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有些事情,自下而上也許花費無數精力也不一定能得到如意的結果,可一旦自上而下,再複雜的事情也會變得簡單之極,行事效率會變得極高。
當徐敏慶上門的課結束剛出來時,就專門有人等在外面,聲稱山長有請。
一上午,誰也沒敢接近徐敏慶,看向他的目光糾結複雜得很,至於那位姓蔣的同室學子,還沒等他走到徐敏慶假惺惺地安慰一番,就被人請了出來,他早早就出來了,尚不知事情發展的結果,還洋洋自得,渾然沒發覺身後某些知道情況的學子同情的目光。
誰也不相信這位蔣學子在這起事件中是無辜的,少了他,誰能闖進徐敏慶的房間大搞破壞,偏偏他還當個沒事人一樣照樣鎖了房門在外閑逛,就那明晃晃掛在門上的大鎖和他的寢室的完好無損就足夠顯露了他的嫌疑。
事情果然如他預料一樣地鬧大了,連甚少在學子們面前露面的山長都被驚動了,徐敏慶面不改色,鎮定自若的向來人有禮地道了聲謝,便隨他而去。他一離開,後面的學子便炸開了,都在討論山長會怎麼處置那些肇事者。
山長是北地有名的文人,年約五十,相貌普通,端坐在那裏卻獨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質,仿佛一幅山水畫一般,幽幽遠遠,飄渺淡泊。山長姓柳,早年也是少年成名,雖不及當年的江三公子,但也足夠讓北地的讀書人驕傲的,尤其是一手丹青,那是連南地挑剔的文人也不得不贊一聲。
柳公淡泊名利,只是受王府所邀,同時也希望北地能出現更多的才傑,才出來擔任山長一職。多年來,柳公只收過一位弟子,那就是蕭王府的四公子蕭謙,只是外界甚少知情,徐敏慶也是從路允之那裏才知悉這一實情,先生在授課時常提及這位,曾得他幾次提點,收獲頗豐,與徐敏慶敬重他一樣,他也將柳公當先生一樣尊重。
柳公身邊,依次坐著書院內的幾位重要人物,最末的才是早上出現的那位要求徹查的夫子。
徐敏慶進去後先依次給各位見禮,非常鄭重,在山長微笑著點頭後才起身站立在一邊等著問話。眼睛掃了一下,山長面前擺放的是親手抄的書頁,上面的汙垢已被清除,撕裂的地方能修補的也修補好,只是毀壞得嚴重仍沒辦法完全複原。
不過在座的人心裏雖有惋惜,但也沒太過痛心疾首,因為徐敏慶早上的話已經透露出一點,那就是路允之那裏有手抄本,雖然他的行為出格了點,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他不順眼,山長本人就是,否則當初也不會對他加以指點。
文人中有兩種行事風格,一種是真正的淡泊名利,只醉心於詩文或是琴棋書畫,另一種,表面上仿佛也是如此,實則卻是沽名釣譽,前者心胸開闊,看淡身外之物,更多的推崇自然之道,規矩與教條大多不屑一顧,行事不拘一格,在這種人眼中,路允之背離家族的行徑便不是那麼地離經叛道,後者卻不同,把規矩與教條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一言一行都屬恪守聖人的訓導,絕不能行差踏錯一步,成為世人奉行的楷模。
受四公子和先生的影響,徐敏慶對柳山長還未見面時便心生敬佩,見他出面,便知道自己的手段即便被他看穿,應當也不會不留情面的當面揭穿大加鞭韃。
柳山長微笑著對他說:「你就是允之最近收下的學生?入學考核我也看了,還算對得起允之的一片心血。」
徐敏慶露出愧色:「學生能得先生指導是學生的幸事,學生起步晚,只得在平時多下些功夫,這次是學生的不是,驚動了山長和各位夫子。」
「哪裏的話,書院本就該是安心求學的地方,哼,就是因為那起子人把好好一個書院搞得烏煙瘴氣。」這位是個脾氣比較火爆的,對於書院中的一些權貴世家的子弟早就看不習慣了。
柳山長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仍是脾氣溫和地微笑著,會讓人誤以為他性子綿軟。他又說:「這次事情不怪你,只是這手抄本卻沒辦法修補了,只得辛苦你再去允之那裏借來抄上一本了。」其人也伸長了耳朵有些蠢蠢欲動起來,他們也想借來抄上一本,閑時仔細研讀品味,只是也想到路允之與柳山長以及蕭王府的關系,心知不能依仗輩份行事,只得將希冀的目光投向徐敏慶。
徐敏慶站出來說:「學生聽令,學生也正有此意,想必先生不會駁了學生,等回去後學生便讓書童送封信給先生。」
對於徐敏慶的上道,有人撫掌而笑:「好!」
柳山長又關心了幾句才讓他站在一旁聽此事的調查結果,正是早上的那位夫子插手了整個過程,所以對此事一清二楚。
其實整個事情非常簡單,也是那夥人小看了徐敏慶,沒想到他有膽量反抗,而且一出手就如此狠辣,以前那些人哪個不是乖乖任他們欺負,甚至有些家境貧寒的不得不中途離開書院,因為實在沒有銀錢支持他們繼續讀下去。書院盡管有王府與其他世家的財力支持,但筆墨紙硯與書本上面的花銷也不是窮苦人家能夠承受的,哪裏經得住被別人一再糟蹋。
因為根本沒想到會失敗,所以他們那夥人依舊像以前一樣行事,簡單粗暴,徐敏慶的同室以及路允則那夥人一個不落,全被揪了出來,甚至,以往路允則都不會出面,只讓跟在他身邊的人動手,只是這次徐敏慶不一樣,一想到他那個讓路家丟臉的異母兄長,路允則的火氣就一徑地往上竄,所以親自跑到徐敏慶房間裏砸了一通,那些灑落在地上的書頁上,有不少腳印就是他留下的,有些書頁都被踩爛了。
當時砸得極為痛快,一想到徐敏慶回來看到時傷心憤怒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就渾身舒爽。
可這次就栽在了徐敏慶身上,不僅如此,因為事情的鬧大,學子們也看出書院方面這次不會善罷甘休,以往被欺負了也不敢吭聲的不少學子跑到夫子面前告狀去了,於是,路允之一夥人以及與他類似的其他世家的一些人倒黴了,讓調查此事的夫子越看火氣越大,就連那學監都沒得個好臉。
在座的各位聽得都皺起了眉頭,大多數夫子一心撲在教學與研究學問上,管理學子的事情一般都是交給學監的,沒想到私下居然會有這麼些不堪。
「真是混賬!這種學生包括包庇這些學生的學監,不能再留在書院裏壞了書院的風氣了,否則長此以往如何了得!」他們灩陽書院能在北地坐穩第一的位置,並不單單靠的王府的扶持,而是書院培養出來的人才,若是書院裏走出來的盡是路允則之流,他們書院的名氣也會受到影響,被其他的書院後來者居上。
「你們看如何?」柳山長好脾氣地問向沒出聲的幾位夫子。
那幾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人猶豫道:「那些世家會不會有異?畢竟書院中的經費有一部分是他們提供的。」
柳山長微笑道:「無妨,書院是屬於整個北地的,不是哪一家的。」
清楚柳山長脾性的人清楚,柳山長表面上清風淡月,實則心中對書院積累下來的問題已經不快了,書院的運轉,就連蕭王府也不會多加幹涉,除了撥款和起到監督的職責,反而書院剛建立起那些參與的世家一個個在書院面前拿大,將自己的子弟硬塞進來,其中便有如路允則這樣不學無術的人。
忍無可忍時便無需再忍,他們清楚,柳山長是借此機會向這些世家開刀了,不由地看向一旁面色平靜的少年,這事發生的時機怎會這麼巧合?這少年又會不會清楚其中的內、幕?小小年紀居然能有如此城府,不喜不怒,讓人看了不禁暗歎。
「徐敏慶,你對此事的處置是否有異議?」柳山長話風一轉看向徐敏慶說。
徐敏慶恭敬地說:「學生不敢,學生聽從書院和山長的安排。」
柳山長微笑道:「那好,你先回去吧,我與大家再商議一下。」
「是,山長。」徐敏慶恭敬地退下。
有人眼中閃過一抹贊歎,柳山長眼中也流過一抹異色,這份鎮定的功夫,比當年的允之可是出色多了,難怪允之會看中這個孩子,雖然手段激進了點,但不得不說送了一個極好的契機給他們整治書院,而且他年紀尚小,留在書院的這幾年,想必可以將他的性子扭轉過來。
他還是很看好這個孩子的。
「看這孩子,小小年紀一手字已經初露鋒芒了。」柳山長指著身前書頁上的字笑道。
「不錯,」有人撫掌道,「雖然尚嫌稚嫩,但假以時日,未成不能成大器,聽說這名學子非常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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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宏被人帶信說他的少爺被傳去見山長了,立即跑到必經之路忐忑不安地等他的小少爺,直到看到他的小少爺安然無恙地走出來,才松了口氣。
徐敏慶看他這副模樣笑道:「擔心什麼,你主子我是這麼沒用的嗎?都說了有事的不會是我,房間都收拾好了嗎?」不重新收拾哪裏還能住人。
江宏連連點頭:「收拾好了,還有人過來幫忙呢。」是其他學子派了書童過來幫忙,徐敏慶一聽就明白,這是有人向他表達交好之意,他當然不會推卻,敢於反抗並將路允則那些敗類趕出了書院,肯定會讓他在寒門子弟中收獲一部分人心,至於會不會惹來那些世家子弟的敵視,徐敏慶笑了笑,不待見他的人照樣還是會不待見他,但也未必所有人都視他為敵,並不是所有人都認不清形勢。
他今日將自己超出年齡的心性的一面展現了出來,在這個能人輩出的書院中,沒必要再遮掩低調下去,他就是要讓自己在數百名學子中脫穎而出,進入那些夫子和山長的眼中。
他心裏也松了口氣,想到在為「水泥」忙碌的大哥,唇角微微揚起,不為其他,單為了大哥他也必須盡快成長起來。
因為這件事,徐敏慶在灩陽書院中開始嶄露頭角,終有一日會大放光彩。
仍在閉關之中的徐北可不知他弟弟的豐功偉績,當然如果知道了,也會大聲叫好,甚至還會嫌自家弟弟手段太軟了,敢欺負他弟弟的人,只是從書院滾蛋還嫌太輕了。
兩個月後,山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沉寂了一個冬日的北地,又開始有了新綠,展現出蓬勃向上的生機。
「成功了!我們終於成功了!」
某軍營中心,響起熱烈的歡呼聲,在屢次嘗試不斷試驗之下,他們終於做出了在徐北看來能夠過關的水泥了。雖然不能與現代的水泥相比,但他也知道,在這設備落後的古代社會,能做出這樣的成品已大不容易。只要有了先例,匠人們再不斷地研究改進,以後的水泥品質會越來越好。
他們在空地上鋪設了一整塊水泥地,再加上徐北提出的混凝土的概念,水泥已經被證實快捷方便省時省力,一直在旁觀看的祝康延也不得不對徐北另眼相看,這水泥制作原料簡單又廉價,但一直跟下來的他已經看到它的重要性,不管是民生還是軍事方面,難怪四公子對這小子和水泥會如此看重,專門讓他帶兵保護起來。
世子帶上四公子親自來驗證了成果,徐北原來的運糧功勞,蕭王爺與世子都是心裏有數的,見到徐北這個典型的北地漢子,世子大表歡喜不住地誇贊,不顧徐北身上滿是灰塵,拍著他的肩膀叫好。
「徐小兄弟,有些事雖然現在不能宣傳出去,但你放心,你的功勞本世子和父王都記在心裏。」世子承諾道。
徐北裝傻憨笑,灰頭土腦的毫無形象可言,讓不明人士看了都不明白世子為何會重視這樣一個普通人,如果世子知道他們的心聲,一定會告訴他們,就這麼一個普通人,可是救了無數人的性命,更何況,水泥這麼個不起眼的東西,卻功在社稷。
徐北也在觀察這位世子,讓他怎麼形容,那就是一典型的高大威武的猛男,再看看另一邊對比這下顯得更加「纖細」的四公子,尼瑪的,他們真是親兄弟嗎?他覺得眼睛都快閃瞎了。
不過世子這外形讓他的好感度立即刷上去了,迎頭就超過了四公子。
「哪裏哪裏,都是徐北應該做的。」徐北謙虛道,世子覺得更加有意思了,放聲大笑,帶著武將特有的豪爽。
※※※烏鴉的小科普※※※
山長:ㄕㄢ ㄓㄤˇ,山長之名始於五代,五代時蔣維東隱居衡岳,受業者號曰山長,書院歷任山長大多是德高望重,如王守仁、吳道行、王闓運、黃彭年、吳汝綸、王韜均都曾當過山長,乾隆三十年(1765年)諭令改稱院長。但一般仍習稱山長,丘逢甲也曾為崇文書院之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