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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萬福妻(金烏藏嬌5)》第5章
第三章

「快上車。」

 「好。」予祥、予恩讓予月先爬進車廂,兩人再輪流上車,車廂很大,裡頭鋪著軟軟的毯子,還擺上好幾個軟墊。

 予月上車後,擎曦先用墊子鋪上一層,讓她往裡頭坐,待坐德,再往她懷裡塞進食盒,他笑著揉揉她的頭說︰「吃吧,是你最喜歡的芝麻糕。」

 望了一眼他。說實話,她覺得他凶,也覺得他笑起來像孤狸。

 她曾見過他同旁人說話,他想要什麼,別人非做到不可,若是做不到,他也不會罵人,但是眼光一掃,就讓人感覺一股寒氣透進骨頭裡。

 她不喜歡這樣,讓旁人害怕自己有什麼好,但哥哥們羨慕死了,還說那是什麼天生威儀。威不威儀的她不懂,她只知道,他那麼凶,好兄弟們怕他,她也會怕。

 可擎曦待自己挺好的,好吃的給她留一份,好玩的不會漏下她,他比哥哥們還細心,連阿娘也說他好。所以他……真的好?

 看見擎曦又給予月帶東西,予恩笑問︰「予月,擎曦哥哥待你這麼好,以後長大給他當媳婦兒,好不好?」

 予月歪歪頭,認真想半晌後回答,「不成的。」

 她才說三個字,擎曦的眉頭立即皺起來,凌厲的眼光直視不知好歹的她,臉孔瞬間變得寒冽。

 瞧!他這樣是不是很嚇人?

 予月下意識縮縮身子,將自己整個縮進軟墊裡,好像這樣做,擎曦就看不見,不會怒極氣極,一把將她拋下車去。

 哼!以為他喜歡哦,要不是祖父說話,要不是看她可憐,他哪會待她特別好?

 誰讓她老是被鬼纏,一年到頭手腳冷冰冰,像剛從井裡撈起來似地,還有啊,明明就是人鬼殊途,還說什麼喜歡做好事,她都不知道,他問過四叔了,四叔說,這丫頭再這樣下去,定活不過十五歲。

 一個短命丫頭,還不肯嫁給他?哈!她想嫁,他還不見得想娶呢!

 擎曦的驕傲被踩了,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獸一樣,呲牙咧嘴、意圖同人咆哮。

 「予月,為什麼不成,擎曦哥哥不好嗎?」予恩又問。

 「有位、鬼、爺爺說,我、不、能嫁、人。」

 她被擎曦嚇著了,剛才那口芝麻糕卡在喉呢口,吞半天沒咽下去,擎曦急忙倒杯水,喂到她嘴邊。

 悄悄覷了擎曦一眼。他不生氣了嗎?好像是吧,她合作地喝了口他遞來的「善心茶水」,把芝麻糕給送進肚子。

 「為啥不能嫁?」予祥問。

 「因玲我活不太久呀。」

 予月笑了笑,才八歲,笑容裡竟然帶上幾分淡淡的憂郁。

 擎曦剛壓下去的大氣再度張揚。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那個該死的鬼爺爺連這種事都告訴她,就沒想想她才八歲,每天見證這麼多的生生死死已經夠可憐,竟還說這等話來嚇她,太可惡了,太過分了。

 他捏緊拳頭。若不是看不見那個世界,他定要把那個鬼爺爺抓起來痛打一頓。

 他終于理解,為什麼她黑得像黑珍珠的眼晴裡,總是截著一股意味不明的哀傷與看透。

 「鬼爺爺在哪裡?他現在在嗚?在哪個方向!」他怒氣沖沖,自己被踩的尾巴不痛了,他現在心疼的是她的尾巴。

 擎曦很少發怒的,因力光是一個視線,他就會把人給嚇跑,這回他火氣大了,為著鬼爺爺那番混帳話。

 「放心,我說你可以話到一百歲,你別聽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叮自己。」他緊緊握上她冷冰冰的手。

 「沒錯,誰不知道我們家予月人見人愛,鬼見鬼歡,鬼先生、鬼姑娘想把予月拉過去和他們在一塊兒,想都別想!得先問問咱們肯不肯。」

 予恩也大大,生氣那群恩將仇報的鬼魂。予月幫他們做那麼多事,他們居然還說這等話來嚇她。

 「是啊,予月別怕,你有哥哥呢,再不濟還有擎曦哥哥,誰敢害你,咱們就讓他「魂飛魄散。」予祥一把將妹妹攬進胸口。

 她笑了笑,事情不是這樣的,可是看他們這麼生氣,她不多話,拿起芝麻糕繼續往嘴裡塞。

 大家為她不平呢,她居然沒心沒肺地吃起東西來!予祥連忙轉開話題,胡亂找句話問︰「還多久才到啊?」

 這段日子,他和予恩已經對擎曦崇拜得五體投地,擎曦說自己在做點小生意,掙掙零花錢,雖不知那個零花錢有多少,但可以眉頭皺也不皺就掏銀子買下一塊地皮、蓋廠房、聘工匠、請管事,開始生產他們的棺木筆盒、印章盒、錢筒,可見那個零花錢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上回,三人一起去見雲管事,他們聽擎曦和管事的對話,敬佩之心油然而生,那怎是個十二歲少年會說的話,字字清晰、條條有理,他家阿爹做生意,腦子都沒他行。

 直到那天,他和予恩才曉得,做生意—他們該學的事還多著呢,如今生意的事由擎曦一手打理,他們只能傳授手藝給工匠們,讓他們做出各款成品。

 今天是雲管事求見他們,他已經將過去三個月的帳給做出來,要請少年老板過目,他們不確定東西賣得怎樣,只曉得上回整整拉了三大車子進京城,也不曉得銷不銷得出去。

 堡廠離家並不遠,但為了帶予月過來,擎曦才決定坐馬牟。

 下了車,擎曦牽著予月走進屋裡,雲管事已經等在裡頭,一見他們到便起身打過招呼,幾人分別入座。

 廠裡簡陋,屋中只有一張四方桌和四條板凳,四個男人各坐一邊,擎曦拉了予月坐到自己身旁,管做飯的大嬸送來茶點後,他們就開始談生意。

 予月聽不懂,先是撥著花生米,一顆顆往嘴裡塞,後來吃飽喝足,昏昏欲睡,頭不時點著,擎曦見狀好笑,手一兜,將她攬進懷裡。只是下意識動作,他倒也沒多想什麼,但當她小小的身子入了懷中,胸口竟然滋出一股淡淡的幸福感……

 忍不住唇角往旁邊拉起,濃濃的凶眉變得婉順,寬寬的凶唇出現柔軟弧線,他低頭看過幾眼,心想,誰說不能嫁的,他能娶、她就得嫁。

 這個男子很惡霸,但他眼角的寵溺會教人游不上岸。

 予月有些擔心,昨兒個不該貪玩的,天都陰了,她還磨著哥哥出門,阿爹向來疼她,她說什麼都允,于是他們出門,和擎曦一起。

 他們騎著馬在草原奔跑,追逐野兔,小蟲從草叢裡跳出來,一蹦一蹦的,生命才盎然,他們的笑聲穿過天際雲霄,仿佛串串銀鈴在風中敲響。

 扮哥們說她有副好歌喉,于是鬧著她唱歌,一曲接過一曲,唱得眾人心花朵朵開,擎曦並沒有夸獎她,但他拿出笛與她的歌聲相和,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她身上。

 他還是很凶,尤其是兩道濃眉聚在一起的時候,別說鬼族的叔伯哥嫂,就是她也害怕,可他確實待她很好,比待賀家的姊姊妹妹們都要好。

 阿爹說擎曦脾氣不好、心計深,這種人性格矛盾,別同他深交。

 阿娘卻說,擎曦這孩子有能力、有擔當,是個足以依靠的人。

 予祥哥哥也說︰「擎曦待你這麼好,哥哥教過你,身為人應該懂得回報。」

 予恩哥哥則握住她的肩膀,很認真說︰「你是二哥最疼愛的人,所以二哥很高興,以後有擎曦幫著二哥疼你。」

 她搞不懂,為什麼人人都在她面前提擎曦,但確定的是,擎曦什麼都不要,只想牽著她的手。

 昨天回程,天終于落下大雨,他知道她怕冷,打開自己的衣服,把她密密實實地包在懷裡。

 他的身子很大,俯著身,替她遮去風雨,他的胸口很熱,抱著他,她像拖住一個大暖爐。

 道到抵達家門時,她發覺自己沒淋到太多雨水,但他已渾身濕透,一串串水滴沿著他的臉頰滑下,她定定看住他,他在笑,點點晶瑩讓他全身像瓖滿寶石似地,晶亮晶亮,閃得她張不開眼晴。

 她一直知道,他長得很好看,卻從來沒像昨兒個那樣,看他看得別不開眼。

 後來雨越下越大,嘩啦啦的,好像神仙打翻了水盆子,一盆盆水往人間倒下。

 整整下過一天一夜,雨勢才逐漸轉小,阿爹早晨起床,擔心雨若繼續下,怕有地方要發大水。

 雨很大,哥哥們還是想到隔壁賀府上課,阿爹感動到不行,親自撐傘送幾個哥哥過去,可是沒多久功夫,他們就回到家裡。

 「今天師父不上課嗎?」予月轉頭急問。

 她本來也要上課的,可是雨這麼大、天這麼陰,她冷得受不了,只想窩在大爐邊取暖。

 「擎曦生病,大伙兒全沒了興致上課。」

 說也怪,擎曦不是幾個男孩子當中年紀最大的,而且搬至臨州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可一轉眼,他就變成孩子王,他做啥大伙兒便跟著做啥,好像非得他在,事情才做得成似地。

 「生病?」予月心急。不會是昨兒個護她,自己給淋壞了吧。

 「是啊,他全身發熱,大夫用藥也不見退燒,屋裡的丫頭輪流用帕子幫他擦身子,聽說那水沒幾下功夫就變熱了。」予樣皺眉說道。

 他們幾個一起上課的,本約齊了想進屋裡探探,可賀家二嬸和四嬸把他們擋在門外,說是怕過了病氣,一個還沒好一個又病倒,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這樣嚴重?」予月憂心。

 「我也擔心,會不會是昨兒個淋了那場雨的關係。」予祥後悔,不該把妹妹給寵上天的。這下子,擎曦生病,予月心底肯定也不舒服。

 予恩望一眼妹妹,輕聲道︰「以前咱們幾個發燒,全身熱得受不了,只要抱抱予月,隔天就會退燒,不如予月去幫幫擎曦?」

 她想也不想就點頭,拉起二哥道往外走。

 予祥眼見急得往外追上幾步,予恩拉回予月,先叮囑大哥幾句,「千萬別跟阿爹說實話,就說予月到隔壁同賀家嬸嬸學繡花。」

 他們都知道阿爹的心頭病,雖然不贊同阿爹對擎曦的偏見,卻也拿他沒辦法,這時刻不騙著瞞著,若是讓阿爹知道他們把予月送去讓擎曦抱幾下,不被阿爹拿木棍揍死才怪。

 「知道、知道,我會處理的,你們快去。」予祥揮揮手,趕緊把人給送走。

 雨小了許多,細如鵝毛的雨絲濕不了人。

 他們飛快走進賀家大門,穿過小院、行經回廊,奔過好幾個亭子樓閣,才進入擎曦所住的精誠居,說穿了,翻過精誠居那道牆,就是予月和三哥、四哥住的小院落。

 擎曦常常笑道,等他武功再練得好一點,就可以施展輕功,雙腳一躍,跳到予月的屋頂上。

 賀二嬸和大丫頭彩玉在屋裡照料擎曦,賀老太爺和大夫在外堂說話,他們都有些愁眉,不明白身子骨一向硬朗的擎曦,怎會突然間燒得這麼厲害。

 賀老太爺轉過頭,看見予月同時展眉,連忙笑著招呼她。

 「賀爺爺,我來看擎曦哥哥。」

 「好啊,爺爺陪你進去。」賀老太爺起身,一手拉住予月、一手牽著予恩,三人一起進內屋。

 看見擎曦汗水淋灕的臉龐,予月差點兒哭了出來。都是她害的吧,如果她不貪玩,他怎會病得這麼厲害。

 他全身像被火燒著似地,頭臉手腳,每寸露在外頭的皮膚都是紅通通的,他的身子不斷淌出水珠子,才剛用帕子拭去,又密密麻麻冒出來。

二嬸嬸說,擎曦衣裳都換過好幾遍了,他還是這個樣子,全身熱得像烙鐵,一踫就扎人掌心。

 予月不是大夫,可她知道,若是汗一直往外流,擎曦會病得更嚴重,于是她走到桌邊、倒滿一杯茶水。

 她回床邊,彩玉見狀,幫她把茶接過手,她使勁兒扶起擎曦,輕聲在他耳畔說道︰「擎曦哥哥,你喝點水,好不好?」

 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覺得一塊冰冰涼涼的冷玉在自己身旁,真……舒服,他下意識朝寒玉靠過去。

 「擎曦哥哥,喝點水好不,喝了水,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在他耳邊哄著,像小扮哥予音生病時那樣,她不斷重復說著同樣的話,好不容易,他聽進去了,擎曦舔舔嘴唇,彩玉見狀,連忙把水給遞上。

 在第一口水滾進喉嚨時,他像是在沙漠中尋到甘泉似地,咕嚕咕嚕,一口接一口把水喝進去,一杯不夠再一杯,

 就這樣,他把整壺茶全給灌進肚子後,眉頭才稍稍舒展。

 可他依然貪戀予月身上的涼意,勾住她的腰,捨不得讓寒玉離開自己。

 見狀,眾人皆是驚異不已。擎曦的身子熱得燙人,幾個丫頭得輪流替手才能幫他把濕衣服給換下,可他賴在予月身上那麼久,予月竟然不見半分力難,她都不怕燙的嗎?

 賀老太爺想到什麼似地,先讓丫頭們替擎曦換上乾衣服後,便把所有人全趕出屋外,獨獨留下予月。

 他摸摸她的頭說︰「予月,你留在這裡照顧擎曦哥哥好不?」

 予月婉順地點了點頭。本就是她任性耍賴犯下的錯,如果不讓她做點事彌補,她晚上會連曦都睡不安的。

 「你阿爹、阿娘那邊,我會過去說說,你就安心待下。」

 「謝謝賀爺爺。」

 「好孩子,是爺爺該謝謝你,擎曦是個好孩子,他只是脾氣有些硬、有幾分霸氣,不過他私底下偷偷做生意,早晚他會學得商人的圓滑性情,如果他欺負你了,你別生氣,來跟爺爺告狀,爺爺幫你罵他,好不?」

 「擎曦哥哥從不欺負我的,他待我很好。」她言覺回答。

 賀老太爺聞言,眉開眼笑。果然,姻緣天注定。

 想同擎曦訂親的姑娘一大堆,他誰也不理會,有時候她們把他盯得太緊,擎曦一個惱怒,欺負起人來,何只是言詞刻薄,還滿腦子壞計謀,所以……他獨獨對予月不同,是不是代表他也極喜歡這丫頭的!

 既是如此,他只要小心注意,別讓意外壞了兩人命數,他們應該會在此生圓滿吧。

 順順胡子,賀老太爺心滿意足地又摸了摸予月的頭,說︰「別聽信那個鬼爺爺的話,你是個福澤綿長、敦厚善良的孩子,好心終會得到好報應,爺爺保證,予月會吉星高照、福氣迎祥,祿財豐裕、百事遂心的。」

 「多謝爺爺吉言。」

 「你好好照顧擎曦吧,爺爺先出去。」

 「好。」

 賀老太爺走後,屋裡只剩下予月和擎曦,她像哥哥生病時那樣,躺在他身邊。

 她沒想錯,生病的人都特別喜歡小涼席,才一下子功夫,他就把她勾進懷裡。

 擎曦的身子很熱,比昨天窩在他衣服裡時感覺更熱,好像有火焰要從皮膚裡燒出來,他肯定很不舒服吧。

 她由著他抱,好半晌,才抬手觸觸他的額頭。幸好,他不出汗了。

 予月被他抱在懷裡,很熱,但也很舒服。

 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做熱,在夏季,人人熱得全身冒汗,恨不得能跳進河裡泡涼時,她卻感覺不到溫暖,頂多覺得不冷、舒服。

 冬天,別人是手腳冰冷,她卻是從頭到腳、從骨頭到皮膚,每一處都冷,所以她極喜歡被擎曦牽著手,有他握住的地方,就有股麻麻癢癢的暖,一路透上來。

 熱呼呼的,予月第一次覺得熱,自己好像是躺在蒸籠裡的包子,熱熱的蒸氣供得她整個人軟軟的、漲漲的,真舒服。

 實在太舒服了,以至于她忘記自己的工作是照顧病人,不知不覺間,競窩進他懷裡,手腳並用地抱住他,熟睡。

 夢裡,她和擎曦又騎馬來到大草原,綠色的草地鋪成毯,紅紅黃黃粉粉的小花一叢叢茂盛地開著,迎面吹來的風,暖得讓她想把它們全給吸進肚子裡,讓她的腸肺肝腎一起享受溫暖滋味。

 他開心,她也高興,他們從馬背跳下來,在草地上翻過好幾圈,她躺在他臂彎裡不停笑著,突然間,他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當人家的媳婦兒的,可是啊,他的笑臉很燦爛,看起來不像狐狸了,他的眼晴很黑,油亮油亮的,像泡在水裡的籽兒,讓她腦子犯了迷糊,再加上他暖得誘人的臂彎,讓她想一輩子窩上。

 于是她點頭,說︰「好。」

 他笑開眉,把她抱得更緊,而她……

 這個白天加上夜晚,沒有鬼魂到她床邊傾訴冤情,也沒有惡靈跑來打擾她的睡眠,她睡得相當好,這是自從她懂事後,第一次睡過的安穩覺。

 擎曦異常勤奮地練起武藝,于是短短幾年間,橫在精誠居和予月院落間的那道牆,再不需要靠梯子相幫,他輕輕一躍,就能精準落在她屋門前。

 師父驚訝他的武功精進、一日千裡,直夸他天生奇才、是練武的好材料,他露出狐狸似的笑意,啥話都不多說,由著師父去驚嚇。

 餅去他總是覺得燥熱,就算冬天也沒辦法蓋上薄被,否則會滿頭大汗,在半夜被熱醒,非得泡泡冷水才受得住,

 這是冬天,而夏天情況只會更糟。

 偏生他睡不飽又有起床氣,嚇得下人們不敢喚少爺起床。

 可自從他愉渡到予月屋裡後,摟過她、往枕頭裡靠去,就是一覺到天明,早上醒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不只擎曦有好處,予月也跟著受益,當過擎曦幾個月的小涼席後,她再不覺得寒冷,而且那些經常來尋她的好兄弟們也鮮少見到面,更別說那些並不想求幫忙,只想欺負她的惡鬼。

 于是他們在一起,每個白天再加上每個黑夜,六年過去,予月長成十四歲的小泵娘,擎曦也成為十八歲的偉岸青年。

 人人都說他們是一對兒,就這樣人雲亦雲、半推半就,他們真的成了一對兒,除後家阿爹對此頗有微詞外,其他人都這般認定。

 至于予月,她習慣擎曦在自己身旁,他一天不來她的床榻邊,她會感覺奇怪。

 而且他寵人,寵得很徹底、寵得很專心,讓她常誤以為,他的眼裡只看得見自己。

 她理智分析,能夠和這樣的男人成為夫妻,應該是件幸運的事情。可這就是書上說的那種不離不棄、天長地久的愛情?予月並不確定。

 前兩年,擎曦和予祥、予恩一起參加鄉試,三人全中舉人,擎曦甚至一舉拿下解元,而予廷、予博、予青也在這些年陸續參加童試,取得秀才資格。

 這下子,后羿走路有風了,他不再只是「棺材店老板」,還是「舉人阿爹」。

 每回自己的兒子考出成就,孫沅沅就在耳邊提醒他一回,「若非賀老太爺建議遷祖墳,幾個孩子又受賀家裁培,否則他們哪有今日成就?」

 妻子所言不容否認,但后羿心底依然不是滋味,尤其他對擎曦,總有那麼一股說不明、解不開的怪異感覺。

 說不清楚是討厭還是害怕,就是、就是……想離他遠些,好像他再靠得近些,自己性命就會飽受成脅。

 這天,擎曦又在予月的床上醒來。

 他伸伸徽腰,笑得滿臉饜足,側身,她還在睡,小臉壓得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在眼晴下面畫出一道陰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得讓人心疼的臉,讓他想要捧在掌心不放,當然,他還是最喜歡她的眼睛,幽幽深深的,像看透人間多少紅塵俗事。

 祖父說了,「待予月及笄,咱們就上門提親吧。」

 兩句話,讓他樂上半天。

 他與她越來越有默契,往往她眼皮子一掀,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這種不必靠嘴巴就可以溝通的默契,讓他很滿意。

 惡作劇念頭興起,他用食指戳戳她的臉,她被干擾了、不開心,扭扭頭,往他懷裡蹭進去,他笑,笑得像偷吃到魚的壞貓。

 圈住她的身子,說不出滿懷的愜意。

 擎曦知道,她總黨得他不是好人,說他凶、對無助的鬼魂態度可惡,說他總是臭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對他不住,還說他笑起來像狐狸,滿眼壞、滿臉賊,一天到晚想算計人。

 他承認,她看他,看得透徹。

 餅去,他的脾氣確實不好,老覺得心底有一把火時時竄燒,但現在有她這張小涼席,他的性情越見修養,便是心煩意亂想找個人來惡整一番時,想起予月,再大的大氣都能被鎮壓下去。

 但他城府深是真的,不是刻意、沒有被逼迫,他就是天生自然的老狐狸,外公說他適合在爾虞我詐的官場裡頭謀生計,但他覺得自己更適合當奸商。

 可不是嗎?才幾年功夫,說他富可敵國不敢當,但如果有富人排行榜,前五名肯定跑不掉,上回太子要賑災,還得從他錢袋裡借銀子呢。

 擎曦縮縮身子、低下頭,望著懷裡睡得正香甜的丫頭,紅紅菱嘴唇帶著談淡笑意,忍不住心癢,他俯過身,在上頭親一口。

 她嘟起嘴,可愛的模樣惹得他心頭上那個癢癢啊,越來越嚴重。

 再次低頭,這次才不是淺啄輕吻,他封住她的口,施了力道,輾轉流連,吻得她氣息紊亂。

 這樣還能睡得著,那就不是普通凡人了,予月睜開眼睛、清醒,兩顆黑瞳無辜地看向擎曦,望得他發笑。

 「擎曦哥哥……」

 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嬌吟,這讓他怎麼受得住?于是,又是一頓瘋狂親吻,把青澀小丙吻成熱透果實。

 「今天哪兒都不去,陪我!」擎曦說得霸道。

 「為什麼?」她腦子還有些混沌,就被下達命令。

 「過兩天,我要進京參加會試,這一次回去,可能要兩、三個月才回得來。」

 「哦。」

 予月想起來了。這兩年,京城裡動蕩頗大,去年舊帝駕崩、新帝登基,聽說京城裡還起了干戈,皇子間為爭奪皇位,鬧上一大場,擎曦的阿爹擔心京城不安全,特意把妻子和幾個兒女給送回臨州。

 之後新帝順利登基,幾個皇子被分封到各地,其中二皇子寶親王就被送到臨州落居,這在臨州可是大事兒,是人人茶余飯後的新話題。

 新帝上位,雷要大量人才並建立自己的新勢力,于是在今春開科考,大哥、二哥、擎曦和賀家幾位哥哥要一起進京赴考,到了京城後,自有擎曦的阿爹、阿娘照應。

 「若是會試通過,恐怕要待在京城裡等殿試過後才能回來。予月,你想不想同我一起進京?」

 話問出,她粉粉的臉更加紅透。講什麼嘛,她又不是他的誰,跟著進京,豈不是要讓人說笑話。

 「不成的。」她搖搖頭,滿眼羞澀。

 「怎麼不成?待你及笄後,賀家馬上要下聘,你不想當我的媳婦兒嗎?]

 予月垂下頭,悄悄笑開唇。都當人家小涼席那麼久,能說不嗎?況且,上回她說不,他氣急敗壞,把她的臉捏出一片通紅,罵她出爾反爾、食言而肥。

 哪裡出爾反爾啊?她想破頭,想不出原由,他則笑得滿臉狡猾,說︰「你有,那年我生病你照顧我,你睡著了,我悄悄在你耳邊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是你親口允諾下的。」

 啥,睡著時的夢話也能作數?可以見得,這人有多霸道。

 當然,哥哥們的看法與她不同,哥哥說︰「那哪是靂道,那叫做有定見、有自信、有主意,這樣的男人才會飛黃騰達。」

 在哥哥們眼裡,他是十全十美的人物,流汗是珍珠、大便是黃金,便是噴口水恐怕也會被看成玉璧。有時候她想,若是男人可以嫁男人,幾個哥哥們肯定會爭相報名當他的妻妾。

 「擎曦哥哥,若皇帝留你在京城裡當官,那可怎麼辦才好?」

 「放心,四叔算出來這兩年我命中有劫難,最好能夠留在臨州避難,若是殿試通過,阿爹定會想盡辦法動用關係,讓我回臨州任職。」

 阿爹、阿娘眼看予月逐漸長成標致佳人,心底歡喜得緊,阿爹曾私下說,希望他能留在臨州和予月多相處,別像自己,無緣無由地弄丟了個媳婦兒,何況後叔叔還不樂意他接近予月呢,若是趁他不在,將予月許給旁人,他豈不冤枉。

 擎曦讓予月靠在自己胸口,握起她的手,把玩她一根根小指頭,她的指頭細細的、柔柔的,卻能做很多事,她會畫畫兒、會刺繡、會做衣服,還會教幾個小佷子讀書,她很有耐心,比起師父們,佷子們更愛聽她講課。

 這樣啊……」這樣最好。

 「阿爹正在替大哥、二哥尋親事,若他們順利考取進士,家裡恐怕要趕著幫他們辦喜事,不知道新嫂嫂嫁進門,家裡會變得怎樣?」

 她已經很習慣了,習慣窩在擎曦懷裡講些瑣碎雜事,喜歡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更喜歡他講話時,自己貼在他胸口的那側臉頰,能感受到的微微震動。

 「你怕被嫂嫂欺負嗎?」

 「怎麼會,只不過家裡多了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

 「放心,你那脾氣連鬼都能相處,人有什麼難拿捏的。」

 「什麼拿捏,講得好像我是壞小泵似地。」

 「予月怎會是壞小泵?天底下再找不到比我們家予月更好的女子了。」他笑著又將她摟緊幾分。

 「若是你的哥哥們被派到外地當官,少年夫妻,你嫂嫂勢必得跟著走,到時家裡人口變少,你阿爹、阿娘得靠你多安慰。」

 「我明白。」

 「不過……予月大可不必擔。」

 他莫名其妙插進來一句,有什麼好擔心的啊?她滿頭霧水地問︰「我該擔心什麼?」

 「我阿爹、阿娘和弟弟、妹妹都喜歡予月,日後嫁進我家裡,絕對沒有人會排擠你。」

 她終于聽明白了,臉紅透,卻不知該怎麼回應。而他壞,半句話都不說,刻意低下頭,盯上她的每分表情。

 予月本想講兩句話來打破尷尬,可腦子卻像灌進漿糊似地,找不出半句話來答腔,于是兩個人僵在那裡。

 這時候,門被打開,予月的脾女芯鵑從屋外進來,他們這才發覺今兒個已經睡遲,又多腳上幾句,時辰已是晚了

 精糕!擎曦猛地一驚,急著從床上下來……

 但更不幸的事發生──后羿跟在芯鵑身後進屋,看見擎曦在女兒床上,瞬間兩眼發直,嘴巴張大,額頭接連爆出幾顆大栗子。這個天殺的混小子,他家女兒那麼嫩,居然、居然、居然……就給吃乾抹淨了!

 如果他手上有箭,賀擎曦已經被插成刺蝟,如果他身上有火油,賀擎曦早就被挫骨揚灰,與天地同塵!

 后羿重重踩著大步向前,一步一步猶如地震似地,震得予月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腔,擎曦該害怕的,可他想也不想就把予月護在身後,兩眼直勾勾盯住后羿,沒說話,可表情上寫得明明白白︰請、不、要、嚇、我、家、予、月!

 哇例,是誰的奸情被抓到?他居然還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

 這世道是怎樣?天翻了嗎?地轉了嗎?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道德淪喪、天地顛覆了嗎?

 看著並肩坐在床緣的兩人,后羿額頭浮起青筋,拳頭握得死緊,目光熱情……

 呃,不是,是熱辣辣地燒在擎曦臉上,他猛地喘息,一吸一吐、胸口起伏不定。

 予月從沒見過怒火中燒的父親,嚇得她緊緊捧住擎曦的衣服。

 看見女兒向擎曦尋求安全依靠的景象,轟地,三寸火苗迅速向上竄燒成三丈。

 最心愛的女兒被搶走,后羿殺人的欲望比火苗生長的速度更飛漲,苦酸辣澀各種滋味在心口。

 想想啊……想當初自己是怎麼捏捏捏,一點一寸把女兒給捏大的;想女兒半夜被鬼嚇得啼哭不已,他是怎麼用棉被把女兒卷在懷裡,抱著她、哄著她、不斷走來走去,言到東方天色漸明;想女兒生病時,一邊吃藥、一邊哭,他是怎麼心疼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女兒蛤扛在肩膀上,唱著五音不全的歌兒逗她笑。

 曾經……嗚,曾經自己是女兒生命最重要的人啊,如今、如今「奸夫」擋在他這個「正室」面前,還一臉的大義凜然,好像他會傷害自己的女兒似地,他真、真、真是太傷心啦。

 氣死他了,簡直要把他給活活氣死!

 不成!后羿下定決心。欠賀家的,他便是肝腦涂地也會想出辦法清還,但絕對不用女兒來還,賀擎曦不是他要的女婿。

 可賀擎曦不是,誰是?予月馬上就要及笄,再不議親就晚了。

 嘿嘿,他心中早有定見,他要挑一個女兒喜歡他、不會超過喜歡阿爹,愛他、不會超過阿爹,想他、不會超過阿爹,總之,會讓女兒心目中的「阿爹」遠遠勝過「丈夫」的那種男人!

 而那個男人,就是陳山伯。

 下定決心,心頭上的大氣略略收斂,后羿寒著一張臉盯住他們還算整齊的衣服,吸氣。他相信,以賀家的家教,擎曦不至于那麼囂張大膽,敢做什麼出格事兒。

 咽下火氣,捨不得女兒眼底的驚慌,后羿凝聲道︰「予月,好好打扮打扮,陳叔叔帶山伯來家裡,你到前頭去幫阿娘招呼容人。」

 阿爹說完話,予月偷偷瞧向擎曦,見他眉頭深鎖,滿臉的不開心。

 阿爹喜歡陳叔叔的兒子,陳叔叔是阿爹的大掌拒,挺有能力的一個人,陳山伯從去年開始也在後記棺材鋪裡頭幫忙,做得有聲有色,挺讓人稱贊。

 聽說阿爹曾拿陳山伯的八字去給廟裡的師父看過,師父說陳哥哥命中帶大,八字很重,阿爹便暗暗湊和起兩人。

 此事,所有人全知道,只是沒挑明講,即便是……擎曦也曉得的,背地裡,哥哥和擎曦都沒拿他當一回事兒,可阿爹這態度,很顯然地,要化暗為明了。

 予月憂心忡忡,可見阿爹那樣火大,哪還敢違迍他,只好乖巧地點點頭,應了聲「好」。

 聽見她的應聲,擎曦倏地拉直眉頭,臉臭的程度不下于后羿,予月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辦。

 「你,賀家小予,跟我出去,咱們談談。」后羿手指向擎曦,「談談」兩字,講得咬牙切齒。

 后羿出門,擎曦也跟著起身,予月連忙裸足下床,在擎曦出門前,從後面拉住他的手,他回頭、她一個帶著求饒的巴結微笑,只是很輕淺的一個笑意,他的火氣莫名其妙便消退。

 揉揉她的頭,擎曦臉不臭了,他想,她的生肖大概是屬水龍的,自己一生火,她三兩下就能滅掉。

 「我在哥哥的廠裡等你,很快就過去。」

 雖沒明說,但意思夠清楚了,她壓根沒打算和「陳哥哥」周旋太久。

 擎曦嘴角拉出一個讓她安心的笑意,予月推推他,低聲道︰「快去吧,否則阿爹又要為難你。」

 為難?擎曦張揚地勾了勾眉毛,他還沒這等本事。

 跨開大步、挺直背脊,分明是偷闖女子香閨、做錯事的小伙子,可他那表情態度,卻像剛立下豐功偉業的大將軍似地。

 予月客客氣氣同陳叔叔和陳山伯打過招呼,略略聊了幾句後,她低聲在母親耳邊說話,母親拍拍她的手背,說︰「讓你哥哥陪著去。」

 能夠去廠裡,予祥、予恩樂得很,他們一左一右陪著予月出門,出門時,門房的說︰「擎曦少爺才剛離開。」

 予祥予恩的工廠越擴越大,生意遍布整個大周王朝,他們現在不只做「升棺發財系列」,隨著招幕進來的工匠越來越多,也開始涉足女子妝奩、珠寶盒、木雕小物……等等。

 因為雕工精細、設計新穎,短短兩年已經打響名號,民間甚至傳出「嫁要進樣恩,死得找後記」這類的話。

 在「祥恩商號」開始大筆大筆將銀子賺進門後,擎曦就從中退下股分,他當初就只是想幫兩個有志向的兄弟一把,並沒打算從中間獲利,他的生意已經夠大,不差這一塊。

 這點讓予樣、予恩對擎曦更加死心塌地。

 如果自家妹子沒心思就算了,可如今,怎麼看都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兩個人,因此拼著挨阿爹板子的風險,他們都要促成這對好男好女。

 他們到的時候,擎曦已經等在門口,他的臉色有點黑,但眼底笑意透露出一抹狡黠,那副模樣,予月一見便能猜得出來,方才他肯定被阿爹削得很難看,不過,終究達成他的目的。

 看見擎曦,予恩笑著推妹子一把,「快去、快去,明兒個就見不著面啦,把握時間好好相處,今天哥哥會在這裡待到很晚,你什麼時候回來都沒關係。」

 予月臉紅紅的,蹭到擎曦身邊。

 擎曦先讓她上車,他用拳頭捶兩下肩,再比比予祥、予恩,兩兄弟回給他一個相同的手勢和燦爛笑容,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早就是換帖的鐵哥兒們。

 馬車啟動,擎曦向她湊近,一把將她攬在懷裡。

 「阿爹修理你了嗎?阿爹嗓門大,生起氣來沒分寸,你別放在心上。」

 「別胡思亂想,你阿爹哪會修理我?」

 后羿不過是只紙老虎,若不是為了保住未來岳父在予月面前的形象,他老早就拆穿,他會凶、會怒、會火大,但只要不隨著他的情緒波動,再送給他兩個冷冽清寒的目光,他就會發傻,至于是不是嚇傻的,那倒不好說。

 總之呢,在他發傻期間,不管旁人說什麼,他十有八九會應下。

 「不然,你們講些什麼?」

 「我們做出約定。」

 「約定」是修飾過的說法,正確的形容應該是,后羿在冰天雪地、寒意滲骨、腦漿成凍、狀似發呆時,擎曦開出條件、而他點頭。

 至于后羿有沒有把話聽懂、理解再消化過,那就不確定了。

 「約定?」

 「嗯,我拿到狀元,他就讓你嫁給我。」

 「狀元哪有那麼容易拿?」

 予月覷他一眼,講得好像有考有獎,光是進京,不管肚子裡頭裝的是書是屎,都能拿個狀元回家顯擺。

 「擔心我考不上狀元,不能把我們家予月娶回來?放一百個心吧,那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口氣篤定,予月真不曉得他哪裡來的滿滿自信,不過,她喜歡他說「我們家予月」的口氣,好像她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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