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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爭》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瑞安的所有衛士都手持弓箭架在渝苑的圍牆上,外面是圍得嚴嚴實實的楚昪人馬,原夕爭躍上了他們的梯子,由上而下地掃子一眼外面的人群,一眼便看見了楚昪。

  楚昪的表情一如往常那樣平板,只是穿了戰甲,多了幾分煞氣。原夕爭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楚昪只覺得原夕爭的目光像一根針,尖銳得仿佛能穿透他的內心。

  兩人都沉默無語,自然士兵們也不會出聲,一時之間空氣之中只有火把偶爾發出一點爆裂的脆響,終於楚昪開口了,道:「駙馬,我想你跟我一樣都不願意瑞安受到無辜牽連,這樣吧,我只要你自己走出這道大門,我答應絕不會傷渝苑府上的性命,如何?」

  原夕爭微微一笑,道:「楚昪,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何對我這般看重。你殺了我的滿門,今天甚至不惜親自動手來取我性命,能告訴我原因麼?」

  楚昪沒有日答這個問題,但是他身旁一名將領卻暴喝道:「原夕爭,這是殿下仁慈,給你一條活路,你若再不束手投降,到了閻王那裡,可別怪我身後這些將士!」

  這名將領正是楚昪最大的心腹之一蔣瑞,他不明白楚昪為何要舍了楚因而取原夕爭,要知道楚因才是楚昪最大的敵人,必需除之而後快,但楚昪是主子,他只是臣子,雖然心急如焚,卻不得不聽從軍令。他知道在這裡多待一刻,便會增加一刻的危險,誰也說不好什麼時候禁衛軍便會奉昌帝之令趕到這裡,到時他們腹背受敵,勝負就成了一個未知之數。正因如此他才急於開戰,他根本弄不懂楚昪這個時候居然還有閑心與原夕爭聊一樁陳年舊案。

  楚昪略略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駙馬,你說我滅了原村滿門,可有證據?」

  原夕爭轉頭微笑道:「叫彎陽將蔡姬帶出來。」

  蔣瑞見這個時候楚昪與原夕爭還要搞什麼對質,不由急道:「王爺,我們要速戰速決。」

  楚昪輕輕抬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話,只輕聲道:「去看看楚因那邊解決的怎麼樣了?」

  蔡姬披頭散發地被帶了上來,楚昪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輕笑了一聲道:「就憑這個女人,駙馬就能斷定你原村幾百余口的性命與本王我有關?」

  原夕爭微笑道:「不,你弄錯了,我只想知道王爺是否與這女子相熟?」

  楚昪淡淡地道:「這女子是李纘的人,暗衛化蝶。」

  原夕爭仍然微笑,道:「王爺,我在問您是否與她相熟。」

  楚昪依然語調淡淡,道:「我與她談不上相熟,只是知道這個人。化蝶奉李纘之命潛入我南朝,我識穿了她的身份,但因為想從她身上探聽出更多的北朝細作的線索,所以沒有動她。」

  「哦,要知道她不但幫你拿到了陳昂文與楚暠私賣軍火的證據,還利用我的手將證據交給了昌帝,令得楚暠徹底斷送了昌帝對他的好感。合作這麼密切,我還以為你們交情非淺。」原夕爭說著手對著蔡姬的下巴一托,將她脫臼的下巴復原,然後才道:「蔡姬,你可聽到了,此人說與你不是很熟。」

  夜色下蔡姬的臉色蒼白似鬼,她木然地道:「我也不認識這人。」

  這個時候有人急匆匆地趕來,在楚昪的耳邊一陣密語,聽完了密報,楚昪一直沒有表情的臉色居然為之一變。原夕爭知道這必定是攻打梁王府的人給楚昪的密報,告知梁王夫婦並不在梁王府,而是在楚昪眼前的渝苑之內。

  原夕爭細長的手指一把掐住蔡姬的咽喉,冷冷地道:「原來德王早知此人是細作,甚好。此人便是構陷我,害我原村滿門的人之一,我留著她原本是想金鑾殿上與聖上陳冤。但既然沒有了以後,不如現在殺了她,以泄我心頭之恨!」

  蔡姬神情木然,由頭到尾都沒有反抗,原夕爭的手指慢慢收緊,蔡姬的臉色逐漸發烏,終於楚昪道:「駙馬,你不用演戲,我知這女子身上藏著很多秘密,這樣吧,你可以用這女子跟我交換一個條件。楚因的性命是不能換的,你想清楚了,要不要提,你自己隨意,如果不願意,非要殺她,那也隨你的意思。」

  原夕爭的手一松,輕笑道:「我一直在想能讓一個意志堅定,訓練有素的女探子背叛,唯有她的心上人。化蝶也算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可惜看錯了人。」原夕爭說著將手中的劍抽出,這個時候夜色更濃,風逐漸大了起來,原夕爭衣袂翻飛,傲然地道:「我雖然未必能在千軍萬馬當中取人首級,不過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卻未必辦不到。楚昪……你離得我太近了!」

  原夕爭一說完,楚昪的人馬立時院作一團,原夕爭以七百騎阻擋北齊三十萬騎兵南下,已然在這些人心目當中留下了一個類似神跡的印像,這番開口宣言沒有人會不當真,蔣瑞更是大聲喊道:「保護王爺!」

  楚昪卻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蔣瑞,面現猙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原夕爭的能耐,你想十步殺一人,我要看看,在十步之內是你殺了我,還是我這三千鐵甲軍取了你的性命。」

  原夕爭身上的殺氣愈濃,楚昪越見狂傲,他甚至補充了一句:「你猜對了,原氏滿門是我所殺,與其讓一個能令人脫胎換骨的帝師落入北齊皇室之手,我寧可做個順水人情送予了楚因,讓他來幫我對付楚暠!」

  他這一番話說完,即便渝苑上下也能感受到原夕爭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殺機,這份殺氣幾乎壓得所有人都抬不起頭來。寒光一閃,劍出,楚昪心中一緊,橫劍當胸卻未見原夕爭近身,再一看卻是蔡姬牢牢地抱住了原夕爭的雙腿。

  原夕爭的殺氣像是瞬息之間便全都收了,空中只聽原夕爭略有一點落寞的聲音道:「他三番四次刺激我,甚至不惜說最大的隱秘,不過是想誘我上前,好給你機會脫身,你又何必錯失良機。」

  蔡姬一愣,淚流滿面,轉頭看向楚昪,略略沙啞地道:「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遠處傳來了濃厚的殺伐之聲,像是喻示著楚昪改天逆運的良機已逝,但他的表情倒是很自然,看向蔡姬,略有一點溫和地道:「是我不對,既然李纘那麼喜愛原夕爭,我便不該想要殺他,讓你為難。」

  禁衛軍已經趕到,嘩地一聲將楚昪的兵馬團團圍住。楚昪手一抬,厲聲道:「諸位將士,你們都不用動,是我楚昪假傳聖旨蒙蔽了各位,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不會連累各位。」

  蔣瑞含淚道:「王爺,我們殺出去!」

  楚昪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阿瑞,不要讓我連累了三千將士的性命!」說完,他揮了揮手,蔣瑞低頭掂了掂手中的刀,終於將它扔了出去,他一扔,各個將士們也陸續將手中的刀槍扔下,束手就擒。

  蔡姬淚流滿面,道:「你可後悔認識化蝶。」

  楚昪抬頭,道:「我今日才發現,原來放下一切,是如此輕松,早知如此,我真該放下這份俗世權欲,與你遠走高飛,可惜卻是為時已晚,還要連累於你,你可後悔跟錯了我?」

  蔡姬道:「能與仲庭相識,是我一生最自豪的地方。」

  楚昪語氣依然淡淡,只回了三個字:「我也是。」

  楚昪一事,朝廷上下震驚,昌帝更是氣得病情加重,難以料理朝政,只傳出口諭,讓楚因代為處理這件事情。楚因三堂會審了楚昪,對於原村滅門之案,楚昪供認不諱,再加上帶兵進城圖謀不軌,自然都是死罪。

  楚因下了大理寺,東方景淵迎了上去,道:「王爺,這德王條條都是死罪,你想判個圈禁都不能,可真要弄死了他,只怕這其它皇子難免兔死狐悲,以後興王爺都要心生罅隙,冉難籠攏。」

  楚因輕嘆了一口氣,道:「父皇倒現在還是那套好人他做,惡人別人來當。」

  東方景淵低聲道:「王爺,只怕皇上的聖意未必是僅於此,他恐怕也有約制王爺勢力進一步擴充的意思,王爺殺了德王,寒了人心,想要進一步籠攏他人,只怕是難上加難。」

  楚因的眉頭一動,但卻沒有說什麼,只淡淡地道:「我會另作安排的。」

  原夕爭這幾日一直都待在渝苑內,原村滿門的血仇似乎很快就要得報了,但原夕爭卻似乎高興不起來。這個目標是原夕爭一直在追求的,這個真相也是自己想要追尋的,可是等這一切都有了結果,原夕爭反而有一種茫然。

  「駙馬,梁王府派人來請您過去。」門外有人通報。

  原夕爭下了床,打開門,剛穿過回廊,便看見瑞安在花園裡舞劍,她停下來笑道:「駙馬爺,人都說早晨起來該是人清氣爽,我看你倒是一臉郁郁,卻叉是為何?,j原夕爭輕笑道:「誰跟你比,不都要一臉郁郁?」

  瑞安晃了晃手中的劍,淡淡地道:「是不是因為我六哥與蔡姬,讓你覺得有一點失落。」

  原夕爭微微一笑,道:「我何來的失落?」

  瑞安放下劍,湊上前來含笑道:「那是自然,我六哥雖然心狠手辣,可是對蔡姬卻是一往情深,寧可為她斷送了帝業也在所不惜,而李纘跟他比起來,似乎就差那麼一點點了,十哥麼……那就差得更遠了,不是麼?」

  原夕爭見她扯上了李纘,不由偏過頭去,道:「你十哥叫我去呢,我沒時間與你胡扯。」

  瑞安看著原夕爭匆匆而去的背影,輕輕一笑,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嘆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叫人生死相許,卻恨人間不能白頭……」

  隨著楚因的皇威日盛,原夕爭所感受到的那種無形的壓力也越來越重,便也越來越不喜歡與楚因單獨相處。原夕爭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才跨了進去,楚因正在提筆劃畫,抬眼見原夕爭進來便笑了笑,道:「子卿來了。」

  原夕爭在楚因的面前從來不擺駙馬的身份,因此低頭以示行禮,而楚因在單獨的時候,似乎也只當原夕爭還是他的一個心腹。他打一聲招呼,卻沒有擱下筆,依然低頭專心畫他的畫。原夕爭只能走過去,隔著桌子看了一眼楚因畫的畫,卻是一幅春蘭圖,要將形狀單一的春蘭畫得千姿百態,最能鍛煉畫者的細微布局跟全域的掌控能力。

  楚因抬頭微笑道:「子卿,你覺得本王這幅蘭圖畫得如何?」

  原夕爭不得不繞到楚因的身邊,仔細端詳了一眼這幅春蘭圖,才微笑道:「我以前只見過李流芳的春蘭圖(注23),他行筆疾勁犀利,整幅蘭圖如同一幅草書,透著一種瀟灑颯爽。王爺這幅蘭圖卻是雍容委婉,更具美態一些。」

  楚因輕輕抬頭,剛巧與低頭看圖的原夕爭面對面,兩人驟然面對面,原夕爭微微一愣,楚因卻是淺淺一笑。楚因的長相原本就好,這麼含笑看著原夕爭,眼眸裡似多了幾分情意,便更顯得面容俊俏,溫柔儒雅,令人心生好感。

  原夕爭卻不知該如何應對,楚因已經轉過了頭,微笑道:「子卿說得不錯,這春蘭圖每一筆或輕或重,或長或短,都會影響最後這幅蘭圖的氣質。

  只是我畫這幅蘭圖的時候想到是子卿,本王認識的人裡面,包括本王,除了子卿,無人能喻之為蘭。」

  原夕爭道:「王爺謬贊了。」

  楚因卻是悠悠地道:「其實我一直認為子卿在我的心目中是英武爽利的,但今天你說這幅蘭圖雍容委婉,頗具美態,我才知道原來子卿在我的心目當中是這般模樣。」

  原夕爭淡淡地道:「王爺,臣是男人,還是英武爽利更配一些。」

  楚因輕輕一笑,抬頭道:「又生氣了,你最近生氣的次數還真是越來越多了。」他擱下了筆,道:「子卿,我一見你便投緣,這幾年裡我們生死與共,見證了梁王府的從無到有,你說會不會這麼一直長長久久的下去。」

  現在的楚因再不是當年能容原夕爭輕易地說一聲:「事後容我放馬江湖……」,見得原夕爭稍稍猶豫,楚因的眼神便冷了下來。他也不等原夕爭想到托詞,只微笑道:「今天我讓你見一個人。」

  他說著拍了拍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戴著護額的少年,那少年白面如玉,站在原夕爭的面前,俏生生地道:「子卿哥哥。」

  原夕爭這才真真正正吃了一驚,道:「宛如?!」

  原宛如穿了一身男裝,整個人嫵媚裡透著一股英氣,她抬頭淘氣地道:「子卿哥哥,你看我穿成這樣漂不漂亮?」

  原夕爭知道原宛如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因為瑞安已經把什麼都跟她說了。

  原宛如接觸到原夕爭不滿的眼神,使吐了吐粉舌,又在楚因的面前轉了一圈,道:「王爺,你說我漂不漂亮?」

  楚因點了點頭,微笑道:「漂亮,你呀,還是沒長大,愛胡鬧,這要是讓原……」他對原宛如頗有好感,說話也很隨意,這句話終究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

  原宛如興高采烈的眼神也隨之黯淡了下去,楚因嘆了一口氣道:「原村滿門如今只剩你與子卿,我曾經承諾過子卿,會幫助他報你們滿門的血仇,今天晚上本王要兌現這個諾言。」

  原夕爭不禁轉過頭,原宛如的雙眼睛亮得駭人,楚因略略沉默了一會兒,道:「今晚,我會派人偽裝成楚昪的死士去劫天牢,事後怎麼處理他,由你們兩個決定,但是絕不能留下……麻煩。」

  「王爺放心,我絕不會留下一丁點的麻煩……」原宛如依然是一副鄰家女孩的嬌俏模樣,但是她的言語之間卻像是透著濃重的血腥之味,令原夕爭心驚。

  楚因點頭,他轉頭對原夕爭道:「這件事情宛如受得委屈比你大,讓她來主持吧。」

  原夕爭沒有多言,便轉身出了門。楚因見原夕爭走後,才對原宛如淡淡地道:「子卿面冷心慈,恐到時會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你一切要多當心。」

  原宛如應了一聲,才轉身離開去追原夕爭。

  清明多雨,此時還未近午,雨絲在天地問又拉扯開來。原夕爭其實並沒有走遠,而是在離了書房外面的回廊裡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原宛如走近道:「子卿哥哥……你不高興了,是麼?」

  原夕爭淡淡地道:「你長大丁,想做什麼事,要做什麼事,自己會有主張。」

  原宛如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其實我離了建業去南方的時候,梁王便派人找到了我,他還給了我不少人手,方便我在南方保住自己的家業。我未有同你說,你知道為什麼……」

  原夕爭轉頭,只聽原宛如道:「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欠著梁王……我不能幫到你,便不願拖累你。」原宛如的嘴唇微微嘟著,眼圈還有一點紅,臉上還有未褪盡的嬰兒肥,似乎依然還是那個受盡寵愛的嬌縱頑皮少女,這是原夕爭熟悉的原宛如。兩人肩並肩看了一會雨天,原夕爭抬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原宛如的頭發,然後離開。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時分,天上的烏雲尋非但沒有見消退,倒反而更濃重了一些。原夕爭離開書房朝著渝苑的禁地走去,蔡姬便關這裡。

  因為蔡姬的身份很獨特,雖然是楚昪的人,卻也是北齊李纘的暗衛,對於正忙於南北和談的南朝來說,她並不適合公開處理,因此蔡姬一直被關渝苑裡。

  瑞安的渝苑雖然不能說滴水不進,但能守住禁區的,都是瑞安的一些死衛們。守衛們見原夕爭前來,紛紛行禮,原夕爭揮了揮手令他們都退下,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蔡姬身份沒有暴露之前想要自盡,身份暴露了倒反而一直很安靜,沒有給守衛們帶來半點麻煩。她似乎在安靜地等待,等待一個結局,當原夕爭推開門的時候,蔡姬知道這個結局來了。

  原夕爭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適應了屋內的陰暗光線,才慢慢走了進去。

  蔡姬的目光始終落在原夕爭的身上,隔了一會兒,她終於聽到原夕爭說道:「我今天是來處置你的。」

  蔡姬沒有顯得特別害怕,只是道:「仲庭是不是已經被處置了?」

  原夕爭冷冷地回道:「你還是多操心目已的事情吧!」

  蔡姬低下了頭,原夕爭將手中的黑布整個套在她的頭上,然後將她推出了門,原夕爭的動作並不粗魯,甚至於在某一些地方轉角的時候會扶她一把,因此蔡姬直到上了馬車也沒有撞疼哪裡。蔡姬突然覺得又回到了當年小樓裡一起聽琴喝酒的感覺,眼前的少年外表冷淡,但內裡溫柔,讓人難以忘卻。

  馬車不知道行了多久,蔡姬只覺得眼前一亮,她竟然到了城郊外的淮水江邊。滿目的蘆葦像是漫過整個水面,開了一茬,又一茬,迎風翩千,在春色裡泛著昂然的生機。

  「真是一個好地方。」蔡姬道:「我喜歡這裡,蘆葦,狗尾巴草,蒲公英,都是我喜愛的,能葬身於此處,是我蔡姬的幸運,謝過公子。」

  「確實是一個好地方……」原夕爭悠然地道:「你沒有想過能看這片地方日出日落嗎?」

  蔡姬微微一愣,身後傳來嘩水之聲,一個漁夫撐著竹槁輕巧地穿過蘆葦叢裡的罅隙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從此以後忘了蔡姬,你若不願意當化蝶,那就再起一個別的什麼名字吧……離開這裡,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見到你。」

  蔡姬聽著原夕爭冷然的吩咐,淚流滿面,原夕爭將一個錢袋丟在了地上,轉身離去。蔡姬突然道:「子卿少爺!」原夕爭沒有轉身,蔡姬微微抽泣了一下,跪下衝著原夕爭叩了一個頭道:「蔡姬別過於卿少爺。」

  原夕爭略略低頭,便徑直離開上了馬車,進了城,原夕爭便離開了這輛馬車。等到原夕爭出現在渝苑門口的時候,隱藏著的暗衛們都是大驚失色。原夕爭得了楚因的吩咐以來,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合作,以至於暗衛們做夢也沒想到原夕爭會突然瞞著他們外出。跟蹤原夕爭的暗衛們急急將這一行蹤彙報給了楚因,楚因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提筆在那幅春蘭圖上落了沛離二字。

  今夜顯然原夕爭只是一個看客,楚昪已經順利地被劫了出來。夜色中的原宛如一身的紅衣,烏雲密布,漆黑的夜裡,她的那身紅衣很醒目也很張揚。

  這一個晚上,原宛如顯然是做充足的准備,她足足領來了幾百人,這些人有楚因給她的精衛,還有不少是她重金禮聘的江湖高手。楚昪當王爺這麼多年,誰也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江湖高手充當的死士。原宛如看著那幫人如虎入羊群一般衝進了德王府,不久王府就開始四處起火。楚昪由頭到尾都一直閉著眼睛,盡管火裡面的姬妾們在呼天搶地。

  「王爺,王爺……救我,救我……」她們各個都還是花容歲月,養尊處優的臉上滿是驚慌,纖長的手指伸向了楚昪,驚恐地喊著,渴求著救贖。

  原宛如特地把她們拎到楚昪的面前,然後再一個個推到火裡,那些火焰一沾上這些女子,便會陡然旺起,女子們被活活燒死的凄厲慘叫之聲像是撕裂了整個夜空,把那最黑暗處的惡魔都放了出來。

  原夕爭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原宛如轉頭道:「子卿哥哥,你聽到了沒有,這是爹爹跟娘親臨死之前留給我們的遺言!」

  原夕爭看著那些火裡面打滾的女子,仿佛她們便是原村的人,是她們在臨死前的慘叫。原夕爭整個人部止不住地在顫抖,楚昪卻始終面無表情。

  原宛如尖厲的一笑,手一揮,她的人馬又推出一批人,這些人一見到楚昪就拼命地掙扎,呼喊著王爺。楚昪終於睜開了眼睛,眼前這些人有他的心腹大將蔣瑞,有其它的將士,還有他幾乎所有的親朋知已。

  原宛如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依然像是一個鄰家的女孩子那般,嬌俏調皮,但在楚昪的眼裡這不亞於是一個魔鬼的微笑,他終於忍不住吼道:「是本王燒了原村,你要燒,就來燒死我!」

  原宛如伸出白皙的小手,悠悠然地一揮,這些人便一個接著一個被推到了火中。

  「夠了!」原夕爭的腳步剛動,就被七八個武林高手圍在了中央。原夕爭想要衝過這些人的包圍,不亞於一場大戰,這些時間足夠原宛如將這些人統統都燒死。原夕爭那一瞬間裡又仿佛回到了眼見原村被燒的那一刻,感覺渺小無能為力,只覺得一陣頭暈。

  楚昪一雙眼睛都變成了血紅之色,但他卻只能睜睜地看著所有的人都在眼前被活活燒死。

  原宛如讓人松開了他,微笑道:「瞧,你的家人,你所有的好友,你的知心朋友都死了……你何必還活著呢?」她的聲音透著甜美又輕快,像是在給別人一個不錯的建議。

  原夕爭轉過臉去,原宛如紅色的裙衣在夜風中翻飛著,背襯著滿天的火舞,像是索命的艷鬼。

  楚昪整個人都失了魂一般,他一下子落魄了起來,之前盡管他滿盤皆輸,可是輸陣不輸人,他依然還是皇室貴胄,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他不過是人刀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而已,多少年的雄心壯志在這一刻裡都徹底的同那些人一起化成了灰燼。

  他口南喃地道:「報應,報應……」他一步接著一步朝著火焰走去,一直走到火堆的中央,慢慢地坐了下來。而就在這麼一刻,突然之間有一道黑影飛快地進入了火場,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這人的身法極快,像是一個武功好手,沒想到楚昪此刻還會有死士出現。

  黑影落定之後,卻是一個女子,她低頭看向楚昪,楚昪抬頭看向她,只問了一聲:「蔡姬,你怎麼來了。」

  蔡姬在他身邊坐定,靠著他的肩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遠走高飛的麼?」

  楚昪原本空無一物的眸子像是突然落滿了東西,摟著她的腰,微笑道:「對。」

  他們的話聲一落,只聽轟地一聲,一直燃燒著熊熊大火的屋梁終於塌下了,一切都化為了烏有。圍著原夕爭的武林高手也都識趣地閃過一邊,原夕爭只覺得頭暈目眩,忍不住用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額。

  「子卿哥哥,你不舒服麼?」原宛如走了過來。

  原夕爭揉著額頭,輕聲道:「你不用叫我子卿哥哥,你知道我不是子卿。」

  原宛如微微一笑,道:「我還是喜歡叫你子卿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叫這四個字的時候,我都會覺得甜蜜,幸福,好像自己眼前還有爹娘疼愛,轉過頭還能叫一聲子卿哥哥。」

  原夕爭轉頭看著火光前的原宛如,她微微抬著下巴,倔強又有一些傷感,令原夕爭瞬間裡視線一片模糊,微微沙啞地道:「只是我們這樣……跟楚昪又有什麼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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