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和月郡主沒再說話。
不是不想,是再無機會。
她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身後的人一手托住她下顎,一手在她面前一晃。
她眼前銀光一閃,隨即,感覺到頸部細微而尖銳的疼痛。
幾息的功夫,有鮮血湧出。
塵世忽然變得極為安靜,安靜到她可以聽到鮮血落在衣衫上的聲音。
她艱難地呼吸著,眸子仍是定定地望著面前的襲朗。
暗夜中的男子俊美如昔,可是目光寒涼入骨。
她方才想說,我是那麼喜歡你,你為何從始至終連一點點尊重都不肯給?
喜歡一個人有錯麼?只是因為相遇時晚,就該被棄若敝屣?
如果不是他看似溫和實則傷人之至的對待,不會讓她因為不甘羞憤而變得激烈失措至近乎瘋狂,不會有今時今日。事情完全可以是另外一個局面。
她在西夏時就開始對他好奇,那些他的沙場上的鐵血傳奇讓她看出他的驍悍睿智,從那時就覺得只有這樣的男子才值得人側目、傾心。
即便是樣貌平平,也足以讓任何女子青睞。
來到這裡,終於得以相見。
見到他的時候,心裡在想的是:原來你是這樣的,你就該是這樣的。我早已識得你,所以可以一眼認出,篤定這個人就是你。
從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也不會有比他更出色的人。
那一刻,她的喜悅無聲流轉,知道自己眼中心裡再不能容下別人。
可是之後呢?
他一再讓她看到自己的卑微、笨拙,他甚至什麼都不需說,便讓她自慚形穢再到惱羞成怒。一生所受的羞辱,都是他給的。
不該如此。
即便不能接受一個女子的情意,也不該無情碾壓她的尊嚴。
可他就是這樣做的。
她無法呼吸了,喉間似被一隻殘酷的手扼住,視線中的人也變得有些模糊。
她努力收攏起渙散的目光,再看他一眼。
要記住這個人,到了九泉之下也要繼續恨他詛咒他。
他卻已漠然轉身。
喜歡他,原來與死亡、鮮血息息相關。
他的妻子亦如此,到了今時今日這境地,安危難測,生死難料。
襲朗,你也不好過吧?你就是個罪人,合該讓痛苦虧欠淩遲心魂。
氣力消散,她身形頹然倒地,仍是努力睜大眼睛,想要尋找他的身影。
死不瞑目。
**
府中終於恢復了平寧。
香芷旋命丫鬟去重新歇下,在床頭留了一盞小小的羊角宮燈,自己了無睡意,坐在窗下的圓椅上,小口小口的喝水。
過了些時候,她隱約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旋即疑心是自己的幻覺。他並未進門,腳步聲又素來輕微,以她的耳力,不能夠聽到。
又偏生能夠確定他趨近廳堂,隨後猶豫著,許久未進門。
是這夜太深太靜的緣故麼?
她放下水杯,轉去廳堂,到了門口,撩開門簾。
他果然在外面,正望著湛藍天幕,聽得聲響,回眸看著她。
她就笑,伸手去攜了他的手,將他拉到室內。
襲朗去了西次間,擁著她在軟榻上落座,又將她安置在自己膝上,語聲低柔地詢問:「怎麼還沒睡?」
「你不也還沒睡?」香芷旋環住他,「寒哥兒一直睡著,睡得很香甜。」
「剛才害怕了沒有?」
「沒。」香芷旋搖頭,「有什麼好怕的?」又問他,「回來是有事跟我說吧?」
襲朗點頭,「嗯。明日命下人收拾箱籠,後天一早,我送你們去城西別院。」
香芷旋沉默片刻,「好啊。」
「不願意?」
她輕笑,「自然是有點兒不願意。去了別院,見你就更難了。」
「我得空就過去看你。」
「不准。」她撫了撫他眉宇,「得空你就要好生歇息才是。再說現在你走到哪裡都有麻煩,還是省省吧。」
這倒是真的。襲朗無聲地笑,「好,聽你的。」
「今晚還有事麼?」
「有。」他語聲似是歎息,「蔣修染過來了。」
有人等著,他還是不放心她和孩子。香芷旋吻了吻他唇角,「去忙吧。」
「嗯。」他這樣應著,卻將她抱得更緊了,纏纏綿綿的吻住她的唇。
溫柔之至的親吻,夾帶著他無從訴說的複雜心緒。
許久才放開她。
「快去忙吧。」香芷旋下了地,「我也該睡了。」
「嗯。」他站起身,抬手撫了撫她臉頰,緩步出門。
香芷旋轉回寢室,看看酣睡的寒哥兒,又看了看也正睡著的元寶,抿唇笑了。
元寶到了晚間,誰都不管,只守著寒哥兒。寒哥兒安靜地睡,它就也安安穩穩地睡覺。
她寬衣歇下,熄了燈。
一早起身,知會了婆婆,隨後與襲朧一同吩咐下去,要趕在明日之前收拾停當,隨後又讓田衛去香儷旋那裡看看,要是不踏實,便攜公婆孩子一同去城西別院住著。
田衛回來時說沒事,錢學坤已經安排好了,香儷旋讓她只管放心。
香芷旋又細問了問情形,這才不再擔心。
田衛回完話,並沒當即離開,站在那兒欲言又止。
香芷旋發現了,「有話只管說。」
田衛又猶豫片刻才道:「夫人的二姐到了京城。」
「哦?」香芷旋蹙眉,「何時的事?」
「就是這幾日的事,她和夫君一同過來的,說是來京城走親戚。」田衛撓了撓額頭,「也是有護衛與錢家的人攀談,無意間得知,又告訴屬下的。」
「來走親戚?」香芷旋笑,「去見過我大姐了?」
「是。」
香芷旋心裡有些煩躁,可想著大姐也不是沒分寸的人,便道:「備車,我去錢家問問是怎麼回事。」
田衛稱是。
見到香儷旋,香芷旋沒心思多敘談,直接問道:「阿綺來京城了?你怎麼也沒讓人告訴我一聲?」
香儷旋笑著解釋道:「他們夫妻兩個一同來的,說是走親戚,其實是來看病的。阿綺這些年也無所出,知道京城有良醫,就過來找人開個方子。她只是來我這兒看了看,情形不似以往了。」
「怎麼說?」
「人變了許多,不似以往了。一再叮囑不要告訴你。」香儷旋有些唏噓,「她只是想快些生個孩子,這樣才能真正在婆家站穩腳跟。來到京城又不知道跟誰打聽哪個大夫醫術精湛,實在是沒法子了,這才來問我的。我就跟她推薦了盧大夫,已經開了方子,一兩日就要動身回去了。」
香芷旋點了點頭,「沒事就行,我回去了。」
香儷旋則是看著她苦笑,「你是不是一聽她過來,就以為她死心不改,想來渾水摸魚了?」
香芷旋反問:「我這麼想不應該麼?」
「你現在戒心太重了,不覺得自己變了太多麼?」香儷旋感歎道,「你在變,別人也一樣,別總把人往壞處想。」
香芷旋愣了愣,隨即笑起來,「我倒是不知道,你現在變成了菩薩心腸。」大姐這態度讓她不安起來,很擔心大姐會著了香綺旋的道。
香儷旋跟她算帳,「阿綺的確是有過不是,可正因為她曾經的不是,才有了你今時今日……」
「所以我就該吃水不忘打井人,是麼?」香芷旋笑得有點兒冷,「你趕緊收拾東西,明日隨我一同去城西別院。那裡比襲府占地更廣,屋宇頗多,多你們一家人也不算什麼。」
香儷旋驚愕,「不是已經說好了麼?我這兒沒事,你大姐夫都安排好了。你讓我拉家帶口地去你跟前住著算是怎麼回事?」
「大姐夫?」香芷旋笑得更冷,「你這話的意思是,我還有個二姐夫了?」
「……」香儷旋哽了哽,「我不跟你吵架,你回家吧。」
「既然你想要我吃水不忘打井人,那麼你也要如此。」香芷旋一挑眉,「眼下我要脅恩圖報,你不願意也得照辦。」
「你這是不是有點兒胡攪蠻纏了?」香儷旋有些惱了,「合著你不順心了,就得讓別人跟著你一同遭罪?我這家裡剛過了一段清靜的日子,你又要我跟著去城西別院——我怎麼跟公婆說?只說你要我們跟著你避難去?都跟你說了,你姐夫安排好了,不會出岔子,不會拖累你。」
「我還就要胡攪蠻纏了,我不順心,就要你陪著。」香芷旋語聲不容置疑,「你答不答應吧?」
「不答應!」
「那明日別怪我命人把你們一家幾口綁到別院去!」
香儷旋氣得不行,擺一擺手,「你簡直是不可理喻了!」
「你不該嫁人,該去廟裡修行成仙的。」香芷旋籲出一口氣,「我沒跟你開玩笑,快點兒吩咐下去。」
香儷旋不理她。
香芷旋喚薔薇,吩咐道:「讓田衛帶人進來,替他們收拾箱籠。」
「你!」香儷旋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你別鬧了行不行?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
「誰跟你鬧了?」香芷旋冷著臉,「你這尊觀音菩薩不在我跟前,我會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