湯藥進入聞靜思口中,必得明珠手持木筷,小心從一側撬開他的牙齒,蕭韞曦卻無視明珠遞來的筷子,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只見他自己含了一口湯藥,俯下。身,用拇指分開聞靜思的下頜,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口哺喂。任誰也料想不到他有此一舉,雁遲坐在桌邊,滿目怔忡,明珠驚得說不出話,徐謙臉上青青白白,變換不定,好看得很。直到蕭韞曦花了小半時辰喂完這一碗,又哺喂了幾口清水,淡化濃鬱的藥味,徐謙才靜下心神,幾番張口不知要說什麼,最後竟冒出一句讓自己也大吃一驚的話來:「姹紫千紅,想不到寧王竟偏愛這一朵。」內裡的譏諷嘲笑不言而喻。

  蕭韞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神色平淡地道:「我確實,偏愛這一朵。」他輕輕嘆了口氣,朝雁遲道:「去看看藥浴準備的如何,好了就抬進來罷。」

  徐謙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討沒趣,看了一眼床上的聞靜思,不再說話了。不一會兒,明珠和雁遲將浴桶抬進房內,蕭韞曦伸手試了試冷暖,不管三個神情各異的人如何想法,統統趕出門外,閂緊門窗,脫去外袍挽高袖子,輕手輕腳地將聞靜思剝得如初生嬰孩般光裸。看著往日肌肉均稱的身體,如今骨骼凸出地清晰可見,只覺得心中一陣一陣地疼。他小心地抱起聞靜思,踩著椅子將人放入浴桶中,讓黃褐色的湯藥沒過胸膛。

  徐謙在門外站了片刻,聽著屋內水聲淋漓,朝雁遲二人道:「你們知道此事?」

  明珠避重就輕道:「主人的事,哪裡輪到我來評說。」

  雁遲盯著院內的一棵棗樹,淡淡地道:「我們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徐大夫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徐謙見他二人閉口不談,倒也不再追問,想了想道:「你們備的藥材有幾味受潮頗重,我去城裡醫館看看有沒有好的。」

  雁遲「嗯」了聲,從腰間解下荷包遞了過去。徐謙擺了擺手道:「我的診金不便宜,你出不起。」說罷,頭也不回地走過院子,拉開院門走了出去。

  小院地處偏僻,門外是一小片空地,此時圍坐著一群男女老幼,聽見開門的聲音,紛紛扭頭看過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徐大夫」,人群瞬間喧鬧起來,若不是有那耳背的老人家出聲阻止,幾個離的近的中年男子甚至要衝到徐謙面前。徐謙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正莫名奇妙,那耳背的老人從人群中站起身,伸出雙手示意大夥兒安靜,足步蹣跚地走到徐謙跟前,一揖到底。

  屋外秋風習習,吹不散一室的苦澀。聞靜思坐在浴桶中,雙目緊閉神情安詳,蕭韞曦手持布巾,仔細的一寸一寸地擦拭他白。皙的肌膚,無論心中愛意如何深沉,此時此刻都被憐惜與懼怕壓在心底。浸泡了小半個時辰後,蕭韞曦將他從水中抱回床榻,陽光從窗欞間隙中透出,照射在還未擦乾冒著絲絲熱氣的粉紅肌膚上,一樣的晶瑩剔透,一樣的潤如凝脂。蕭韞曦擦著擦著,情不自禁地親吻上他的額頭,又從額頭吻至雙唇,雙唇吻至心口,親吻如何甜蜜,心頭便如何苦澀。待他將聞靜思擦拭幹,穿上寢衣蓋好薄被,這個從未伺候過別人的天潢貴胄,已經汗濕了衣衫。

  秋日的傍晚,天黑得早,城中華燈初上,燭火熒熒。徐謙不知去了哪處,此時才踏月而歸,回到小院隨意吃了晚膳,給聞靜思把了一次脈,看著蕭韞曦如初哺喂湯藥,這一回,他只蹙了蹙眉,一句話也沒有說。

  因徐謙的到來,吳三吳四讓出廂房,將柴房收拾一番將就著宿下。雁遲和明珠共用一間,蕭韞曦理所當然的宿在聞靜思房內。夜過三更,徐謙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索性起身,穿上外袍走出門外。院子裡棗樹下有一方石桌,石凳上坐著身披黑斗篷的蕭韞曦,靠在桌邊抱臂沉思。徐謙踟躕再三,邁步走上前。蕭韞曦抬眼見來者是他,並無表示,依舊微微低著頭,不言不語。

  徐謙在他身側的石凳上坐下,輕聲道:「王爺也睡不著?」

  蕭韞曦不答反問:「靜思什麼時候能醒?」

  徐謙道:「現在他體內熱毒漸退,這一劑藥下去,清醒也就三五個時辰內的事,真要痊癒,還要調養個把月。」他看了蕭韞曦一眼,難得善心大發地勸說:「王爺私自出封地,若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會惹禍上身。不如趁早回去?」

  蕭韞曦聽著這話好似事不關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沉聲道:「現在還不能走,我不放心。」

  徐謙見他堅持,也不再勸說。兩人沉默了片刻,徐謙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早上我言辭多有不當,還請王爺海涵。」

  蕭韞曦不料他這樣一個任意妄為之人也會低頭道歉,詫異地瞟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既然做了這事,便不覺是錯,又何懼人言?你言辭不當,與我何礙?」

  徐謙被他駁地啞口無言,微微垂下雙眼,陷入沉思之中。半夜的弦月散著朦朧又溫柔的清光,將這個小小的院落照得十分幽靜。徐謙盯著聞靜思房內昏黃的燈火,緩緩地道:「你們若早生二十年,或許父親就不會遭此大劫。父親沉冤得雪,我心中十分感謝王爺。母親臨終有言,若有人能為父親平反,我此生便為奴為僕來報答他。」說到此處,他閉了閉眼。母親含辛茹苦的撫育他成長,殷殷期盼他成材,最後被辛勞與對亡夫的思念衰敗了身體,記憶中慈祥又嚴厲的母親仿似又出現在他眼前。「我一朝從富家公子淪落到與母親躲藏在寺廟中相依為命,只因父親不肯妥協。我年幼時不懂是非,既痛恨父親的頑固不化,又埋怨蒼天的不公。直到師父逼我熟讀《史記》,我才明白何謂流芳百世,何謂遺臭萬年。」他頓了頓,忽而自嘲道:「我一直覺得王爺與聞公子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一股清流。早上驟然得知王爺竟是個斷袖,好像從雲中墮入泥田,十分失望。直至我出門去醫館,被門外守著的百姓攔了下來,才得知你們二人,對禹州的受災百姓,是何等恩重如山。可笑我自以為識得人心黑白世間冷暖,一葉落能知秋,卻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一念障目,慚愧得很。」

  蕭韞曦聽他娓娓道來內心的掙紮與愧疚,心中感概萬分,嘆了口氣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責。一樣的救助禹州,我不過是鞏固皇權,靜思才是仁愛百姓,匡扶社稷。我也不需你為奴為僕來報答,只要靜思無病無痛,我便任你海闊天空去。」他抬頭看著明月算了算時辰,站起身來道:「夜深露重,你也早些休息罷。」

  徐謙的目光追隨著蕭韞曦的背影,直到門扉把那一身濃重的黑色隔絕在內,才將臉龐深深地埋入溫厚的掌心。

  蕭韞曦進了房,脫去沾染了露水變得沉重的斗篷,輕輕走近床邊,只見聞靜思睜著一雙烏黑瑩潤的眼瞳直直地看過來,全不似昏睡時的黯淡與無神。他心中一震,坐上床沿輕聲喚道:「靜思,睡醒了?」

  聞靜思的雙睫顫了顫,緩緩閉上,不多時,淌下兩行淚水來。蕭韞曦霎時慌了手腳,一邊用汗巾為他擦去淚水,一邊柔聲問道:「靜思,莫哭。你哪裡不舒服?我讓徐謙來看看?」

  聞靜思睜開眼睛,從薄被裡伸出一隻手,輕輕握著蕭韞曦,動了動唇,黯啞著嗓子喚道:「韞曦……」

  蕭韞曦低低應了一聲,換了個位置坐,將聞靜思半抱在懷,用下顎抵著他的額頭,和聲道:「我在,靜思莫哭,我陪著你。」

  手握著手,頭挨著頭,聞靜思怎麼也想不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再見思慕之人,心中五味陳雜,難以辨別,任他有千言萬語,此刻也都化作淚水,靜靜地流淌下來。耳邊聽著蕭韞曦輕聲誘哄,平複了心緒,慢慢收了淚水。他大病未癒,剛剛醒來又情緒動盪,心裡還想多說幾句話,身體卻再難支撐,不過片刻便握著蕭韞曦的手又睡了過去。

  聞靜思這一覺醒來,正好是早晨。蕭韞曦與他同床,此時尚在夢中,眉目舒展,盡顯英挺之氣。燭火下看不見的變化,在穿透床帳的晨光之中一一暴露出來。與兩人分別時相比,蕭韞曦黑了許多,眼底有淡淡的一圈青色,顯出幾分憔悴。聞靜思動了動腰想要側躺,卻發覺全身無力,連這般簡單之事都做不到。他只輕輕一動,就驚醒了枕邊人。蕭韞曦猛地睜開眼睛,見他雙眼清明,身體微側,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怎麼了?」

  聞靜思輕聲道:「背疼。」他幾天沒有說話,嗓子沙啞黯淡,一出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蕭韞曦坐起來,一隻手墊在他後背,小心翼翼地幫他側過身體,又探進他的被窩捏了捏手,蹙眉道:「手這麼冷。」說罷揭了聞靜思的薄被,將自己的被子蓋在他身上,躺下之後手臂一摟,把人抱了個滿懷。

  聞靜思絕少與他這般親密,若是以往定會掙紮著躲開,此時只靜靜地躺在他懷中。從請動徐謙與驚動蕭韞曦來看,他便隱隱猜出自己病得不輕,如今能清醒過來,倒是生出幾分後怕之情,對這極為踰矩的姿態,反而珍惜起來。兩人頭挨著頭,腿纏著腿,蕭韞曦身上十分暖和,不過片刻,聞靜思也暖了大半。身上暖了,心底的疑問卻愈發深刻,還未及問出口,便聽見「咄咄」兩聲敲門,之後是雁遲輕聲道:「二爺可醒了?」

  蕭韞曦扭過頭揚聲喊道:「進來!」

  雪青色的床帳遮住一片的光景,雁遲在旁等候。蕭韞曦披了件外袍撩開半幅,看了他一眼,道:「靜思醒了,叫徐謙來看看。」雁遲先是一驚,再是一喜,走近床沿伸頭去看,聞靜思一雙清明的眼睛帶著笑意望過來,不由低聲道:「天保佑!」扭頭快步走出門外。

  等徐謙進來時,蕭韞曦已穿戴整齊正在梳洗。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走到床邊,見一床被子閒置在內側,聞靜思身上是另一床,瞭然一笑,坐下來伸手入被把脈,片刻之後問道:「聞公子還有哪裡不舒服的。」

  聞靜思緩緩道:「躺久了背疼。」

  徐謙跪上床,揭開被子,將聞靜思後背衣衫撩了上去,光裸的背脊一片白。皙,唯有肩胛骨凸起處微微泛紅。徐謙為他拉好衣服,裹緊被子,笑了笑道:「這還算好,我拿紅花香油讓王爺給你擦背。幸虧他們常常幫你翻身,不然褥瘡更重。你身體底子好恢復的也快,再過個七八天就能下床到處走了。」

  聞靜思淺淺地彎了彎唇,輕聲道:「多謝你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徐謙哈哈大笑道:「難不成聞公子還要以身相許?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收哪。你為禹州百姓辛勞,我替禹州百姓醫治你,互不相欠。」

  蕭韞曦忽然道:「靜思餓了多日,你盡快看著人做好藥膳送來。」

  徐謙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聲「好」,離開床邊對雁遲道:「你隨我來取藥。」

  不過片刻,雁遲就送來紅花香油,藉口看顧灶台又匆匆離去。蕭韞曦先給聞靜思用溫水擦洗了臉和手,再扶著他趴伏好身體,推高背後衣衫,在掌心倒出些許藥油,用大小魚際搓在泛紅處,直到肌膚微微發熱。除了左右肩胛骨,腰骶骨也壓的不輕。蕭韞曦將聞靜思的褲子往下鬆了鬆,露出臀縫與小半個臀肌,搓熱了的手帶著香油覆蓋上去,覺得掌中的肌肉明顯顫了一顫,扭頭去看,聞靜思已是羞的將整個臉都埋入臂彎中,耳朵鬢邊緋紅一片,比方才多了不止十分的鮮活生氣。

  蕭韞曦偷偷笑彎了嘴,忽起逗弄之心,搓。揉完畢後竟拍了拍挺翹的臀肉,打趣道:「好了好了,羞什麼,你泡藥浴還是我脫的衣裳,我親手抱你下水的呢。」終究怕他惱羞成怒加重病情,言語中點到即止,不再往下說了。

  蕭韞曦擦完藥油,幫聞靜思翻過身穿好裌襖裹著被子斜靠在枕上,才去洗淨雙手。這時雁遲端來兩人的早膳,一碗小米粥,一碗山藥粥,五塊米糕,一碟小菜,比起以往兩人的早膳,這已是簡之又簡。蕭韞曦看了一眼,並無埋怨,端起小米粥就喝。雁遲在床邊坐下,見聞靜思滿面通紅,心中瞭然,低頭舀了一勺,微微吹涼喂至他嘴邊。聞靜思苦於四肢乏力,頗為無奈,只能張口吞下。山藥粥入口軟糯香甜,一嘗便知夥夫下了功夫熬煮。「粥是誰做的?」

  雁遲道:「是三郎一早起來熬的。」

  聞靜思又道:「我荷包裡銀兩還多,讓三郎這段日子多做些好菜。」

  雁遲回頭看了一眼咬著米糕的蕭韞曦,笑道:「公子放心,咱們不會虧待了王爺。」

  蕭韞曦臉色微沉,冷下聲音道:「這話說得不僅涇渭分明,心思也不正。因為我位高一等便要好酒好菜招呼,你將病重的靜思至於何地?」

  雁遲不料自己一句玩笑話引起他的怒氣,慌忙解釋道:「王爺,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韞曦盯著聞靜思看過來的雙眼,咬了口米糕,不再追究。聞靜思吃下半碗粥,想起醒來便沒有見過明珠,不由道:「明珠呢?」

  雁遲道:「他去車馬場安撫百姓去了。昨日徐大夫被百姓圍了半日,晚上他到達建昌的消息就在城裡傳開了。今早院子外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百姓,都是來問情況的,明珠怕影響你養病,將他們一一勸了回去。」

  聞靜思又道:「這幾日百姓用水如何?」

  雁遲道:「前天下了雨,江知府準備安排百姓陸續回鄉,看來今年的旱情是過去了。」

  蕭韞曦吃完早膳,接過雁遲手中的碗。雁遲看了看他們二人,自覺無處可容,便走了出去。聞靜思嚥下米糕,直直地看著蕭韞曦道:「從殷州借糧到王爺來此,可是明珠從中傳遞消息?」

  蕭韞曦點頭承認道:「不僅如此,自從我將他調到你身邊,若無重要之事,也必三天傳一回消息。」

  聞靜思忽然鼻子一酸,淚湧於睫,怔怔地盯了他半刻,哽咽道:「我直至今日才知,自己在王爺心中地位之重。」

  蕭韞曦頓時岔了氣,哭笑不得道:「我不來,你便不重要了?」看著聞靜思微紅的眼眶,嘆了口氣道:「你不誤解我這一舉,便是我沒有白做這件事。」

  聞靜思輕輕搖了搖頭,惋惜道:「我總以為能借你的權力,可以在禹州為百姓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找尋旱災原因,進而想出對策,一一施行,為百姓解除煩惱,為你謀取美名。可我來禹州數月,竟是一事無成,我對你有愧啊。」

  蕭韞曦溫聲勸道:「幾十年造就的後果,絕無可能一夜之間改變。靜思,欲速則不達,你應比我更要沉住氣。我們有的是時間,十年二十年,只要意志不改,總有將禹州變得富饒的一日。」

  聞靜思看了他許久,柔聲道:「那王爺又在煩惱什麼呢?」

  聞靜思看了他許久,柔聲道:「那王爺又在煩惱什麼呢?」見蕭韞曦眼中充滿了不解,又道:「我今日看王爺比從前沉默許多,也易動怒,不知是不是有煩惱之處?」

  蕭韞曦低低一笑道:「你倒是明察秋毫,不去刑部大理寺實在屈才。」

  聞靜思皺眉急道:「王爺!」

  蕭韞曦斂去笑容,夾起最後一塊米糕道:「吃完我就說與你聽。」等聞靜思乖乖地嚥下最後一口,掏出汗巾替他擦了嘴,隨手將碗筷放在桌子上,回身坐好,定定地看著他,緩緩道:「靜思,你如何看我?」不等他回答,繼續道:「權勢一方,家財萬貫,名揚天下,這些究竟有多重要?我要一個人死,不是難事,可我要一個人活,卻未必做得到。靜思,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若不能救回你,我這麼多年都白忙了,今後與蕭文晟相爭相斥還有什麼意義?」他垂下眼瞼,淡淡地道:「曆來皇帝都求長生不老,果然有理。」

  聞靜思聽他越說越是心驚,最後一句簡直如墮深淵,不禁聲音都變了:「王爺!生死有命,何況徐大夫從未說我不治。」

  蕭韞曦忽然道:「靜思,你怕不怕死?」

  聞靜思微微一怔,想起白髮縷縷的父親,正值年華的弟妹,那些或為官或經商的族中親人,雖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的史逸君和雁遲,還有眼前這個被自己用道德禮儀裹得嚴嚴實實放在心尖上的人,有一日都見不到了,那已不是能承受之傷痛。蕭韞曦見他臉色微白,雙眼俱是憂慮、哀傷與驚恐,心頭如碾碎般疼痛,情不自禁地將他一雙手捂在自己手中。

  聞靜思閉了閉眼,強自打起精神道:「韞曦,我與你同樣害怕。父親身邊虎狼環伺,弟妹不曾嫁娶,你也霸業未成,我一生抱負不能實現,若是現在死了,也死不瞑目。可是,父親的養育之恩,弟妹的棠棣之情,史大哥的手足之誼,與你的知心相交,我這輩子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即便現在死了,也不敢有怨。」

  蕭韞曦心中大震,痴痴地凝視著他愈發溫和堅決的雙眼,喃喃道:「靜思,我貪婪無度,此生不但要穩坐江山,還要與我心愛之人執手共老。」說到此處,他好似著了魔,魂不守舍地道:「靜思,這幾個月見不著我時,你想是不想我?」

  聞靜思覺得他言辭舉動大為異常,正疑惑不解,聽他這樣問,心中直呼:「我時刻掛唸著你。」可話到了嘴邊,只顫聲道:「想!」

  蕭韞曦心頭狂跳,繃緊了臉,握緊了他的手,緩緩向他貼近道:「靜思,靜思,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心裡一直想著你……」

  聞靜思見他深沉的眼眸中,毫無遮掩全是愛慕之情。驚喜驟然來臨,他沒有半點防備,看著心愛之人漸漸靠近,激動地屏息凝神,全身微微發抖,江山百姓再不入腦,只覺得此刻就算死了,也無半點遺憾。蕭韞曦的目光太過熱烈,聞靜思不敢直視,便看向他的下顎脖頸,那素色內衫上的龍紋仿如有靈,乍然入眼,直鑽腦海,忽的一個激冷,瞬間清醒過來,掩口歪在一旁咳嗽個不停。蕭韞曦經這一擾,如夢初醒,一邊拍背安撫,一邊暗罵自己太心急。聞靜思咳了片刻,終於勉強鎮定下來,輕輕拍了拍蕭韞曦的手道:「王爺,不知藥是否熬好,請幫我去看一看。」

  蕭韞曦收整了心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你等著。」

  聞靜思望著他出門的背影,內心五味陳雜,難以辨別,長長嘆了口氣,盯著床帳滿目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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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大爺第一次告白以失敗為終。

  蕭:難道你不知本王是愈挫愈勇之人?

  聞:作者說我是滅火小能手!

  蕭:本王那是三昧真火。

  白(攤手):這我可搞不定,聞大人,你多保重!

  徐謙果然一點兒也未辜負師父在杏林中的美名,聞靜思醒後第二日就能自己端碗吃粥喝藥,到了第六日,果然如他所說,可以讓人扶著下床走動了。這些日子徐謙將蕭韞曦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只是他看得越多,疑慮越深,看得越清,惋惜越重。蕭韞曦對聞靜思雖是關懷備至,親力親為,卻往往止乎禮,行為親暱卻不狎暱,看似良友而非愛侶。若不是得他親口承認,徐謙還真看不出一星半點的斷袖之心。這邊徐謙疑惑不已,那邊聞靜思也日日自省。他將與蕭韞曦相處的日日夜夜略略回憶了一遍,實在想不透何時開始對自己有情,幸而蕭韞曦從那日之後並未出現異舉,聞靜思也就慢慢放下心,兩人相處如初了。

  禹州的深秋寒冷潮濕,這幾日下了場雨,更是冷得刺骨。聞靜思看著柴房靠北,十分陰冷,拿出銀錢讓吳三吳四購置了一張新床睡下。幾間廂房都安置了炭盆,晚上暖和不少。

  這一日,難得有個晴朗暖和的午後,聞靜思喝完藥,與蕭韞曦、雁遲與明珠人圍在一起談論沿湘子江開鑿水渠,徐謙對這些事漠不關心,把自己關在房內,抱著醫書午睡。他們還未說上幾句,就聽吳三在門外報禹州知府前來探望。蕭韞曦雖然不曾見過江淮,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他想了想,脫去靴子坐上床,明珠把床帳放了下來,又將靴子藏在箱籠裡面。聞靜思笑了笑,拿起桌上蕭韞曦的杯子,潑去餘茶,塞入書桌的抽屜內。他們剛收拾完,江淮才被雁遲迎進屋來。聞靜思昏睡時江淮探望過一回,醒後還是第一次。此時見聞靜思站在桌邊,一身普通的鵝黃棉衣,長發盤髻,插著一隻白玉簪,人比初見時瘦了一圈,眼中的神采卻未減一分。他上前幾步,受了聞靜思的拜見,雙手托起他的手肘,上下打量了一番,嘆道:「賢侄終於大好了,我也能放下心做事了。」

  聞靜思請江淮上座,讓吳三重新沏了好茶。「我醒後聽雁將軍說大人來過一回,這幾日手足還有些乏力,本想著過幾日上門拜見,沒想到大人竟親自前來,真是慚愧。」

  江淮擺擺手,嘆道:「聞公子為我禹州百姓解困,為禹州治旱出力,病倒之後我禹州竟無一位郎中能醫治你,真正慚愧的是我。」

  聞靜思淡淡一笑,轉了話題道:「江大人,我聽雁將軍說車馬場與城隍廟中的避難百姓準備返鄉,這事現在如何了?」

  江淮想起那一張張男女老少或迷茫或期盼或冷漠的臉,沉聲道:「禹州各地都來了文書,這段時間時常有雨,河水充沛,旱情已解。我將你們借來的剩餘糧食分給避難的百姓,讓他們沿途返鄉有糧可依。又給各城、鎮、縣大小官員發下文書,讓他們盡力幫助無家可歸的災民。這些日子陸續有人回鄉,也有人願意留在建昌另建家園。聞公子大可放心,好好養病。」

  聞靜思聽他安排的穩妥,心中安定下來,忽然想起一事,道:「楊駙馬還在建昌麼?」

  江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楊駙馬在殷州救濟糧到的第三日,就回京城了,聞公子不知道麼?」見聞靜思搖頭,心道:「他那樣看不起聞靜思,不告而別也是意料之中。」面上卻半分不露,只問道:「此次聞公子病重,殷州那邊知道不知道?可有消息傳來?」

  聞靜思心中驚訝,江淮驟然提起蕭韞曦,也不知他究竟有何意圖,斟酌著答道:「我病重之事,寧王或許知道罷。」

  江淮淡淡地「哦」了一聲,便無下文了。兩人說到此處,暫時無話可談。聞靜思捧著杯子暖手,江淮低著頭盯著地面。過了片刻,聞靜思開口朝明珠道:「勞煩你幫我燃個碳盆來,我坐著有些冷。」

  明珠意會,應了聲「好」,朝雁遲使了個眼色,走出門外。雁遲跟著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吳三的水燒得如何了。」

  待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聞靜思才和聲道:「江大人是否有話要私下與我說?」

  江淮點點頭,看了聞靜思一眼,嘆了口氣,緩緩道:「這事,實在叫人難以出口。」

  聞靜思不知他有何目的,既不能催促,又不能提前應承,只好等他自己說出口。江淮沉默了片刻,終是放下老臉,拱手求道:「賢侄,我與宗太師是同榜進士,高中之後授予翰林院纂修。當年宗氏兄弟文采斐然,在朝中深得慶帝器重,拉攏了一幫大臣,表面是興辦詩畫社,內裡是結黨謀私。我那時仗著是範丞相的學生,雖偶有參與節會,始終不肯與他同流合汙,還上摺參了他一本。那時他便懷恨在心,設計報複。隆和十八年,慶帝將我調任禹州知府,看似陞遷,實為貶謫。我在禹州二十七年,盡心盡力,任勞任怨,哪一寸土地沒有去過,哪一任官員不是知根知底。近年我的老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我到了冬天,滿身關節痠痛難忍,管理禹州,實在是力不從心了。」說道此處,江淮又嘆了口氣。「賢侄深得寧王賞識,說的話還是有些斤兩的,還請賢侄在寧王面前替我美言幾句,能讓我調離禹州,哪怕去殷州做個小城知縣也好,禹州實在有心無力了。」

  聞靜思對他所求吃了一驚,看他兩鬢花白,言談誠懇,想到前幾次兩人談論禹州旱情與百姓,江淮雖有見解卻並無實在的舉動,如今這一席話,倒也能解釋一二,心中不禁一陣感慨。他雖同情江淮,卻不能自作主張,思慮片刻後小心地道:「大人的意思,我會代為轉達,只是我人言低微,能否成事還要看寧王的決定。」

  江淮如何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點點頭道:「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賢侄所言在禹州廣植樹木,讓百姓保護樹種一事,我先拿建昌城周圍的村鎮試著施行,再推廣下去吧。」

  聞靜思只好站起來,朝他一揖到底道:「晚輩謝過大人了!」

  江淮虛虛一扶,起身道:「賢侄言重了。你身體剛有起色,我就不多打擾了,好好保重。」

  聞靜思虛留了幾句,將他送至廂房門外,看著他微微佝僂著背走出院門,內心複雜難言。他轉身回房,蕭韞曦已揭開帳幔坐在床邊,滿面笑容地望過來道:「江淮眼光獨到,看人十分準啊。」

  聞靜思笑了笑,從箱籠內取出他的靴子,躬身替他穿好。蕭韞曦挽著他的胳膊讓他坐在身旁,試探道:「他所求之事,你如何打算?」

  聞靜思道:「江知府調任禹州是何緣故,我不清楚,可我從建昌的平民百姓口中得知,他的確是個清官。府中佈置簡樸,院內種植果蔬,雖無上佳的政績紀錄在吏部卷宗內,卻能有個好名聲在百姓口耳相傳裡。不過王爺用人自有打算,我只轉述江知府的意願,不敢有所評判。」

  蕭韞曦搖了搖頭道:「他名聲是好,才幹卻平庸了些。盛世下多一個他不算多,少一個他也不算少。只是變故將生,革新在即,這樣的官員,用起來就不甚順意了。靜思,你雖滿腦安家治國的策略,但往後也會涉及提拔廢黜官員,考核各項政績,也要練就一雙識人的慧眼才行啊。」

  聞靜思微微一笑,心道:「即便如我所願中了進士科,也是先入翰林院曆練數年再定去向,哪裡沾得上提拔廢黜官員的事呢。」

  蕭韞曦見他不置可否,知他不信,眼前又不是多談此事的時候,江淮這一打擾,幾人原來的話題也無心再談。他算了算時辰道:「你病未好全,要多休息。」催了幾聲,抖開被子將脫去外衣的聞靜思裹了個嚴實。這時明珠來放木炭盆,看聞靜思躺下,把窗戶留了絲縫隙以防炭氣濃重,朝蕭韞曦點頭示意,放輕腳步退出門外。

  屋內漸漸暖和,蕭韞曦盯著聞靜思的睡臉,神思卻回到往日的詩酒麴賦,縱馬歡歌上去,直想這輩子就停留在這一刻上,可心念一轉,記起打在他身上的道道尺痕,漱芳殿內的羞辱與暢所欲言,又期待日後一雪前恥,攜手並進,共創山河。想著想著,蕭韞曦也睡意上腦,幹脆脫了外袍,鑽入聞靜思的被窩裡,貼著額頭一道睡了。

  經過徐謙二十來日的細心的調養,聞靜思總算恢復如初,只是病中清減的身體尚未全養回來,徐謙開了滋補的藥膳讓吳四日日換著給他做。

  禹州旱情已解,源頭也已找到,當雁遲提出回京時,聞靜思只好答應,又問起蕭韞曦的行程,就聽他道:「我送你出禹州邊界再回殷州。」聞靜思初曉他的心意,原本更是不捨分離,一想他多一日離開殷州便多一份危險,便只剩他能速速回去平平安安的念頭了。

  一行人開始收拾一幹用物,備下兩輛馬車,又向江淮告了辭,定下五日後十月初八一早回京。當日傍晚,聞靜思來到吳三吳四的柴房,從荷包內取出一錠銀元,放在吳三手心。「三郎,我記得李鍾氏典當下一支銀簪為我幾人做了新衣,你將這銀元拿去贖了出來送還給她,如果心中實在愛慕,想要和她長久過下去,就找個媒人幫你問問。李鍾氏答應嫁你,你便留下來罷,聘禮彩禮我這裡都夠。」

  吳三大吃一驚,呆呆地看著聞靜思足足半刻,才漲紅了臉跪倒在他腳邊,顫聲道:「公子恕罪,當日送李鍾氏回家前,我就自作主張拿銀錢贖了簪子偷偷放入她的包袱裡。我雖愛慕李鍾氏,也不想離開聞府,請公子千萬別趕走小人。」

  聞靜思聽他說到後來聲音哽咽,連忙將他扶起來,年近三十的漢子竟急紅了眼眶,甚是狼狽。「你不要急,我不是趕走你。你與我家簽下的十年契約,雖然還有兩年才到期,也不能耽誤你終身大事。提前讓你贖契,我在家中還是能做主的。」

  吳三不語,心中猶豫不絕,此時吳四開口道:「公子人好說到做到,你要是真想和她過,就答應了吧。」

  吳三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聞靜思,定下心神跪謝道:「吳三謝過公子,公子大恩,吳三來生做牛做馬報答你。」

  聞靜思笑了笑,讓吳四拉他起來,又交代了些事才出門。第二日一早吳三就背上包袱與眾人告辭,騎馬往昌南去了。午膳時,徐謙得知了因果,笑道:「聞公子倒是氣度雍容,把長工當手足,縮短契期又送彩禮。」

  聞靜思攪了攪碗裡的粥,反問道:「有情人成眷屬,難道不好麼?」

  徐謙心中一動,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蕭韞曦,道:「聽你這樣說,難道你心中有人了?」

  聞靜思倒吸了口氣,差點被口中的粥水嗆著,蕭韞曦責怪地瞪了徐謙一眼,放下碗為他拍背順氣。明珠輕笑了一聲道:「公子心中有沒有人,我是不清楚。可徐大夫心中肯定有人了。」他臉上一本正經,說的煞有其事,幾人紛紛疑惑地盯著他。只見他嚥下飯菜,慢悠悠地道:「徐大夫之前在京城,掛著獸醫的牌匾,只醫治牲畜,連門外凍僵的乞丐都難得他的施捨。這次肯百里疾馳趕來救治公子,可不是心中開始有人了麼?」

  徐謙遭他擠兌,頓時啞口無言,臉肌僵硬。蕭韞曦、聞靜思與雁遲你看我我看你,或低頭暗笑,或仰頭大笑,直把徐謙笑得滿腹氣惱無處發洩。最後仍是聞靜思出來圓場:「徐大夫勿惱,我實在不想談這事,明珠替我解圍呢。只是徐大夫一身醫術青出於藍,若是不願用在人身上,總覺得深感遺憾。」

  徐謙盯著他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過了三日,吳三忽然回來了,見到聞靜思倒頭就拜道:「公子,金娘願意嫁我。」

  聞靜思笑道:「這是好事啊,你回來做什麼?」

  吳三站起來,憨厚老實的臉上一片通紅,撓了撓頭道:「金娘說公子對我們有恩,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貪得無厭。她要我契約到期後再去尋她,她願意等我兩年。」

  聞靜思微微一怔,沒想到一個鄉村女子竟是如此的深明大義,不由道:「三郎何其有幸,遇到這樣一個好女子,要好好珍惜,莫辜負她一片赤誠。」

  吳三連連點頭稱是。

  十月初八,天尚未亮,小院的前門便停了兩駕馬車。前一駕是聞家的車,坐了蕭韞曦與聞靜思,明日明月控韁,明珠與他二人久不見面,不顧車轅窄小,三人擠做一堆低聲談話。後面一駕是蕭韞曦來時乘坐,如今吳三吳四控韁,廂內坐著徐謙與雁遲。

  一行人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得得」的馬蹄聲格外的響。長長的青石板路,有聞靜思住過的客棧,有他們用膳的麵館,有打聽消息的成衣鋪,也有曾牽動聞靜思心神的車馬場。馬車行至城南門,天邊正好露出一道曙光,將門前站著的數十位百姓照得分明。明珠認出當先幾位是車馬場內領頭的漢子,即刻讓吳三勒停了馬匹。那幾位漢子走上前來,深深一鞠躬,其中一位開口道:「先生,江知府說聞公子這兩天就要走,我們等了一宿,就為了見公子最後一面。」

  聞靜思在車中聽得一清二楚,心中頗為感動,不等明珠回話,稍稍提高了聲音道:「明珠,你來扶我一扶。」

  明珠應聲下車,揭開車簾一角,小心地將聞靜思扶下馬車。那幾個漢子只見過布衣文巾的聞公子,哪裡想到今天一照面,竟是身披純白狐裘,玉冠錦靴的打扮,若不是瘦削的臉上那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時常見著,幾乎要將面前的人認作他人,因而一呆之後,齊齊圍在他身旁噓寒問暖,囑咐東西。聞靜思聽著耳邊樸實的關愛,心中感慨萬分,緩緩道:「我身體已無大礙,讓你們操心了。」

  領頭的一位男子哈哈笑了兩聲,嘆了口氣道:「今年大夥兒運氣好,碰上聞公子,有口飯吃,明年就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好運了。」

  聞靜思知道他們心中的擔憂,柔聲勸慰道:「禹州的旱情不僅是朝廷,也是寧王的一塊心病,雖然不能一夜根治,只要有決心去做,總叫你們有生之年看見變化的。」

  領頭的男子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帶著身邊幾人齊齊為聞靜思送行,看著兩輛馬車緩緩駛出建昌城門,沿著官道駛出禹州貧瘠的土地,駛向繁華富饒的京城。終其一生,他們幾人再也沒有見過聞靜思,可他們在禹州這片故土,見到了聞靜思的承諾。

  離建昌越遠,蕭韞曦與聞靜思的分別之日就越近。前幾日兩人還能有說有笑,或論朝政局勢,或論野史詩詞,越是靠近禹州邊境,聞靜思的話越是少,怔怔地盯著小窗外的景色。蕭韞曦知他不舍分離,也別無他法,只得時時逗他說話分散心神。聞靜思雖有傷感,可見他笑容裡同樣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心道:「他也不捨分別,卻能忍著來開導我,我又怎麼能讓他操心。」想到此處,強自收起了離愁別緒,和蕭韞曦說到一處去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馬車到了三丰鎮,再往前走就是雲州境內,一行人早早尋了個幹淨的小客棧住了進去。為給蕭韞曦餞別,吳三吳四買了酒肉回來,借店家的廚房做出兩桌好菜。席間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明珠豁達,與同門兩人小聲談論殷州的大小武官,雁遲與徐謙這幾日相處下來,多了份熟悉,正求教冬日的養生,聞靜思夾了塊羊肉放在蕭韞曦碗中,溫聲叮囑路上小心。

  淩晨卯時三刻,屋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片刻之後傳來明日輕輕地敲門聲。聞靜思睜開眼睛看著濃重的夜色,耳畔是細微均勻的呼吸,他翻了個身準備叫醒蕭韞曦,還未張口,卻聽枕邊人輕聲道:「靜思,我走了。」嗓音輕柔,不帶一絲沉睡後的黯啞。聞靜思暗道:「原來你也一夜未眠。」

  蕭韞曦半刻等不到他答話,微微提高了聲音道:「靜思,我要走了。」又等了片刻,仍不見他反應,只好撐起身子穿衣。不料他一動,聞靜思也動了,帶著衣衫上的梅花暖香密密地將他裹在臂彎中。蕭韞曦心頭一軟,雙手摟緊了懷中單薄的身體,忖道:「原來你心中也有我。」他大喜過望,不禁腰背用力,將聞靜思壓在身下。

  聞靜思將頭埋在他懷中,過了一會兒才放開雙手,強做鎮定道:「韞曦,我在京城等你,多珍重!」

  蕭韞曦心跳如狂,慢慢低下頭去親吻他的雙唇,可聞靜思彷彿早有預知,頭偏了偏,讓他這一吻落在了頰邊。蕭韞曦不急也不惱,長嘆口氣,暗自道:「也罷,靜思,我給自己留個遺憾,等這天下盡歸我手,就容不得你再逃避了。」

  馬車碾過泥濘的黃土一路向殷州馳去,飛濺的水花融入低窪處,又聚成一捧,平靜地映出天邊泛起的晨光。

  聞靜思披著蕭韞曦留下的狐裘,赤腳依在門邊,看向天空的眼眸竟是出奇的晶亮。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誰說鴻飛留指爪,不複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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