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這一頓午飯自然不必說，穀毅吃的那叫一個肚兒圓呐！

　　番茄燉牛腩整體呈現深深的醬紅色，微微泛著油光，拿勺子舀一下湯，大幅度傾斜著想要流淌下來都得等上十幾秒，足可見湯汁之濃稠。

　　牛腩已經被燉的稀爛，裡面的肉筋則是晶瑩剔透，一口下去就被激發出驚人的彈性，軟糯中帶著勁頭，滿口都是牛肉和番茄的香味，贊！

　　醬香排骨肥瘦相間，一塊塊看似隨意又整齊規則的碼放在盤中，香氣誘人的汁水從各個部位緩緩滴落，逐漸在潔白的盤底匯成一汪，兩種界限分明的色彩頓時構成一幅誘惑力十足的畫卷，合著厚重的香氣直擊大腦！

　　溜肥腸用新鮮的青椒爆炒，葷素搭配；手撕包菜全程上下沒有一絲葷腥，片片菜葉不規則的形狀中蘊藏著大開大合的灑脫氣魄，爽脆至極……

　　用砂鍋細細熬煮了大半天的牛尾粥早已肉爛汁稠，潔白的米粒一顆顆綻開，它們的精華在粥面形成了一層瑩潤如玉的米脂，與牛肉獨特的味道相雜稍微攪動一下就是令人垂涎三尺的香！

　　本著浪費可恥，節約光榮的原則，穀毅直接沒吃米飯，愣是把幾個菜全都吃完了……

　　沒工作麼，吃的就慢，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一點多。

　　之後各回各家休息，等著四點的會面。

　　考慮到方正也會過來，而且元鷗不太清楚方太太的口味，思來想去，就做了一款比較適合夏天吃的清新爽口的檸檬夾心蛋糕。

　　穀毅三點半就過來了，然後大約三點五十五六分的樣子，門鈴響了。

　　元鷗一出去，就看見一對氣質十分高雅的年輕夫婦站在大門前，年紀大約三十來歲，兩人中間還拉著一隻小豆丁。

　　一見她出來，方正小朋友就開心的喊了聲，“姐姐！”又歪歪頭，沖她後面喊，“哥哥！”

　　方正的父親主動做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方正的父親方城，這位是我的太太，曾茹。”

　　曾茹手裡還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木盒，應該是瓶紅酒。

　　開門之後，她將木盒遞給元鷗，笑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請元小姐嘗嘗看。”

　　剛才元鷗和穀毅也做了介紹，互通姓名之後方正的爸媽就把稱呼給改了。

　　話說最初元鷗每每都會對自己這個稱呼窘迫難當啊，一不小心就會聽成元宵節的人你傷不起啊！

　　爸爸媽媽回來，方正整個人都顯得活力四射了，路過元鷗身邊的時候還停了幾秒鐘，仰著小臉兒咯咯笑個不停。

　　路過花園的時候，方城還駐足片刻，對那兩株山茶花讚不絕口，“元小姐的花養的可真好。”

　　元鷗順著謙虛幾句，一行人總算是進了門。

　　坐定之後，方城首先對那天的事情表示了感謝，“真是謝謝二位，我和太太經常出去演出，精力有限，難免對孩子的事情有所忽略，讓二位見笑了。”

　　元鷗擺擺手，“都是鄰居，應該的，而且我們其實也沒做什麼。”

　　穀毅跟著點點頭，又問，“那個保姆？”

　　“辭掉了！”說起來曾茹也是一肚子氣，她和方城都是搞音樂的，尤其還是古典音樂，受眾面本來就小，不大的圈內競爭又那麼激烈，稍一鬆懈就很可能被觀眾遺忘，當初要方正也是下了好大的決心的，而且毫無疑問的，他倆這輩子肯定就只有這麼一個孩子了，自然是十分重視。

　　所以就算是平時夫妻二人工作忙，也不敢對孩子的生活起居和教育有一絲的馬虎，給保姆的錢也十分充足，希望的就是對方能看在錢的面子上多費點心。

　　可誰想到，他們倆一回來面對的就是自家寶貝兒子對保姆的控訴：貪錢貪東西，照顧還不上心，這還了得！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曾茹端起咖啡來抿了口，緩和下情緒又道，“短時間內我們沒有大型的出國演出，應該會在國內待上不短時間，決定先不找保姆了。”

　　正吃著檸檬蛋糕的方正聞言抬頭，沖著曾茹笑了。

　　在小豆丁心裡，爸爸媽媽能陪著自己就是最開心的事情了，因此他的心情看上去格外愉快，兩條小短腿兒晃啊晃的，包子臉上滿是洋溢的笑容，一雙黑眼睛也分外明亮。

　　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

　　方城夫婦雖然有心多多陪伴兒子，怎奈事業在前，就算是單純為了謀生，他們也不可能放下一切回家帶孩子，這也就是為什麼世界知名藝術家們往往都是孤獨終老的緣故了。

　　自古事無兩全，事業和家庭想要兩手抓兩手硬那是具有相當的挑戰性，為了在某方面達到令世人仰望的成就，你就不得不選擇放棄某些同樣珍貴的東西。

　　有了之前的事情敲警鐘，這次方城曾茹夫婦過來也是有那麼點兒不大好開口的目的，態度相當誠懇，因此雙方的談話進行的分外順利。

　　方城和曾茹父母都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幫他們帶孩子，而且聽方正反應，這兩個年輕人人品不錯，方城夫婦就想著借著這次拜訪再觀察下對方，如果可行的話就利用在家的幾個月時間把關係打好，希望以後對方能多少對方正看顧些。

　　元鷗和穀毅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他們心中的打算，稍微交換下眼神之後就決定順水推舟。

　　且不說作為鄰居就不好冷眼看著一個孩子沒人管，單從夫妻二人的身份上，也值得元鷗和穀毅結交一番。

　　別嫌他們動機不純，這世上從來都是等價交換的，誰也不是誰的誰，既然你希望別人幫你，怎麼可能半點也不付出呢？

　　早在得知方城夫婦要來拜訪，元鷗就跟穀毅上網查了他們的相關資訊，後者更是拐了幾道彎請人稍微打聽了下二人的為人。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麼，做不成朋友還是鄰居呢，總不好做個瞎子不是。

　　穀毅和他們雖然都是搞音樂的，但因為圈子不同，之前並不認識，不過音樂無界限，大家聊了一陣之後倒也覺得投緣。

　　而且雙方聊了一段時間之後，元鷗就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方城和曾茹這對夫婦，其實在很多方面還是顯得十分，呃，耿直的。

　　其實真要說起來，搞古典音樂的音樂家們的知名度完全比不上搞流行樂的，圈錢能力也稍顯遜色。

　　主要還是因為受眾面小，參加的商業活動數量和唱片銷量什麼的也遠不如流行樂，但音樂界普遍有種感覺，就是古典樂的格調似乎永遠都是最高的，有點兒高處不勝寒的意思。

　　這種高處不勝寒不僅僅體現在古典音樂界受眾面小上，還十分鮮明的體現在搞古典音樂的藝術家們，往往都略宅，在人情世故上也不那麼的敏感這方面。

　　真的怪不得他們，因為想在古典樂上取得非凡的成就，到達某種程度之後真的需要非同常人的專注力和毅力，心無旁騖什麼的絕非戲言，當事人就真的沒有那些精力去關注外界雜七雜八的東西了。

　　可想而知，當這群同樣視音樂為生命中的重中之重的人紮堆聚到一起時，這種于常人而言略顯不合群的氣質也就順理成章的被無限放大了。

　　於是很自然的，在穀毅有意無意的引導下，這場談話就開始朝著他所希望的方向進行下去，連帶著元鷗也一起瞭解了下古典樂圈中那不為人知的酸甜苦辣。

　　“古典樂的形勢也不容樂觀呀，”方城喝了口咖啡，臉上露了點愁容，“尤其是亞洲人，本身古典樂的主流起源不在這邊，成長環境就不一樣，首先在理解力和接受力上就先天不足，而且圈內總會有個先入為主的偏見，覺得咱們亞洲人玩兒不轉這個，黃種人想要在這裡面出人頭地，太難了。”

　　的確，本身不同國度的不同人種在價值觀和理解角度方面就有偏差，那些根深蒂固的東西並不是說你想改變就能改變的了的。

　　“而且現在的年輕人也越來越難耐下性子來，”說到這裡，方城眼中流露出對未來的擔憂，“喜歡古典樂的孩子們越來越少，我真不敢想像再過幾十年會是什麼樣子。”

　　現代社會的各色誘惑太多太大，古典樂的那種沉穩舒緩的節奏似乎也顯得越來越格格不入，就像方城說的，誰也不敢保證再下去幾十年，還能有多少孩子發自內心的嚮往古典音樂，而非僅僅出於面上有光。

　　埋頭喝果汁的方正聞言忙道，“我有乖乖練琴，我喜歡古典樂的！”

　　說的在場幾個人都笑了，曾茹既欣慰又不好意思，“這孩子。”

　　方正一臉認真，半點不含糊的說，“我說的真的呀，你們不要不相信！”

　　眾人越發的樂不可支，元鷗忍笑，“嗯，你可厲害了，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小豆丁瞅了瞅自己光溜溜的盤子，爽快的點單，“我還想吃蛋糕！”

　　“不可以，”曾茹連忙制止，怕元鷗誤會又緊跟著解釋道，“等會兒就吃晚飯了，我怕他吃不下。”

　　本來元鷗就沒打算再給他吃，“沒關係，我也這麼覺得，小孩子還是乖乖吃飯好。”

　　一聽沒得吃了，方正頓時垮了臉，看向元鷗的眼神中就帶上了控訴，“姐姐，騙人是不對的！”

　　元鷗笑，“我沒騙你呀，你這次告訴我，下次過來的時候不就可以吃了麼。”

　　方正一想也是，馬上又歡喜起來。

　　一家三口五點多就告辭了，小朋友雖然看著有點兒戀戀不捨的，不過還是跟爸媽一起彬彬有禮的離去，臨走熱情邀請道，“姐姐，你也和哥哥過來玩呀！”

　　曾茹也說讓隨時過去做客，最近他們都沒什麼活動，相當有空，元鷗就笑著答應了。

　　晚飯照樣吃的是心滿意足，因為明天穀毅就要走了，而且貌似為了取景，去的差不多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元鷗就有點擔心，這麼挑食的傢夥，去一趟回來之後該不會變成骷髏吧？

　　於是她趁著天還沒黑又跑了趟糕點屋，把自家店裡的十幾種果乾都包了兩份，一份大的一份小的。

　　大的讓穀毅帶著，有了這個哪怕沒地方吃飯呢也不怕餓著，而且就算自己不吃，用來收買人心也最好不過了。

　　小的元鷗打算送給方家人，剛才她上網查了下，曾茹拿的那瓶紅酒可不便宜！

　　而且那夫妻兩個性格也比較直，沒那麼多歪心眼子，值得交往不說，從事的還是辣麼高大尚的職業，元鷗也打算多多跟人家來往，怎麼著也能被稍微薰陶下不是？

　　第二天早上元鷗出門散步，路過晨曦閣的時候就聽見裡面傳出來優美的音樂聲，她雖然不怎麼通曉這個，可也能分辨出是鋼琴和小提琴的合奏。

　　演奏合著清晨的美景，端的是眼福耳福一起飽。

　　元鷗本來打算把東西送過去的，不過眼下貌似人家正練習呢，她也不好打擾，就等上完了法語家教課之後重新登門。

　　聽見門鈴響，確認了來人身份之後，方正掄起兩條小短腿兒，噔噔跑出來開門，甜絲絲的叫了姐姐之後又止不住的往她手裡看，特別大方地問，“姐姐，這是你送給我們吃的嗎？”

　　元鷗左手拎著一個紙袋，右手提著果籃，裡面全都是色彩繽紛，芳香撲鼻的水果。

　　沒等她回答，方正又伸著脖子往後面看了看，略顯失望，“哥哥沒和你一起來呀？”

　　元鷗說，“對呀，哥哥去外地工作去啦，我這個時候過來不打擾吧？”

　　說話間曾茹已經從裡面出來了，見狀忙推辭道，“昨天都說可以隨時過來的麼，反正我們也是閑著，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不過你怎麼又拿東西了呢？”

　　元鷗笑笑，“這些都是我店裡的，不值什麼您要再推辭我就得把昨兒您送我的紅酒退回來了。”

　　曾茹撲哧笑了聲，主動接過一看就很重的果籃，當即就哎呦了一聲，“可真沉。”

　　正好方城也出來了，聞言接過去，“真香啊，我還從來沒聞過這麼香的水果。”

　　他們年輕的時候多少還能聞點水果香，可現在科技越來越發達了，種出來的水果一天比一天漂亮不假，可也是越來越不好吃，光是裡面的添加成分就令人觸目驚心。

　　曾茹拉著元鷗往裡走，“快進來坐，怪熱的。”

　　元鷗一邊走一邊說，“我知道你們要保持身材，也沒敢帶別的，果乾都是店裡自製的，半點添加也沒有，不愛吃飯的時候吃這個都行，我自己也總吃呢，比較放心。水果的話，我估摸著你們剛回來，平時應該也很少做採買，可能不知道哪兒的水果好吃，就順手帶了幾個，這可是真不值錢了。”

　　真是職業決定一切，元鷗家裡的廚房足可媲美星級酒店，而方城他們家裡只一眼就能看出是搞音樂的來：

　　客廳裡兩架斯坦威鋼琴，一大一小，線條優美至極，旁邊還有兩把小提琴，樂譜什麼的更是隨處可見。實木的矮櫃上一台並不常見的喇叭花形狀的老式唱片機，這會兒正悄無聲息的轉著，隨著指標的劃過不斷流淌出動人的音色，緩緩彌漫在整棟房子的各個角落。電視櫃旁邊更是一整套身歷聲音響，牆壁上、櫃子上也盡是夫妻二人公演的照片，以及和世界各國音樂名流們的合影。

　　在古典音樂領域之外，方城和曾茹都是不擅言辭的人，也就是想著日後有求於元鷗才硬著頭皮強上，但是他們的表現很經典的闡釋了一句話，心有餘而力不足。

　　有穀毅在的時候倒還稍微好一點，古典樂和流行樂總有交叉點，幾個人至少可以就那個進行細緻而深入的探討，可眼下就元鷗一個，說音樂吧她不懂，談日常吧他們不行，甚至是女性之間無往而不利的養生美容話題也進行不下去，因為元鷗連妝都不畫，而曾茹卻是連孩子都有了……

　　在對話數次陷入尷尬，元鷗連紅茶都續了兩次之後，看時間總算有差不多十分鐘出頭的樣子了，現在走也算不上失禮，於是當即決定就此告辭。

　　聽到她要離去，方城和曾茹臉上同時浮現出解脫和歉意交織的複雜表情，額頭和手心更是有薄汗滲出。

　　鄰裡相處神馬的，真是比開一場演奏會都耗費心神啊！

　　算了，畢竟相互認識也才不過24小時，還是慢慢磨合吧，時間久了，總能找出點話題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